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骨头咔哒两声,展昭手法虽然快,念一脸上却半点变化也没有,大约是觉得已经接好了,才收手甩了两下。

胳膊又同刚才一样能活动使得上劲了。她张开五指活动几下,下意识就想道谢。

“多……”尚没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手是他给弄折的,念一忙心情复杂地把话咽了回去。

见她表情古怪,展昭不由问道:“很疼?”

“不疼。”

“若没事的话,就走吧。”

“嗯。”

她把手缩到袖子里,再抬眼看了看空中,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后院的门是关着的,角落里能看到两团微弱的磷火瑟缩在石头后面。想来也是,她身边这个人的阳气太重了,一般的鬼魂都不太敢靠近。

不过门关着,怎么出去才行?

念一站在墙下思索,她其实不会爬树,若是能找到一架梯子就好了。

“怎么?”

见她迟迟不动,展昭便觉得奇怪。

念一目光注视着着院门,如实说道:“我在想……要怎么翻墙。”

他愣了一愣,才讶然:“你不会轻功?”

念一犹豫了一瞬,只是摇头:“我不会。”

习武之人,都是提气而行,步伐轻快,瞧她步子沉重,不像是说谎,这样毫无准备的出门,大约也不是去装神弄鬼了。展昭半是无奈半是苦笑地摇摇头,伸手隔着衣衫扶住她臂弯。

“抓紧了。”

话音还未落,他足尖一点,拎着她纵身越出高墙。

疾风过后,几片枯叶飘飘而落,躲在角落里的几团磷火张望了片刻,又都窜了出来,满院的溜达。

夜已渐沉,头顶的月亮被云团遮住,四下里昏暗一片。

陈家宅子里只回廊上点了几盏灯,幽幽的照着,也不是十分清晰,守夜的仆人早已经睡下,如今什么人也没有。

展昭听她所说,在庭院东厢房的屋檐上落脚,两人伏在房顶,低头就能将宅子所有的地方尽收眼底。

瓦片上的雪水结成了冰,很容易滑倒。念一只得先拉住他,举目探头搜寻。

“好像还没出来。”

展昭不解道:“什么还没出来?”

“嘘——”她忽然伸出食指对他噤声,“有人来了。”

西边梧桐树后的房舍,屋门正被人小心翼翼拉开一个缝隙,视线太暗,展昭看不清是什么人,余光却见得一旁的念一全神贯注,目光专注,他便开口问:“是谁?”

“嘘。”念一仍旧没有回答,直等着那人蹑手蹑脚走出了屋子,才低低道:“是陈家的小少爷。”

陈家的小少爷?

是他?

听得此话,展昭又一次探头瞧去,只是天色昏暗,可见之处的确不远。倒是佩服她能看得这么清楚。

一阵清风吹来,头顶遮住月光的云团稍稍散开,这才能见到耳房外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子。

果然是白日所见的陈家少爷。

看他的年纪不过四五岁,大半夜行踪这般奇怪,到底会去作甚么?

展昭心中不明,亦不明白她如何知晓这孩子夜间会出门。

思忖之际,陈家小少爷已悄悄走到后院偏门之处,回头警惕地张望了一番,方小心打开门,挤身进去。

“他去后院了。”念一直起身子来,吃力的瞧了一回,院门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又转头对着展昭,“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可以。”他点过头,一如之前一般隔着衣衫将她拎起来,脚步轻点,片刻后在廊上一处暗角落下。

此时陈家少爷已经把对面仓库的门推开,一面说着话,一面跨了进去。

“我来了!家里的嬷嬷看得好紧,这会儿才睡!”

“你在哪儿?等我先找找灯……”

……

说话间,他关上了门。

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到底讲了些什么,但屋内似乎也有人在对答。

展昭不禁奇怪:“仓库里藏了人?”

念一皱紧眉头,半晌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仓库唯一的一扇窗是封死的,无法知晓里面的情况,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于是伏在原处静观其变。时间过了很久,大约快一个时辰,门又吱呀一声打开,陈家少爷面上带笑,高高兴兴地往外走,依然是顺着原道,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住处。

但他走后,房中却无人再出来。展昭与念一对视了一眼,不等她开口就伸手一带,一跃上了仓库的房顶。

掀开几片屋瓦,室内一片漆黑,展昭定睛看了许久,却并没看到半个人影。按理说他们一直守在外面,若有人出来不可能看不到才对。

他百思不解,抬头去看念一,后者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对他道:

“没有人的,下去看看吧。”

展昭心中虽是怀疑,也不好多说什么,拉着她从屋顶上跳下来。

房门并未关,仓库里又阴又暗堆满了杂物,几乎无处下脚。

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是正对门的旧妆奁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照着明月,发出幽蓝的光芒。

既然无人,那屋里说话的,会是谁?

他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可疑之处,等回头时却见念一捧着那面铜镜若有所思。

“镜子怎么了?”

她眉头皱得愈发紧,良久才把镜子放回原处,摇了摇头,反问他:“你找到人了?”

“没有。”

大约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她表情上看不出一点变化:“陈家这孩子瞧上去像是经常夜里跑出来……”脚边有张小凳子摆着,地上还放了不少吃食。

“现在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不是陈家宅子里的女鬼了?”念一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食物,然后又直起身朝他道,“其实我同你一样,这几日才到镇上的。”

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并非装鬼之人,但不寻个理由,也没法逼她开口。展昭微微颔首,对着她抱拳赔礼:“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能够见谅。”

“没事。”念一绕过妆奁,回头向外看,“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展昭颇有些迟疑地颦起眉:“这样就走了?”

念一说得简单:“你留在这里也找不到人,况且……”她忽然有些忧虑地望了望远方,轻轻呢喃:

“天快亮了。”

只道是她担心被陈家的人发现,仔细斟酌后,展昭还是依言点了头。

一路上,两人皆各怀心事,走了许久都沉默不语,直到行至客栈楼下时他才突然开口:

“恕我冒昧,你怎么知道陈家小少爷夜里会出门?”

念一倒没有瞒他:“这也不难。他之所以身体不适,其实并非得病,是沾染了过多的阴气,导致体虚无力。”

“阴气?”

“第一次去陈家时我就猜出来了。这孩子面色发青,双目无神,而且还很怕生。我想多半是和鬼魅待得太久的缘故,而鬼怪又是夜间出来,因此才准备今晚来看看。”

果然又会是这样的回答。展昭垂眸忍不住暗叹,终于道:“姑娘,古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你认为世间有鬼神,也莫要太过执着为好。”

她颦眉:“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在下只是以为……”

“你适才问我,我不过是如实回答而已。”念一打断他,“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看来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展昭略感无奈地笑笑:“是在下失礼了。”

抬眼看他的神情里带着敷衍,大约嘴上如是说,心中亦在讥讽她无知。念一暗自摇头,难怪都说世人有千般脸孔,一日换一个。

进了后院,前面即是客房,将上楼前,展昭迟疑了一瞬,忽然望向她: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念一脚步微滞,默了一会儿:“我姓……姓时,双名念一。”

“时姑娘。”他微微一笑,“在下展昭。”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平安夜酷爱乐!!≡ω≡

我这么可劲儿的卖萌你们都不给我留言。。

一个人唱双簧很尴尬的。。。。

☆、【时音】

冬日里天亮的晚,即便快到卯时,四周也还是黑压压的。

念一把兜帽摘下来,伸手便推开客房的门,尚未进去抬眼就看到坐在桌边圈椅里的人,宽长的衣袍在扶手上拖着,撑着头,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在桌面轻敲,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没去打量他表情,但心里料到不会很好看,念一取了斗篷放着,走到桌边格外殷勤的替他倒了碗茶。

“你怎么来了,开封隔这儿可有千里远呢。”

“还问我怎么来了?!”他把杯子重重一放,茶水就溅在衣袍上,“上回才叮嘱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凡是等我回来再作打算不就好了……都说不要和那个人走太近,你居然还和他打起来了?”

念一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将桌上两枚耳坠默默地戴回耳边,“我们就是随便过了两招,没有伤到。”

“那也不行!”他拍桌,“你这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坏了怎么办?更何况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得了谁?一早不去管这闲事不就行了。”

“说到底,都是那个人太难缠。伤了你还不算,竟还对你这样没礼貌,又是拎又是拽的……”似乎越说越气,他把袖子挽起来作势就要出门,“不行,我要去干掉他!”

“时音——”幸亏拉得快,念一好容易才把他摁回椅子上,“他人挺好的,也没有为难我,算了吧。”

“这怎么能算?”尽管不欲挣开她,他语气上却仍旧不满,“我的妹子,不能平白让别人欺负。”

“他又没欺负我。”她笑得无奈,摇摇头,“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你在这里动静闹大也不好。”

“管他什么不好,谁敢拿我怎么样?”他倒是不介意得很,不过也没再起身,反而是想起来什么,满心欢喜地抬手往念一脸边拍了两下,喜滋滋地明知故问:“对了,你方才怎么不跟他说你姓顾?”

念一并没多想:“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点好,而且你是我哥,我跟你姓也是应该的。”

“亏你有良心。”时音托着腮,心情大好地喝了口茶水,忽然觉得隔壁住着的几人也没那么碍眼了,他笑吟吟地自言自语:“放他一马也行。”

翌日,天刚放亮,用早饭的时候,展昭才坐下,白玉堂就端着碗神色鄙夷地盯着他看。

“……你干什么?”

后者咬咬牙,压低声音问他:“你老实说,昨晚上是不是去过陈家宅子?”

展昭兀自喝着白粥,淡淡应道:“去过。”

“你果然去了!”他这一句嗓音颇大,引得旁的吃客频频后看。

“你不是说不去的吗?”白玉堂深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那你也去了?”展昭不答反问。

“我当然去过了。”他是上半夜去的,由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大约子时就回了客栈,不偏不倚正巧和展昭错过。

“你查到什么了没有?”

“没什么要紧的。”白玉堂摇摇头,边吃边道,“他们俩夫妻怕鬼怕得要命,夜里睡得很早,睡之前还门外贴了道符,不过我守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什么古怪东西出来……你呢?”

“差不多。”他说得模棱两可,“不过有些猜测罢了,一会儿得再上陈家宅子里问问才会知晓。”

日上三竿,陈家大门前。

“不见不见。”还是昨天扫地的老婆子,今日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一手握着扫帚,只是摇头,“我们老爷说了,这几日不见客人。”

“怎么,你们老爷已经抓到鬼了?”白玉堂笑问。

老婆子背过身扫地,“老爷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

“诶,我说你……”

还没等上前,展昭就拦住他,神色示意:“她不愿说便罢了,我们走吧。”

白玉堂那眼睛瞪了他几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往回走时,他一路怨声不断:“那算什么语气?昨儿还求爷爷告奶奶当孙子,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品行差成这样,怪不得家里不干净。”

听到这话,展昭忽然莫名地问了一句:“你也相信宅子里有鬼?”

“我才不信。”白玉堂想也没想,抱着胳膊不耐烦地踢走脚边的石子,“等我把那个作祟的人逮出来非叫他们家另眼相看不可。”

“对了……”他转头去看展昭,“你上陈家是打算作甚么?”

“原本是想问问陈家老爷一些事情,现在看来只得去别处找线索了。”

“问事情?”白玉堂怀疑地盯着他,总觉得他对闹鬼一事查得比自己清楚。为了不落下风,只得刨根究底地继续盘问:“你要问他什么?”

展昭张口正要回答,抬头时蓦地看见前面有人撑着一把纸伞,日头之下格外显眼。

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孩童,那人将伞搁在肩头,俯身似乎在同他们交谈些什么。

“喂,问他什么你还没说呢……”等了半天没下文,白玉堂不由着急,顺着他目光看去,正见念一直起身,撑着伞慢悠悠走了。他拧起眉来:“怎么又是她?这大白天打伞的江湖骗子……”

展昭往他肩上一拍,扬起眉:“走,过去看看。”

“啊?”

也不知他这是抽的什么风,白玉堂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原地里几个孩童捧着一枚鸡毛毽在打鸡,热热闹闹的,恰好有人动力过大,毽子飞出老高,被展昭接了个正着。一群人便一窝蜂地朝他跑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男孩,仰首看了他许久,才道:“这是我们的毽子,大哥哥能不能还给我。”

展昭低头递到他手上。

“谢谢!”

他转身要走,展昭却忽然叫住:“你等等,我问你一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