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夫妇走后,陈阿诺赶紧先简单处理了美人胸口的伤口,而后搬来个小凳,果然在美人身边细心看顾。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件沾满鲜血的红衣上,才想起她之前落了水,那身衣衫还是湿的,如今又伤者,那湿衣穿在身上定然十分难受,于是起了替她更衣的念头。

美人的身量比寻常女子都要高上去多,陈阿诺不得已跑去寻了件她爹的衣衫过来。

待把干净衣衫准备好,她便着手开始褪美人身上的红衣。

那身红衣虽然用的上好的料子,可眼下又是水泽又是血渍,触到手上直叫陈阿诺浑身一颤。

因顾忌着美人肩头的伤口,陈阿诺着意放轻了动作,可那衣衫染了血便黏在伤口上,所以她纵使小心翼翼的揭下来,却还是惹得美人紧闭的双睫一阵微颤。

陈阿诺一心扑在美人的伤口上,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直到她费力撩开了美人的衣襟,才注意到美人胸口的起伏变化。

她于是不经意的朝美人脸上瞥了一眼,竟然对上了一双沉如深潭的漆黑瞳眸。

心便在这一刻漏跳了数拍。

那是怎样的一双瞳眸啊,仿佛望不见底的潺潺溪流般不可琢磨,又像是悬挂着漫天星子的夜空,绞着那双瞳眸,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似的。

美人却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目光中隐有兵刃之气。

陈阿诺终于在眼锋里回过神来,平日里嚣张的气焰不知为何在美人面前软了大半截。

她忙松开攥在美人衣襟上的手,露出一脸谄笑道:“你莫要怕,我爹已替你疗了伤,现下我只是给你换身衣裳,咱们都是女子,就没什么可拘谨的了。”

说着她又重新握上衣襟,双手往两旁一撩,露出大片白瓷般的肌肤。

陈阿诺却在同时陷入呆滞。

第3章 美人(三)

费了好大一番心力,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件事情。

眼前衣衫微敞的美人,迷离的双眼似乎蕴涵的不是痛苦而是愠怒。

陈阿诺抓着两瓣衣襟,望着那片质地上佳、滑腻而又平坦的肌肤,张着嘴呆愣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她不明白,尚在发育初期的她自己,胸口尚且踹了两个馒头,怎的眼前这位美人,年纪在她之上,镶嵌着两粒樱瓣的雪肤却是一马平川。

结合美人一脸屈辱的表情,陈阿诺总算略有开窍的势头,隐约觉的自己触碰了什么禁忌,忙朝美人陪着笑脸,松了两只手道:“平胸也不是你的错,脸好看就成。”

眼见着美人一双秀眉也皱起来拧成麻花,陈阿诺恨不得刮自己两嘴巴,忙尴尬的转移话题:“还是先脱/裤子吧。”

语毕,她已动手扯开美人腰间系带,那沾满泥土的白色亵裤立时散脱开来,陈阿诺二话不说将手探到美人腰间,扒拉着亵裤就扯了下来。

下一刻,陈阿诺再次陷入呆滞。

看着美人双腿间多出来的那根东西,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于是抬起双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根东西却还在,虽然安静的躺在美人双腿间,却凭的让人觉得刺眼。

就在这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诡异气氛中,陈阿诺鬼使神差的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她竟然伸出一只手指,试探的往那根东西上触了触。

一触之下没有反应,她便又挪到顶端处用指腹打了个圈。

美人的身子微微一颤,那根东西竟胀大了两分。

陈阿诺下意识的抬头,发现美人双颊泛红,眸中情绪甚是复杂,她虽不明其意,但也可以自眸中觉察到冰霜彻骨般的寒意。

与此同时,陈阿诺也隐约忆起数年前她为了恶作剧,闯入茅房,撞见二狗子的那一幕。

大概、可能、好像、也许与眼前有些相似。

显然,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陈阿诺一时手忙脚乱,竟然连闭眼也忘了,又怕美人找她算账,慌忙扯来衣袍往他腿上一盖,脸上笑着比哭还难看道:“误会误会。”

她踉跄的扑倒美人身前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男的,不是…我的意思是男的不可能像你这么好看的…”

真是越说越乱,美人眼中的寒意又重了几层,陈阿诺已然抓狂,抓起干净的衣衫扔到他身上:“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帮你换了,还是你自己来吧。”

说罢她便落荒而逃似的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小溪边,陈阿诺掬起水拍了拍滚烫的双颊,喘息平静之际却又不甘起来。

想她陈阿诺除了她爹,这辈子怕过谁?过往十数年间,她又何曾这样狼狈过?再说了,那是她家,她方才是在治病救人,干嘛要逃出来?

虽然这样想着,可那双脚却似长了钉子一样,没有往回挪动半分。

陈阿诺只好就地坐下,继续说服自己。

“他又没说他是男的,我怎么知道?”

“长得那么祸国殃民,给谁看谁都以为是个美女。”

“就算他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伺候他更衣,应该是我吃亏才对嘛!”

陈阿诺在溪边兀自嘀咕了许久,终于做完心理建设,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陈氏夫妇采药也该回了,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草,转身往家里行去。

至诊室时,那红衣美人已再度昏睡过去,身上的衣衫仍是她离开时那般凌乱。

陈阿诺这才想起来,美人身上穴道被封,根本无法动弹,更不要说自己更衣了。

“糟了糟了。”她不禁连声喃语,对于自己今日接连不断的失误感到懊恼。

她迅速的挪至美人身旁,见他呼吸均匀,揣测他已睡得沉,便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道:“眼下没有其他人,看来还是得我来帮你。”

说完她便起身,接着方才未完成的继续下去。

只是后来的过程中,她都尖着手指尽量不碰到那带着薄凉体温的肌肤,更换亵裤时更是别过脸去,眯着眼睛尽量不看。

好不容易将下半截换好,陈阿诺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双颊也微微泛红。

她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掳起袖子准备扶美人坐起来,好替他换掉那件沾满血迹的红衣。

他似乎果然睡得有些沉,陈阿诺才刚把他扶起来,他便整个人向前倾去,陈阿诺赶紧去接,不得已便抱了个满怀。

“是你自己投怀送抱,可不是我故意唐突你的。”陈阿诺因肩上被他的下颌磕着,而下意识直皱眉,嘴上还不忘赶紧解释,显然忘了她自己才是女子。

美人微弱的呼吸就在耳畔,陈阿诺有些不知所措,胸口的那颗心“扑扑”跳得犹如鹿撞。

怎的她自己也跟病了似的,陈阿诺觉得不能任由这怪病发展下去,赶紧伸手去褪他已然敞开的红衣。

这个过程倒不艰难,只是当红衣褪尽,露出他后背的那片肌肤时,眼前赫然的一幕却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是光洁如白瓷的肌肤,却布满了数不清的伤痕,那些伤痕层层叠叠,纵横遍布了他的整片背脊。

或凹陷或隆起的痕迹,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就好像在一副完美的画卷上用墨毫肆意的涂抹,如何不叫人惋惜。

那不是新鲜的伤口,反而像是在过往许多年间一层一层添加而成,总是在旧的伤口还不曾痊愈之时便又形成了新的,如此叠加,往复如一。

光是看着,就能够感受到那种钻心的,持续的疼痛。

陈阿诺心下不禁阵阵发紧,她觉得那些鞭子、利器似乎是被施加在了她身体上,于是呼吸凝滞的蹙起双眉,失魂落魄般抬起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身子,触上那片狰狞的伤口。

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些陈旧的伤痕感同身受。

她以指尖轻轻抚摸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整个人都陷入到震撼和疼惜的情绪中,却并不知道方才的那一番动作早已扰动了倾在怀里的那人。

搁在她肩头的绝世容颜上,稠密的睫羽颤动了片刻,继而掀开一双沉如深潭的瞳眸。

似乎觉察到身后轻柔而又持续的触碰,那一双秀眉微微蹙起,漆黑的瞳眸中是不明的情绪。

陈阿诺丢了魂似的怔愣许久,心下也不知何处被触动,忽然抬起另一只臂环过他的腰身,继而轻轻收紧双臂,竟踏踏实实的将他在怀中拥住。

她并不曾看到的那双漆黑瞳眸在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的中蓦地睁大,眸子里满是诧然之色。

与此同时,陈阿诺已低头埋入他的肩窝,微闭的双眼里有少许温暖的湿意,抵在衣衫间的朱唇微启,声音并不清晰,倒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或者仅仅只是自语:“以后我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人欺负。”

说完这句话后,陈阿诺却又忍不住自嘲。

她不过只是个山村里的野丫头,会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连涉足江湖的资格都没有,待这人伤好离开后,更是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再有,可她却鬼使神差的许了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诺。

还好他现在尚在昏睡中,应当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想到这里,陈阿诺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平复下情绪后将美人放回床榻上躺好,见他紧闭的睫羽颤了颤,刚想唤他两声看是不是要醒了,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进来的是陈药师,一边将身后装满草药的竹篓放下,一边就向陈阿诺询问起伤者的情况:“他怎么样?可有醒来?”

“方才是醒了片刻,后来又睡了。”陈阿诺迎上去帮手,一丝不苟的答着。

对于他这个素来喜欢捣蛋的女儿,现下难得乖顺安静的模样,陈药师甚是满意。

他点了点头,着手开始配药,收拾药草的同时,又对陈阿诺吩咐了新的任务:“此人受了极重的内伤,已然损及筋脉,唯有用药草熬制的药汤进行药浴,才能有所起色。自明日起,一日三次,七日为一周期,到那时解开穴道,大约能痊愈。这些你且好生记得,七日里都要仔细看顾,不能有闪失。”

“爹的意思是,让我每日伺候他药浴?”陈阿诺伸手指着自己的鼻梁,不可置信的相问。

陈药师则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惹来的人理所当然应该你照顾。

“不是,爹,您听我说,我不是不肯,这人他是…”陈阿诺急着解释,可话才出口就被他爹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了回去。

陈药师将手里的草药往桌上一扔,拂袖怒道:“怎么了?平日里光知道嚷嚷着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真要你看护病人,就不耐烦了?还是你光想着和那帮臭小子出去鬼混!”

陈阿诺被他训斥得无从开口,极度无奈之下,陈药师竟自袖中掏出一纸药方甩到她面前道:“这是药汤的配方,你且好生将这些药收拾配好,为父和你娘白日里要出诊,晚上研究药理,没有时间做这些。”

说罢,他一甩袖子便往门外扬长而去。

望着陈药师远去的背影,一脸无奈的陈阿诺泄气的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幽怨的埋进了药堆里。

第4章 美人(四)

等到陈阿诺收拾完所有的药草时,已是午夜时分。

她揉着躬得发酸的腰腿,打着哈欠起身,正打算回自己屋里打个盹儿时,却发现睡梦中的美人似乎不太安生。

怕是他伤势疼痛而又因被点了穴道不能言语,她于是放轻了脚步,挪到床榻前。

略微查看了一番,才知道美人是被梦魇着了。

绝美的那张脸,本就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现下双眉更是紧紧纠缠着,额上也起了薄汗,似乎正在梦里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看着他无比痛苦的表情,陈阿诺试图唤醒他,奈何他这一梦已沦陷至深,一时竟也醒转不来。

情急之下,又不得相助,她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他自衾被里露出的,和面色同样苍白的那只手上。

鬼使神差的,她就握了上去。

迈出了第一步后,更进一步就变得容易起来。

陈阿诺一面低喃着安慰的话语,一面伸手轻触他的眉宇,反复的抚摩着纠结在一起的那一处,渐渐的那一处却也有了舒展的势头。

她露出了一丝慰藉的浅笑,又往床榻边挪近两步,竟愈加大胆的俯下身去,直到柔软的唇贴上微烫的眉心。

他似乎彻底平静下来。

陈阿诺回到小凳上坐好,又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手。

想是胸口的那处伤引起了热症,看来今夜她的盹儿是打不成了。

她只好重新卷好袖子,准备了凉水和巾布为他敷额擦身,又将方才只做了简单处理的伤口重新打开,换过药后再包扎好。

将这些琐碎之事忙完,大半夜已然过去。

终于闲下来的陈阿诺展开胳膊伸了个懒腰,才觉阵阵困意袭来。

在床榻边守着他时,她原想是熬过这一夜再歇的,可最后那脑袋垂了几遭,终究还是熬不住栽在了他的手臂旁。

醒来时,美人那双沉如深潭的瞳眸正望着她,阳光撒进屋子里,照在美人面上,镀上一层清浅光晕,恍惚中似乎有浮光流转,那画面叫人看得莫名心悸。

美人的目光却比昨夜平和,似乎并没有太计较她的诸多无礼,这让陈阿诺没有来由的感到愉快。

“你醒了。”她发自内心的咧嘴一笑,热情的和他打了个招呼,殊不知她笼在阳光里的一双眼睛已然弯得好似两瓣儿月牙。

美人微怔了一瞬,继而垂了垂眼眸。

陈阿诺料想他这是应了自己,愈发开怀起来,自己也顾不上梳洗就开始着手准备美人药浴用的汤药。

准备妥当之后,她便将那美人扶坐起来,与他面对面的好生商量:“我爹说了,你如今经脉受损,只有药浴能够帮助恢复,现在我就要帮你入浴。”

说着,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他微敞的衣襟上,想起昨日的情形又忍不住尴尬起来,于是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解释道:“我只是帮你疗伤,没有别的意思,至于为什么是我,大概我爹也把你当成了姑娘。”

当她说到“姑娘”二字时,美人的目光明显阴沉了几分,她便忙眼观鼻鼻观心的转了方向:“我的意思是…我爹其实从小就没把我当成姑娘…总之该不该看的我也都看过了,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边说边观察他的神色,却见他似乎无比隐忍的闭上了双目,于是将手伸到了他的衣襟上,然后拿出平日里耍无赖的态度道:“反正你被点了穴道也不能说话,就当你默认了,那我就替你更衣了。”

药浴的过程倒也十分顺利,接下来的几日都是重复同样过程,难得陈阿诺老实的在屋子里守了数日不曾出去。

见着美人的面色逐渐褪去苍白,素来游手好闲、以捉弄人为乐的陈阿诺难得生出些成就感,于是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愈发的殷勤起来。

“难不成这就是医者父母心?”蹲在药桶前,撑着下巴举着小蒲扇摇晃的陈阿诺禁不住兀自低喃,忽然就一惊一乍起来:“这么说,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一代隐居于山谷的神医。”

前几天找隔壁王寡妇借的那本戏本子好似就是这么写的,其实隐居山谷也一样可以成为大侠,而且还是神秘莫测、难觅其踪的隐侠,真是好生威风。

见原本黯淡下去的大侠梦又有了新的希望,陈阿诺便忍不住露出一脸傻笑。

得意之际,却见那泡在汤药里的美人,眸子里竟隐现出一丝鄙夷的神色,那是这几日来他眸中第一次出现除了阴沉以外的情绪。

这转瞬即逝的神色正好被陈阿诺尽数捕捉进了眼中,这几日的相处,虽然他都因为穴道被封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可陈阿诺却觉得已然与他熟络起来,一时便又起了捉弄之心。

她邪笑着趴上木桶边缘,伸出一只手指勾上美人的下颌,学着那戏本子里的无赖道:“美人啊美人,你说爷是不是神医,美人美人,快给神医大爷笑笑。”

美人的目光再次冷如冰霜,可陈阿诺却全然没有觉到隐隐浮现的杀气,愈发玩得不亦乐乎。

如此直到第六日,陈药师终于记起这位病人以及被他当做长工使唤了的女儿,来到诊室中为美人把了脉。

陈阿诺在一旁看着,倒是比那位美人更加忧心,直到陈药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恢复得如何?”她迫不及待的相问,急于知道详细的情况。

陈阿诺便当着美人的面儿道:“幸而他底子好,虽然伤重,这几日下来却也恢复不少,待明日最后一次药浴过后,解了穴道便可活动自如。”

听到陈药师这样说,陈阿诺总算放下心来。

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些,陈药师却行至床榻边,对美人拱了拱手道:“待明日解开穴道,姑娘便可自由行走,这几日居于山间,想必姑娘的家人很是心焦,这村子里原本也不允外人进入,明日还请姑娘自便。”

陈药师说话的态度虽然彬彬有礼,可话中逐客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陈阿诺听到后,忙过去阻拦,拉了拽着陈药师的袖子,低声道:“爹这是做什么?他身子还没好呢。”

陈药师却反过来捉住她的胳膊,一面与默然看着他们父女俩的美人请辞,一面顺势拉着她往外拖。

退至屋外,陈药师一脸严肃的对陈阿诺道:“此人绝非你想象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