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不自觉垂首呜咽。

“我娘变成现在这样……”巧儿含恨流泪,“都是他害的!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展昭缓缓摇头:“即便如此,你也可以报官,让官府来解决。毕竟杀人偿命,律法如山不可违。”

“你当我没有报过官吗?”眼看老妇不住呜呜啜泣,巧儿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这一路上,我一路乞讨一路击鼓鸣冤,官府的人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嫌我是要饭的,只当我胡说八道,谁管过我们的死活。”

念一怜惜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绝望,她不是没体会过……

“是官府先放弃了我。”她语气坚决,无怨无悔,“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就算为官四年,见包大人破过无数冤案,惩戒过无数昏官,这世上终究还是一片污秽……

展昭心下虽觉遗憾,却又无可奈何,许多掩藏在谎言背后的真相,往往是最令人叹息的。

念一取出帕子,温柔地给她擦去泪水。

“小姐,对不起。”她越这样好,巧儿心里就越觉得内疚,“是我骗了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

不想让她存有愧疚,念一柔声道:“我帮你的只是些钱财之物,着实算不上什么,何况许多银两是我们一起赚的,不是么?”

东窗事发也是在她预料之内,原本想着能在自己入狱前,替她将大小姐除掉,想不到也还是失手了。

巧儿低着头,不住拿手抹眼泪。

“是我没用,还害得小姐又被夫人责骂……”

“没关系,错不在你。”她母女二人垂泪相拥的场景何其熟悉,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和娘亲相依为命,念一喉中不由泛酸,摸着她的头,哽声道:“你该早点告诉我的,你要是提前和我商量,我也不至于带着展大哥过来。”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展昭本想要提醒,见她神色难过又开不了口。

“大人。”

在院子里等候多时的一干捕快,眼见展昭还没吩咐,不禁上前问道:

“人是不是该押去开封府,听包大人发落了?”

瞧那捕快已从门外进来,念一立时将巧儿抱在怀中,“不行,她不能跟你们走!”

杀了两个人,又伤了一人,即便从轻发落最多不过留个全尸而已。就算巧儿是此案的真凶,这半年以来却也是真心待她好的,叫她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斩首。

“展大哥。”念一只好向他看去,目光里带着祈求。

知她素来心软,会有此发展也在展昭意料之中。但此案是包大人派他全权负责,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不能徇私。

“我会向大人求情的。”展昭走到她身边,尽量轻柔道,“晚些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么?”

“不行!”念一对他何其了解,知道自己吃软不吃硬,便惯来喜欢用这种手段稳住自己,“一旦她入了狱,就再也出不来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定然是做好了会有今日的准备,否则也不会动手。”

念一摸着巧儿的脑袋,疼惜道:“她爹爹把她害成这样,是死有余辜,你说律法如山,律法难道就没有人情可言了么?”

展昭亦不知怎样解释才好:“她杀人动机事出有因,或许包大人会罪减一等,从轻处罚。”

“罪减一等,能留住命么?”念一忽然一愣,喃喃问他,“莫非是……发配边疆?”

这四个字无疑触及到她最痛苦的回忆,展昭急忙道:“你先别瞎猜,冷静一点。”

念一带着巧儿步步后退,不停的摇头。

“小姐……”巧儿从她怀中挣开,涩然一笑,宽慰她,“你别这样,我只是一条贱命啊,你犯不着……展大人会很为难的。”

“你不明白。”念一紧握住她的手,“我不能看着你也去那样的地方,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一群捕快在旁看他二人争来争去,一时也发了愁。

“展大人……这人,到底要不要带走啊?”

尽管看到她眼底抵触之意极深,展昭还是轻声喝道:“念一。”

她定定望着他,几近哀求道:“你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就当是看在我的份儿上?”

虽然心中的确很想答应,的确不想让她烦心,事事都能顺着她,可唯独这个他终究做不到。

捕快把人带走的时候,念一只呆呆瞧着前方,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一个鲜活的生命,爱笑爱闹的小姑娘,就这样没了……

慕府上下,只有她一个真心待她。

为什么每一个对她好的人,总是不会有好下场?

回眸时,发现她尚在出神,展昭迟疑着去牵她的手。

她却低下头默默地扳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玩坏一个。。。

介于,这文真的酷爱要把人急死了,我决定准备2000字的肉来弥补大家。。。

但是我又有建群恐惧症,所以。。。可能到时候要麻烦泥萌留邮箱了。

我是爱你们哒!!么么么么么么么

第76章【埋怨】

展昭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亦觉胸中难受,虽知晓这般抉择定然会伤了她的心,但又没有别的办法,两者间孰轻孰重,不必衡量也明白……

时音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看他,不以为意地轻笑道:“不过一条命而已,我若是你就让给她了。反正你们做官的名声都不好,也不差这一点。”

展昭淡淡摇头:“所以我不是你。”

“我们家念一的性子一向很好,能让她这么生气,你也是很有能耐啊。”

知道他故意找茬,展昭也并不接话。

“我问你。”时音敛去笑意,“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踏入公门的?”

“不想让人蒙冤受屈。”

“这不就对了。”时音懒懒散散地舒展了一下身子,“人有时候得学会变通,恪尽职守是好事,但太执着那就成傻子了。”

展昭缄口不言,绕开他径直往外走。

“展大人。”院子里正有等候的捕快上前来询问,“既然凶犯已擒,我们是不是该撤人,回开封府了?”

“好。”他一面颔首一面不出院门,“先派人去告诉包大人一声,他眼下还在八王爷府上。”

“是。”

时音偏头见他当真走远,带着几分无奈地摇头轻叹。

“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哄姑娘家开心……”

果不其然,如展昭之前所想,年前在慕府上流传出来的书信正巧儿生母所写,尽管被尹征逐出家门,却因为念及夫妻之情,不愿令他入险,可又不能揭发是女儿所为,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前日就过堂了,巧儿几乎没有辩解,所有罪行尽数认下。虽然展昭已极力为她求情,但无论如何胜负两条人命,依照大宋律例,必定是要问斩的。

从开封府中出来,他垂头叹了口气,随即又往慕府走。

自打巧儿入狱之后,念一房间又多了个小丫头,看上去很伶俐,一双眼睛尤其警惕,故此他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们这儿只有花茶,展大人可喝的惯么?”

“都行。”展昭略略点头,“麻烦你了。”

“没事。”

丫头捧着茶叶到外间煮茶,念一就靠在床边垂首绣花,连看也没看他一下。

这般模样,便是不问也知道她还在怨自己。展昭无可奈何地颦起眉来,思量着应当怎样开口比较好。

他本就不善言辞,更别说此时念一还不打算搭理他,枉自踯躅了许久,终是在她对面坐下。

“……先休息一下吧?这地方光线也不大好,伤眼睛。”

念一垂眸拉着针线,半晌摇了摇头。

展昭无法,又取了个橘子来笑问:“渴不渴?要不要吃个果子?”

“不吃。”

“喝水?”

“不喝。”

她发起脾气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展昭心自苦笑,只觉胸中压着块巨石,沉沉重重,还是默默替她剥好橘子,搁在床头。

“包大人那边……我去问过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人情不能枉法,大人他也有他的难处……”

后面的话,也没再说下去。听得他的语气,念一缓缓放下针线,紧紧抿着唇。

料想自己此时在这儿恐怕也惹她不快,展昭站起身来。

“我就先走了……要是有事就派人来传话。”

刚转身的瞬间,手却突然被她握住,展昭微微一愣,脚上便一直僵着。

念一扔下针线,自后将他抱住,埋首在他背脊上,半晌不说话。

“念一……”

明白她心中感受,展昭转过身来,伸手将她搂住。

念一贴着他的脸,轻轻摩挲,“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但是……你知道我的,毕竟与我熟识的人不多,她又是……我不想看着她死。”

“我再想想办法。”他拍拍她的脑袋,柔声安慰,“还有七日才问斩,这么长的时间,够琢磨了。”

只剩七日了。

念一咬着嘴唇,愈发感到不知所措。

斩首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七日还能怎么琢磨?

展昭从屋里出来时,时音就立在不远处逗笼子里的鸟儿,慢悠悠问他:“怎么?她还是生气?”

他淡声道:“没有,不太开心罢了。”

“噢。”时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丢了树枝拍了拍手,“不打紧,扔两个玩儿的东西给她,解解闷。”

说着便打起帘子来,朝念一笑道:“念一,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她抬头,两个黑色的身影一前一后撒欢儿似的扑到她怀中,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小鬼们。

“念一!”二小鬼哭得稀里哗啦,“念一真的是你啊,我想死你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三小鬼不住在她衣衫上擦眼泪,“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呆愣片刻,才把他俩抱在手上,挨个挨个摸脑袋。

“你们怎么来了。”

“是老大说你在这儿的!”二小鬼抽着鼻涕,眼泪哗哗地看她,“念一,我好想你。”

“不哭不哭。”似乎是隔了很久没见面,但两个小鬼仍旧是从前的模样,并没有长大,念一抱着它俩,亦是万分感慨,“我也很想你们。”

二小鬼揉着眼睛问她:“真的吗?”

“真的。”

“有多真啊?”

“……应该很真吧?”

她素来喜欢小孩子,果然有了这两只分散注意力,心情也逐渐转好许多。时音见状,悄悄退出来,然后朝展昭摊手耸肩。

“好了,暂时由着她们仨玩吧。等这件事过去,时间一久也就忘了。”他不在意道,“反正,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展昭由衷感激道:“多谢。”

“谢什么。”时音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又不是帮你。”

开封府,书房之内。

包拯悠悠翻过一页书卷,盯着纸上的文字皱眉看了许久,终于颔首。案桌前,那抹红衣笔直而立,头微微而垂,眸中亦带有几分轻愁。

他合上书,轻叹了口气。

“展护卫,你这又是何必……”

包拯着实想不明白,这种案子他并非头一回处理,为什么几天里日日都来给那丫头求情。

“慕大人已将此事上奏给了圣上,大理寺那边也存了档,眼下就是我去说,人家也不一定肯给面子。”

猜到他会如此说,展昭本也没抱希望。

“但尹巧儿此举也是事出有因,若非尹征始乱终弃,她也不会下此毒手。更何况,这数年来她与母亲崔氏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她身世可怜,本府知道。”包拯放下书,摁着眉心,“可若因此事放他一马,往后只怕再难服众。法不容情啊……展护卫。”

出了书房,展昭漫无目的地站在院外,望着远处的梧桐树出神。

“诶?展兄弟!”

赵虎正巡街回来,满身风尘,上前就往他肩头一拍。

“我找张龙喝酒,这小子不见人影,可巧你在这儿,走走走,咱们俩喝一杯去!”

“赵大哥。”展昭淡笑推拒,“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赵虎性子老实,也听不出他是推辞之话,究根问底道,“什么事?重要么?可要我帮忙?”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嗨,既然不是重要的事,改明儿再做不就行了,走走,前些天老家舅舅就送了坛陈年的女儿红,正愁没人陪我喝。”

赵虎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屋里去,展昭实在无法最后只能应下。

酒水热好了,往碗里一沉,满屋都是浓郁的酒香。

两三杯下肚,展昭神色才微微缓和。

赵虎又给他斟上了一杯,“对了,这几天总看你闷闷不乐的,怎么?遇上麻烦了?”

他摇头苦笑,方把尹巧儿的事情简单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