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拳的轰出,他脚底的石道都完全炸开,脚底飞洒出无数的鲜血。

一股极强的冲击力沿着剑身侵入薛忘虚的身体。

薛忘虚的身体里发出了许多轻微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灰尘从他的肌肤里震出。

然而他却只是温和而傲然的微微一笑,手中的剑一寸未退。

梁联一声闷哼,往后退出一步。

他的脚下有更多的鲜血飞溅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他的眼神在此时变得极为冷漠。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一声愤怒的厉喝,再次一拳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剑身上。

他的拳面和剑身相击的地方,也飞洒出无数滚烫的血珠。

他剑身上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击下被尽数往前迸发出去。

他面前的不远处,丁宁打着伞,始终平静的看着这一战。

在这一瞬间,丁宁的眉头微颤,嘴唇微颤,双手也微颤。

感受对方鲜活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恐怖力量,薛忘虚只是淡淡的傲然一笑,保持着剑势。

咔嚓一声。

他手中的本命剑折断。

巨大的白羊角从中而折。

粗厚的白色断角霍然得到解脱一般,继续往前撞击。

“喀嚓”一声。

梁联的胸口微微塌陷了下去。

他沉如铁的身体顷刻倒飞十余步,一口血雾从他的口中涌出。

薛忘虚垂下手,满意的微笑。

他的嘴角缓缓沁出血丝,顺着雪白的胡须滴落。

他的身体里,在这一瞬间飞出了更多的尘埃一般,发出嗤嗤的声音。

“结束了。”

角楼上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往前伸出了手,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五指间迅速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等待着的丁宁却是已经到了薛忘虚的身侧,他看了薛忘虚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撑伞帮薛忘虚挡住落下的雪花,遮住风雪。

第二十三章 九幽冥王

看着默不作声,只是靠近自己身边帮自己撑伞遮住风雪的丁宁,薛忘虚宽慰的笑了笑。

然后他轻轻的咳嗽着,看着脚下是血,手上是血,胸前也全部是血的梁联,有些骄傲的轻声说道:“论年轻,论力气,我不如你,但论对于剑经的领悟,我还是比你强,所以最终还是我赢了。”

梁联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胜负的本身根本不如胸腹之间的伤势重要。

他感觉着薛忘虚的剑意还在他的身体里杀伐,可以肯定,这样的伤在今后的数年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

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燥意。

虽然明知道对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可能再活很长的时间,然而这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燥意,却是让他想要将薛忘虚就此留在这里。

所以他沉默的伸出右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这营门前的人都骤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飘雪的天空分开两半,中间是一道绝对真空的通道。

一股可怕的力量,就此镇落,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一样,阻挡在梁联和薛忘虚、丁宁之间。

坚硬而冰冷的石地突然凹陷下去,嗤的一声裂响,出现了一道裂口。

这道长达数十丈的裂口绝对的平直,从头至尾裂开的宽度都是一指,没有任何的偏差。

这是一道剑痕。

营门内的许多修行者看着这一道剑痕震撼无言,他们的目光通过那条将天空划开的通道,落在远处的那座角楼上。

他们无比震撼的想着,那座角楼上的到底是谁,竟然能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施出这样的一剑。

梁联的面容微僵,他沉默的看着身前的那道剑痕,缓缓的收回了右手,然后慢动作一样转身,走向身后的营门。

伞下的薛忘虚笑了起来。

他轻声的对着身旁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回走。

丁宁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用力的撑着伞,尽可能的挡住风雪。

薛忘虚走了几步,脸上的神辉散去,似乎迅速的变得疲惫起来。

“还是不成。”

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伸出了胳膊,搭在了丁宁的肩上。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更为靠近薛忘虚,用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了薛忘虚的大部分分量。

“真是好啊!”

薛忘虚看着周围的雪落,感受着身为修行者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刺骨寒冷和虚弱,他却是又笑了起来,“当营击败虎狼北军大将军,又让陛下和宗法司司首的老师都为我施出凌云一剑,今日可当真风光。”

丁宁看了他一眼,声音微颤,然而却说不出的坚定:“开心便好。”

雪意更浓。

看着伞下那一大一小搀扶离开的身影,角楼上的老人眼睛里也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薛忘虚今日的表现,足以令人觉得惊艳。”

他轻声感慨道:“跟着他的这名学生,却是也的确不俗。”

黄真卫也忍不住真诚的赞叹道:“的确不俗。”

风雪里,和军营相距更近的一座楼阁的顶端,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子也在看着离开的薛忘虚和丁宁。

她正是夜策冷。

虽然她的境界比梁联和薛忘虚都要高一些,而且也是在两人战斗的最后关头才赶到,然而梁联也已经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以及最后薛忘虚的那一剑,依旧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她看着那一顶消失在风雪里的大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默的思索着,似乎这场战斗也提醒了她很多事情,让她领悟了一些东西。

薛忘虚和梁联如搬山一般大量抽引天地元气,不知道吸引了长陵多少修行者的注意,绝大多数人都想亲眼看看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对决,然而那些事先并不知情的修行者却没有几个能够和夜策冷一样赶得这么快。

许多人甚至只是刚刚确定战场战斗发生的大致方位,这场战斗便已然结束。

一名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沿着河畔的冬林正朝着虎狼北军大营急速的前行,此时再也感觉不到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感觉着连风雪的呼啸声都显得平静下来,这名中年文士停了下来,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五年前他便已经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然而五年的时光过去,他却是原地踏步,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搬山境的奥妙。

今日里感觉到天空中天地元气如巨山穿行,他心中有所感,想着若是能够近身感觉到第七境修行者之间的全力拼杀,或许就能获得那一丝有望破境的契机。

然而这契机一闪而逝。

即便已经选了最直线的行进路线,但此刻距离军营还有很远的距离,那里的战斗便已然结束。

在长陵,或许七境之上修行者的简单切磋或者论剑还有希望可以见到,然而这种真正的拼杀,要多少年才能得一见?

“你很遗憾么?只可惜这就是命,即便有这样的战斗,你却不在场,还要为此丢了命。”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冷的声音从他身侧的冬林中响起。

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中年文士心中骤然生出极大的警惕和不祥之感。

他直觉这名出声的修行者似乎早就在这片冬林中逗留,然而他之前却根本感觉不出这人的存在。

一名女子缓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她的身影萦绕在风雪中,令他更加心悸难安的是,同样陷于风雪之中的景物还勉强看得清,然而她周身的一切,却是根本看不清楚。

“你是什么人?”

细想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名仇人,尤其是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的这样一名女子,这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又惊异的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难道不是南宫伤?巴山剑场剑库的弟子之一?”女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中年文士就像是骤然被蛇咬到一样,脸色变得极度雪白,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往后一缩,他的喉咙也像是被捏住一样,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是巴山剑场的余孽?”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确定了他的身份,似乎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只是清冷而异常简单的说了五个字:“不是,五羊丹。”

“不是?”

南宫伤怔住,他不能理解的看着这名女子的身影,重复道:“五羊丹?”

女子不悦而冷道:“我要五羊丹丹方。”

“五羊丹丹方?”南宫伤越来越无法理解,“只是要这样的一道丹方?”

女子说道:“你不知道?”

南宫伤骤然感觉到了恐怖的杀意,他身体微僵,寒声道:“我南宫家有这样的丹方,但是不在我身上,而且这种丹方是我南宫家很多种丹方中的一种,平日里又用不到,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女子似乎已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如同背书一般,语速很快地说道:“你告诉我丹方在你家中何处,若是说了假话,我便杀死你家中所有人。我知道你是孝子,对家中的老母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必你不希望看到她尸首分离。”

南宫伤骤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你是那些大逆一流的人物,但这里是长陵,今日里距离虎狼北军大营这带,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的目光关注着,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即便你能杀死我,我不相信我和你战斗发生之后,你能逃得出去。”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似乎连他说这些话都提早知道,所以她没有半分的停顿,清冷地说道:“在这里杀死你,根本不需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随着她这句话的声音响起,冬林里的风雪里突然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冷意。

南宫伤骇然的抬头。

他看到外面的雪还在缓缓的飘落,根本没有变化。

然而所有落下的雪,在距离他和这名女子头顶数丈之时,却好像落在地面上一样沉积下来,越积越厚,形成一条雪帘。

整片冬林,被这条奇异的雪帘覆盖,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

不仅外面的风雪一丝都透不进来,就连天地元气都无法进出。

这是一个独特的法阵,一个守株待兔,等待他进入的法阵。

南宫伤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却还有最后的希望。

他厉声笑了起来:“很强的法阵…但天地元气无法进入,即便你是搬山境的修行者又如何,我已至六境上品,你如何能很快的战胜我?”

女子身外的风雪骤消。

南宫伤的厉笑声骤然停顿,他感觉前方的空间都好像亮了起来,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一张美丽到了极点的容颜。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太过美丽的女子,手中却是出现了一股幽蓝色的深沉光焰。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只是一点气息,他就感觉到了浑身的鲜血都似乎被冰冻了起来,他就感觉到了根本无法匹敌。

幽蓝色的光焰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了蓝黑色的色泽。

“九幽冥王剑!”

看到对方本命剑的最终色泽,看到空气里骤然漂浮起的无数湛蓝色冰砂,南宫伤彻底失神,像见了鬼一样嚎叫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不问恩仇,只顾快意

南宫伤平日里骄傲的眼瞳只剩下了最深的惊恐,在惊嚎之中,他下意识的要出剑,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喷涌出来。

异常美丽的女子手中的剑此时已然形成,彻底展露真容。

这柄剑的颜色深沉到就像是无数深海的海水和最深沉的夜沉淀在一起,深邃到令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会被无尽的深渊卷吸进去。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期待和兴奋的神色,她只是简单的将剑往前方送出。

剑和南宫伤的身体相距十余丈,然而随着这一剑送出,无数湛蓝色的冰砂便已经落在南宫伤的身上。

南宫伤恐惧的颤抖了起来。

这一颗颗细小的冰砂里所带的寒气直接就让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都迟滞下来。

真元都无法流动。

他如何能战斗?

此时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能有恃无恐。

因为有关这一柄剑的传说是真的。

光是能够驾驭这一柄剑,便有了七境的力量!

看着那一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意,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变得更加震惊,不可置信!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你怎么可能能将这柄九幽冥王剑都修得成本命剑!”

他用尽自己的力气,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哭嚎,又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喊出了这两句话。

九幽冥王剑,是昔日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柄凶剑。

这柄剑传说是用最寒冷的极地中深渊的冥玉炼制而成,是天下最寒煞之物,在一些神话传说里,冥玉炼制的兵器,本来就不是人间的兵器,而是冥王和他的冥将的武器。

对于修行者而言,寒煞之气太重,便意味着会损伤人体五气,所以这柄剑虽然是天下最强的剑之一,但长时间佩带都会对修行者不利,更不用说有可能炼成本命剑。

然而眼下这柄剑,却完全不合道理的,被人炼成了本命剑!

可是相比这柄剑,更让南宫伤震惊和难以理解的是对面这名绝丽女子的身份。

现在的长陵,已然几乎没有公孙氏的人。

然而在以前的长陵,在元武皇帝铁血的变法之前,公孙氏却是长陵第一望族。

南宫伤是昔日巴山剑场的弟子,且在门内的弟子远比封千浊要高,而巴山剑场和成为禁忌的“那个人”,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一定要将他完全抹灭在大秦王朝的历史里,长陵谁提起他的名字便有可能被灭族的“那个人”,本身便是那场变法的最坚定支持者,以及最强的后盾。

所以南宫伤比现在的长陵绝大多数官员都更为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更清楚元武皇帝是踏着一条什么样的路,登上了现在的皇位。

听着他的叫喊,异常美丽的女子面容骤冷,她手中剑已然收起,然而这片冬林中那些湛蓝色的冰砂却是骤疾,敲打在南宫伤的身上,发出了噗噗的声音。

南宫伤的身体表面顿时结出了一层湛蓝色的冰壳,整个人瞬时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你是公孙家的那名大小姐,你便更不应该杀我,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杀意,自知连出剑都根本做不到的南宫伤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叫出了声来。

正是因为清楚那段故事,所以他更加无法理解。

在元武皇帝启用商家进行变法之时,没有正式登基,实则已然牢牢控制了朝堂,然而因为新政触犯了太多名门望族的利益,却还是遭到了难以想象的强有力的反对。

这种强有力的贵族门阀和朝堂的争斗,不仅会危急一名帝王的皇位,甚至会让一个王朝迅速的衰落。

当时一些实力庞大的望族,更是已经开始借手一些外部王朝的力量,来对抗元武皇帝。

在当时绝大多数人,乃至朝堂里的大部分忠于元武皇帝的官员看来,这次变法已然完全不可能成功。

然而元武皇帝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者说“那个人”和很多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在那样的局势之下,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以最快的速度,采取了最铁血而强大的手段。

元武皇帝拿实力最为庞大的公孙氏开刀。

以公孙氏驱马踏青,毁坏农田为由,按照新律重罚,处斩那数人,在公孙氏强力反弹之时,在一夜之间,便动用大军和无数修行者,将整个公孙氏从长陵连根拔起。

“那个人”和巴山剑场的数柄名剑,便是让公孙氏无法反扑的真正原因。

公孙氏最强的修行者,在那一夜全部死在了“那个人”的手中。

那一夜是让长陵所有权贵被一柄剑杀服的一夜,在传说里,公孙氏活下来的,唯有公孙氏的小姐。

那一名小姐原本也是和家中有些不快,一直在外游历。

九幽冥王剑原先便是在公孙氏手里,据说是她离开公孙家时带走。

而在传说里,公孙家的大小姐之所以和家里不甚愉快,也是因为她和“那个人”之间有些情缘。

公孙家是反对变法的旗帜,又怎么可能同意她和“那个人”有过分亲密的关系。

只是再怎么不愉快,家里依旧是家里。

整个家族都覆灭在“那个人”和元武皇帝的手中,这公孙家的大小姐,怎么都得应该极其仇恨“那个人”和出力的巴山剑场。

在后来元武皇帝覆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他南宫伤虽然可以说是巴山剑场的叛徒,但眼下这名绝色女子如果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便怎么都不应该恨他,更不可能要杀他。

因为他在帮元武皇帝灭巴山剑场的过程中出过力,他应该算是帮公孙家报仇的人中的一份子。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么!”

“九幽冥王剑在你的手里,你到底是不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剑场灭公孙家时,我在巴山剑场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那时我甚至不在长陵,而且我在后来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也出了力,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极度的难以理解,所以南宫伤几乎是癫狂一般,再次连连的叫出声音。

“不要那么多废话。”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地说道:“我要杀你祭剑,正是因为你在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出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