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看着这些长陵青年才俊,很直接地说道:“你们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想要见我小姨的?”

看着丁宁如此反应,这些长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肯定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间又高了数分。

面嫩的谢长生在此时却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见你小姨又如何?”

丁宁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规矩过来付钱拿酒找位子坐,要见我小姨,就除非这外面的酒已然全部卖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声来。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只希望不要往我们失望。”谢长生摇头一笑,随手从衣内取出了一枚钱币,丢在桌上。

钱币落桌声轻微,然而即便是谢长生身后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却都是微微一震。

这是一枚云母刀币。

“若是不让我失望,这枚云母刀币赏与你又何妨。”更让那些青年才俊自觉和谢长生之间有着难言差距的是,随手丢出这一枚云母刀币的谢长生,风淡云轻的接着说道。

南宫采菽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即便谢家的确是关中可数的巨富,但谢长生如此做派,却是依旧让她不悦。

哪怕立时能够震住这名市井少年,但谢长生也不想想,周围大多数人一年的资费也未必有一枚云母刀币。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便能让人心生间隙,无法亲近。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要酒自取。”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

她惊愕的看着丁宁,就像是要从丁宁平静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众人也是一片愕然。

这也是谢长生没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头,不悦的看着丁宁,道:“只买不饮可以么,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灵活变通,再送几坛出来不行么?”

丁宁马上就转头冲着后院喊了一声,“小姨。”

反应如此迅捷,谢长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鹤山等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丁宁有趣,就在此时,那连通后院的一面布帘被微风卷动,抱着一个酒坛的长孙浅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徐鹤山还是谢长生,甚至是南宫采菽,只是在第一眼看到长孙浅雪的时候,心中便咯噔一记,如同第一次看到剑院里的尊长展露境界时的震撼。

他们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这种地方,竟然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

谢长生双唇微启,轻易可以一掷千金的他在此时却是全然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的双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却是,这样仙丽的女子,若是展颜一笑的时候,会是何等的颜色。

“砰”的一声轻响,长孙浅雪将抱着的酒坛放在了丁宁身前的台上。

徐鹤山的心脏也为之猛的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都如丁宁的想象,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变。

马蹄声起,巷子的一头,有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来。

第十八章 第四境

这是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拖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浑身的毛发是奇异的银白色,而且洗刷得异常干净,看上去甚至就像是抹了一层蜡一样的发亮。

马车的车厢用上等紫檀木制成,而且每一处地方都雕刻了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就是连驾车的车夫都是一名腰佩长剑的银衫剑师。

这名剑师身体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静雅贵气,一头乌发垂散在身后,只是两侧略微拢起一些,用一根青布带扎在中间,其余的发丝依旧披散,但在风中也不会散乱到两侧脸颊之前,这等发饰,别有一番潇洒不羁的姿态。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但一举一动却是非常沉静平稳,马车到了酒铺面前,便在靠墙一侧的梧桐树下停住,确定不会影响到别人的通行,这名银衫剑师才不急不缓的步入酒铺。

丁宁看着走进来的这名静雅贵气的银衫剑师,眉头微挑。

只是一眼看到这名银衫剑师白玉剑柄上雕刻着的鹤形符箓,他便已经知道了这名不速之客的来历。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名不速之客和前不久到来的那名楚人有关。

巷子很短,所以这名银衫剑师的一举一动虽然都很平静温雅,但在他走进这家酒铺,出现在丁宁的视线里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徐鹤山才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准备出声。

只是长孙浅雪的目光,在此时也落到这名剑师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剑师身上。

徐鹤山刚要开口,却是被这名剑师的到来打断,他滞了滞,心中自然不快。

银衫剑师一眼看清铺子里居然这么多学生,倒是也微微一愣,目光再触及长孙浅雪,他的眼中明显也出现了一丝震撼的神色。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失态,对着长孙浅雪微微欠身行礼,出声说道:“在下骊陵君座下陈离墨,见过长孙浅雪姑娘。”

徐鹤山面容骤变。

南宫采菽眉头挑起,细眉如两柄小剑。

谢长生轻轻冷哼。

他们身侧的诸生反应也各不相同,但眼睛里却都是或多或少的自然燃起浓浓的杀机。

因为这有关大秦王朝之耻。

骊陵君便是那名一个人换了秦国六百里沃土的楚王朝质子。

这些长陵各院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是名动一方的修行者,他们身上承担的东西,自然和那些市井之间的破落户不同,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语挑唆,他们的心中便油然升起敌意。

然而和那些寻常的市井蛮夫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清楚骊陵君不是寻常的人物。

除了帝王之子的身份,骊陵君的经历甚至可以用“凄凉”二字来形容。

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一名乐女,受了楚帝宠幸,诞下骊陵君,然而在数年后便因为言语冲撞了楚帝而被赐死。

为了眼不见为尽,楚帝随便封了一块谁都看不上的封地打发了骊陵君,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据说那还是朝中有人劝谏的结果,否则以楚帝的心性,说不定一道密令让骊陵君直接去追随亡母也有可能。

然而即便骊陵君所获的封地距离大楚王朝的王城极远,远到足以被人遗忘的地步,在大楚王朝需要一名作为人质的王子去换取大秦王朝的城池时,楚帝却又马上想起了他来!

谁都很清楚各国质子的下场大多都很凄凉。

对于那些掌握着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生死的帝王而言,征战起时,他们决计不会在意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的生死。

只是作为一名远道而来,没有多少家底的楚人,在长陵这十年不到的时间里,骊陵君却已然成为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门下食客已然过千,其中修行者数百。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能够从一个弃子的位置慢慢爬起来,爬到今日在长陵的地位,然而所有人心中都可以肯定,他的身上,必然有许多常人根本难以企及之处。

对于自己尚且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的诸院学生而言,对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心存敬畏。

随着骊陵君座下这名修行者陈墨离的出声,谢长生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长孙浅雪的身上。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长孙浅雪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走回后院。

这样的反应,让陈墨离都不仅怔住。

长孙浅雪的举动让谢长生也是一愣,但接着看到陈墨离有些尴尬的面容,这名出身于关中望族的骄傲少年却是心里却来越痛快。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他眼睛里的嘲讽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以为搬出骊陵君便可以唬人,可惜骊陵君不是长陵的哪个侯爷,否则长孙浅雪姑娘或许会理。”

丁宁静静的看着谢长生,感觉到这名有着很多缺点的骄傲少年的勇气,他心中对谢长生的评价,顿时高了一些。

陈墨离的手不自觉的落在了剑柄上。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两者本身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超脱和涵养,有时候只是来源于由心的不在意,在陈墨离的心中,这些学生至少在现在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所以他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的愤怒都没有。

相对于长陵的无数氏族而言,无论兴衰,骊陵君都毕竟只是个外来者,哪怕这些学生的话说得再难听一些,他也依旧不会在意。

只是今日确定长孙浅雪便是骊陵君志在必得的人,此事前所未有的重大,他便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对话环境,他便需要做些什么。

“才多少年纪,不好好学剑,却尽做些无谓之事。”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谢长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谢长生的年纪很小。

他和丁宁差不多高,也同样的有些瘦弱,就连身上的缎袍都显得有些宽松,寻常微笑的时候,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然而他已然是修行者。

听到陈墨离的这句话,周围所有平时熟悉谢长生性情的人都是呼吸一顿。

空气里寒气顿生。

谢长生的小脸上似乎结出了冰霜,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微仰起头,看着陈墨离,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你的剑让我觉得你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陈墨离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往外析出。

酒铺里突然刮起了风。

所有学生的呼吸全部停顿。

陈墨离依旧没有动,但是他身外涌起的天地元气,却是越来越强烈。

嗤嗤嗤…

最终,他的身体周围像是多了无数个细小的风洞,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往外吹拂,即便在修行者的眼里看来这种析出速度已经十分温柔,然而强劲的力量,还是使得他周围的桌椅都自然的往外移动起来。

谢长生的眼神更冷,面容却不自觉的开始有些苍白。

他和身边所有学生身上的缎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第四境。

唯有到达第四境的修行者,才可以融元存气,在平时的修行之中,在自己的真元中融合一部分的天地元气,并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可以储存一些天地元气的容器。

南宫采菽的睫毛不断的震颤着,她的心里很愤怒,但同时也很无奈。

然而就在这时,陈墨离身上的气息却是又开始减弱。

他体内就像是有一些堤岸建立起来,发出异样的声音。

“我比你们年长,用境界压你们,想必你们不可能服气。”

陈墨离平静的看着长陵的这些学生,淡然道:“你们之中最厉害的是谁…我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和他同样的境界。只要他能胜得了我,我便道歉离开。但若是我胜了,便请你们马上离开。”

第十九章 真意

天地元气停止了喷涌,风息了,桌椅也停止了移动。

陈墨离也和一开始进入这间酒铺时一样,身上感觉不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

然而他平静的话语,却是像大风一样继续刮过这些学生的身体。

丁宁眉头微蹙,就将开口。

“出去吧,以免等下打乱了东西,还要费力气收拾。”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陈墨离却是又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直接的平静转身,走出酒铺。

徐鹤山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但在陈墨离转身的同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转过头看着谢长生和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说道:“压低境界,便与修为无关。”

在场的学生都很聪慧,他们全部明白徐鹤山这句话的意思。

在抛开修为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于对敌的经验和战斗的技巧。

“我明白。”

谢长生看着陈墨离的背影,冷然道:“说什么也关乎面子,自然要让我们里面最会战斗的人出战。”

他这一句话出口,所有这些学生的目光,全部停在了南宫采菽的身上。

他们这些人里面,抛开修为的因素,最会战斗的,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为娇柔的少女。

南宫采菽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点。

她面容渐肃,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第一个动步,走在了最前。

陈墨离在街巷中站定,他低头望向地面,看到靴畔的石缝里生着数株野草。

他便想到自己追随的骊陵君,在这秦都也像是石缝中顽强求生的野草。

只是过了今天,这种情况会获得转机么?

他的神容也渐肃。

他转身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南宫采菽,颔首为礼,说道:“请!”

南宫采菽眼睛微眯,也颔首为礼:“请!”

声音犹在这处巷间回荡,周围梧桐树上的麻雀却是突然惊飞而起,无数黄叶从南宫采菽的身周飞旋而出。

狂风乍起,南宫采菽以纯正的直线,带出一条条残影,朝着陈墨离的中线切去。

一柄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斩出,也以异常平直的姿态,朝着陈墨离的头颅斩下。

剑才刚出,旧力便消,新力又生。

一股股真气不断的在剑身上爆发,消失,爆发。

清冷的空气里,不断蓬起一阵阵的气浪。

只是异常平直的一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父亲,镇守离石郡的大将南宫破城的连城剑诀。

在有记载的很多次和赵王朝征战的故事里,南宫破城有着很多次一剑斩飞数辆重甲战车的经历。

这是通过真气的控制,不断连续发力的极其刚猛的剑势。

陈墨离的眼睛里也有异光,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娇柔的一个少女,竟然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刚猛,甚至可以说威武!

只是面对这样刚猛的一剑,他的反应也只是眼睛里闪过异光而已。

他一步都没有退,空气里好像响起了一声鹤鸣。

他的剑出鞘。

他的剑柄是洁白色的白玉,内里的剑身,竟然也是晶莹的白色,薄而微微透明,有浅浅的羽纹,看上去很精美,也很脆弱。

然而这柄剑,却是异常简单粗暴的横了过来,往上撩起,朝着从上往下劈来的鱼纹铁剑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一圈气浪在两人的身体周围炸开,就连陈墨离脚下石缝里那几株柔软的野草都被强劲而锋利的剑气折断。

谢长生等人的眼睛不自觉的眯起。

谁也没有想到,陈墨离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白剑竟然也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而且是在这么短的空间里,就能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手中的白剑此刻连任何的伤痕都没有,只是在不断的震颤。

然而南宫采菽手中的宽厚的鱼纹铁剑,却是已经微弯。

数缕血丝,正从她的虎口流淌到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梧桐落周遭的小巷里已经走出不少零零散散的看客,他们未必看得出这种战斗的精巧,让他们震惊的是,南宫采菽这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迸发出这样的力量。

一声让人耳膜发炸的愤怒尖嘶便在此时从南宫采菽的唇间喷薄而出。

她脚下的靴底都发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然而她却是一步不退。

她咬着牙,强忍着痛楚,左手刺向陈墨离的小腹。

就在这一瞬,她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柄青色小剑。

这柄青色小剑的表面有很多因为铸造而天然形成的藤纹,而在她往上刺出的同时,这柄剑上流散出来的真气,也使得空气里好像有许多株青色的细藤在生长,让人无法轻易看清剑尖到底指向何处。

这便是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

丁宁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怪不得就连骄傲如谢长生都会把位置让出来让南宫采菽来战斗,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难的便是配合,南宫采菽在第二境的时候,就已经让两者发挥出这样的威力,的确已经是罕见的奇才。

剑意迎腹而至,刚刚极刚猛的一剑之下,又藏着这样阴柔的一剑,就连陈墨离都是脸色剧变。

他有种解开自己真元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强行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左手也动了。

他的左手没有剑,然而有一柄剑鞘,一柄华贵的绿鲨鱼皮剑鞘。

这柄剑鞘突然化成了一蓬春水,将无数往上生长的青藤兜住。

所有的人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柄剑归鞘的声音。

所有青藤般的剑气全部消失,南宫采菽的脸色变得雪白。

她身后所有的学生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剑,归于陈墨离的鞘中。

在无数的青藤之中,在那么急促的时间里,陈墨离竟然准确的把握住了她的真实剑影,极其精准的用剑鞘套住了她的剑。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陈墨离的动作还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