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火气自然都比较盛。

他觉得在顾惜春完全不了解丁宁,没亲眼见过丁宁之前,在山门口说出那些话也情有可原,毕竟顾惜春是影山剑窟数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修行一月通玄,接下来也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境。

在今日所有到场的学生里面,顾惜春也应该是最强,而且强出不只一点。

但是徐鹤山认为丁宁既然已经真的做到一月炼气,再加上方才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剑技,那不管怎么样,丁宁已经足够证明了他的能力。

“你这么说便很没意思。”

所以他忍不住出声。

他看着顾惜春,也不冷不淡地说道:“至少从丁宁目前表现出的所有东西来看,他已经超过我们在场绝大多数人,你看不起他,便更是看不起我们所有人。而且,任何时候话都不要说得太满,因为若是接下来他面对修行者的剑也是同样出色,你便更容易下不来台。”

徐鹤山的话语已经很不客气,顾惜春的眉宇之间除了冷意之外,便已不由得露出了些煞气。

他嘴唇微启,但是却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就在此时,他和所有观礼者看到,丁宁和一名赶路的学生越来越为接近,两人就将遇到。

丁宁马上就要遭遇修行者的剑。

第六十五章 好剑

顾惜春和徐鹤山并不认识即将和丁宁遭遇的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只是从身上的院服判断出应属青藤剑院。

所有在场的青藤剑院的人却都知道,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名为俞镰,是柳泉郡人士。

柳泉郡多的便是烧窑的窑口,这俞镰便是某个窑长之子。

虽然出身平凡,但他的修为进境在青藤剑院也已算中上,已是炼气上品的修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俞镰和丁宁两人隔着一道藤墙缓步前行,道路的尽头是同一个出口,两人终将相遇。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看到了身侧这名肤色黝黑的青藤剑院学生,而俞镰也看到了丁宁。

两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都是凝立原地,手握剑柄。

丁宁的神情平静,而俞镰的面容紧张,眼神有些犹豫。

这并非是一天之内就能完成的试炼,所以任何人都想尽可能的将力气留到最后,但是想到每日里必须战胜一名对手获得对方身上的令符,又想到对方是白羊洞风头最劲的天才,若是自己直接将之淘汰,观礼台上的师长必定会非常高兴…一想到这些,俞镰眼中的犹豫便迅速消失,化为幽火。

铮的一声轻鸣,他紧盯着丁宁,没有任何的言语,拔剑出鞘。

他的剑通体幽红,散发着玉质般的光泽。

“好剑!”

然而丁宁却是看着他的剑,赞赏道:“这是什么剑?”

俞镰微怔,拘于礼数,他轻声应道:“名为暗火,出自柳泉郡秘火剑坊。”

丁宁颔首,拔剑横于胸前。

和俞镰的暗火剑相比,他的残剑只有三分之一的长度,看上去小得有些可怜。

所有人以为他接下来准备应战,俞镰也以为他即将要出手,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丁宁的整个人却是朝着侧前方的一处藤墙缺口疾掠了过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徐鹤山等人尽皆愣住。

丁宁竟然直接就选择了逃。

虽然这种试炼的规则的确可以逃,然而按照大秦王朝的风气,这种一对一决斗之下直接逃离,是非常丢脸和懦弱的事情。

顾惜春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嘲讽的表情。

“连面对修行者的剑都不敢,看来他并不像你们认为的那么出色。”他转头看着徐鹤山,讥讽地说道。

徐鹤山皱眉,看着拼命逃离的丁宁,他心中亦是不快。

俞镰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转头就跑,但他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一声轻啸,追了上去。

丁宁是刚刚到了炼气境,他是已然炼气上品境界,两人之间隔着两个小境界,他的身影便明显比丁宁有力得多,快得多。

只是几个起落,他便已经追到了丁宁的身后,不足一丈。

逃也逃不掉,反而多让人看不起而已。

顾惜春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丁宁和俞镰身侧笼罩着青色雾气的藤墙突然一颤,闪电般刺出数根青藤。

丁宁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手中残剑一切一挑,将首先近身的两根青藤切断,继续往前冲出。

俞镰大吃一惊,手中幽红色长剑的剑身上骤然浮现一层淡淡的幽红火焰。

他一剑横扫,攻向他的一根青藤也被斩断,切口一片焦黑,然而也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一蓬碎叶如喷泉般涌出,一根粗大的藤蔓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他卷来。

俞镰很清楚此种藤蔓的威力,顿时脸色微变,体内再度一股真气涌入手中长剑。

嗤的一声轻响,先前他手中这柄幽红色长剑剑身上的幽红火焰反而全部消失,但整个剑身却温度急剧的升高,剑身像在火炉里放了许久一般,通体赤红。

他的剑在手中竖起,往上竖直,然后猛地往上刺出。

火红滚烫的剑尖,轻易的刺穿了这根已经接近他胸口的粗藤的如铁般表皮,狠狠钉入内里。

观礼台上很多学生面容微寒。

他们认出这是焚天剑经中的“烈烛焚天”一式。

这是极其凌厉的近身剑式,直接在数尺的方圆内战斗,若是无法躲不开这一剑,便是直接被一剑由下往上洞穿下颌,然后直接入脑,一剑绝对毙命。

此刻疾伸过来的粗藤前端被这一剑钉穿,眼见俞镰的剑身已经要顺势前行,就要一剑直接将这根粗藤从中劈开,破成两片。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他前方逃遁的丁宁却是骤然停顿,转身!

一点墨绿色的剑光从他的手中飞起,直斩俞镰的手腕。

这绝对又是所有人没有想象到的变化。

俞镰的脸上充满惊怒的表情,他一声厉喝,身下飞起无数的尘土和碎裂,他的双脚如两根铁柱狠狠深入下方的土地。

因为就在此时,几根细藤也已经迅速的朝着他的脚踝游来。

虽面临三处夹击,他丝毫不乱,确保自己接下来一瞬能够站稳的同时,他的剑猛的一震,剑身抬起,磕向丁宁斩来的残剑。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观礼台上所有人也可以看到他这柄通红的长剑周围热空气猛的一炸。

剑身上的赤红迅速消隐,先前浮满的那种幽火却是猛烈的往外翻开。

被他这柄剑钉住的粗藤前端迅速变得焦黑,就将燃烧起来。

丁宁手中的残剑切入这种幽暗而温度惊人的火焰,他真气涌入墨绿色剑身上的符文之后,形成一朵朵洁白茉莉般的剑气在力量上显然和这些火焰有着极大的差距,嗤嗤嗤的一朵朵熄灭。

滚烫的热气甚至让他的手臂肌肤都感到了灼痛,然而他并没有收剑。

他的剑刃和这柄暗火长剑相交,却是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响声。

这一瞬间,他手里的这柄墨绿色残剑,就像是一条十分滑溜的鱼一样,贴着暗火长剑的剑身迅速的滑下,切向俞镰持剑的手指。

俞镰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对方难道在修行之前,已经炼过许久的剑,在此刻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手中的剑在这一瞬间硬生生的转动了半圈。

当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残剑被磕开数尺。

啪啪啪啪…

他的双脚下也响起无数鞭击般的响声,数条细藤缠上他的脚踝,一时无法拖动他,只是再次震起数片尘土。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异常,他的脚步轻移,墨绿色残剑再次盛开很多洁白的花朵,切向俞镰的手腕。

若是在平时,俞镰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开这一剑,甚至直接挥剑反击。

然而他此刻的长剑正和那根粗藤在僵持,他的身体也是牢牢的钉入泥土里,只要提起脚,恐怕下一瞬间就会被那几根细藤拖飞出去。

他没有其余的选择,唯有弃剑。

否则他的手腕便会被丁宁这精巧的一剑切断。

俞镰松开握剑的手,浑身轻轻的颤抖。

叮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剑光一转,挑住暗火剑的剑柄,将这柄剑瞬间挑得从粗藤中退出,挑飞出去。

同时他的身体毫无停留的往一侧闪开。

乘着前端焦黑的粗藤卷在俞镰身上的同时,他再度朝着藤墙前行,手里的残剑再度挑起大片绵密的剑光,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将这根粗藤切断。

被斩断的粗藤就像数圈粗麻绳一样从俞镰的身上掉落在他的脚下。

以俞镰的力量,他此刻能够做到挣断脚下的那数根细藤。

然而他手中已无剑。

仅凭血肉之躯,他根本不可能和丁宁手中的剑抗衡,哪怕那只是一柄残剑。

而且他十分清楚,若是在真正的战斗中,丁宁那一瞬间不会先割断那根粗藤,而会先将他杀死。

所以他无比难过的垂下了头,颤声道:“我输了。”

丁宁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喘息着,等待俞镰交出身上的令符。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

“好剑。”

徐鹤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看着坠落在地上,还在发烫的暗火剑,鼓起了掌来:“出自柳泉郡名匠之手的暗火剑果然是柄好剑,真气行走于符文和剑身之中,便能引燃起温度这么高的火焰,只是这一战,却自然是手持残剑的丁宁表现得更好。”

顾惜春的脸上已笼了一层寒霜,他当然清楚徐鹤山这些话是针对他。

“只是凑巧而已。”

他冷冷的看着徐鹤山,说道:“若是那里正好没有那样一个陷阱,此刻认输的便应该是丁宁。”

徐鹤山停止了鼓掌,反唇相讥道:“能够利用周围的一切,这也是一种能力。”

顾惜春面无表情地说道:“只可惜绝大多数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是没有这种取巧的地方的。平常战场上的对决如是,街巷里之中的战斗如是,甚至岷山剑会里的比试也是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相比这些小手段,我更加相信绝对的实力。”

徐鹤山并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顾惜春的话令他很生气,然而一时间他却是想不到用什么话语来辩驳。

所以他只是阴沉着脸陷入了沉默里。

一旁之前很是活跃的谢长胜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谢柔说的那句不要今后还连骊陵君的一名门客都无法战胜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而此刻丁宁的表现,更是让他没有了任何玩闹的心情。

“他的确非常出色,但是他手里的那柄是什么破剑?和对方那柄剑相差那么远。”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道:“白羊洞难道连买柄好剑的钱都没有么?”

听到他这句话,谢柔摇了摇头,“白羊洞的师长既然给了他这样一柄剑,自然会有他们的用意。而且你不要每次开口都显得那么纨绔,都是钱钱钱。”

“会花钱不算是真正的纨绔,会花钱还修行修不出个名堂,才是真正的纨绔。”谢长胜脸上没有笑意,他又像是回答谢柔,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第六十六章 没有人想到的方法

一名排名中上的弟子被丁宁击败,对于端木炼而言,怎么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此时端木炼的脸色却反而柔和了一些。

丁宁的表现虽然已经太过优异,但毕竟修为有限,而且就连身体都明显要比所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要差一些。

虽然他把握住了机会击败了俞镰,但俞镰这种级别的对手也应该便是他的极限。

青藤剑院此刻剩余的弟子里面,比俞镰强的至少还有十余名。

所以不管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至少这名酒铺少年肯定是无法最后胜出的了。

看着将夺取的木制令符挂在腰间继续前行的丁宁,他拔出了观礼台边缘的一面青旗,朝着峡谷中挥动了数下。

随着他手中青旗的挥动,祭剑峡谷里开始缓缓飘出四股狼烟,随后越来越浓,最终形成四条凝结不散的烟柱,直冲上天。

丁宁首先感觉到了风中的烟火气,然后他也马上看到了那四条狼烟。

他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那四条狼烟所标定的区域大约是在这个峡谷总长的三分之一的方位,按照这个峡谷共三天赶完的日程而言,这个标定无可厚非。

然而按照这次祭剑试炼的规则,是每日正午时分都必须一定要进入那四条狼烟标定的区域之内,否则的话就以失败论处。

但是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在后半夜就可以开始出发赶路,而今日里落到这峡谷底部都已经接近正午,所以这第一天必定要赶得很急。

赶得很急,便更耗体力,对于他而言更加不利。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要一路小跑才有可能到达。

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却是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原本已经准备开始加速的他骤然停顿下来,迅速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就连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条如狼般大小的黑影从他后方藤墙中的底部骤然冲出,弹跳而已。

感觉到对方这一跃之间的力量,丁宁双脚用力扎地,身体往后微仰,体内的真气滚滚冲出,涌入他手中的残剑。

残剑上盛开无数洁白色的小花,往上挥洒,瞬间切中黑影的腹部,并顺势将这条黑影从他的头顶挑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鲜血飞洒。

唯有一条明亮的火星顺着剑刃切中的地方,不断的亮起。

“什么东西?”

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学生也从别处看到了这种黑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种黑影是在四条狼烟涌出之后才刚刚出现,给他们的感觉,到好像是随着狼烟的燃起,很多关着这种东西的笼子同时打开,将这些东西放了出来。

“啪”的一声。

黑影重重落地,溅起一蓬飞尘和无数的落叶。

观礼台的绝大多数人依旧没有看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丁宁却是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声自语道:“原来是你…想到要吃你的肉,可是有些倒胃口。”

尘埃和落叶散开。

观礼台上的许多学生终于看清,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趴在砸出的凹坑里,瞪着血红的双目,对着丁宁虎视眈眈的,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巨蜥。

巨型的蜥蜴很多山中都有,然而却没有一种的蜥蜴身上的鳞甲有如此的坚硬。

丁宁眼前的这头巨蜥身上的鳞甲看上去完全就像玄铁,每一片都有两三个铜钱的厚度,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披了一层特质的玄甲一般。

所以这便是巴山中特有的披甲蜥。

在巴山,这种披甲蜥还有一种称呼,叫做腐毒蜥。

因为这种蜥蜴是任何腐烂的食物都可以吃,它的唾液和胃液,本身便是富含各种剧烈的毒素。

丁宁有信心杀死这样的一头巨蜥。

只是想到要以这种东西为食物,又要浪费许多时间,又要很累,他就怎么都愉快不起来。

看台上响起了数声惊呼。

无独有偶,在距离丁宁有数百丈之遥的地方,很多青藤剑院的人目光始终追随的何朝夕面前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一头巨蜥。

“这是披甲蜥。”观礼台上,徐鹤山转头看着身旁的谢长胜,凝重地说道。

“看上去除非是特别锋利的名剑,否则炼气境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切开它身上的鳞甲。”谢长胜蹙紧了眉头,说道:“它的眼皮上都有鳞甲…似乎它张开的嘴是弱点?”

“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么做,你就完了。”徐鹤山摇了摇头,说道:“它的牙齿比它的鳞甲还要坚硬得多,它的咬合速度也比身体其余所有部位的动作要快,而且它的咬合力比它四肢的力量还要惊人,即便你能刺伤它的喉咙,它也可以咬住你的剑。很多不了解它的剑师,便是以为它张开的嘴是弱点,结果被它杀死。”

谢长胜心中骤寒。

他可以想象,若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失去了手中的剑之后,再面对这样一头浑身铁甲般的披甲蜥,那下场会是何等的凄凉。

“希望姐夫不要和我一样,想用剑去刺它的咽喉。”他由衷地说道。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何朝夕这名公认青藤剑院第一的学生,却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似乎他的面前是空气,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头的狰狞猛兽。

他身前的披甲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轻慢,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咆哮,也和那头突袭丁宁的披甲蜥一样跃了起来。

观礼台上很多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此时何朝夕的肌肤表面骤然闪现出一层青色的荧光。

他肌肤下的每一条肌肉,都好像活动了起来,凝结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他脚下的土地无声的凹陷了下去,他的人也跃了起来,身影瞬间出现在这条披甲蜥的头顶上方。

他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一剑斩落。

他的长剑是奇特的枯黄色,完全就像是一柄枯黄的木剑。

然而一剑斩落在这头披甲蜥的头顶,却是如同一座巨山镇落。

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团环形的空气在披甲蜥的头顶炸开。

然后这条披甲蜥瞬间落地,入地数尺,再次爆开一股环形的气浪。

谢长胜的眉头不由得一跳,嘴角微微抽搐。

这完全是没有任何花巧的蛮力应对,他可以想象出这一剑的分量,恐怕只是这一剑,这头披甲蜥就算不死,脑袋里也已经被震成一团浆糊。

何朝夕实在太强!

与此同时,和丁宁对峙的披甲蜥也已然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