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劲一愣,同时心里头的火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什么意思,你还打算跟他天长地久?”

许轻言疲惫地闭上眼,这一晚她经历了太多,实在累到无力多言。

“许轻言?”

“我有权保持沉默吧。”

“……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跟你说话。”

“那你不是更应该祝福我?”

曹劲:“……”

他真是忘了,许轻言嘴巴厉害起来,沈月初都得甘拜下风。

眼看就要到局里,马上就没有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曹劲忍不住问道:“程然,你也认识?”

“认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以为他是月初,激动得想跟你说。后来经过了好长时间,才确信他不是。我其实最怕的,是你遇见他。”

“他不是月初,很好分辨。”

曹劲看向后视镜里的许轻言,她也正看着他,车里光线很暗,他只能隐隐看到她的瞳孔中的微光,以及听到她清晰冷淡的声音:“沈月初从来不会利用我。”

许轻言由曹劲亲自审问,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了。

可接下来的情况,远远超出他的预期,王玦那边先行审讯完了,直接爆出一起命案,两条人命,其中一条还是李槐,李家的小少爷。

曹劲的大头有点大了,难怪李桐板着一张死人脸,王玦恨不得往警车里钻,还有……许轻言一身的血。

“今晚19点30到24点,你都在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

许轻言简明扼要,说重点:“19点30分之前在家,19点30分之后在死者之一的车上,我不认识他,以为是来接我的司机,但途中他打算谋害我,我跳车逃了出来,正好李槐给我来了电话,他赶到现场,他为了救我,两个人搏斗起来,雨天,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听到两声枪响,然后两个人先后丧命。大概是22点之后就到了李家会所,之后去了医院,现在在警局。”

她说得简单,但曹劲听得心惊肉跳。

她的表情在这番陈述里没有任何变化,直到说到两个人先后丧命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一丝颤动。

曹劲联想到刚才她那一身浴血的模样,再看到她现在波澜不惊的样子,突然胸口闷到不行。许轻言从来不是个会撒娇的女人,以前读书的时候哪怕吃了暗亏,她要么隐忍,要么爆发,但从不会哭哭啼啼示弱。

因为这种个性,他总觉得她活得太辛苦,公主的孤高和独立,他以前以为只有沈月初能让她开怀,但现在,出现一个梁见空。

所以,曹劲已经猜想到,他抵达之前,里面应该已经爆发了一场争斗,许轻言不像是吃亏的一方。

“你说那人想要谋害你,为什么?”

许轻言挑眉:“你问我?”

曹劲:“……”

“我的手机里有录音,王玦想要害我。至于为什么,你去问她更清楚。最后一点,我要说明,李槐没有蓄意杀人,他是为了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王玦指使。”

提到李槐,许轻言的情绪少有的激动起来。

曹劲有点理解,许轻言看着是个很冷淡的人,但她对朋友的感情比任何人都真挚。

“李家,是不是对王家有什么报复的打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该说的都说了,能提供的证据也提供了,我希望你能还我一个公道。”

许轻言说得应该都是实话,手机里的录音他也听了,听完后,他陷入长久的沉默,他记忆里那个淡到他不主动去关心,就仿佛要淡出人世间的许轻言,竟然还有这样强势冷静的一面,也是,能在那么多大佬面前不怯场,能站在梁见空身边,能让梁见空主动低头……

可想到这,曹劲一个没忍住掐灭了烟头,许公主真不愧是许公主,当年沈月初为了追她搞得全校皆知,现在她连万年大佛都搞定了,还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曹劲知道他不该偏激,轻言和他相识这么多年,她是个什么样的好女孩,他知道,可他还是忍不住为月初抱不平,许轻言可以看上任何人,但就是不能看上梁见空!哦,程然也不行!

这个案子并不难查,线索和证据收集都有方向。然而,曹劲就是不想放过许轻言。一想到她出去后就要跟那个梁见空走,他就完全忍不了。

许轻言以为审讯差不多结束了,精神微微松懈下来,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副手铐已经戴在了她手上。

或是今晚经历了太多,再也没什么能刺激到她了,许轻言神情出奇的平静:“曹队,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还是怀疑你和木子社之前几起事件有关,麻烦你配合调查。”

“曹劲。”

曹劲弯下腰,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压低声音说:“许轻言,你要是不答应跟梁见空一刀两断,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许轻言倒不是很怕:“曹大头,我没犯事,你没这个权利吧?”

“有没有,我们试试。”

王玦和许轻言都被扣留了,王玦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许轻言也被留下了,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这两天,她几乎没睡觉,而曹劲也一个劲地逼着她把认识梁见空的始末交代得清清楚楚,许轻言知道他心里很急,但她什么都不能说。

“好,那我来问。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要加入木子社,你怎么认识梁见空的?”

许轻言是一个看着平平淡淡,骨子里却很强硬的人,想从她嘴巴里问出东西,确实不容易,之前他也让何冠来问过,束手无策。

但他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

曹劲稍稍前倾,握紧拳头,既然硬的不行,就软的来,他耐心地对许轻言说:“轻言,你可以跟我说实话的,其实他在利用你对不对,你是被逼的?不用害怕,如果他威胁你,我也能保护你,还有你的家人。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

尴尬的沉默,曹劲正要继续晓之以理的时候,许轻言忽然低声开口:“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不下十遍,她不嫌烦,他们听得都烦透了。

然后,她又说了句:“恰好跟他告了白,恰好我们刚在一起,就被你撞见了。”

告白,在一起,这几个字简直让曹劲暴跳如雷,曹劲吸了口气,看着她毫无波澜的面,问:“你觉得这种巧合我会信吗?那里有什么,你一定知道的,不然以你的个性,你不会去。你是不是,在暗中调查月初的事?所以,才不顾危险接近梁见空?”

许轻言怔了下,曹劲的直觉一直很敏锐,她很快重新低下头。

曹劲又把梁见空这一年来操控的几个事件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一个个要核对许轻言当时的状态,她在哪,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

许轻言像是要把杯子看穿,就是一言不发。

曹劲忍不住道:“轻言,你不需要这么做。你只要把你现在知道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继续不说实话,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不仅葬送了自己,还妨碍司法公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他们那群败类把月初拖下了水,要是没有他们,月初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们,你和我一样都痛恨他们,不是吗?”

许轻言还是没多大反应,曹劲是真的心疼她这个样子:“不要自己犯傻,交给我来。”

许轻言慢慢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印出曹劲英俊的脸:“你很了解我吗?”

曹劲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问:“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许轻言默默点头:“我认识你十五年。”

曹劲盯着她的面庞,想从上面找到十五年的情谊,但她的冷淡令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所以,你不是被逼的?你要玩真的?许轻言,你认识他才多久,你要包庇他吗?”

许轻言兀自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曹劲,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再问我了,你要是觉得我也参与了什么,要么拿出证据,把事情算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

“你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你和他们不同。”曹劲不免有些烦躁,“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道呢。”

她竟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曹劲有些晃神:“我没想到你已经陷得那么深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已经认识他了对吗,你还骗我说你们只见过一次。”

“不用再多说了,曹大头,你既然很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愿多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许轻言回避了他的问题,随后再次陷入沉默,把玩起手里的杯子。

“许轻言。”曹劲心头一阵翻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令他为之一愣,“你根本不是走这条道的女人,他就是一个漩涡,你跟着他只会越陷越深,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挣脱出来。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许轻言淡淡地望着他的手,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清明。她挣脱开来,抬头,薄唇微动:“许轻言不是以前那个许轻言了。”

这句话仿佛掷地有声,砸出金属般强硬的感觉。她的这句话也仿佛凿穿曹劲的脑门,让他深感震惊以至于一时间无法言语。

而后,梁见空来保她了。

何冠说她还真有点二夫人的架势,被曹劲狠狠骂了两句。

曹劲阴沉沉地看着外头那辆黑色轿车,在他看到车子的同时,梁见空似乎也看到了他,立刻走了过来。

曹劲眯起眼,猛地吸了口烟,冲着空中喷出一道白雾。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等许轻言。

“你一直在这等着?胆子够大啊。”

“多谢曹队的关照。”

梁见空不跟他废话,走过去牵起许轻言的手。

“等一下。”曹劲挡住他的去路,梁见空坦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和她认识吗?”

他这话问出来是给许轻言听的。

“知道。”

“哼。”曹劲嘲讽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拿她威胁我?”

“不敢,也不会。”

“我能信你?”

“曹队,我知道你对我偏见很深……”

“哼。”曹劲一个劲地冷笑。

梁见空没有在意,继续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护着自己的女人,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曹劲简直要把嘲笑两个字砸在梁见空脸上,梁见空淡然地看着他气极的模样,他是真的一点不在意,他怎么会在意自己的好兄弟的嘲讽呢?

曹劲一口烟直接喷在梁见空脸上:“她今晚差点死了,你他妈说你有这个能力?”

梁见空被点了死穴一般。

曹劲爽快极了,因为眼前这个好像无所不能的梁二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觉得自己戳中了他的要害,死命地说:“最好你不是故意的,要是你利用她做点什么……”

“够了。”

许轻言无法看着曹劲对着沈月初说出一句句捅心窝子的话,哪怕她知道曹劲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站在保护她的立场,可她就是听不下去,要是哪天曹劲知道站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喷的人是沈月初,他一定会后悔到死。

就像她一样,过去质问、怀疑、咒骂梁见空得越多,现在就越后悔。

“曹劲,我很累了,让我回去吧。”

曹劲顾及许轻言的身体,嘴角抽了抽,压下火气,站到了一边。

梁见空却在临走前突然转过身,对曹劲说:“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她永远干净,一生平安,今晚是我的错,不会有下次。”

曹劲顿了顿,他第一次见到梁见空跟他这么正经说话,就像是起誓一般。

第66章

等他们回到梁见空的住处时, 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梁见空并没有多问许轻言接受什么审讯,什么能说, 什么不能说,许轻言心中门清。而王玦被捕, 事情已被定调,至于后面会不会生变,也很难说, 王家不会舍弃大小姐,李家不会放过王家。

眼下,他只担心她的身体扛不住。

“能自己洗澡吗?”

“不能。”许轻言认真地看着他, “你帮我?”

“……”梁见空蹲在她面前, “故意的吧。”

许轻言点点头。

梁见空真的要被她打败了:“要么我在外面等你?你慢点洗,左手别碰到水。”

“我是医生, 我比你清楚。”

“是的,许医生大人。”他掐了掐她的脸蛋,许轻言愣了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 心中一片柔软。

梁见空又指着地上的筐说,“干净的衣服就在这里, 拿不到叫我。”

因为手臂的关系, 她洗得很慢,等把身上都洗干净后,她才走出浴室。她一边擦着头,斜眼看去, 梁见空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地面。

“梁见空?”

梁见空像是大梦初醒:“洗好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梁见空走到她身后自然地接过毛巾替她擦拭起头发。

一时间,静默无言。

“小槐有跟你说什么吗?”

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许轻言会突然当场告白,他是梁见空,在她的脑海里应该是害死沈月初的人,哪怕是为了气王玦,她也不会做这么丧失理智的事。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可短短的一个晚上,是什么让她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梁见空现在只能想到是李槐告诉了许轻言。

许轻言侧过头,他正好束起一缕头发,拉扯之中弄痛了她,梁见空忙松开手:“抱歉,我走神了。”

“没什么,你刚才问我小槐有说什么是吗?”许轻言转过身子面朝他,很平静地说,“没有。”

梁见空稍微拉开点二人的距离,再次蹲在她身前,牵起她的右手,握在手心里捏了捏,把她的神思拉回来。

“怎么了?你有话跟我说吗?”

她等待着,他捏着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她回握住他,十指交叉。

梁见空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着,她的脸立刻又烧了起来,手还在他唇边,她不敢动。

他暗哑着嗓子,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等待着,她静静地坐在那,没有马上回答,她心中明白他这个问题的含义,可如果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摘下面具,如果她的揭穿可能让他付出的一切,包括他所谓的死付诸东流,她便会止步于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须臾,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梁见空。”

“所以,你还是愿意跟我在一起?”

“是。”

“你变了。”

“哪里变了?”

“变傻了。”

“……”

“不然怎么会喜欢上我。”

许轻言一副认命的样子:“傻就傻吧。”

梁见空眼神深邃,眼底的爱欲渐浓,他凝视着她,像是要把她这一刻的模样刻在心里:“谢谢。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可我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感觉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