“你想知道?”

许轻言沉默,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梁见空没追问,反而自己说开了:“我并不想他有问题,少了他,少了阿豹,只剩下夏葵和齐了梵,我们伤了多少元气。但内鬼不除,就没有一天安宁。”

许轻言隐隐觉得痛快,木子社不好,对她而言就是好事,只不过想到阿豹,她难免有些不忍:“阿豹……真的被抓起来了?”

阿豹为人不差,待她尊敬有礼,坦白说,她并不希望看到他出事。

梁见空的神色有点冷,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他已神色如常:“这种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反倒是程然那边,你打算怎么应付?”

许轻言知道逃不过,干脆也不躲不避,直言道:“我不擅长这些,二爷有什么高见?”

梁见空对上她的双眼:“你是个聪明人,但我劝你最好早点定下心,不然,总有一天我和程然都会容不下你。”

许轻言不由抿起嘴唇:“我如果帮着程然,还会一而再,再而三救你吗?”

梁见空半开玩笑道:“或许,你想从我身上获得更多,所以,还不能让我死。”

许轻言的心脏猛地收缩,第一次有种无处遁形之感,在梁见空面前,她就像被玩弄在佛祖手中的孙猴儿,怎么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她第一次有所动摇,她真的能达成目的吗?

许轻言思量片刻,谨慎道:“我爸是公安系统的,但确实已经退休,闲赋在家。这件事太敏感,所以,我没说,而且……我跟家里关系并不好,十年前就搬出来住了,我和我爸一年里也不会说超出三句话。”

“嗯,你以为这点小事我会查不到?既然查过了,又把你放在身边,就说明,我认为没关系。”梁见空觉得累了,躺下身,闭上眼,懒懒道:“行了,我不是没拿你怎么样么,别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但你真要做什么的话,可要想清楚。

许轻言正要起身走,突然听他说:“你今晚留下来照顾我,万一我有个好歹,你也得跟着有个好歹。”

这人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是理直气壮。

许轻言绕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沙发处,侧着身躺下,她并不敢真睡,只是靠着假寐。

屋里,只有床头一盏老式台灯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光热。

格外安静下,又在今晚受了那么多冲击后,许轻言忽然凝聚出了些胆气,既然是梁见空主动提及,她不妨顺着多问几句:“那你还查到我什么,让我心里有个数。”

“许轻言。”

许轻言立刻睁开眼,他一般都喜欢不正经地叫她许医生。

却听他的声音轻缓地响起:“人最可悲的就是永远沉溺于过去,想开点,何苦为难自己,有些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不是第一次说教她,之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言语。而这一次的意有所指,令她喉咙口发紧。

许轻言盯着不远处床单发黄的边缘,调整了下呼吸,她才能平静地回道:“并不是为难,值不值得,我心里最清楚。”

梁见空却说:“被你放在心里的人,不见得感激你。”

许轻言忽然升起一股恼意,她不用月初感激,也不需要梁见空这些风凉话。忍了又忍,她决定装作没听到。

床头的灯似乎暗了些,梁见空没再多言。

这一夜,许轻言是睡不好的,输血完毕后,又给梁见空换了药,测了两次体温,这个男人昏睡过去后,就没再清醒过,她甚至担心高烧不退会引发诸多并发症,好在清晨时分,体温终于降到37.5度,许轻言稍稍松了口气。

只经过一晚上的休整,李桐下令折返Z城。

许轻言一夜没睡,精神不济,走下楼的时候,悄悄看了眼昨晚众人集中的位置,那里显然被打扫过了,不留丝毫痕迹。

萧酒就这么消失了,可能已经死了,但他昨晚经历的恐怖,许轻言想都不敢想。

许轻言跟着众人上车,其他人知道她在梁见空屋里呆了一夜,都用一种莫名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解,倒是在跟赵文波打招呼的时候,听他说:“许医生果然深得二爷信任,以往受伤,就连阿豹都只能睡门外的份。”

是不是真的信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桐跟许轻言之间并无多少交流,但大清早碰到了,还是互相打了个招呼,难得的是,他停下脚步仔细询问了梁见空的伤势,看来他对这个二弟确实非常关心。

在得到许轻言“已无大碍”的答复后,他回了句“辛苦了”,随后满意地上了车。

令她意外的是,付叔也来跟他们汇合了,他老人家脸色很不好,但看到她还是抱以微笑,还关心了她几句。她听说那处老宅在警察抵达前被付叔烧了了,里头的东西没被搜出来了,付叔能逃出来,已经算是命大。

但他老人家神色很悲凉,毕竟那是他呆了一辈子的地方,却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一行人并没有乘坐飞机,车子开了一天,终于回到Z城。

许轻言已经筋疲力尽,一路上,梁见空的情况偶有反复,李桐像尊黑面杀神一般盯着她治疗。反倒是梁见空还安慰她,说自己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许轻言越来越看不懂梁见空,这个人明明很可怕,对她偶尔故意威胁,但转个身好像就忘了,有点难以形容的……温柔,她知道说温柔很古怪,但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本家的人早就收到消息,李桐和梁见空今日归来。

这里是真正的李家本家,李槐和李栀一见到他们,立刻冲上来,尤其是三小姐,抱着二爷就哭。

倒是李槐,这小子是这家人里面唯一正常人,他见到许轻言,关切道:“姐,没事吧,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凶险,你受苦了。”

许轻言只有在面对李槐时,难得露出微笑:“没事,好在性命没丢。”

梁见空瞄见这一幕,不由出声唤道:“你就只关心你姐,你哥还在这呢。”

“哎呦,二哥,你这不是能喘气吗,好得很,肯定是我姐医术了得,救你于危难之中。”

他这一口一个姐的,引来不少人注意。

李桐有点意外自己的小弟这么喜欢一个外来的女医生,李栀见老幺搂着一个女人比自己还亲,有点吃味,这个弟弟对自己可没这么亲昵。

至于夏葵和齐了梵,之前已经见识过,再看到,不得不感慨,李槐恐怕是从小被三姐打骂惯了,碰上个讲道理,懂礼数的姐姐,就格外亲近。

一家人回到屋里,李桐的意思是,在梁见空没完全康复之前,许轻言得留下照看。许轻言应下,一则不敢违抗李家老大的命令,二则反正她已经收到主任的“拟辞退”邮件,科室里已经通报批评她,并抄送了科室的大主任,她估计是回不去医院了。

许轻言被带到客房,她刚进门,李栀后脚跟了进来,还关了门。

只见这位三小姐施施然坐到床上,翘起大长腿,自下而上仔仔细细打量着许轻言。

这次见面比上次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经历了一路凶险,神色疲倦,眼皮都是肿的,身上更是脏兮兮的,还沾着血迹,怎么看都是平淡无奇的样子。

但她能在二哥身上动刀子,能在二哥房里待着。

李栀是个女人,别看她一副吊儿郎当,横向霸道的样子,但她也有女人特有的直觉。

二哥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不愿人近身。

所以说,许轻言能给他安全感,这份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许医生,多谢你啊。”

许轻言默默站着,任由她的目光肆意打量她,而她这句道谢,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

“不过,你是签了合同的,这也是你的本职工作,说句谢谢,是我跟你客气。”

“三小姐不用跟我客气,这确实是我的本职工作。”

“嗯,记得是你的本职工作就好,别动什么其他歪脑筋,我说得够直白了吧。”

确实直白,许轻言也不卑不亢地回道:“三小姐放心,我只做我分内的事。”

“嗯,别让王玦为难,坏了王李两家的好事。”

许轻言微微挑眉,原来是为了王玦。

见许轻言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李栀也没法挑她什么错,毕竟她现在是二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我这伤什么时候好?

许医生:你的情况应该不用很久。

梁二爷:那怎样能久一点?

许医生:……

第44章

说是本家, 实际上只有李桐一直住在这里。老幺还在住校,李栀三天两头换男友, 住所也随着男友三天两头换。梁见空管着社里大多数业务,也是居无定所的代表。

难得这几天, 一家人齐聚在本家。

许轻言的工作就是照料好梁见空,她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回应。

“到时间换药了。”

她站在门口, 望着屋里烟雾缭绕的众人,现在她已经很习惯了,这帮大老爷们就喜欢把环境搞得又脏又臭。而这帮大老爷们也习惯了许轻言的存在, 定时定点, 这个医生就会催着梁见空换药。

她在这片烟雾中看到了夏葵,夏葵也看到了她, 她冲她笑,还是放电的那种。许轻言很想找机会跟夏葵单独聊一会,可惜一直没有办法。

梁见空言听计从地从烟雾中走来,跟着她回到房间。

“你这个样子, 伤口永远好不了。”

“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梁见空不以为意。

许轻言把已经被血染红的纱布换下, 神色严肃:“人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

“那就祈祷多点运气, 尽可能活到运气用完的那一天。”

许轻言抬眼见他枕着手臂,仰面对着天花板,看上去并不像说的那样满不在乎。

每当看到他不顾伤口渗血还在那开会,她都不能理解这个人为之拼命的到底是什么?不见他挥金如土, 也不见他贪恋美色,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里,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却以此为事业奋斗终身,怎么会有这么想不通的人?

许轻言收拾好东西,随即在脑子里又过了遍说辞,对他说:“我想回家一趟。医院的工作,我也要去处理好。”

“给你下午的时间,晚上就得回来。我让Mark送你过去。”

“不用,我会打车。”

梁见空直接忽略掉她的意见,Mark接到命令后,立马屁颠屁颠开着一辆宝马,在门口接驾。

“许轻言。”

许轻言抬起头,梁见空倚在楼梯半道上望着她。

她用目光询问。

“早点回来。”

许轻言有点恍惚,他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似乎很柔软,干净得不似传说中的万年大佛。

但很快,梁见空又跟上一句:“晚上我还要换药。”

许轻言头也不回走了。

一路上,Mark用他那流利的中文跟她滔滔不绝:“许医生,我越来越葱白你了,你救了二爷,you are my hero。”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说:“但是,豹哥竟被抓了,*****”

Mark用母语骂了很多消音词汇。

提起阿豹,她心中也是一沉,说不上来的滋味。人总是有感情的动物,但她现在不希望有这样的感情。理智上她要和这帮人保持距离,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无法在阿豹身上打上“罪有应得”四个字。

“不过,二爷总有办法把他救出来的。”Mark笃定道。

许轻言倒不认为梁见空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Mark将许轻言平安送到,并强行在小区楼下停好车位等她。她独自上楼,一边开门,脑子还在想着医院、梁见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可谁知,门刚打开,从里面突然走出个人影。

许轻言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是我。”

许轻言定了定神,看清来人后,心头一松,回过身慢慢关上门,换好鞋,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认我是吧。”

许岁年看着女儿冷淡的模样,也没生气,就站在客厅,看着她进进出出。女儿看上去是乖乖女,实际上骨子里倔强的很,当初,他以为事情过去了,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过个一段时间,就好了 。

没想到,这一过就是这么多年。

“你这几天去哪了?”

许轻言回到卧室,拿出一只袋子,开始收拾东西。

“你们主任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你翘班了两周。”

“你妈给你电话,你也不接。”

“我回她微信了。”

许岁年愣了下,没料到许轻言突然回他话,片刻后,他又说:“你回她说你在旅游,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都去了哪,玩得工作都不要了。”

“嗯,今天回来就是去交辞呈的。”

许岁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当初为了什么拼命考上医学院,现在你说辞就辞?”

许轻言蹲在地上,手上叠着一件毛衣,她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许岁年也意识到自己提到不该提的,沉默片刻后,说:“小言,有些事情,不要那么执着,或许有一天就豁然开朗了。你这样下去,只不过苦了自己。”

许轻言不知道什么是豁然开朗,她不去主动记起,也不去主动忘却。

“你妈很担心你。你可以不管我,也可以不理会其他人的看法,但别让她伤心。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她怎么办。”

许岁年自知话说多了无用,女儿的脾气在沈月初死后就变得有些古怪,好像没有人能进入她的精神世界,她把自己跟其他人完全隔离开,尤其是他,不接受任何来自他这里的信号。

许轻言背对着他,漠然说道:“钥匙还给我妈,以后来前打声招呼。我打算辞了工作,去外面历练个一两年,偶尔可能会失去联,但不用太担心,我都会安排好。”

许轻言今天跟许岁年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许岁年立刻拿出老公安的架势:“历练?到哪里去历练,为什么要失联?”

许轻言并没有回答他的追问,她继续陷入沉默模式。许岁年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很想干脆把她关起来,让她冷静冷静再说,但他也深知不可能了,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小姑娘,他们这样吵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进退两难,这位老公安面对自己的女儿,难得的露出惆怅的心情。

“爸。”

许岁年临走时,许轻言突然唤了他一声。他的背影陡僵住,女儿已经很久没有叫他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抱歉,让你和妈失望了。”

这一下午,许轻言做了很多事,写了一封遗嘱,把自己所有财产清单记好,还有很多想要对父母说的,对好友说的,每一个落笔都很艰难。不得不说,许岁年的一番话对她深有触动,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意识到,性命不保不是说说的,她可以不管自己的一条命,但最伤的是父母。她无法在这一辈子做到两全,只能来生再报。

再然后她去了医院,被自己的领导骂的狗血喷头,她心中有愧,全然接受。但当她提出辞职的时候,主任反倒怔住了,联想到一向工作表现优异的姑娘突然一反常态,忙反过来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事了,工作的事不要轻易下决定,别冲动。

最终,主任决定先让她休个长病假,调整好心态再说。

这也算是大家乐于见到的折中方式。

处理完这些事,外头天色已暗,许轻言也没来得及跟科室里的人一一道别。Mark载着她返回本家,许轻言刚回到本家,就被带到餐厅,只见李家四兄妹正在吃饭。

梁见空随口问了句:“吃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