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骨科医生谨慎道:“来前伤口处理得当,手术时间非常及时,手指基本存活, 恢复情况要靠后续复健。”

“医生你不是安慰我们吧。”

凌俏眼圈都红了,她简直没办法消化这些事。梁见空是沈月初?李家涉黑?最让她震惊的是,许轻言的手指断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哪怕恢复得再好,她也无法再重现巅峰时期的琴艺,更何况还失明了,雪上加霜,惨不忍睹。

年度大戏也不敢这么写的,比她这一年看的电视剧剧情还复杂。

可她还不是最激动的,李槐抓着许轻言的胳膊就没松开过,少年人一脸紧张:“医生,我姐不会一辈子看不见吧,她的手还能弹琴吗?”

医生还没说话,许轻言先反问:“一辈子看不见,也没法弹琴,你嫌弃我啊?”

小太阳连忙剖白内心:“我养你啊,我一辈子养你,我给你写曲子,弹琴给你听,让你每天开心。”

曹劲有些微妙地看了眼梁见空,后者脸色不大好,隐忍二字简直贴在脑门上没拿下来过。

“前半句就不用了,后半句还可以。”许轻言朝周围“环视”了一圈,感觉到低气压,开始安慰起这些人,“别紧张,过段时间就好了。”

梁见空却没有她这般轻松,但他知道,她心里必定不轻松,无非是不想让他心里太有负担。

两个主任医生看了这一屋的人,哭笑不得:“病人需要多休息,你们再说几句,也差不多可以先回去了。”

曹劲一手搭在梁见空肩上:“那我先带他走了,有些流程要办。”

许轻言似有不安,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他们的方向:“大概要多久,晚上过来吗?”

曹劲手臂紧了紧,打趣道:“我去,沈月初,你熬出头了。”

梁见空白他一眼,退开一步,整了整被弄皱的衣服。

“……”

梁见空瞥了李槐一眼,小太阳缩了缩脖子,不太甘愿地让出位置。

“你好好休息。”他帮她把靠背放低,望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我很快回来。”

曹劲跟梁见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凌俏和李槐跟在他们身后。

刚一关上门,曹劲忍不住问道:“我看老许的样子是打算跟她透个底,她会有什么反应?”

“跟我反应一样。”梁见空不冷不热地回道。

曹劲一噎:“但这是为了你们好。”

“你觉得我现在能离开她?”

“如果她没有受伤……”

“一样,走不了。”梁见空不假思索道,“我不会再离开她。”

李槐皱眉,他也有一丝迷茫,李家倒了,警方早已布控,该抓都抓了,他算是没被牵连的一个,可也难免要被请去录口供。

“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见空没有丝毫犹疑,甚至还笑了笑:“还能比以前更差吗?先去外头,晒晒太阳吧。”

许岁年一直坐着不说话,许轻言忍了半天,只好先说:“爸,我想吃个苹果。”

老许二话不说,在凌俏送来的水果花篮里挑了个大的,走去洗手间洗干净后,一丝不苟地削起来。

“妈呢?”

“在家,我没敢跟她说,说了她又得哭。”

“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说了多少遍不要去惹事,你就是不听……”

许岁年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许轻言神色淡淡地目视前方,受伤的手置在胸前,对于她所受到的伤害,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反倒是她异常平静,此时,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笼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平和。

许岁年眼眶有点热,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平安活着,就够了。

许岁年低头把苹果削成几瓣,斟酌道:“有件事,你先有个心理准备。现在局势很动荡,虽然该抓都抓了,但也难免有漏网之鱼,上头怕有人存心报复,预备让梁见空避一避,你和他在一起目标太大,所以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许轻言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意思呢?”

许岁年想起下午跟梁见空短暂的交谈,虽然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但十年来,他和梁见空真正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很少。这一次交流,算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近距离深谈。他发现,这个当初的少年变了很多,他身上的气势已经被磨砺得无懈可击,扑面而来的威压令他都有些难以适应。但他又好像没变,眼神里的坚定没有被磨灭,还有,喊他叔叔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许岁年对梁见空是心有愧疚的,没有他的左右,这个男人的人生路会截然不同。

许岁年没有直接回答许轻言,只说:“你要知道,这段冷静期对任何一个卧底都很重要,他必须隐姓埋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安全为止。”

许轻言只关心一个问题:“他知道你来问我?”

“知道。”许岁年忍了忍,还是说,“是我要求先跟你说,他在这事上,没有太多理智的思考。”

许轻言听明白了,她笑了笑:“我也没有。我瞎了,需要时刻有人陪着,他应该也不会放着我不管。”

虽然这是许岁年预料到的答案,但他亲自从她口中确认,也算是定了心。

“既然如此,我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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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通报,警方破获重大走私贩毒案,逮捕重大犯罪嫌疑人数名。

夏葵、齐了梵也被批捕,判刑是一定的,夏葵已经同意转做污点证人,对她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阿豹早几年已经转为线人,情况会比他们两人好一些。梁见空的身份在道上是瞒不住的,追杀令一道快过一道,他一个人把三大家搅了个底朝天,谁不恨他?许岁年说的尽力是真的尽力,上头终是同意让他们两人一起隐蔽,但刻不容缓,没有多余时间给他们依依惜别,甚至都没收拾什么东西,两个人就在深夜出发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要跟这里的亲朋隔离。

刚重逢,便分离,而这匆匆一别,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再见。

除了曹劲,其他人都不能前来,但好在都在医院里告别了。想起李槐那要憋屈死的小眼神,梁见空就觉得赶紧走人吧,少一个人来跟他争宠。

而这里头最难受的也是曹劲,沈月初可以说是影响了他一生的人,他选择警察这条路,也有沈月初的因素,而在他职业生涯的数年,跟梁见空斗了数年,他当初有多恨梁见空,现在就有多难受。

想起那夜,许轻言护在他身前,不让自己出言不逊,当真是做得对啊,不仅该骂,还该打。

梁见空见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有心情打趣:“打住,你哭起来太丑,我不想留下心理阴影。”

他的容颜不似当年,但不经意间的一个浅笑,却像极了年少时的神态。曹劲觉得梁见空可能天生就是老大的料,以前他爱跟在他身后跑,现在他依然觉得梁见空站着的地方,就是制高点。

曹劲憋着气,硬是把伤感收回去,“老大,保重。”

梁见空拍了拍他的大脑袋:“还叫什么老大。”

曹劲在那期许着:“等风平浪静了,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梁见空没答,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吧。许轻言在一旁听着,倒是一改过去的淡然,应了曹劲的话:“希望能快些。”

曹劲许诺:“我会努力的。”

载着他们的车一路向南。

她看不见,靠在他身上,问他:“他们安排我们去哪?”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个好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听起来。”

“你给我说说。”

梁见空眯起眼,开始瞎编:“有山,有水,还有一个美人。”

许轻言掐他:“骗我。”

“真没有,是个好地方。”

“我们要改名吗?”

“你想叫什么?”

“见空吧。”

“……正经的。”

“我不知道,你给我取。”

“不如叫沈追。”

“那你叫许逃?”

梁见空闷笑,许公主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们被安排在Y城下的小镇,梁见空没有骗她,这里确实好山好水,可惜,她现在看不见。

梁见空从车上拿下行李,站定在一处90年代的居民楼前,不由感叹:“本来要是经费多一些,还能出国。”

“现在不够出国?”

“他们没料到多了个人。”

“……”

好吧,下半辈子就这么过吧。

梁见空没有先搬行李,而是背着许轻言先上了楼。她担心行李,但他觉得她比行李可贵重多了,在她眼睛没有恢复之前,他一刻都不敢让她在外独处。

他们的新家在三楼,楼梯老旧,但整体还算干净,家门口有两扇保安门。

梁见空一边开门,一边打趣:“不知道经费够不够给我们安排个两室一厅。”

可转念一想,许轻言现在眼睛不方便,地方小点也有小点的好处。

许轻言从一开始就对失明一事接受得很坦然,也许对她而言,心理预设的结果太过糟糕,仅是如此,已经是很大的感恩。所以,她比寻常人更快地适应了黑暗的世界。

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不论她在哪,都会有人牵着她的手。

梁见空把行李暂时安置在厨房,然后回到客厅,房间不大,一目了然,笑道:“呵,比预计得好,你猜有几间房?”

许轻言看不见,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环顾一周:“三间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梁见空搂着她前走了两步,“左边我看看,是个小房间,应该是次卧。前面一点是卫生间。然后,看看右边。”

他打量着房间,寻思着好多家具需要重新改装,有棱有角的都不适合,许轻言容易磕到。

她依言由着他带她满屋子转,他走到对面,打开房门,颇为满意道:“这间比较大,是主卧。”他退开一步,又开了边上那扇门,“书房。哇哦,下血本了。”

“什么?”许轻言偏过头好奇道。

梁见空望着里头的施坦威,没说话,直接带她走到钢琴前,拉开琴凳,带着她坐下,牵着她的手,放在琴键上。

触到琴键的那一刻,许轻言的脸上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她愣愣地转过头,看向他,看得不那么准,但她脸上的笑意却真真切切展露在他眼前。

他特别喜欢看她因为高兴而笑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她不常笑,所以每当她笑的时候,总是让人移不开眼。

“喜欢吗?”

“是那架吗?”

“嗯。”

他的这一声平平淡淡,但她却知道,这是他为她准备的。

“经费都用在这了?”许轻言按下几个音符。

“是啊。”

他看着她放在琴上的手指,洁白如玉,骨节匀称修长,这是一双天生为琴而生的手,真漂亮啊。

然而,左手小指裹着的纱布不断提醒他,这是他心里永不磨灭的伤痛。

许轻言像是能看穿他的内心,淡淡道:“我觉得人不能太贪心,上帝是公平的,现在已经很好

了。只要你不嫌弃我。”

她是开玩笑的,梁见空却动了气,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咬了口:“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说。”

许轻言吃痛,用右手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不敢了。”

第78章

他们就在这落了户。对外, 想了半天,竟还是用了拍脑袋想出来的名字, 梁见空是许陶,许轻言是沈追。

镇上的生活很宁静, 也很市井。街里街亲慢慢都知道这里来了一对小夫妻,出入低调,男的很英俊, 话不多,但待人礼貌,与人为善。女的就可惜了, 是个瞎子, 哦,说顺嘴了, 应该说眼睛失明,看不见。两夫妻对这事倒没什么避忌,反正女的也不常出门,每次出门都是戴着墨镜, 被男的紧紧握着手。别说,男的对她是一百个一千个的好, 就没见他离开妻子身边超过一小时。

他们起初在想这两个人看着不像小地方的人, 怎么会到他们这。但这里的民风淳朴,大家好奇归好奇,没有乱传谣言,还是梁见空一日被卖菜的大婶缠着聊天, 无意中透露,是因为妻子出了车祸,眼睛失明,身体不好,经不得吵闹,城里空气也不好,不利于她养病,这才搬了家,过来住段时间。

难怪呢,看起来也是正经人家,哪会是他们私底下瞎猜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可也没见他们工作,他们以什么为生呢?

很快,梁见空又解答了他们的疑问。梁见空在家附近的商铺租了个两层楼的店面,一层楼开了家花店,为了照顾许轻言,他把琴搬到了二层,这样她也可以来这里解闷,他们随时能在一处。

许轻言好奇他为什么要开花店,他的想法比她以为的要简单得多。

梁见空盘腿坐在地上,拆开一个快递大箱子,里头全是他采购的花瓶,他自己先是笑了笑,说:“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结婚了。”

许轻言靠在沙发上,挑了挑眉,听他继续说。

“你去演出,我就送你花,大捧大捧的花,演出现场、家里、公司,全是我送的花。后来觉得总是买太不方便,干脆就开了花店,想送多少送多少,想送什么样的就送什么样的。”

为了给老婆送花方便,所以开了家花店,服气。

许轻言朝他招手:“那我是什么反应?”

梁见空顿了下,还颇有点不满地说:“你嫌太多,让我拿去卖。”

许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感觉是她会做的事。还欲开口,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束花,花香清雅,馥郁芬芳。

她惊讶地抬起头,双眸茫茫地寻找他的方向。

她的方向不对,他悄悄绕到另一边,低头在她的眼睑落下一吻:“你虽然看不见,但是,以后可以天天闻到花香。”

花店叫“一隅”,因着许轻言喜欢素雅,花店的风格也很雅致,他想着可能某一天,她能看见了,一眼便能爱上这间小小的他们的花花世界。

梁见空一个人打点了所有,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比起许轻言的内敛寡言,他的性子可塑性极强,完全可做到左右逢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所以,花店开张的那天,竟是有许多人前来道贺。

自那天起,梁见空就在一楼打点生意,定时陪许轻言去医院做康复训练,许轻言从来不会在梁见空面前流露任何负面情绪,每一次训练都做得十分到位,三个月下来,手指恢复情况良好,起初她会用单手弹琴,后来逐渐能用上双手。比起许轻言的淡定,梁见空要更加激动,他心心念念就是许轻言的手能恢复,重新弹琴。

当她终于能用双手演奏一首曲子的时候,纵使还是无法企及她巅峰时候的水平,但已经是惊人的奇迹。

梁见空抱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许轻言拍拍他的背,因为看不见,所以她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哭了吗?”

梁见空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紧紧闭上眼:“没有。”

半晌,她的耳畔又响起他沙哑的嗓音:“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