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依然觉得心有余悸,先前她和黑莺所做的一切部署,在慕容磬的眼里竟都一片了然,若不是刘衡和罗绮那边遭了算计,只怕眼下她也成了那瓮里的鳖。

也不知黑莺能不能全身而退,而她又该如何弄到慕容磬手里的那道七雄令?

一切才刚拉开序幕,还远远没有结束。

陈阿诺默默在心下打着自己的算盘,和慕容磬一起赶到剑阁门前。

那里早已汇集了一众弟子,见到庄主现身,原本有些慌乱的弟子们顿时像找回了底气。

慕容磬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善后的事务,让陈阿诺不禁担心,唯恐这最后一搏落空。

她原想跟着酿剑山庄的弟子冲进剑阁里去,可才刚迈了两步就被慕容磬给擒住手臂拉了回来。

他将陈阿诺拉近到他的身边,而后俯身于她耳畔道:“小心刀剑无眼,跟紧了。”

陈阿诺的心噔的一沉,无奈暗道:这下完了,她走不掉了。

她抬头望天,见明月已升至夜幕正中。

夜晚只剩下一半,很快就会天明,而她体内的毒也将发作。

与此同时,方才慕容磬打发去叫刘衡的弟子又折返回来,支支吾吾的向慕容磬禀报:“出事了,大师兄和师姑,他…他们…”

那名弟子满脸憋得通红,说话时却像被人攥住了舌头,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个名堂来。

陈阿诺知道这事儿定和她之前下的药有关,可见那弟子惊惶中透着别样的表情,又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于是往前跨了一步,替慕容磬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报信的弟子又结巴了半晌,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慕容磬的面前道:“他们…我…师父还是自己去看吧。”

说完这一句,那名弟子似长舒了一口气那般伏身于地。

慕容磬什么也没说,雪白衣袖一拂,径直朝刘衡庭院的方向行去。

陈阿诺也连忙跟过去,然而迈进院门之后,她却大吃一惊。

只见原本应该被泻药纠缠得出不了茅房的刘衡此时看起来并无大碍,然而他身上的衣衫却是散乱不堪,连腰带都没了去向,宽大的袍子荡在身子上,像是刚从床榻上起身的。

刘衡就这般披头散发的跪在他自己的房门前,连慕容磬过来了也似未有察觉,只顾着拍打着那扇门,嘴里还不断喊着:“开门呐,要杀要剐都随你,只求你别做傻事?”

这时,陈阿诺想起她下药的那会儿,刘衡似乎是和罗绮一起回房的,又见刘衡此时无恙,心道莫不是那杯茶是叫罗绮给喝了。

身为师姑却在师侄的面前闹肚子,实在是件丢脸的事儿,看来罗绮是在和刘衡闹别扭。

可随即她又听到刘衡嘴里那些“杀”啊“剐”的字眼,再瞧刘衡这副狼狈模样,却又想不通平日里也算温柔客人的罗绮怎会这般凶悍。

相对于陈阿诺的百般揣测,慕容磬则显得实在得多,直接走上前去询问刘衡:“发生了何事?”

不想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刘衡竟疯了一般扑到慕容磬的脚边,边磕头边攥着慕容磬的衣角求道:“求师父劝劝师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万莫要伤了自己!”

这话说得真是没头没脑。

估计慕容磬也同样摸不清始末,索性转身催动掌力,直接把那两扇房门给震碎了去。

房里并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暗。

直到窸窣的动静传来,他们才知角落里的床榻上有一团黑乎乎的影。

慕容磬行至桌机边,拾起搁在上面的火器点燃蜡烛。

那一瞬间,陈阿诺不知怎的,想起萧千雅隔空点燃烛火的一幕。

看来论起功力深厚,萧千雅还是要胜上一筹。

随着昏黄的烛光照亮屋子,慕容磬和陈阿诺俱是一惊。

原来床榻上的那团黑影正是罗绮。

却见她裹着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纵使掩盖在锦被之下,也看得出她在瑟瑟发抖。

到了跟前,才知她原是在低声啜泣,泪水晕花了娇美的俏脸,一双手更是攥紧了被头,尽量把自己裹得严实。

这模样,好生的我见犹怜,只是忒奇怪了。

此时,刘衡也冲进了屋子里,其他的弟子则被他拦在了屋外。

他一进来便跪倒在距离床榻前一仗远的距离,急得满头大汗,似乎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人变成这样。

陈阿诺还在纳闷儿,却见罗绮在见到刘衡后忽然变得很激动,裹着被子往后退。

动作间,难免会有疏漏,那被子因被她自己压住而滑落下来。

原本掩盖在锦被下的娇躯逐渐显露出来,却是衣衫零落的模样。

这下连陈阿诺都被惊骇了。

她愣然瞧着罗绮俨然是遭逢林辱的模样,又侧头看了看刘衡。

虽说事发突然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但这两个人的情状怎么看都不像是喝了泻药,倒像是喝的…

想到这一茬,陈阿诺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怀里揣着的药瓶,如此又是一惊。

那时候刘衡他们突然回来,她慌着脱身,竟顺手将春要倒进了茶壶里。

就眼下这般情形来看,这两人显然是已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磬也明白过来事情原委,踱至刘衡面前,然而不等他发问,刘衡却已主动认错,拼命磕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迷了心窍,求师父重罚!”

陈阿诺原以为慕容磬也要将过错算在刘衡的身上,或是怪他们乱仑,却不想他只是叹了口气,而后平静道:“为今之计唯有你们二人成婚,你可愿意?”

听到这话,刘衡一时愣了神。

陈阿诺则连忙将目光投向罗绮,果然见她挂满泪珠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于是不禁腹诽这慕容磬好生无情,明知师妹对自己的心,却亲手将她推给别人。

当然,归根结底,这罪魁祸首还是她自己。

陈阿诺正在满怀愧疚,却见刘衡猛的自地上起身,扑向床尾处的挂着的宝剑。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刘衡抽出宝剑道了一句:“是我铸下大错,如何能再折辱师姑,唯有以死谢罪!”

说完他便作势要抹脖子。

陈阿诺大惊,几乎就要暴露轻功冲上去救人,而慕容磬也准备出手。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人竟比他们二人都早了一步。

第35章 凌霄剑谱(五)

最终将刘衡拦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绮。

许是因着地利,原本蜷在床榻上掩面而泣的她转眼间挪至床尾,柔荑按在她那位师侄握剑的手臂上。

她朝他仰起头,梨花带雨的嗔怨道:“你要寻死也容易,只是今后我又当如何自处?”

刘衡听了她这句话先是愣了愣,随即无比坚决的态度柔软下来,也不知是觉她这话说得在理,还是为她楚楚可怜,悲中带怨的模样所动。

伴着“哐当”一声响,他索性扔开手中之剑,展臂将佳人拥入怀中。

与方才截然相反,罗绮似乎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也不再将刘衡推开,伏在他的胸口继续抽泣。

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事情转折得太过突然,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陈阿诺颇觉尴尬的看了看慕容磬,总觉得他们两人在这屋子里有些多余。

然而盟主就是盟主,目睹了活生生一场曲折离奇的大戏,慕容磬的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甚至连仰慕他的小师妹眼下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他也只是冷冷清清的瞧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直到刘衡和罗绮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慕容磬才踱至二人面前,却是继续方才的话题:“成亲之事,你们二人有何看法?”

陈阿诺暗自觉得这时候谈这个问题其实不合适,可事实上慕容磬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慢性子,俨然是要趁热打铁定下来的意思。

好在这山庄里的人似乎思维方式都差不离,刘衡还将罗绮护在怀里安慰,随即携着她一道跪在慕容磬的面前,磕了头道:“请师父成全。”

“好。”慕容磬只应了这一个字,而后目光往陈阿诺那边移了一瞬,便转身往屋外去。

陈阿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亦是十分自觉的跟着他出去,还顺手将房门关好。

转过身去时,慕容磬已经在吩咐刘衡的师弟准备筹办婚事了。

陈阿诺不禁感叹于酿剑山庄的办事效率,还有慕容磬对于这件事的广阔胸襟。

要知道刘衡和罗绮按辈分算也是师姑侄,放在那些所谓正派的伦理道德下怎么也得安个乱仑的罪名。

这个婚事若是悄没声儿的办了也就罢了,若是明媒正娶的操办,慕容磬可还得承受好一番压力。

但仅表面上来看,他似乎显得非常从容。

江湖上有条定律,人若不找死,往往就能活得久一点。

陈阿诺虽然深知这项规律,却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

她踟蹰了许久,终究还是暗地里扯了扯慕容磬的袖角,在对上他低头望来的瞳眸时问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跟了别人你都不生气,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慕容磬明显的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斗胆。

他眸色宛如墨玉,实在叫人读不出任何情绪。

顿了许久以后,他才应道:“我喜欢女子。”

陈阿诺莫名的舒了一口气,想起应该缓和一下越来越冷的气氛,奈何嘴巴却又比脑子快了一步:“那倒可惜了,盟主大人风采卓然,要不然咱们还能叙一叙断袖之谊。”

才刚说出口她便追悔莫及,意识到这玩笑开得着实过分。

好在慕容磬大人不记小人过,只凝着她的眸子顿了片刻,随即便移开目光转身而去,全然当这事没有发生般。

陈阿诺长吁了一口气,却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不知何人高喝:“魔教妖女现身了!”

院中众人同时将注意力转移过去,陈阿诺更是提高了警惕。

此时离天亮还有时间,若能趁乱脱身,或许尚且有一搏。

慕容磬已然催动轻功疾步而行,陈阿诺见状也加紧步子跟上去,打算寻着机会接应黑莺。

然而她才刚踏出一步,便觉四肢百骸间忽的如遭针锥,难以言喻的剧痛沿着经脉蔓延开来,登时有一口气冲至胸口,她张嘴作呕,一大口鲜血喷涌出来,顿时浸满了她胸前的衣襟。

身子毫无征兆的被抽尽力气,瘫倒下去的一瞬,陈阿诺意识到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视线也陷入一片模糊,她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将自己接住。

她还在拼命的想要看清天际高悬的那一轮明月,分明夜还没有过去,为何这毒却提前发作了。

陈阿诺百思不得其解,可她却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

耳边很吵,到处是纷繁的喧嚣,慕容磬还有酿剑山庄的弟子应该都忙着去抓黑莺了吧?

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别的东西,只觉脑袋越来越昏沉,眼前的月光越来越暗,最后终于陷入一片漆黑。

似乎经历了漫无边际的昏暗与空白,当意识抓住一丝端倪的时候,陈阿诺还以为自己终于解脱。

到了阴曹地府,往生的冤孽都该放下了吧。

她并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放下了仇恨,反倒浑身轻松,好像自己已没有形体只在云端漂浮。

只是当她忽然想起小红这两个字时,胸中忽如遭受重击那般闷疼。

他的容颜,他的眉眼,他的每一寸红裳,在她的脑海里还是那么清晰,只是转眼他们已是阴阳两隔。

不知道他会从何处得知她的死讯,不知道他会不会为她伤怀。

陈阿诺正一心一意沉浸在对“前世”的不舍之中,却被什么由远而近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飘飘忽忽,像隔着什么,如何也听不真切。

她奋力凝注心魂,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分辨,才渐渐清晰起来。

竟是两个人的说话声。

像是探寻到了一处裂缝,混沌的状态顷刻间碎裂开来,她才知自己原来还活在这世上。

得知真相的她实在不知心里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事实上,她也懒得去探究,只专心致志的继续听那两人的对话。

她很快分辨出来声音是慕容磬和刘衡的,不禁又想起那无比混乱之夜里发生的一切,不过他此刻的语调倒是恢复了正常,俨然同当时的风魔样判若两人。

陈阿诺心道这小子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虽说她自踏入江湖便深陷魔教,但基本的江湖道义她还是懂的,比如说偷听人家讲话就是十分不可取的一种。

于是她想要起来光明正大的听。

可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她也却连眼皮都没能掀来,反倒是血脉之中如百蚁啃噬的痛苦越来越清晰。

陈阿诺这才想起来自己毒发的事实。

她默然无声的在心底叹了叹,心道这样也不算蓄意偷听了吧。

于是索性放松了身子,继续捡墙角,以此来分散注意力,缓解四肢百骸间一阵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听到刘衡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慕容磬道:“师父可要想清楚了,如果她真的是从那村子里出来的,说不定就是来报仇的,毕竟那把火是我们酿剑山庄放的。”

听到“村子”、“报仇”和“火”这几个十分关键的词,陈阿诺顿时来的精神,连浑身的难受劲儿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连忙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慕容磬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微叹道:“若真是如此,我收留她也算赎罪,何况她极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

这感觉就像是即将探知到某个深埋已久的秘密,却又始终隔着最后一层薄纱,模糊不清。

天知道陈阿诺此刻多想自床榻上跳起来,揪住慕容磬的衣角问个明白。

可事实上她也只能继续偷听。

然而说话至此,他们却没有再透露更多细节。

正当失望之际,陈阿诺感觉到有人靠近,接着传来了衣摆滑过地面的声音,看来是慕容磬移步到她躺着的床榻边。

或许是强烈的好奇感战胜了身子的无力,陈阿诺觉得灌了铅似的手脚在一点点恢复知觉。

眼前有微光透过睫羽传递进来,她难以适应的眨了眨眼,掀开眼帘时看到的是慕容磬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

“觉得好些了吗?”他边问着边伸出手来握住她腕间的脉门。

陈阿诺顿时警惕起来,却又禁不住被他温雅的声音所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