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苏贞秀羞答答地来了,生恐大家不知道她和李明武已经圆房,呲牙咧嘴抚着所谓的腰叫痛,逢人就给红包。萧如月捏着小钱封,努力在脑子里思考,封建年代新妇有没有开苞见喜礼这个习俗。

大概是苏贞秀这个奇女想出来的奇招。文渊楼众仆役以及李家父子神情诡异,怕是给这姑娘的行为给惊悚到了。

后面,曲有容和公孙红锦一前一后走进大厅。曲有容脸红红地坐下,公孙红锦想靠近李明章说说话,被李明章厉声喝止。

年轻人之间气氛很怪,萧如月随意看窗外的石板路,在重重的白雪之中,公孙天翩若惊鸿般出现,宽衣博带,气宇轩昂,观他神气,古风随意,自有一股玄妙的任情适性散露,这份气度令他远远地凌驾浊世众人之上。

望之让人不觉折服沉醉,萧如月就忘了眨眼睛,近看公孙天都这位佳公子,那气态那举止那口吻,很容易让人想起清雅名士那最美好的最令人向望的也最令人陶醉的文采风流。

公孙氏这对兄妹,从外表与风度上看,实在太出色,萧如月倒觉得任意涓狂的李明章有几分配不上公孙红锦,再加那古怪的性情,怎么看都轮不到李明章休妻。

在她为公孙天都赞叹时,屋里的谈话已进入新娘失贞的答疑解惑阶段。公孙天都说,妹妹几年前不慎坠马,伤及腿根,怜其不懂,又是让人耻于提的地方,家人也未详细明说。

李明章从鼻孔里喷气,公孙天都找的借口他一个字也不信。

李先生未置可否,公孙天都浅笑,继续解释那些来往书信。他坦言,妹妹在南明慕恋者无数,其中不乏公侯王孙,南明风气豪放,男子表达情意大胆而狂烈,时常发生堵门事件;公孙红锦驾车出门,那必然万人空巷交通堵塞车马不流。

他们一家子年年忧愁鲜花积压、果瓜囤积,不想前年津州一行,与李明章情投意合,知李家重闺德,往日那些戏乐也便抛却。

“这个、锦儿太受欢迎,父亲也极是苦恼,只是现下该子良弟(李明章字)头痛,幸甚。”公孙天都说起玩笑语,口气里全是一派摆脱大烦恼的轻松之意。

李先生哈哈而笑,他是见过南明列岛第一美女公孙红锦时人争竞的盛况。

022.青山不住

更新时间2009-7-15 22:40:32字数:3642

 这时,楼外响起一阵女子的娇喝,很有飞扬跋扈的那种感觉。几个剪平整齐片刘海年轻女生,趾高气扬地走进来,六女眉目相似,娇憨可掬,集体穿着粉嫩嫩的流金宫裙,两侧挂双玲珑金丝结,金穗飘然,给人一体同胞的感觉,又不尽然。

李明文一贯有礼,他先站起来叫着二姐三姐什么的。

后面挤进来一个高壮的女子,大饼脸,两颊的肥肉过多,那双小眼睛看东西时要努力睁大,同样的装扮,却因为整个人过于厚实,使得漂亮的裙子横向紧绷,让人实在担心动作过大会绷破那脆弱的蚕丝裙,大概是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腰腹间金丝腰带紧束,勒出三层厚厚的肉层。

李家七千金到齐,人称七仙女。

她们叽叽喳喳,对李先生说不要留在津州这乡下地方,她们要回燕京,参加晴安公主的冬诗社活动。言语里很是埋怨,三个兄弟没选对成婚的日子,误了她们的大事。

李先生板起脸,喝斥道:“胡闹,没见爹在和人谈事吗?”

李家千金嗤之以鼻,她们自恃身份,一般人瞧不进眼里。胖仙女这时喊道:“爹,清圆要嫁他!”短短胖胖的手指正对有飘然之姿的公孙天都,从进来那一刻,胖仙女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美男子一分一毫。

其他仙女纡尊降贵,分给那个引起胖仙女注意的男子,一见之下,纷纷怔忡,羞意染上眉,粉颈微垂,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扭捏姿态。

“你们别想跟我抢!不许,爹,你不许把他许给别人!”这时,胖仙女再一字一顿地叫嚷她的决心。其他仙女立即弃仪容不顾,叉腰训斥胖仙女,那么胖,那么丑,长成这副德性也敢染指仙人般的公孙哥哥?!

胖仙女捋起袖子,露出壮实的黑毛胳膊,举起拳头:“你们几个想也别想,他是我的!”

李先生咳嗽一声,让长女顾仪:“清圆,天都不合适。”

“不、清圆就要他!”胖仙女蹬脚跺地,使泼耍赖,非卿不嫁。其他仙女大声嘲笑,想嫁人想疯了,也不瞅瞅自己的德性,谁会娶她这个肥妞,逼娶呢,笑也笑死天下人。

胖仙女气得柳眉倒竖,除了拳头,她那张嘴对付不了那六副利齿,她转向看客,她的兄弟们神色古怪,李明文笑嘻嘻地说道:“阿姐,前年你才说非苏慕阳不嫁。”所以,请别再发花痴。

“苏慕阳说他喜欢晴安公主,我不跟晴安争。”胖仙女转身,问苏、曲、公孙仨女,她要嫁公孙天都很可笑吗?苏贞秀面容扭曲,想得忍笑过度;曲有容微垂着头,很大度地不予正面伤人自尊,公孙红锦是涨红了脸,眼底气愤浓浓,她咬唇道:“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胖仙女更生气,瞪公孙红锦一眼。她转来转去,没找到支持的人。胖仙女相准小孩,她和小孩豆眼瞪玻璃珠,重复她的问题。小孩看她不说话,李明文喳喳解释。胖仙女点点头,重新用梵语说一遍,问道:“是不是很好笑?”

小孩摇头,胖仙女很高兴,李明文起哄,非叫胖仙女问小孩原因,他等着听笑话。

“姐姐会绣花吗?”“会缝衣服吗?”“会做好喝的汤吗?”“会念经文吗?”。。。

胖仙女虽然不解,还是频频点头,举凡女子该会的女红厨艺德才她都下过苦功。小孩看着她,道:“姐姐样样都会,为什么不能做那个哥哥的新娘子?”

李家长女,就算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豪放女,也不愁嫁。何况,胖并不是罪。虽然有些对不起公孙天都,然而,照公孙红锦身上那档子事,李清圆与公孙家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萧如月不过顺水推舟。

李明文嘿嘿笑得厉害,夸张地整个人瘫在位置上。胖仙女肉乎乎的手掌拍上小孩的肩,道:“小家伙会说话,招人喜欢。”她转向父亲,拿刚才的对话要李先生答应,除了容貌,她又有什么地方配不得公孙天都?

公孙天都适时适地站起来,应下这门婚事,能得李小姐垂青,方瑞之幸。其他仙女震惊,挤开小孩,缠着李先生收回不依,这么优质的未来夫婿怎么能够让胖仙女糟蹋呢?

李先生说那是公孙天都自应,怎么可以强迫呢?见李先生处不能突破,仙女们抛却羞怯心,问公孙天都可要反悔?公孙天都摇头,君子一诺成鼎。其中一个嚷起来,她要和胖仙女同嫁,即使不能为平妻也要做二房!为了公孙天都,做妾也不在乎。

公孙天都抱拳连连告罪,感谢李家千金们的厚爱,他曾发愿,娶妻必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仙女们怨怼不已,冲胖仙女瞪眼嗔怪。胖仙女系系腰带,得意非常。

挤缝眼偷偷瞄向姿容绝秀的公孙天都,红云突飞,胖仙女捂住猴子屁股似的脸蛋,胖脚一跺,肉腰一扭,异常害羞地跑了,砰地一声撞上门板,说着她不痛不要人扶,摇摇晃晃地走了。

其实公孙天都根本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多数人未忍住,噗哧大笑。小孩也当作什么也懂地跟着呵呵笑,其实肚子里快笑抽筋。望天,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中文?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之后,李先生和公孙天都商议起婚事,其他仙女见状,气呼呼地跑了,李明文同其他兄弟挤眉弄眼,拖走曲红锦,李明章和李明武也相继站起来离开,李明宪冲小孩微抬个头,萧如月立即跟上去,和甩手掌柜李明宪做伴,总好过与黑风寨山大王共眠。

三天后,新婚夫妇回门。

李明文和曲有容大秀恩爱,直接留在燕京国公府那边;李明武骑马到威远侯前,把苏贞秀扔进门后,就不管了;最出格的要数李明章,不管李先生如何胁迫,这位少年都没有陪公孙红锦去见她长兄,更是高调狂掷万金,直接留宿临江仙阁第一名妓金柳柳处表态。

这事儿惹来院里院外议论纷纷,秦嬷嬷严禁止仆人们把消息外传。

七八天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尽实。公孙红锦人消瘦一圈,所幸她非常坚强,没有倒下,和苏贞秀这个同样不受夫家喜欢的小女人一起相扶相持,共度难关。

十二月十五,李家三位少爷同时赶回简文公府。

李明宪就在客厅一角和仨个兄弟说起话,听他们汇报皇帝、燕西太后、燕留侯、苏太尉、曲相国等人的安排,旨意会在皇家除夕夜那天宣布,大概在年后上任。

李明章和李明文将下放河间和乐州出任监御史,负有纠察地方官及民生百态之职,权利颇重,任期满一年调任,他们隶属御史中丞,最终目标朝中三权公之一御史大夫。

听两少年口气,这种直接平步青云的安排实在没什么花头。

李明武封为骑郎中将,不掌军权,只做皇帝随从,学习政务。他基本可说没有权利,想要成为皇帝倚重的心腹,也要看个人手腕和头脑。李明武显然地,没这方面的天赋。所以,他没有两个兄长那种乏味无趣的想法。

李明宪只是听,并不发表意见。基本上只要他在场,都是冷场的,跳脱的李明文从来不敢放肆。还是李明章找到话题,他问:“大哥,沈瑶佳什么时候到?”

“一月。”

“大哥,一定要娶那个女人么?”李明武吞吞吐吐地说道,“听说大食国的女人,常年不洗澡,全身都是怪味。”

李明章和李明文大笑,李明武涨红脸,冲他们吼道:“又没说错,京里那些大食国女人,你们去闻闻,又香又臭,闻到都想吐,那样的女人叫大哥怎么受得住?”

李明宪微勾唇,算是笑容:“我会让她洗澡的。”

李明章和李明文再次大笑,边笑边抽气,李明武脸红得更厉害,他大概以为哪个男人都像他一样会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李明宪食指微点,道:“阿武,你觉得蘅兰怎么样?”指东皋一心楼领头大丫环,漂亮大气。

李明武摇头,说大哥一向由蘅兰侍候,蘅兰走了大哥会不便,他不要。李明宪眼含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再点一个丫环:“芷若,你今晚去四少爷屋侍候。”这便是不容李明武拒绝或者苏贞秀闹事了。

转眼到十二月十八,李家少年口中的大食国女人住进信芳园。

此女原是大食国下一个酋长的女儿,也算是大食国公主,仰慕中华文化与翰宝,给自己取了个中文名字:沈瑶佳。

这位大食国公主身形普通,体香芬芳,想来应该是在外面洗过澡的,长得如何没人知,按伊斯兰教习她全身包在厚厚的布罩里;也没听她说话,由她旁边的混血侍女传话。据大食国方领队解释,那是真主的教导,女人不能在丈夫以外的男人前头露脸说话。

大食国公主到访这件稀罕事给这是非不断的旧年划下句号。

李先生特别重视沈瑶佳与李明宪成婚一事,严令园子里不许惊扰贵客。这命令一下,园子里的大小女人们表面上消停了。

李明宪在园子里活跃起来,他常去约见沈瑶佳,陪她聊聊天,谈谈大食风土人情,再谈人生理想。他和女人说话时,喜欢微垂头,左唇角微卷翘,笑容含蓄,眼眉垂几分,眼睛是从下向上斜看人,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若说他蓄意,那便是假的。实际上,那就是他的本能。李明宪天生有副好相貌特别能招女人喜欢。

说实在话,那样的侧面确实是俊美得动人心魄,让人无限自卑,不知不觉便臣服了。但是这样的完美,又让人心惊肉跳,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旦看进那双危险得能够摄魂摄魄的美丽双眼,便会立即成为他的俘虏。

沈瑶佳就中招了,所以,李明宪就凭着那样简单的挑情手段,三天时间就把大食国公主搞定,婚期定在三月初三。据说,李明宪也不是没有对手的。秦太子昭曾派人给大食国公主送过贴,沈瑶佳连信都没有回,就让人打发了夏侯怀古。

与沈瑶佳的婚事确定后,李家大少爷就不再理会被他的无上魅力勾得连魂儿都没了的女人。沈瑶佳吃过一次闭门羹,就躲回自己院子,再也不敢用女人的小花招惹李明宪不痛快。

相比他那两个兄弟一团糟的夫妻关系,李明宪对待未婚妻的手段和态度,充分彻底地展示出其性格上的绝对强势,。萧如月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又一个李先生,就算小帅哥再养眼,也立即倒尽胃口。

萧如月觉得公孙天都那样的翩翩浊公子更适合拿来观赏,李明宪这种危险分子,心思比他那仨个兄弟更深沉难测,还是能离远点就离远一点。

023.且起长叹

更新时间2009-7- 23:09:21字数:4366

 曲有容回信芳园后,好像是因为感到自己幸福所以也要让其他两个妯娌也一起幸福的想法,她担起好事佬的任务,与晚晴商量后,以萧如月的名义约见李明武,在章华楼外的石亭摆下酒席,意在调和矛盾。

李明武一见苏贞秀在场,扭头就走;李明章抬起一只脚揣了那石桌,还叫李明文看好他女人,没事去绣花,别多事。

正好李家七仙女路过,胖仙女叉腰大笑,姊妹几个大肆嘲笑苏女和公孙的狼狈。苏贞秀低头不敢反驳,公孙红锦却是强烈不忿胖仙女借她之事糟蹋自己有如天人之姿的兄长,她性子也硬,逮着机会,便和李清圆大吵大闹。

一群人围在一起叫骂吵闹,最后发展成肢体冲突那都是注定的。

公孙红锦身手灵活也不怕,倒霉苏贞秀,给几个仙女一推二搡的,直接撞上石柱,头破血流,立时晕了。曲有容和公孙红锦失声尖叫,李家七仙女扬长而去。

萧如月无奈地暗地里叹气,拿手绢按住苏贞秀冒血的额头,再叫丫环去叫人。

石亭里,公孙红锦握着曲有容的手说,一定要让简三太太治家!这样严重的姑媳问题,告到简三太太那儿去,那是没有下文的;连李家四位少爷都是宠着胖仙女由她“作威作福”,打便打了,没死就成,又不是没钱请大夫。

信芳园里,无人敢触七仙女的楣头,唯一得到七仙女喜欢的便是说胖仙女“配得起京都第一公子”的稚龄小孩。

对于七仙女的善意,萧如月还真有点意外。她小心地把握双方之间的分寸,推说因为胖仙女和晚晴姑姑一样能干,才有那样的说法。这话传出去,胖仙女就跑去晚晴那儿要饭吃。据说,吃完后,李清圆当即磨着父亲给烧得一手好菜的晚晴定名分。

传言真假无人可证实,但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简三太太一推波助澜,这事儿就成了。七八天后,李先生传令各地有名份的妾室,在指定时间赶到津州,接新的姨太太敬的进门茶,大家一起过个年。

也就是所属李家内院的女人,除在燕京江汉侯府的大房和二房可以例外,其他都要给简三太太拜年。

意义可是非同一般。所以,人人卖力地搓地板洗桌椅,人人抬头挺胸扬眉吐气,人人与有荣焉。代表信芳公主身份与地位的宫灯,挂满前后两院,粉红粉蓝粉黄粉紫罩满楼,柔媚中透着一股子张扬的气势。

这样大家就明白胖仙女在李先生心里的地位,有人要去讨好,反被其他六仙女打骂奚落。于是,就有人把主意打到小孩身上。

不过,小孩多在东皋一心楼,礼是收的,转手合成黄金存进自己的黄龙青雀印章户头,但是事情她是办不成的,而且也没人能怪罪她,谁能突破无比威风无比危险的李大少爷呢?

给晚晴开脸定在二十六那天,李先生在前院,女眷们齐聚犁花小院,满满坐了三桌,环肥燕瘦,美貌才情兼备,高谈阔论。简三太太兴致很好,她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李家内院的执掌,风头之键就是李先生的正妻和二房也得避让。

晚晴挨着桌子奉茶行礼,应对得体,女人们最多嗯一声,瞄着晚晴的肚子笑两口,没有口诛笔伐。因为她不能久站,给众位姨太太见礼后,简三太太便让她坐在主位旁边。

趁着这功夫,萧如月向席间打量几眼。今日这些女客便是李先生的女人了,美则美矣,眼中的冷光嘴角的寒意话语里的刀子,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们在等机会,大厅里蜡烛全亮时,苏贞秀裹着满额的白纱布,和曲、公孙两人姗姗来迟。这可给姨太太们找到借口,从对长辈的不敬开始训起。

以讨伐苏贞秀为中心起,这些姨太太对她是一百个不满意。从她娘家的出身到她的长相再到学识,那是批得体无完肤,让人羞愧得恨不能立即去撞墙,省得留在世上丢人现眼。

再说曲有容,批她太清高太孤傲身子骨太单薄不能生养没福相。。。只有姨太太们编排不出的罪名,没有她们说不出口的。

提到公孙红锦,那是没二话的。那点儿破事早已传遍李家上下,姨太太们看这个儿媳妇的眼神,就像是那阴沟里的老鼠、垃圾堆里的蟑螂、茅坑里的蛆虫,她的存在比苏贞秀更碍眼,沉塘装猪笼都嫌不够。有公孙红锦失足在前,小家子气的苏贞秀也似乎变得可以稍许忍受。

批完这三个新妇,姨太太们刀锋似的嘴就指谪起简三太太的眼光,都挑了些什么货色,辱没李家门庭,污辱李家少爷身份,又猜度简三太太的险恶用心,要毁了李家将来云云。

当然,她们也没打算放过小孩。不过,小孩傻愣愣地瞪着黑眼珠,一副听不懂京片子的模样,天竺语或波斯话哪有大秦话博大精深,数落起来也没有国骂来得畅快淋漓,对小孩的挑剔暂且作罢。

简三太太冷笑两声,借口晚晴身子重要早休息,散了晚宴,基本上大家还什么都没顾得上吃。萧如月牵着晚晴的手慢慢地走在后面,前头,苏、曲和公孙三人今日蒙受巨难,颇有同体连枝要相互扶持的意思。

公孙红锦早就哭成了泪人儿,曲有容搀着她,两人一路被人指指点点。公孙红锦让曲有容放开她,省得也被她这样没名节的女人坏掉名声。

苏贞秀仰着细脖子,白绷带晃来晃去,音量不轻地喊道:“不就没落红,有人跟好几个男人睡,都比你还活得自在。”

曲有容拉拉苏贞秀,让她不要说,苏贞秀不依,挣脱开,反而更大声:“怕什么,这里谁不知道,那只破鞋谁都可以穿。我们什么都没做,要被数落,她呢?”

几个姨太太走得晚,听到她的叫喊,眼露不屑,冷嘲热讽几句,相信明天起李家上下都会知道,简文公府的门风很开放,和做妓没两样。

“瞅瞅,那孩子,才几岁眼睛就那么骚。”

“什么人教什么种嘛。”

“我说孟九白那些银子不扔万花楼,原来这儿有人有这本事。”

“三房这功夫咱们可学不来。”几个女人有说有笑,走了。

晚晴握着小孩的手,冒着虚汗,她脸色变得很白,摇摇晃晃地站不定。等姨太太们全都走光,简三太太手里的茶碗用力摔到地上。

秦嬷嬷关上门,对左右丫环使了眼色,两个大丫环抓住苏贞秀,开始掌掴。

萧如月冷冷看着苏贞秀,有些人天生犯贱,根本不值得同情。

简三太太拿起新砌的茶,神情冷漠,轻轻呷了一口,放下,用手绢拭嘴,又放下手拉平衣褶子,说道:“这女人一旦嫁了人,就得听婆婆的话,守婆家的规矩。原想着你们年纪小,不懂,以后慢慢教。现在不教是不行了。”

戴着指套的手掌按到桌案上,秦嬷嬷上前听训,简三太太吩咐她去请家法。

晚晴搂住小孩,说囡囡还小,希望太太赏恩让小孩先回去吃饭。简三太太半耷着眼皮子,抬起手,打量自己镶翡翠的指套,凉凉地说道:“饿一顿,正好长记性。”

简三太太的家法取来了,先是一块布满尖木椎的黑木板。秦嬷嬷把它放在苏贞秀的前头,苏贞秀害怕得直摇头,她嘴肿得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叫着不要。秦嬷嬷踢她的膝盖骨,叭地,苏贞秀惨叫一声,双膝已跪在尖木椎角上,红色的血很快染红白色的襦裙。

第二个轮到公孙红锦,等待她的是布满铁齿的贞洁锁。公孙红锦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曲有容担忧地看着她,公孙红锦笑得惨淡:“这都是我该受的,谁叫我贪生怕死爱得不够深!”她迅速剥除裤裙,让仆妇们给她扣上锁带,长满绣斑的铁齿卡进雪白的肉里。

萧如月困难地吞咽口水,牙关紧咬,闭上眼不敢看,耳边回响公孙红锦惨烈的哀鸣。

第三个曲有容,公孙红锦从奄奄一息中微抬起头,哑着嗓子问简三太太,这是何缘故?

简三太太淡淡地解释:“你们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败坏家风门风什么罪还用本公主教你们吗?!有容,你记得独善其身,却不要忘记她们都是你的妯娌,她们做错了事,事前你没能阻止还情由可原,事后也不知教诲她们知礼守礼改过,你说,罚你该是不该?”

曲有容认罚,抽藤条三十。

抽打的时候,李先生到场。他扫了一眼三个新媳的惨状,并不太满意,道:“这敲打晚了。”

简三太太行礼,也不辩解。

李先生搂着晚晴,转身离开。萧如月跟着跟着,脚步便慢下来,索性蹲在花园里某一角落,心里充斥着愤慨却又无能为力,然而,在简文公府,她连呐喊都做不到。

草丛中,蟋蟀蝈蝈的声音停了。

有人来到附近,黑影笼罩住她,对方也蹲下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囡囡。”满满的忧愁与怜惜。

萧如月抬起头,怒意涌上双眼与双手,不知怎么地,轮起拳头就往少年身上揍,李明武一声不吭,任由她小拳头挥舞。

大概是笃定他不会伤害她,所以,才放肆的吧。可是,为什么要是这个少年呢?这么温柔又那么残忍,萧如月心里一酸,眼泪可耻地滑落。她迅速抹去,李明武却以为她打他打痛手才哭,急巴巴地来抓她的手吹气呼呼。

“不痛,呼呼,囡囡,不哭。。。”

听到他哄小孩的声音,萧如月更生气,气得急了,嗷地一口,咬在那只碍眼的手掌上,狠狠地,用力地,泄怒地。李明武也由着她咬,他皮厚,不怕痛。萧如月情绪平定,松开牙,呸呸吐了两口,推开李明武,迈动小腿回独院努力。

在没有找到机会离开前,她得忍耐,还得学着坚强。

简三太太这一顿发威,将一干姨太太还有李家七千金的气焰压了下去。苏、曲、公孙仨个新妇在自家院子里养伤,闭门不见客。

大家都很守规矩,信芳园很平静。

平静的湖面下面隐藏着女人们狰狞的阴笑,晚晴不止一次因为噩梦惊醒,她陷入一种内心折磨与道德谴责的双重痛苦之中。封建礼教对女性贞节观的束缚,在孕妇情绪最不稳当的时候,幻化出黑色的恐惧,吞噬那伪装的不堪一击的坚强。

李先生在时,晚晴笑得娴雅淡定;李先生一走,那种苦难的忧愁就笼罩这个小女人全身心,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惊惶失措。

她的爱情给予她生存的勇气,她的孩子是她爱情延续的保证,然而,她的恐惧也因害怕出世的孩子背负骂名、担忧失去爱情而生,根植于心,无人能够拔除。

哪怕她告诉小孩一百遍,不要理会闲言碎语,她自己就做不到,

萧如月不知道该如何排遣晚晴的痛苦与恐惧,只能尽量找些事转移晚晴的注意力。

大年三十那天一早,李先生携简三太太与李家仨兄弟等一行进宫与皇家共度除夕夜。简文公府里剩下一干仆役、紫煌院一位少主子,信芳园女子若干。

不久,李先生曾经的心头爱十九姨太太到津州,此时已无人注意她的姗姗来迟。十九姨太太进信芳园第一件事,照例送礼。

马春娇提着礼盒,走进小院的时候,萧如月坐在瓜藤下,正和晚晴学绣花。察觉有人在望,晚晴抬起头,缓缓起身。

两个气质相似的女人,温柔娴雅,沉稳贞静,对立院中,对望。不知是风动,还是手动,马春娇手里的白色纱绢轻飘,飘过迎春花绿茎丛,再也不见。

“你就是晴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