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上元前一天,展昭回到开封府将两本已经翻阅完的案宗还给公孙策,正遇上他在和包拯商议宋夏合议的事。

“多谢先生借阅。”

“不客气,小事而已。”

包拯因也抬头问他:“展护卫,侍郎府那边近况如何?”

展昭恭敬答道:“并无异样。”

“那就好,等明日上元过后,你就撤一半的人走吧。慕侍郎想必也安心了。”

“是。”

“此番辛苦你了。”

各自寒暄了两句,展昭知道他二人还有事要忙,便告辞退出书房。

包拯随手把他留下的那两本册子翻了翻,“咦?这都是多久前的案子了……”

“是啊。”公孙策替他整理桌面上的书,随口道,“说来也奇怪,展护卫这些年一直在查五十年前的那宗旧案,不知道是为什么。”

“魏王反叛的事可牵连了不少人啊。”包拯轻叹道,“这里头连大义灭亲的人都有。”

“大义灭亲?”公孙策把书立起来跺了两下。

“嗯,据说当年朝堂上有一对双生子同朝为官,魏王出事之前,其中一人写过一封密折,向先皇揭发自己的兄长。”

“是为了自保吧?”公孙策怀疑。

“谁知道啊……”包拯摇头苦笑,“毕竟都过去五十年了,也无从考证。”

这段时间忙于公事,很少回自己住处,展昭推门进去,就着桌上的冷茶喝了两口,椅子还没坐热,忽觉脑后吹来一股冷风,似有什么东西袭来。

他猛然抬眸,飞快用两指夹住暗器。

“展昭!”有人一脚踹开门,咬牙切齿地走进来,“你总算是回来了!五爷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三天三夜!”

一道白影鬼魅一般闪身上前,来者青丝飘逸,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怒意。

“白兄?”展昭放下茶杯。“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说起来他们两人也快有一年没见过面了。

“你还有脸问我?!”白玉堂连连拍了好几下桌子,指着他鼻尖就问,“我还没问你呢!你退出江湖就算了,做朝廷的走狗是什么意思?你想钱想疯了?”

展昭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把他手指撇开,纠正道:“包大人不是朝廷的走狗,我也不是。”

“可你做官,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兄可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我说的不对吗?”白玉堂忽然语气一沉,“你莫非忘了念一当初是怎么死的?”

蓦然间,展昭神色一凛,眸中降下寒意:“我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你还替朝廷卖命?!”白玉堂冷笑一声,“念一要是泉下有知,气都能气活过来。”

倘若真能气活过来那就好了。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不欲跟他多做口舌之争,展昭提起剑往外走,“我还要巡街。”

“站住,想跑啊?”白玉堂摁住他肩头,“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索性绕到他面前去,“你要当官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自称什么……什么‘御猫’!你这分明是在跟我叫板!”

说起这个,展昭亦无力叹气。

“这是圣上赐的封号,与我无关。”

“别拿那个皇帝来压我。”白玉堂当即挽了个剑花抽剑出鞘,“武林上下都知道我陷空岛五鼠,你还偏偏起这个称号,不就是摆明挑衅么?”

他无奈:“五弟莫以为谁都如你这般有闲暇有功夫,想方设法的挑衅别人。”

“废话少说,咱们剑下见真章!”

话不投机半句动手是白玉堂一贯的作风,知他如展昭也懒得躲躲闪闪,索性和他打了个痛快,百招之下难分高下,正在此时,他手腕一转将画影推出掌心,展昭急忙侧身,长剑贴着他的脸直直朝身后飞去。

不承想背后恰有个端茶水的衙役路过。

“糟了!”

白玉堂暗道不好,但见那衙役手忙脚乱地往旁边躲,总算是避开这一剑。

一声巨响之后,画影剑深深没入墙内,在空中轻颤。

展昭和白玉堂皆松了口气,似乎觉得此情此景熟悉万分,在原地里静默了许久,他俩才相视一眼,对望而大笑。

“走!”白玉堂一掌拍在他肩上,“喝酒去!”

上元这日,花灯如山如海,因为是一年一度的佳节,慕府上的侍卫也是轮班,夜里大多出门看灯去了。

有外国使节前来朝拜,圣上赐宴,包拯应当会忙到深夜才得回府,尽管上次心中耿耿于怀,包清澄还是拉着展昭上街赏花灯。

满街是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吞铁剑、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饿呀,展大哥,你看那边——”包清澄拖着展昭去吃元宵,后者不言不语,只得由她拉着。

还没等走到小摊前,迎面就见到一个熟人走过来,包清澄双目一弯。

“哎呀,是小词。”

她拨开人群一手拉住慕词笑吟吟道,“你也逛灯会?”

慕词垂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一个人?”

“嗯。”

慕晴与她不和,自然不会两人一起出来,京城她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带个丫头也没有人可以相约赏灯了。

包清澄本想叫她一同游玩,但难得碰到展昭闲着,又不想错过。

“那……那你好好玩呀,那边有皮影,可有意思了。”

慕词颔了颔首,有意无意朝展昭看了一眼,:“好。”

“慕姑娘。”他轻声开口,似是好心地提醒她,“早些回府,不要在外停留得太晚。”

这番话听得她心中五味杂陈,隔了好久,慕词才轻咬着嘴唇点头。

“展大人也是……”她望向包清澄,涩然笑道,“不打搅你们了。”

待她走后许久,展昭都偏头在想事情,包清澄歪着脑袋看他,又不敢出声打断,隔了好一会儿才问。

“展大哥,我们去吃东西吧,好不好?”

展昭突然歉然看她:“你自己去吧,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临近开封城郊的位置,四周种的都是枣树,涨势很好,虽没有入春却有不少枝桠抽出来,树下是一方矮矮的坟,修整得十分干净,几乎没有杂草。

远处柔和的灯光淡淡洒在墓碑上,展昭伸手抚着碑文,缓缓蹲下身,在不断吞噬的火舌里,把一叠又一叠黄表纸放入火盆中。

包清澄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等悲哀的神情,此刻也不禁感到一丝酸楚。

这黄土之下沉睡的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们之前又有过怎样的曾经……

“展大哥……的妻子,对你很好吧?”她佯装不在意地低头放纸钱。

“嗯。”展昭淡声道,“很好。”

“她长得很漂亮么?”

“不知道。”

不知道?

包清澄听着奇怪,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我已经……”耳边闻得他长长叹息,“快记不清她长的是什么模样了。”

展昭仰起头来,似乎连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只过了四年,为什么总是不记得她的脸,偶尔想要回忆的时候,也只是在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身影,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就没想过要给她画像么?”

“当时没想过,后来也就忘记了。”他把手中最后的纸钱扔到火盆中,看着火舌窜上来,很快吞没。

“烧这点够么?”包清澄关心道,“太少了吧?不如再去买一点。”

“不必了,烧了也没用。”展昭站起身,顺手也拉了她一把。

“为什么?”他这么惦记她,按理说不会连这点黄表纸的钱也舍不得花啊。

展昭一面往回走一面解释:“她没有尸骨,那不过是个衣冠冢。何况……就算是烧了纸钱,她依然一分也拿不到。”

“没有尸骨?!”包清澄骤然愣住,忙追上他,“这么说你没找到她的尸首?那她说不定还活着呢?”

他摇头轻叹,只是苦笑并没再回答。

因为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比起死,灰飞烟灭更令人绝望。

林间微风阵阵,由于是冬季,风呼啸的声音犹显得清晰,像是何人在哭嚎一般。等周遭归于平静,枣树后才有人脚步不稳地走了出来。

丝质的绣鞋踩在厚重的枯叶上,咯吱咯吱作响。

念一立在那座坟前,微弱的灯光照着石碑上的几个字——

“爱妻时念一之墓”

她指腹从每一个凹凸处抚过,终于泪如雨下。

“这是我的墓……”

她哽声道,“是我的墓……”

作者有话要说: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墓碑~~~~~

真不容易终于能更新了……

然而我又墨迹了一章,好内疚。。。

接下来就要展开激烈的角逐战,上演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就我让你嘿嘿嘿的年度精分大戏。

【话说。。。案子好像该出来了。。

第69章【煤炭】

被清虚一剑击毙后,四年间,她都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便莫名醒了过来。

四周是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地方,连镜中的自己都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只是听周围的人唤她小姐,她姓慕,叫做慕词。

一开始念一以为是自己有幸投胎转世了。

但日子越过越清晰,等思绪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对于前世对于死后,许多事情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记得顾家,记得大雪山头,记得杨柳湖平,记得珠帘花月,还记得一个人……

她没有投胎,也没有转世。

只是……借尸还魂了。

可自己明明在四年前就灰飞烟灭了,为什么还会有魂灵,倘若有,又为什么不能从这具身体之中出来?

她如今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些疑惑困扰在心头很久都得不到解答,不能同以前一样游走在人间鬼界,于是她只好作为慕词暂时活下去。

没想到这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四年,她也没有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他。

时过境迁,沧海已桑田,他如今过得很好,有朋友有亲人有爱他的人。

——“找一个好姑娘,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她一个无家无根的孤魂野鬼,原本就不该出现他生命之中,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尘埃落定,自己又如何再能打搅他的人生。

这四年来,也不知他是怎么过的,如今自己连性命都无法预料,还怎么开得了口和他相认……

念一看着脚边覆盖着灰烬的火盆,心中却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妻子已经过世,可他到现在还记得!”

知道他还惦记着她,知道他留着她缝制的衣衫,知道他还念着,想着……

一想到这些,胸口就撕裂般的疼痛。

“展大哥……”念一手指渐渐收紧,对着那块沉沉的墓碑轻声道,“我也好想念你。”

金明池东岸,杨柳低垂,仙桥之上满是游人,湖水照着花灯,如银河垂地,锦绣如画。

岸边酒肆内,正有个年轻男子撑着脑袋倚栏而坐,他手里拎了一壶酒,目光懒散地望向那河间云水。

“呀。”旁边一个孩童抱着糖水瓶子晃了两下,扯扯他袖子,“没有了。”

时音不耐烦地挥手,“那就再叫一壶。”

“哦。”二小鬼转头招呼店伙,“我还要一壶。”

“好咧!”

伙计当即应声,回头往店里给他倒冰糖水去了。

时音仰头灌了一口酒,就在同时,身侧有一人从酒肆旁缓缓走过,他眸色骤然一变,立时被酒水呛住。

“咳咳咳……咳咳……”

三小鬼见他咳得厉害,忙上前来给他拍背,嘴里还一本正经道:

“老大都上千岁的人了,怎么喝酒还这么不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