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茗说道:“我当时正和人比斗,听不见场外在说什么啊。”

“所以你就算亲临现场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有很多事情看不到听不见?我虽然当时不在,却能通过事后的调查采访,掌握比你更多的情报。”

“……”

这番对话下来,两人胜负关系一目了然,李青霜和李君怡眨着闪亮的眼睛:“朝露姐姐,你好厉害哦。”

李朝露说道:“哈哈,我可是王九先生的头号粉丝。”

沈轻茗冷笑:“头号?口气不小嘛,可我记得上一次你和钱玥争头号的结果并不怎么乐观啊。”

“她不过是零用钱比我多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可是王九先生的工作秘书。”

“我还是他的唯一坐骑呢!”

“什么?”

“没听清楚?没关系,你可以等寿宴结束了,采访现场嘉宾来整理情报啊!”

……

李朝露与沈轻茗的争执就如日升日落一般永不见停止。

而在旁边不远处,有个盛装华服的娇小女子,已经快要等得爆炸了。

早在沈轻茗落座时,陆莘就很想找个机会,借着宴会的氛围掩护,和她单独聊聊。

而这也是今天寿宴最为重要的内容,能否借着这一次谈话,化解掉过去的误会和恩怨,让她重新回归李家大院,这才是让陆莘几日来连续通宵的关键所在!

为了今天这次见面和谈话,陆莘已经反复准备了上百个版本的谈话稿,将自己能够料想到的情况全都推演了一次。

但她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这丫头居然从落座以后就开始和三房那个李朝露吵个没完没了!

又等了一会儿,争执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看上去那两个丫头很可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一场全武行,陆莘一边紧握着小拳头,一边穷极思变,以密言书悄悄向某人求救。

“王九先生,剑灵前辈,是我,陆莘。”

王九听得耳边响起陆莘的声音,眉毛一挑,转过头笑道:“哦,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莘一边连忙比划手势,请王九动作小一点免得引人注目,一边说道:“我有事情想和轻茗说……”

结果话没说完,就见王九非常爽快地伸手在沈轻茗肩膀上一拍——而由于王九迄今仍以幻剑术展露剑灵本相,并无实体,所以其实是用剑尖捅了下沈轻茗的后腰,令后者一声尖叫,转头怒目而视:“干什么!?”

王九坦然答道:“你娘有事找你。”

另一边,陆莘瞠目结舌,后半句话“请不要声张……”还没说出口,就看沈轻茗已经一脸狐疑地看了过来。

而更要命的是,听到这番对话的人还不止沈轻茗一个!一时间,李朝露、李青霜乃至自己这一桌上的李靖和李空城等人也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轻茗与陆莘关系不佳,这是远在灵山城的人都一清二楚的大院逸闻,此时陆莘主动找女儿说话,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陆莘简直恨不得当场被天劫劈个魂飞魄散,原先备好的台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那些私底下的真挚告白,若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她还不如直接兵解算了。

然而此时此刻,总不能一直闭口不言,陆莘唯有硬着头皮说道:“恭喜你,获得了加三的定级评定。”

沈轻茗越发狐疑:“前几天你恭喜过我了啊。”

陆莘当然知道自己恭喜过,还记得那次对话最后是以你为何如此不可理喻告终!

但她此时实在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了,唯有咬着牙继续说道:“之前忘了送你礼物,所以趁今日机会补上。”

陆莘一边说,一边余光四下踅摸着能送出手的东西。

精致的龙牙筷?金玉城进口的琉璃碗?还是新买的这套天蚕丝织成的内衣,体贴保暖,而且尺码应该也还勉强配得上……等等我在想什么啊!

情急之下,陆莘将目标转到丈夫身上,随手从他腰间取下佩剑——李风云平素对佩剑并不讲究,品阶多在白绿阶之间,赠予轻茗再合适不过。

“这口剑就送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表情各不相同:凝重、惊诧、茫然……

“诶,怎么了?”片刻的错愕之后,陆莘看清了手中佩剑,只觉得眼前一黑。

李风云那家伙,居然把象征家主权威的风云仙剑给带出来了!而且都不加元神锁,就这么任由旁人从他腰上取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转赠家主象征的风云仙剑,传说中的钦点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场内如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李风云从眼前的美食佳肴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一脸绝望的陆莘,笑道:“诶,终于可以交班了吗?太好了,我早就说过我一生专注剑道,对家族事务一窍不通,如今轻茗能接班就再好不过了。而且这剑我其实也一直用不顺手,要不是你今日跟我说必须要正装出席,我都懒得从剑库里把它拿出来。”

陆莘以金乌剑气用力刺了他一下,低声喝道:“你可以不拿!”

李风云莫名其妙,低声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莘自暴自弃道:“你错在当初就不该娶我进门!害得我现在年纪轻轻就要因为过度羞愤而自杀……”

“!?”

第076章 这丫头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2017年8月17日

夫妻二人,一个赠剑,一个坦言交班,寿宴厅内很快就人声沸腾起来。

虽然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似乎……这对当家的夫妇是真打算把家族大权交给沈轻茗——这个目前还没正式回归门墙的十四岁丫头!

青云李家一向以不羁于世俗和离经叛道著称,近几百年来,历代家主无不是特立独行之辈……可李风云夫妻这一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些!

尤其灵山城和连天城的分家修士更是惊疑不定,难以相信看到的一切。

“他们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啊,把家主之位让给十四岁的小丫头,这是本家大院的新式行为艺术吗?”

“我看他们是来真的,否则没必要选这么个时间场合。”

“可是,之前不是说轻茗那丫头已经脱离家族了吗?”

“……用意何在啊?就算真的中意沈月娥的女儿,也没必要这么早就传位吧,她才14岁啊!李风云自己也是33岁时才接过李天涯的佩剑,并改名风云的啊,而那个年纪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我也是想不明白,咱们修仙世家的权位传承又不像是三院院长那样,设有年限限制。别说李风云才上任十几年,以前有的家主长寿,一干就是一两百年,把儿子都熬死了也不愿退位。”

“有没有可能是风云也像他爹那样,修行上出了什么问题?大伯当年在他们婚礼上传位的时候,才刚刚百岁,正值壮年,只是修行咫尺天涯伤了元神,神智逐渐迷茫,自忖无力主持家务才不得已传位。现在风云他们夫妻如此仓促行事,莫非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这个猜测一出,场内的议论声顿时又高了一层,无数道关切的目光在李风云和陆莘身上打转。

李风云被这么多人看着,也有些惊疑不定,便低声问陆莘:“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用看病人的目光在看我?我记得上一次被人这么看着还是在沈城,因为我拒绝了沈月瑛的求爱,结果被人怀疑我的性能力……”

陆莘则已全然放弃抵抗,一个字也懒得和这个笨蛋夫君多说。

同桌的赵嫣也是手捂着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俩人真不愧是恩爱夫妻,连犯蠢的样子都这么般配,三两句话间就能让场面完全失控。她在旁边想要制止都来不及。而现在局面变成这样子,她一个外人也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带着对陆莘的痛惜之情,坚定不移地把好戏看到底了。

当事人沉默,大厅内的八卦传闻很快就进化到匪夷所思的境地,各种各样的大胆猜测被纷纷提了出来,并在几句话的工夫里就被人打上确凿无疑的标签。

“说来就算要提前传位,为什么不是李无霜而是沈轻茗呢?虽然李家一向不偏爱男丁,女性担任家主的前例非常多。可从各方面条件来讲,无霜都不输给轻茗啊。论出身,大嫂陆莘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月娥却当初闹别扭非要以妾室身份进门。论资质,无霜虽然远不如他爹那么惊才绝艳,好歹也算水准以上,轻茗却只在十岁前的成绩算是优秀,之后就一路沉寂……为什么是轻茗,不是无霜?”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无霜只是领养来的孩子,没有真正继承李家血脉?”

“什么!?”

“毕竟你看看大嫂那样子啊!你能想象她生孩子的样子吗!不觉得是犯罪吗!”

“……”

“而且据说风云大哥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当初在沈城,有其他女人向他示好,他却连基本的生理反应都没有。”

“……”

……

就在事情越发变得不可开交之际,沈轻茗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抱歉,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

少女的声音很轻,但随着她的开口,寿宴厅内,嘈杂的议论声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数十双眼睛开始认真地注视着沈轻茗。

“很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将这口剑交给我,但我不能收。”顿了顿,少女认真地说道,“因为现在我还没有这个资格。”

陆莘张了下嘴想要说话,却被沈轻茗抢先:“此外,趁这个机会,我还有几句话想要说。”

说完,沈轻茗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下意识转向王九,后者早知道她要做什么,向她比了下拇指。

沈轻茗点头,闭目,将自己的决心再次确认了一遍,没有半分动摇。

而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坚定不移。

“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这段时间我任性胡闹,给家里添了好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这句话后,在场其他人还有些懵然,陆莘却已忍不住用双手捂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今日之前,她反复推演过于轻茗见面后的情形,考虑到之前两人的关系之恶劣,陆莘推测过自己可能会被轻茗恶意刁难,甚至直截了当的恶言相向。但从来也没想过,沈轻茗居然会说……对不起。

少女道歉时并没有下跪,却深深弯下了腰,低垂着头,头发几乎垂落到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沈轻茗缓缓抬起头来,继续说道:“过去几年,其实我一直很讨厌这个家。我以为在娘去世以后,这里再没有人会真心爱我,毕竟爹是那样,陆……娘她又是那个性子。我举目无亲,在偌大家族中仿佛已经没有立足之地。最开始,我还能以努力修行来安慰自己,但是当我冲击风障失败,陷入瓶颈以后,四面八方的压力陡然似海浪一般席卷过来,我逐渐开始心态失衡了。我以为全天下都是敌人,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对我的嘲讽,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我的伤害。”

“现在看来,虽然那个时候娘的很多做法的确是有问题的,但那几年之间,其实有太多的端倪显示着她并非刻意要伤害我——作为当家主母,若是真要排挤我,我又怎么可能逍遥自在地离开大院,迁居沈园呢?只是那些年,我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些,只是咬牙切齿地痛恨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蜷缩着,不肯舒展。”

“两年前我离开大院,迁居沈园,之后又任性胡闹地自立门户,改姓为沈。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受害者的心态,坚持着这些荒唐的事情,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我是被逼无奈,我别无选择,我是受害者无论做什么都值得原谅。直到后来有人当面将我骂醒,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不可理喻,自己的荒唐行为下,蕴含着他人的多少包容。而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接过爹的风云仙剑呢?”

此时此刻,场内已经寂静无声,唯有沈轻茗的轻声倾诉微微回荡。陆莘站在前面,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双眼却早已禁不住有些酸涩。

沈轻茗说道:“现在看,我应该感谢那个将我骂醒的人,但老实说,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的错误真的很难,有些道理明明摆在眼前,可下意识却会对其视而不见。所以我当时非但没有道谢,反而把她打了一顿……在此应该说声抱歉。后来我回到家里,一直都假装自己忘记了她说的那些话。好在,我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够说服自己坦然面对一切,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听到此处,陆莘忍不住问:“什么法子?”

沈轻茗看着她,轻笑道:“我对自己说,只要我抢先把刚刚那些话都说出来,压力就都到你那边了。”

“!?”

“现在我真的感觉轻松了好多,以前做过的荒唐事,想起来也没有那么羞耻了,所以呢,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接下来我也会认真听你说的,期待哦。”沈轻茗说完,再次认真地向陆莘鞠了一躬,脸上却挂着狡促的笑容。

与此同时,周围数十道目光果不其然转移到了陆莘身上。

沈轻茗的真情倾诉已经结束,接下来,的确轮到陆莘开口了。

陆莘只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原先辛辛苦苦准备的过百套谈话稿,全都随着神识中的金乌火化为灰烬。

这个死丫头,居然给她设了这么阴险的一局!果然是沈月娥的女儿,血统里就带着恶毒的成分!

一时间,陆莘心中真是千万头神兽反复奔腾,但终归身为大家主母的涵养让她冷静了下来,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说辞。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大厅门口,传来两声轻巧的脚步落地声。

声音虽轻,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惊人气势,霎时间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们纷纷转过目光,看到了大厅门前,那位驾驭剑光,从天而降的修士。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头长发不加发髻、自幼披散至肩头,除了两鬓各有一缕白发,其余尽是乌黑亮泽,唇角两条整齐的胡须宛如利剑,显得精神抖擞,五官眉目则与李风云有七八成的相似。

正是李家的前代家主,如今深居浅出的隐士,李天涯!

第077章 政治不正确的历史观

2017年8月17日晚

随着李天涯突如其来的到场,风云楼内的空气,一时间宛如凝固。

这种气氛,在外人看来实在是诡异得令人无法理解。

作为前代李氏家族的领袖,当代家主的亲生父亲,李天涯出现在家宴上,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何必为他的到场而大惊小怪?

但是,对于在座的诸多家族内部成员来说,只要了解内情,就很能理解李天涯的到场是有多么奇怪!

李天涯修行咫尺天涯剑,不慎伤及元神,导致智力受损的事情,在家族内部已经不算什么秘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天才剑修,如今被安排隐居在李家大院深处,完全不理外务,也极少出席家宴,以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什么荒谬不经的言语来。

事实上,一个月前,陆莘曾经试着去茅庐中邀请自己的公公,但当时李天涯听陆莘说完,回答却是这样。

“哦,当代家主的五十寿宴,你问我能不能去?我想想,既然他今年五十,那应该算是我的哥哥咯?不过李风云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和我儿子一样。我有这样的哥哥吗?”

听完这样的回答,陆莘当然不能让公公出席家宴,不然到时候这老头子真的和李风云互认兄弟,相州李家大院就要闹出百年的大笑话了。

然而此时此刻,李天涯突然出现在风云楼中,着实让很多人把心提了起来。陆莘更是不由得放下轻茗,带着一脸的惊诧准备走来问候。

李天涯却摆了摆手,示意陆莘坐下:“不用管我,我不是来参加家宴的,清醒的时间有限,就不和你们寒暄了,各位继续吃好喝好就是了。”

这番话中的轻描淡写,更是让好多人直接张大了嘴巴。

这般语气,这般神态,正是当年那个神志清醒的李天涯!

自从他修行咫尺天涯伤及元神后,已经有太多太多年,没人见过这样的李天涯了。一时间,当场就有几位老人站起身来,激动不已。

李天涯摇摇头:“抱歉老兄弟们,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们叙旧吧,我是来找人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王九身旁,随着脚步接近,李天涯面上表情明显开始动摇,激动、恍惚、释然……复杂的心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而后他冲着王九点点头,不由分说地伸手按向他的肩膀。

下一刻,两人同时消失在风云楼,众人视线之中。

……

“抱歉,我清醒的时间有限,而那些凡夫俗子们总是喜欢用无穷无尽的无聊话题浪费我的时间,为求清净,我就自作主张将你带到此处了。”

李天涯声音有些疲倦,拱手向王九施了一礼。

两人所处,是一间狭小的密室,四壁密封,仅有头顶的一道玉符发出温和的光芒,照亮了整片空间。

李天涯解释道:“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一个……困扰了我一辈子的问题。这里也不是什么监牢或者绝地,只是风云楼的顶层而已。”

王九浑然不在意李天涯这宛如偷袭一般的传送,只是点点头附和道:“看起来也是这个仿制版的斩魔锋的核心所在,取一往无前,荡尽群魔之意。”

李天涯目光一凝:“斩魔锋!你知道斩魔锋!”

说话间,他已经耐不住心中兴奋,开始在密室中飞速地迈开步子来回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既然如此,就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我的理论是正确的,洪荒时代绝不是异想天开,那场大战是切实存在的!那位力挽狂澜的‘非人’英雄是切实存在的!”

晃了一阵,李天涯才恍然发现王九就在身旁,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了,但是,你刚刚那句话,很可能证实了一个我存放在心中五十多年的猜想。真想不到,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梦想成真!”

“当年强修咫尺天涯不成,元神受损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注定将会成为一个流着口水说胡话的智障老头,孤独地死在病床上。而现在……虽然我清醒的状态只是暂时的,最终还是会流着口水说胡话,但至少我死在病床上的时候,是了无遗憾的。此外,如果相州真有阴曹地府,等我见到林雨的时候也可以告诉她,她的夫君绝非异想天开的狂徒,他的理论是正确的,错的是那些食腐不化的老顽固……不过前提是下地府以后,我能恢复元神未受损伤的状态,否则我大概会痴呆得管她叫妈妈,毕竟她的母性特征实在太鲜明了,对于元神受损的白痴来说,很容易勾起幼年哺乳时期的本能……”

滔滔不绝了好一会儿,李天涯才再次恍然,晃了晃头:“抱歉,我还是太激动了。”

王九适时指导道:“你可以试着用冰心剑诀。”

“有道理。”李天涯吸了口气,体内真元化为一道抹灭生机的寒冰剑意,如自刎一般将自家元神冻结了那么一个刹那,霎时间,脑中那股兴奋雀跃之情就全然冻结消散掉了。

同时还有两道鼻血狂喷出来。

“……感觉好多了。”李天涯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鼻血,一边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了下来,“刚刚我只自说自话,想必你还一头雾水。不过没关系,我会解释来龙去脉的。”

“如果你有耐心的话,我想不妨从头说起。”李天涯沉吟了一下,说道:“众所周知,相州的历史是残缺的无源之水。五千年以前的部分,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历史的存档基本湮灭殆尽,只在一宗三院和七大世家中保存着一些残片。几千年来,这些残片虽然没有遗失,却逐渐被人们遗忘,甚至当作前人意淫的神话故事……当然,这也不怪世人无知,的确是那些洪荒残片太过惊悚,让人难以置信。比如,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爆发过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消灭了一个高度繁荣的仙道文明。再比如,赫赫有名的相州李家,曾经是服侍于某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的后勤修士,而那位大人物甚至不是人类,其体内拥有一个广大的世界……”

说到此处,李天涯以灼灼逼人的目光瞪视着王九,但旋即又偏过头,继续说道:“在刚刚继承家主之位,得到这些传承碎片的时候,我也是对此不以为然的。但后来,当我前往连天城,参与一宗三院七世家的集会,与其余家族互相沟通历史碎片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虽然各家掌握的历史碎片中,都描述着荒唐的故事,比如什么十四岁时就身家百万灵石的天才少女、比如天生目盲气胸却能万法全通的仙法大师,还有什么对人类毫无兴趣却患有恋物癖的天下第一美人……但是,如果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看,我却找不到什么自相矛盾之处,这些荒唐故事仿佛共享着一套自洽的逻辑。这……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李天涯沉吟了一下,从反面解释道:“你看,一般那种毫无根据,纯凭主观臆想编造的神话故事,总会有彼此矛盾的地方。比如有的故事里,相州大陆是被一只体型非常非常庞大的乌龟背负在龟壳上。还有的故事里,相州大陆是一个漂浮在虚空中的球体。这两者就互相矛盾,因为那个乌龟是否存在,决定了很多自然现象的解释方式。而那些洪荒时代的历史碎片,单独看去荒唐不经,但彼此自相融洽,如果将这些碎片当作拼图的话,我可以大胆地拼凑出一个光怪陆离,却气势恢宏的史诗轮廓。”

说到此处,李天涯慨然一叹:“然而那次集会,当我将这个大胆的想法提出来以后,却应者寥寥。当然,他们提出的反驳点也不无道理。按照我的拼图来说,相州曾经面对过一场完全绝望的灾难,魔族的力量哪怕在神话故事里也强大得不可思议,天崩境界近乎飞升的仙尊在魔族领袖面前甚至走不过一个照面。且不提这样的力量是否真的可能存在,如果真有这样的灾难,我们是凭什么幸存下来?众志成城吗,正义必胜吗?如果胜利能够来得这么廉价,我们还修什么仙?只要心存理想和正义不就够了吗!”

“当然,那些历史碎片对这个问题也给出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绝境之中,有一位‘非人’的英雄挺身而出,率领天下生灵绝地反击,终于击败了魔族,保住了人类的火种……但是,这个答案却更加不能被人接受。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人乃万物之灵,天下是人类的天下,这样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了。我们从来不曾想过,天下还有什么生灵能比人类更加伟大,更遑论是由‘非人’创造人类的未来。‘非人’拯救人类,这样的答案,或许逻辑上也能说得通,但是,政治上却不正确。”

说着,李天涯自己也自嘲地笑了起来:“政治不正确的历史观,被人们否决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说,除非我能真正拿出确凿无疑的证据,否则这种政治不正确的历史,就让它仅仅停留于神话故事的层面,成为具有历史局限性的相州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好了……老实说,那次集会上,几位世家家主,还有圣宗宗主和三院院长对我的态度都还很和善,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没有公然驳我的面子。但是那次集会之后,我却总会忍不住想,如果这些碎片是真的,如果我假设它们都是真的,那会怎样?然后,每当深夜时分,我仰望明月之时,总感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臆想中的那个拼图,是货真价实的。我只是需要一点证据来证明它。”

第078章 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风云楼顶层,李天涯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我开始修行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相州李家世代相传的剑法和仙术之中,最为玄妙也最为艰涩的一种。

传说中,将咫尺天涯剑修炼至极致,可以凝固时间空间,令修士在顷刻间跨越万水千山,是涉及天地大道法则的仙家神剑。

李天涯以天涯为名,就是因为咫尺天涯剑的造诣精深,已得其精髓。但也正是因为他太擅长咫尺天涯的操控时空之术,所以便生出了一个堪称作死典范的灵感。

“咫尺天涯剑运到极致,可以凝固时空,但是,如果将咫尺天涯的效果在极致之上再做突破,又会怎么样?理论上,是不是可以逆流时光,回到过去呢?当然,真正意义上的穿越时空是不可能的,因为会造成基本的时间悖论。但如果只是意识穿越,仅仅是作为观察者回到过去,不干涉历史,应该是可能的吧?至少从咫尺天涯的剑术理论上来说,如果将我的元神分割出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后以咫尺天涯剑为载具,以突破极限的剑力将其送入时空逆流之中,或许我就能看到真实的历史。当然了,洪荒时代的历史,至少是发生在几千年前,我再怎么自大,也不觉得自己能穿越几千年的时光……但我至少可以作为先行者,为后世子孙开出一条路来。”

听到此处,王九点头赞道:“相当精彩的想法!虽然细节上还有待完善,但是单从理论上讲,大体是确有可行性的。”

李天涯却摇了摇头。

“也仅仅只是从理论上看有可行性罢了,咫尺天涯剑本就是世间一等一的艰深剑法,以我的天资就算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将其完全驾驭住,更遑论突破极限?而不切实际,急于求成的话……本来我也很清楚这一点,时时都在控制着咫尺天涯的进度,但在林雨去世以后我终归忍不住强突了一次,然后就是现在这个下场了。剑力反噬、元神游离,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说胡话的老年智障。”

王九听了这番自嘲,却不由想到,以自家坐骑这个智商水平,或许让她修行咫尺天涯剑也不错……

李天涯又说道:“不过,现在看来都无所谓了,虽然我未能让自己的目光逆流时空,看到洪荒时代的历史,但是,我却有幸见到了一位……”

顿了顿,李天涯问道:“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曾经统领天下,抵抗灭世之灾的那位非人,对吗?”

王九坦率地点头答道:“没错,我就是曾经率领仙魔大战的天外神剑。不过,你是怎么确认是我?”

“很简单,因为是你将我从混沌之中唤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