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主身体先是僵了下,随即才舒缓下来,后颈被柔柔印上一个亲吻,他高涨的不满几乎立刻平息下来,接着,他听到他的团团软软的声音,“师父你别怪我了,我真的没同他那么说,都是他自个胡思乱想。”

他哪里有一次真的狠下心来生她的气?

“不许同沈苏成亲,即便是假的也不行。”他转过头来,放下书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坐在他的双腿上,然后低头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无奈地再一次嘱咐。

齐团眼睛都没眨一下,“好。”

容青主敏感的皱起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我相信你。”

齐团仰头冲他一笑,心里却极为犯怵。

她蹩脚地转移话题,蹭进他怀里说了些朝上的烦心事,容青主静静听着,然后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她蹭乱了的毛茸头发,一边随意说这些处理方法,无不让齐团茅塞顿开。

“总觉得。”齐团抬头看着容青主,正好见到他低垂的眉眼,视线温柔得像四月阳光一样落在她脸上,虽说这张脸已经见得习惯了,可是却依旧会不经意失了神。

容青主唇角轻轻勾起,顺手将她抱得更紧,“总觉得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师姐的一句话…”

“你师姐那风流子…”他摇头道,“她的话你一句都不许听。”

齐团眨巴眨巴眼睛,顺从地点头应了下来。

师姐临走前曾经大骂齐团她就是在暴殄天物,情之深恨之切溢于言表,齐团当时没往心上去,只当师姐在开玩笑,如今才觉得…那话必然是师姐她发自肺腑的。

齐团胡思乱想着,脑袋搁在他的颈侧,嗅着他身上衣服上带着的那股淡而悠远的熏香,不一会儿进沉入了梦乡。

她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床上,她动了动手臂,被褥间尚且留存着不属于她的温暖,想来那人才离去不久。

齐团慢慢坐直了身子,侧过头叫道,“银锭。”

“殿下。”

齐团拥着被子,直视前方,慢吞吞地说道,“去伪造一封出自师兄手笔的信件,支师父回梁国。”

银锭抬起头,“殿下,我以为你答应他了…”

“不需多言!”齐团立刻打断他。

“是。”

其实说来,齐团心里也有小小的不安,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好骗的人呀…不过这点不安,早就在接下来酝酿已久的复仇和退隐计划中烟消云散了。

她抬头冲颇为不安的银锭笑了一下,“别怕,我肯定会活下来的。”她抚摸了下微微隆起的肚子,“我必须得活下来呀。”

容青主颇为厌恶银锭的愚忠,几次要给齐团身边多派些侍卫,都被齐团拒绝,她并非是想拒绝他的守护,而是害怕他阻拦了她的心愿。

如今小皇帝年少有成,那双暗暗的眸子里隐藏的是不低于先帝的智慧,这让她很是放心,然而作为一个需要在不久捐躯来奠定盛世太平的摄政公主,她也终于生出了一丝心愿来放抗自己本来的命运。

她想起那个打了她十戒尺,结果半夜心疼得差点把被子咬出个洞的娘亲,想起拉着她让他感受烫手的阳光的父亲,想起天天说最讨厌她最后却宁死也要保全她的妹妹。齐团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希望…师父他也能成全她。

齐团曾经是不怕死的,如今却怕了,她怕失去自己的孩子,怕死了却没有达成心愿的寂寂难平,更怕死掉之后那个黑暗冰凉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他…

···

齐团合上手中奏折,笑容满面地眯起眼睛,“陛下聪慧,姑姑该教你的东西,如今已经教完了。”

“…教完了?”小皇帝愕然抬头看她。

“没有了。”齐团弯腰将毛笔搁在砚台边,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当年先皇的夫子,也就教了这么多。”

小皇帝嘟着嘴,“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当年帝师教父皇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听着?”

“这倒是没有。”

小皇帝满意了。

“只不过…”齐团接着说,“你父亲的帝师,正好是我娘。”

小皇帝诧异地拉住她的袖子,似乎听见了极为感兴趣的野史一般,“朕怎么从没听说过?!父皇的授课夫子竟然是熙阳公主?!”

齐团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还有什么?”小皇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朕还不知道什么?”

齐团愣了下,看了眼天色,道,“快午时了,陛下该传膳了,我也该回府了。”

小皇帝点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地想,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姑姑对沈苏没有感情只有利用,他也知道姑姑想绊倒和报复太后,他还知道一件事情,她却不知道。

可是他不会告诉姑姑的。

姑姑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想做一次渔翁。小皇帝有些愧疚,他觉得拿着她教的东西对付她未免太过分了些,不过作为报酬,大不了他亲政之后饶她一条命嘛!

小皇帝认为这样就扯平了,那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觉得脑袋上盘了几天的阴霾都尽数散开了。

他托着下巴,开始假设自己是当初的父皇,到底当时有什么理由让自己下了那么个命令,难道真的没有感情么?

57

57、这叫做成亲 ...

这天早上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齐团刚准备去上朝,她还没走出门口,看到容青主手臂上搭着一件衣服朝她走来,他二话不说给她穿上,然后低声道,“我今天要回梁国一趟,过些日子再回来,好好照顾自己,别生病了。”

齐团诧异了,她让银锭去按照师兄笔迹仿造一封信,可是那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才能完成,师父他如今急急提出要回梁国,八成是真的出事了。

“很着急?”她试探着问。

容青主神色如常,“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师兄他应付不来。”

齐团放下心来,开始晃着他的手臂软软撒娇,“我会想你的。”

容青主很受用。

“师父,等我下朝之后再走好么?…让我送送你。”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即将被弃养的小动物。

容青主立刻答应了。

齐团下朝回来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下起蒙蒙小雨,容青主不许她再送出城门,嘱咐她身后的银锭盯着她吃药,这才准备离去。

齐团拉着他的衣袖的手刚想松开,又紧紧的握住。终于再也受不了地用力扑进他怀里。

容青主微微一愣,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齐团僵硬了下,似乎被戳破了什么,她低头飞快在他衣襟上蹭了下眼角,糯糯地说道,“不舍得你。”

容青主拇指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浓黑眼眸依旧温柔,“我保证,这次回来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他向来一诺千金,齐团并非不相信,只是怕未来他不会像往常那样轻易原谅她了。

容青主安抚过齐团,开始朝梁国方向赶路,随行的只有小弟子秦汝一人,秦汝一边甩着马鞭,一边回头对容青主道,“掌门,总觉得公主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容青主平静看了他一眼。

秦汝打了个寒战,赶紧掐住话头,专心看着前方。

古道雨声细细,马鸣萧萧,容青主淡淡垂下了眼睛,展开袖间的信件,发出一声浅不可闻的叹息。

···

银锭将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了齐团。齐团低头看了一眼,道,“这些就够了,明晚将那人带进城里。”

“…是,不过有件事很奇怪。”银锭回答。

齐团随口询问。

“是她自己要回来的。”银锭道。

“噢?”齐团诧异。

“她说她要死了,不如死在齐国。”银锭无奈地说道,“她说她很愧疚。”

“一个两个都告诉我他们如今很愧疚。”齐团差点捏断手中的毛笔,“可是当初呢!为什么要如今后悔!”

银锭没有接话,齐团平静下来,才接着说道,“按照原来的计划办。”

她伏在案上继续奋笔疾书,外边大风猎猎,银锭走的时候没有关紧的门被嘭得一声吹开,鲜红的灯笼和稠花映入她的眼帘,那景色刺得她眼睛生疼,齐团慢慢放下了笔。

寅时时分,银锭端着装着喜服的托盘走进齐团的房间,发现房门大开,齐团正坐在凳子上,愣愣得似乎在发呆。

“殿下?”银锭唤她。

齐团赌气地说,“不穿不穿,随便找个跟我身材相似的丫鬟去穿那玩意!”

“殿下,公主成亲不需蒙面,穿喜服的是不是你一眼都能看出来的。”银锭直接否决她的想法。

“可我不想穿。”齐团表现得很任性。

银锭一时同她僵持,过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的捧着托盘离开,“银锭是暗卫,不是江湖人,不会易容,不会易容。”

终于,时辰开始之前,银锭还是带出了个同齐团一模一样的小丫鬟,小丫鬟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齐团,然后慌慌张张低下头。

“还行。”齐团挑剔得很。

银锭咬着后槽牙要求涨俸禄。

齐团前些日子向小皇帝上奏,要求婚礼在皇宫的临渊殿内举行,一个单单身份就足够嚣张跋扈的摄政公主,无论提出什么意见都是不容许被忽视的。

小皇帝暗暗的眸子落在齐团身上好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晚临渊殿上分外热闹,一切礼节规格比皇帝大婚也不遑多让,而当事人之一的沈苏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家族长辈同辈们的高兴是毫不掩饰的,甚至连高台上的太后都露出浅浅的得意笑容,小皇帝看起来也很是开心。

一切都很和谐,唯一不对劲的是他旁边的新娘子。

沈苏压低声音问她,“你在害怕么?”

那头没有回答,久到他几乎放弃的时候,传来一声仿若蚊子叮咛的声响,“有点。”

沈苏一时还有些得意洋洋,看吧,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殿下不是和他一样害怕成亲!

这点得瑟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被塞入新房,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着实天真得对不起这把年龄。

齐团一身素雅的青衣,头发散下盘腿坐在床上,在捡着喜婆洒在床上的桂圆吃,壳子丢了满床。

她抬头看了沈苏一眼,“你没喝醉?”

“陛下他一直没离开,所以大臣们不敢放肆。”

齐团噢了一声,发现床上的桂圆被她捡完了,于是不情愿地转过头,开始找花生。

果然…白天那个胆小娇羞的新娘子不是这货…

既然是假成亲,沈苏也从来没想过圆房一类的问题,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了一盏茶,直到齐团再也在床上扒不出吃的为止,才低声询问她哪里有多余的被褥。

齐团指了指,“你睡这张床就好。”

沈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殿下…这,这样不好的。”

虽说成亲了,可是成亲前已经说好了只是为了让她不承担未婚生子的恶名,可是他又如何真的坏了人的名节。

齐团乐了,“你睡这里,我又不睡这里。”

沈苏囧。

…好吧,他想多了。

齐团吃饱喝足,拍掉身上的壳子,起身同他道别。

沈苏犹豫了下,问她,“殿下,你住哪里?”

倘若要她睡书房客房什么的地方,那可就是他的大不敬了。

齐团顺了三个核桃塞进袖子里,盘算着一会儿让银锭帮她捏开,随口回答沈苏道,“我睡师父的房间。”

沈苏立刻想起那个对他敌意甚笃,可眉眼却仿若画中人一般的男人。成亲前些日子,他得到消息说公主的师父因事离开,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沈苏当时觉得是好事。

不过如今的他感觉很奇怪,说不好,不过小皇帝昨天在在他的奏折上另有所指地批下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想来就是他如今的最好的写照。

58

58、重病 ...

沈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前天晚上自己是和衣而眠,红艳的喜袍上压出了几道褶皱,他伸手想抚好,可是却又愕然僵在原地,他的手伸向纽扣,带着一丝莫名的苦笑换下了新服,这时候,屋子外有人敲门,“驸马,奴婢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

小丫鬟扎着两个包包头,手里捧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铜盆,升腾的水汽让她的面孔都模糊了。她小声怯怯的道,“驸马,我叫阿六,公主说以后就让我来伺候驸马。”

“我带来的小厮沈竹呢,他为何不来伺候?”

“奴婢不知。”

沈苏只好继续问道,“公主呢?在做些什么?”

“公主在后院锻炼身体。”阿六道,看到他疑惑,阿六赶紧继续道,“这是殿下的师父临走前的嘱咐,殿下不敢违背。”

沈苏将双手浸入热水中,似随口问道,“公主她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六抬起眼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倒是说不清楚,不过…”她颇为认真又带着些警告的对沈苏说道,“殿下和她的师父,是谁都不能拆散的。”

沈苏哑然失笑,他回身接过阿六递上的帕子,擦了一把脸,这才看清了阿六的面容,他眼神暗了下,有种一切都被看透的□感,又觉得受到了些莫名的屈辱。

···

银锭一边给齐团抹汗,一边问她,“这样真的好么?”

齐团气喘吁吁,师父留下的任务让她日日不忘锻炼,可是这些做这些奇怪的姿势真的有用么,她心不在焉的回答银锭,“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好那就好吧,”银锭不住摇头,“只是最觉得沈大人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齐团依旧固执,“那谁又能可怜我死去的爹娘和妹妹。”

齐团大婚,小皇帝下令让她三天不必上朝,等到第四天,所有大臣本来以为必然能见到一个光彩照人的齐团,哪料到她竟然直接称病了,太医高望祖前去诊治,却只是摇头开了张养身方子就回来了。

小皇帝当即大惊,他慌张询问姑姑的病情,哪里料到高望祖只模棱两可的说道,“陛下,微臣斗胆请求陛下对公主殿下好些吧,毕竟…”

小皇帝很快联想到他话后边的意思,不由的皱起眉头,“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高望祖恭敬的垂下眼睛,“人有旦夕祸福。”

小皇帝不相信,过了几天,他自己穿上便服只带着贴身的太监去了一趟公主府,公主府中前些天张灯结彩的红色已经落下,小皇帝抬头看着,眉头皱起。

小皇帝一边唤着姑姑一边推开房门,抬眼就看到齐团侧身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紧紧得闭着眼睛,似乎在遭受极痛苦的事情,而齐团身边侍立着一个男人,黑衣黑发,面容冷峻却不引人注目,他看向小皇帝,单膝点地行礼,“皇帝陛下。”

他静静跪着,却一丁点也没有喊醒齐团让她给小皇帝行礼问安的态度。

“你是?”小皇帝问。

“公主殿下的暗卫。”

“姑姑她——”小皇帝试探着想问两句,话刚出口就立刻止住了,是了,姑姑的暗卫又能告诉他什么东西,不如自己去看。

齐团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她睁开眼睛,入目就是小皇帝的面孔,掀开被子刚要起床,他却伸手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