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阵势,倒像是比慕容庄主自己有什么喜事还受瞩目。

陈阿诺也被这喜气感染着,放纵自己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每日里她在忙完慕容磬那边的事情之后,便会抽出时间去给罗绮把脉,再陪她说说话。

整个山庄上下就她这么一个女弟子,如今又不似过去那般只一己之身时自由,觉得孤寂总是有的。

这一日,陈阿诺照例去给罗绮把脉,看着她原本略尖的下巴愈发圆润了许多,又触到她脉象平和,沉稳有力,想是已经调理过来,竟第一次觉到身为医者的自豪感。

她得意的对罗绮道:“如今胎像平和,你的身子也已经调养好了,只要坚持服我的安胎药,保证足月之后母子平安。”

罗绮一听,一双眼眸顿时发亮,又问道:“那我可以起床走动吗?”

陈阿诺应道:“当然,只要不练武或是过于剧烈的运动,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太好了!”罗绮轻呼一声,伸手便掀了被子。

陈阿诺这才发现那锦被之下,罗绮竟已穿戴整齐。

“你这是…”陈阿诺看着她这一身装扮,隐约已有几分预感。

趁着陈阿诺怔住的这一阵子,罗绮已经立在了床榻边,拽了陈阿诺的胳膊,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道:“你陪我到庄外逛逛吧,我都快闷死了。”

“这可不成,刘衡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陈阿诺连声推拒。

罗绮却拍拍胸脯道:“他现在什么都听我的,你放心,有我在他连对你大声说话都不敢!”

陈阿诺还是摇头:“那也不成,你如今有孕在身,怎能出去奔波。”

罗绮又争辩道:“你刚才都说了,与常人无异的。”

说着她拖着陈阿诺的手臂摇了摇,以哀求的语调道:“我只是想去临街的铺子里给孩子挑几件衣裳,我自小就没了娘亲,又一直跟着师兄弟习武,半点儿针线都不会,你舍得看着孩子出生后没衣裳穿吗?”

“这…我替你买不就行了,或者让刘衡去买也是一样。”陈阿诺已经有些动摇。

罗绮趁热打铁道:“刘衡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买什么样的,况且这些东西,我还是想亲自挑选。”

说罢,她又摇了摇陈阿诺的手臂,拿出撒娇的架势道:“好妹妹,你就答应了我吧。”

这下陈阿诺彻底经不住了,终于应道:“好吧,只去临街的铺子里,买完衣裳就回来。”

罗绮满心欢喜的应了,立刻拉着她从后门溜出了山庄。

她倒也说话算数,经过集市时虽然依依不舍的回望了半天,却也还是拉着陈阿诺拐进旁边的街道上。

说来陈阿诺每次一到楚地就径直去了酿剑山庄,而后便一直呆在庄内曾外出,更莫要谈去街上游逛了,今日这条街她也是第一次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一整条街全是成衣铺子。

各式各样的衣裙,或华丽或精致,许多款式陈阿诺连见都没有见过,直教人看花了眼,难怪罗绮吵着要来。

毕竟是女子,纵使陈阿诺平日里多是男装打扮,如今见了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裙,免不了也要多看几眼。

她正目不暇接,却被罗绮拉进了其中的一间铺子里。

她们一进去就有掌柜热情相迎,陈阿诺将周围扫视了一遭,才发现这间成衣铺的规模当真不小。

罗绮与那掌柜的简单说了两句,掌柜的便将她们二人引到靠里面的一溜柜台前,那台子上墙上都挂满了小孩子穿戴的东西。

罗绮顿时双目放光,激动的拿起许多小衣小鞋摆到陈阿诺面前让她参谋。

陈阿诺耐着性子帮她选,到最后已是眼花缭乱了,罗绮才抱了一大堆让掌柜的包起来。

原以为总算完成任务,可以就此交差了,却不想罗绮还没尽兴,又把她拉到隔壁的柜台前。

陈阿诺只瞧见火红红的一片,待看清时,才发现这一片区域摆的全是嫁娶之物。

罗绮自挂满红绸的两行衣架子中间穿过,最终驻足于挂在正中央墙面上的嫁衣前。

她将那件嫁衣端详了许久,又捻起衣摆细细观摩了一番,而后一脸艳羡道:“简直太漂亮了,比起我成亲时那件不知道精致多少倍!”

第52章 终任务(五)

陈阿诺顺着罗绮流连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一件无比华丽的嫁衣。

那件嫁衣以上好的冰丝锦缎为底,外面笼着两层花绡,再罩以一层薄雾般的笼纱,整个看来庄重而又不失灵巧。

不仅如此,其细节更是巧夺天工,衣襟和袖缘处绣着花开并蒂,辅以金丝和串珠为饰。

整件嫁衣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流光溢彩,顿时令整间铺子里的衣裳都暗淡失色。

掌柜的见她们二人似对这件嫁衣感兴趣,也忙跟了过来,一脸谄笑的推荐道:“姑娘好眼光,这件嫁衣可是我们家的镇店之宝,保证方圆十里都找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姑娘若是穿上,必是这整座城…阿不,整个楚地最美的新娘子。”

罗绮听那掌柜说得起劲,扑哧一下笑出声,却又透着惋惜道:“只可惜,我是无福消受了。”

掌柜眼珠子转了转,撇了一眼摆在旁边有待结账的那些小衣裳,顿时明白过来,又见陈阿诺安静的立在她身边,且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便将目标转移到她的身上:“我见这位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娴静温婉,想是要嫁入富贵人家,不如先试试这件嫁衣,若是合适,先备下了也好。”

掌柜的话音才落,不想罗绮竟一脸兴奋的接过话道:“好呀好呀,阿诺你穿来给我瞧瞧。”

陈阿诺诧异的看向罗绮,抬起一指指向自己道:“我穿?”

罗绮也不答她的话,径自唤了掌柜将那件嫁衣取下来,而后塞进陈阿诺怀里,便将她推进了试衣的屋子中。

陈阿诺摩挲着那件嫁衣上昂贵而又华美的珠宝,尚且僵持在犹豫之中。

外面罗绮却一再的催促,她实在被闹得没有办法,只得手忙脚乱的将那件嫁衣穿上了身。

许久之后,她才探头探脑的朝外看。

罗绮则十分豪爽的把她拉了出来,随即那一双眼睛就像长在了陈阿奴身上一般,捂嘴惊呼道:“天啊!简直太美了!”

陈阿诺只觉得那布料全堆在身上,十分束手束脚,正纠结间,却已被罗绮拽着胳膊拖到了铜镜前。

在那几乎有一人高的铜镜前,陈阿诺总算看清了这件嫁衣穿在她身上的样子。

说实在的,她自己也不禁看得失了神。

倒不是因为这件嫁衣有多么华美,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够穿上嫁衣。

自村庄被毁的那一日起,她便只凭着仇恨苟活于世,后来加入天英教,更是过上了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即便那时恋慕着小红,她也从未奢求嫁给他。

江湖中人,能够相守得一时已是上天恩赐,哪里还敢妄想三媒六聘的嫁入深宅庭院。

陈阿诺原以为这样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定会十分别扭,却没有想到竟如此合适,好似为她度身定制的那般。

罗绮挪到她身侧,与她一道往铜镜里看,一脸憧憬的说道:“你这模样,若是和师兄站在一块儿,就当真是一双璧人了,到时候只怕这楚地的人都要击破脑袋来看热闹。”

掌柜的也趁机凑到他们跟前,维持这一脸谄笑道:“不知姑娘许的哪家?”

陈阿诺下意识的欲解释,却被罗绮抢先一步。

只见她得意的拍拍前襟,满脸自豪道:“我家大师兄,酿剑山庄庄主是也!”

那掌柜的一听酿剑山庄的名号,愈发双眼放光,对陈阿诺赞许有加:“姑娘真是好福气,慕容庄主不仅年轻有为,德行更是出众,姑娘嫁过去必定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掌柜的巧舌如簧,听得罗绮也连连附和着点头。

掌柜的于是趁热打铁道:“这身嫁衣姑娘既然穿得合身,也是缘分,不若就要了吧,小的给姑娘算便宜点儿。”

陈阿诺听了方才罗绮和掌柜那些赞美之词,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特别是当罗绮说道她穿着这一身衣裳站在慕容磬身边时,她就像魔障了一般,自镜子里看到的都是萧千雅一身红裳与她并肩而立的情形。

他们再说什么,她也都听不进去了,转身便冲进屋子里将嫁衣换下来。

到最后她捧着嫁衣的手都在颤抖,却还是强装无事,换了衣裳出来后便像扔烫手的山芋那般把嫁衣塞回掌柜的手里,而后拉起罗绮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那掌柜的见她忽然变了态度,于是抱着嫁衣,一脸委屈的看向罗绮:“这…”

罗绮也十分尴尬,只能搪塞道:“家师对这桩婚事很重视,所以格外挑剔些,选嫁衣的事情,我们还要回去同他商量商量,等定下来我们再过来。”

得了这句许诺,又见方才罗绮已选了那么多孩童的衣裳,掌柜的立时便恢复了满脸笑容,对他们二人道:“也好,也好,还求姑娘们务必多在庄主面前美言几句,穿了我家的嫁衣,保证姑娘风风光光的嫁进门去。”

罗绮捂嘴笑了笑,反又与他打趣道:“若是酿剑山庄的庄主夫人穿了你家的嫁衣进门,想必第二天你的铺子里就要宾客盈门的吧?”

掌柜的摸了摸脑袋,似已设想到罗绮描述的情景,发自内心的咧开嘴笑:“那是那是,托庄主和庄主夫人的福。”

掌柜的无比热情的将她们二人一直送到门口,又立在那里目送她们拐过街口才作罢。

待到行的远了,陈阿诺则怨罗绮道:“你怎能在外人面前胡言?就不怕坏了你们庄主的名声,等你师父知道了准还要责怪我们?”

罗绮却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道:“怎的就坏了庄主的名声?”

说着她更是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师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在心里偷着乐呢,反正都是早晚的事,你何必这样抹不开脸面…”

女人一旦有了身孕,果然就同过去大不一样,眼下唠唠叨叨个没完,全然不给陈阿诺插话的机会。

陈阿诺无奈,却又碍于罗绮身怀有孕不便同她计较,于是一个人提了罗绮买的所有衣裳,一言不发的往山庄的方向去。

罗绮却还不罢休,追上她继续唠叨:“我说的都是真的,师父的性子我最清楚了,别看他处理江湖上的事情果决,这方面却木讷得很,还真不如刘衡,你看你才来了一个月,师父嘴上不说,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陈阿诺忽然顿住脚步,似忽然想起什么,打断了罗绮后面的话,怔怔的问道:“你刚才说…一个月?”

罗绮感到很莫名,不明白她的关注点怎么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但还是点点头:“是啊,算起来快有一个月了呢,怎么了?”

“无事,我们快回去吧,不然刘衡他们知道了要着急了。”陈阿诺立马又无事人般的说道。

罗绮嘴上虽说着不怕刘衡,但眼下一提起他,又见天色当真不早,却还是闭了嘴,埋着头专心赶路。

两人原路返回,好在今日山庄里有其他门派拜访,刘衡和慕容磬尚在忙碌,她们总算是蒙混过关,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溜了回来,而后又合谋算计一番,等下若是有人问起便说那些东西是陈阿诺自己出去买的。

一切安排妥帖之后,许久没有出门的罗绮立时便现出倦意来,和陈阿诺招呼了一声后就打着呵欠回房歇着了。

待陈阿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她行至屋内,也懒得点灯,伸手欲取那桌机上的茶水来饮。

握住茶盏时,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恰有一抹落在她的手腕上,藏于血脉中的那一处隆起略动了动,想是蛊虫也觉察到了光线的变化,好似在提醒着她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陈阿诺收回手,再没有心思饮茶。

不知不觉间,离上次毒发已经快满一个月了,而毒发时那生不如死的噬骨之痛还记忆犹新。

如今她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阿诺正专心致志的想着该如何寻机下手,却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动静打断,立刻反应过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至门口。

她猛地推门,迅速以目光扫视周围每一处角落,可终究还是因为方才一时的出神而丢了先机。

她正想着何人如此厉害,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溜得这样快,忽的又觉身后的屋子里有一抹气息,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调虎离山之际。

陈阿诺立刻转身追过去,这一次则捕捉到一抹黑衣的身影自窗子上跃了出去。

她下意识的就要催动轻功跟上去,眼角余光却在窗台旁的桌机上瞧见多出来的一件东西。

这一瞬间的停顿让她清醒过来,心道若方才那人是慕容磬派来试探的,自己贸然追上去岂不暴陆了。

她这样想着,便选择拾起那桌上的东西先看看再说。

展开来看后她才明白,方才都是她想多了。

那人留下的是一方包得十分细致的药粉,正是剧毒无比的鹤顶红。

陈阿诺看着那一小包无色无味却足以令数十人丧命的粉末,不禁于唇畔现出一抹凄苦的冷笑,看来萧千雅已经等不及了。

第53章 悬崖(一)

秋日渐浓,天上的月一夜圆过一夜。

在历经了萧索之后,空气变得像是酿过的酒那般粘稠,总有桂枝的芬芳不经意间弥漫在呼吸间。

眼下就是中秋,家家户户都在为这一夜的团圆做着准备。

就连路边已然凋零了数季的垂柳都多了些期盼的意味。

酿剑山庄里也挂上了应景的灯笼,慕容磬早早的召集了弟子们设宴。

说是中秋宴,实则也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

毕竟是在师父面前,弟子们免不了都拘谨着,慕容磬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于是只把这个形式走完了就许大家各自散了,寻乐子去。

难得取消了晚课,得了这一晚上的闲,酿剑山庄的弟子们早就盼得伸长了脖子,才下了膳桌就三五结伴的出庄去玩了。

刘衡到底是大弟子,尤记挂着师父,宴会散后和罗绮一道提了月饼来给慕容磬送节礼。

陈阿诺也在,他们几人于是坐下来饮茶聊了会天,可待夜色彻底沉下来时,刘衡却请辞道:“罗绮这几日身子好些,想出去走走,又听闻今日集市上有灯会便叫我陪着去逛逛。”

罗绮有些羞赧的垂下头,补充道:“听说那灯会不错,师父和阿诺可要同去。”

“不用了,你们一家人团圆,我们就不凑热闹了。”不等慕容磬开口,陈阿诺就已抢先答道。

慕容磬有些诧异看向她,而刘衡却很满意于这个作答,辞过慕容磬之后便高高兴兴的拉着媳妇的手走了。

待他们走后,慕容磬却突然对陈阿诺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可要去看灯会?”

他竟又将罗绮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阿诺下意识的回道:“你不是不喜欢去那种吵闹的地方吗?”

慕容磬道:“若你喜欢…”

“我也不喜欢。”陈阿诺连忙否认,今夜她早有计划,容不得纰漏。

“我以为你会喜欢…”慕容磬垂下眼帘,竟显得有些落寞。

陈阿诺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于是起身去收拾弟子们送来的各式糕点,挑了些精致的拿出来,而后顺利的转移话题:“既然是中秋,别的不凑热闹也就罢了,月还是要赏的吧?”

慕容磬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陈阿诺便顺着说下去:“不如我们到凉亭里去赏月饮酒,你道可好?”

“好。”慕容磬应了一声,眸子里又恢复了温雅的浅笑。

他们二人便挪到了庭院里。

陈阿诺捧了点心出来,又取了两支酒觞和一壶桂酒。

她给慕容磬和自己面前的酒觞里都斟上酒,馥郁的香气便立刻氤氲开来。

“真是好酒。”陈阿诺举起酒觞露出赞许的表情,而后往前递了递道:“阿诺借花献佛,敬公子一杯。”

慕容磬与她碰了碰杯,也甚是优雅的抿了一口。

陈阿诺双手撑着下巴,一脸期待的看向他:“这酒很醇厚,你道是不是好酒?”

慕容磬却只是放下酒觞,淡淡应道:“你道是好酒便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