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亲自赶来同自己说这些,或许萧千雅早知她有异心,所以让她来试探。

不管怎样,有一点不会变,萧千雅背负着她父母和全村人的性命,此仇绝不可就此了断。

想到这里,陈阿诺的脑中忽又闪过酿剑山庄中慕容磬和刘衡的对话,以及“倚雪阁”三个字。

到底慕容磬和村子里的那场火有什么关系,和她的爹娘还有倚雪阁又有何纠葛?

这下,她忽然连这件唯一确定的事情都变得拿不准了。

第39章 笼中雀(四)

因为萧千雅是邪教魔头,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便是杀死全村的无辜之人也毫不奇怪,人们的潜意识里却都觉得正义之士绝不会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可是仔细回想起来,除了在发现爹娘的尸身后遇上了黑莺,她并没有亲眼看着天英教的人放火,而慕容磬却说收留她是为了赎罪。

她恼中忽然闪过一抹极其可怕的想法,该不会她隐忍了这些年,煎熬了这些年,到头来发现自己连报仇的对象都弄错了,这简直…

陈阿诺被这一想法深深骇住,然而当她准备向青龙问清楚时,却见青龙已经被一名寻到此处的教徒唤走。

此时的她已是五内俱焚,只能讪讪然跟着婢女来到那间厢房之中。

屋子里摆着浴桶已经放好了冒着热气的水,然而当她凑到跟前去看时,才发现里面是黑黢黢一片。

“这…”陈阿诺勉强抽回魂思,指着浴桶相问。

婢女应道:“教主说药浴可以帮助司樱姑娘恢复,所以让奴婢备下了。”

萧千雅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越是待她好,她就越是觉得有问题。

然而她掬起一捧药汤凑到跟前闻了闻,里面却真的只是些清热解毒的药草,有几味药还是十分珍贵难得的。

此时,旁边的婢女又催了催,陈阿诺只得更了衣泡进浴桶里。

见她终于安生的呆在汤药里,伺候的婢女才退出屋外。

陈阿诺便一心一意的整理那些七零八碎的线索,然而她才想了没多久就又被异样的气悉给惊醒。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下她更是顺手。

阿香才刚冒了头就被她压着胳膊擒住,半截身子都探进了浴桶里,在低下去半寸就要饮她的洗澡水了。

“明知道是我还下手这么狠!”阿香撅着嘴诉说怨气。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陈阿诺边系衣带,边逗她道:“今天不是没让你掉水里吗?”

“唉,别提了!”阿香扯下面纱,寻了个椅子坐下:“多久都没那么狼狈了!”

陈阿诺也择了她身旁的椅子落座,接着数落道:“你胆子也够大的,就不怕今日这里沐浴的不是我,是教主?”

“那怎么会弄错?”阿香得意的反驳:“我自然是趁着教主不在的时候才摸进来,更何况若是教主沐浴,方圆数里内都不许人靠近,又哪儿来这么多仆从,而且教主沐浴从来是在后山的浴殿,绝不会在厢房里。”

“你一年都难见着教主几回,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莫不是你对教主…”陈阿诺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香果然双颊绯红,急着去捂陈阿诺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教主在我心里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亵渎不得。”

其实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自入教以来就从没有达成共识。

阿香可是崇拜萧千雅崇拜得紧,断然不许陈阿诺在她面前说教主的坏话。

陈阿诺也就懒得同她争辩,只是偶尔拿这件事来取笑,而她也每每都会中招。

也只有和阿香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放松下来,说这些玩笑话。

“好了,不和你闹了。”阿香见说不过她,索性转移话题:“我近日来找你是…”

“你见着他了,他可还好?”不等阿香把话说完,陈阿诺已迫不及待的相问。

然而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阿香却摇了摇头。

陈阿诺愈发急了,紧张道:“他怎么了?”

“不是的。”阿香则连忙解释:“是我根本就没有找到那样一个人。”

“我按照你说的,入夜后去潭水边的樱树下等,可连着去了几夜都没有人出现,我便四处打听,不仅教中乐师里没有,整个天英教上下,除了教主,再没有第二个喜欢穿红衣的人。”

阿香说得十分笃定,却也将陈阿诺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艰难境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仿佛不敢相信那般自然自语:“那时候我明明每天都在樱树下和他赏月弹琴,怎么可能就没了呢?”

阿香见她忽然这般失魂落魄,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因为先前毒发而生出幻觉,错把它当成了过去?”

是幻觉吗?

可是那么多个夜晚,全部都清清楚楚的印刻在脑海里,她还将爹娘留下的玉佩赠给了他。

那么动听的琴音,那月下耀目的红衣,他绝美无双的眉眼,现在来说都是假的,如何能让她相信呢?

“千真万确,所有的教徒和侍从我都打听了,真的没有一位穿红衣的乐师。”怕陈阿诺不信,阿香又重复了一遍。

她还欲再说些话安慰陈阿诺,却被屋外的动静所打断。

“遭了,怕是教主回来了。”阿香的神色转为焦虑。

陈阿诺也不得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移至门口附耳细听。

然而她才将耳朵贴上去,外头就传来婢女的声音:“司樱姑娘可起了,教主才问到姑娘。”

果然是萧千雅回了,陈阿诺忙应道:“马上就好。”

说完她回身对阿香道:“你先藏好,一会儿我拖住他,你再混进婢女里出去。”

嘱咐完阿香,陈阿诺忙整理好衣装,摆出顺从的态度跟着婢女去见萧千雅。

行至庭院里,可见端着膳食的仆从们井然有序的送进屋子里。

看着这络绎不绝的架势,陈阿诺还以为今日教中有客要来,然而当她来到屋子里,见到的却只有萧千雅。

他此刻正坐在膳桌前,手里端着一盏茶,小口的品着。

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对这满屋飘香毫不上心,倒是陈阿诺,此时面对满满一桌的佳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数日不曾好生进食,然而她今日接连被惊人消息所骇,现下正心事重重,即便看着这些美味,也毫无食欲。

陈阿诺在屋门旁低眉垂眼的立好。

这时候,她听到萧千雅悦耳的声音道:“过来坐。”

她谨慎的抬头,确认萧千雅果然是在对自己说话,才挪步到桌前。

她原想择一个离萧千雅最远的凳子坐下的,却不想偌大的膳桌旁就只摆了两个凳子,且其中一个正被萧千雅坐着,另一个则在他的身旁。

看来今日确是没有客来,这顿饭也只有她和萧千雅两个人用。

陈阿诺不得不在萧千雅的身边坐下,落座时顺便将凳子往远处挪了挪。

然而这一点微不可查的距离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能容得下七、八个人的大桌子,却只有她和萧千雅两个人并肩而坐,甚至她只要一抬手就会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衣袖。

这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侍从们还在继续出出进进,待上完最后一道菜后,依次退到屋外,最后那位婢女还顺手将门带上。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陈阿诺愈发拘谨的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见夕阳的余晖透了进来,笼在他们两人身上,将他的红衣渲染得更加耀眼,也更加清晰的提醒着她,此时与他独处于这光晕中狭小的空间。

试想换了谁都一样,令江湖众英雄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就坐在身边,任谁都不可能安然自处,更不可能有心思享受佳肴。

陈阿诺正在静观其变,却见萧千雅红袖缓抬,提箸夹起一块肉,无比优雅的挪至近前,最终却是落在了她的碗里。

这…好似更尴尬了。

陈阿诺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该不该假装领情的道一声“谢谢”,余光却瞥见萧千雅又自另一个盘子里夹了只虾送到她的碗里。

陈阿诺的眉角微微踌躇了一瞬,纵使她十分无措,萧千雅却丝毫也不觉,甚至乐在其中。

他不厌其烦的将同样的过程重复了数十遭,直到陈阿诺的面前堆出一座小山才停下来,转而看着她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从那对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陈阿诺看到了满满盛着快要溢出来的关切。

她从没想过像萧千雅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柔和的目光,一直以为练了无月神功那样的武功,应该已经到了跳脱出红尘的境地,应该如仙或是似魔,不再有凡人的这些情绪和感情。

可眼前这般情景…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斗胆扒开覆在他面上的黄金面具去看一看,有着如此目光的人是怎样的模样,去求证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小红在和她恶作剧。

陈阿诺怔愣了许久,直到他微微皱眉,才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菜食:“没,没有…”

陈阿诺味同嚼蜡的咽着那些菜,可是每当她吃下一些后,萧千雅就会重新夹新的置于她的碗里,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动筷子去夹菜,却已经尝了满桌的菜式,而从头到尾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吃,萧千雅只是忙着为她张罗,自己却一口也没动。

待到几样她可口的菜都见了底,而她也已经撑到打嗝儿,萧千雅才终于停止了这仿佛不知休止的动作。

陈阿诺长舒了一口气,可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碗,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重新执起双箸,也夹了一块肉递到萧千雅的碗里。

当看到萧千雅露出诧然表情时,她却又添了一句:“你也吃。”

第40章 笼中雀(五)

话才刚说出口,陈阿诺就后悔了。

这里可是萧大教主的地盘,哪里轮得到她来摆主人姿态。

她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说点儿什么来挽回一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萧千雅却做了一件十分出人意料的事情。

只见他低头看了看陈阿诺方才夹到他碗里的那块肉,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恩”,接着竟真的捻起那块肉送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看着他一脸无害,认真用膳的样子,陈阿诺彻底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许久过后,萧千雅也觉察到她的目光,放下银箸,侧过头来看向她道:“怎的不吃了?”

陈阿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他的目光:“我…我饱了。”

说罢,为了表现得更真实一下,她还十分配合的将筷子放回桌上。

听到她这样说后,萧千雅则也不再继续进食,唤了侍从来将饭菜都撤了下去。

待收拾妥帖后,屋子里再度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

陈阿诺原想寻个借口出去,可才刚挪动了下准备起身,就被萧千雅叫住。

他将她唤至身边,抬手便将她的腕子擒住。

陈阿诺立时警惕起来,却发现他原来只是要替她把脉。

不知怎么的,当他的指尖触上她的血脉时,她的心和深埋于她体内的那只蛊虫便同时躁动起来。

尤其是那只蛊虫,就像受到了召唤一般拼命的蠕动着。

那感觉就像什么东西直挠到心窝子里,偏生又怕被他看出来,不得不百般隐忍的维持表面的平静。

萧千雅看起来并不知道她这一系列的煎熬与纠结,沉吟着把了一会儿脉便将手收回,而后微掀眼帘望进她的眼眸。

陈阿诺来不及收回目光,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下意识的欲躲避,却不想他竟先移开了眼眸,这一细微的眼神变化甚至让人怀疑他面具下的脸庞正泛起微红。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陈阿诺便不曾多想,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她忙收回手,将袖子扯下来盖住手腕,然而覆盖在袖下的蛊虫仍然很兴奋,透过肌肤也能感觉到它的悸动。

这时,她听到萧千雅道:“已无大碍,只是气血有些不足。”

萧千雅说话间已站起身来。

陈阿诺见状松了一口气,却发现他只移了两步便在她面前顿足。

她有些无措的抬头看他,看到的却是一片耀眼的红扑面而来。

他朝着她倾身,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状况下将她打横抱起。

骤然失了重心之后,陈阿诺凭着本能搂住他的脖颈,等觉到后悔时,两人已是这般亲昵的情状,她只能愣在那里,一双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更要命的是,萧千雅居然就这样抱着她一路行至床榻边。

当他终于将她放下时,两人的头发却纠缠在一起,措不及防间使得萧千雅整个人都压到了她的身上。

陈阿诺觉得心脏狂跳得快要从胸口上冲出来,而那只该死的虫子也像发了疯一样在她的血脉中窜动。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就在这极度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萧千雅却贴着她的耳际落下这么一句。

陈阿诺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必须以不变应万变,于是强壮镇定表示婉拒:“我才吃撑,听说这么快就躺下对身体不好,应该先运动运动。”

当感觉到他携着热度的呼吸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哪里不对劲,于是霎时间整张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

她甚至明显觉察到他的眼神变化,看来他果真想歪了。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陈阿诺赶紧往后缩了缩,企图自他身下逃离,同时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想出去散散步再睡。”

萧千雅淡定从容地的看着她所有的小动作,任由她挣扎着快要成功的时候才一把将她捞回身侧。

而后他迅速的褪下外袍,又去解她的衣衫。

陈阿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叫他得逞,等她反应过来紧攥衣襟准备誓死不从时,萧千雅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只是拉过锦被将两人盖住,而后揽住陈阿诺的腰身迫使她又朝他跟前贴近了些。

这般被他紧紧拥着躺在床榻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萧千雅依然显得十分淡定,抬起一只手轻抚过她的侧脸,而后柔声道:“睡吧。”

说完后他竟当真阖了眼,似陷入睡梦之中。

陈阿诺先是脑中一片空白,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她刚刚是被他给轻薄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陈阿诺是又羞愤又懊恼。

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