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道理,他的伤心、难过、自责,不知为何就是分外触动人心。

易心和徐怜花一时都没有说话。

谢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宁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么态度。

所以此时没有人表态。

张仪却是并没有觉得失望,他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屋棚,说道:“要不我们将这屋棚上壁板拆掉数块,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谁过关出来,那些过关的也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以免再闹出什么误会,让人心生尴尬。”

听到这样的话语,易心忍不住苦笑。

张仪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张仪接触的时间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现在他却听得出张仪的意思。

并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见出来的是谁,而是生怕出来的人再认为自己之前无人,说出什么话令自己尴尬的话来。

张仪这便是为别人考虑,不想让别人尴尬。

看着张仪的侧脸,易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很难理解顾惜春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

见无人反对,张仪开始动手,卸掉了正对着他们的屋棚上的数块木板。

崖间人影晃动,又有选生过关走出。

张仪充满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谢长胜、南宫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却马上落了下去。

来人身穿纯白色袍服,浑身洁净,依旧有如一尘不染,正是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叶浩然。

卸掉数块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铺子开铺一样,打开了一扇门。

走出崖间阴影的叶浩然的目光很轻易的和张仪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时间看到丁宁和张仪已在此间,叶浩然的双瞳微微一缩,再看清一旁除了谢柔之外,还有易心和徐怜花坐着,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蹙起。

他蹙着眉头,沉默的看着易心和徐怜花。

易心和徐怜花也看到了叶浩然投来的眼神。

然后徐怜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阳光,然后直接缓缓躺倒在张仪卸下来的木板上。

叶浩然的眉头跳了跳,他不再看这边所有人,朝着一侧的一个屋棚走去。

张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有时候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却很让人无奈。”

丁宁看着他,回答道:“帮不帮,做不做朋友,难道一定要开口说出来?”

张仪的身体陡然一震,他反应过来,看着徐怜花和易心张开口,嘴唇都颤抖起来。

“不要说什么废话。”

徐怜花摆了摆手,也在张仪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难道我觉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专门谢谢你么。”

张仪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要为徐怜花等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忍不住说道:“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里面锅灶都是现成的,我去生火烧点热水给你们喝?”

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对者们

徐怜花很想顺口说一句,要么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给我们吃?

然而看着张仪干净的眉眼,他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这句话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场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烟。

张仪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用铁锅接了自己剑意凝结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看着山谷里涌起的炊烟,心中纷纷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肃穆沉重的剑会,竟被张仪生火烧水而平白添了许多街巷间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从薛忘虚和梁大将军一战之后,便休养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张仪等人照料。

此时远远看着张仪熟练的生火烧水的样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张仪在梧桐落极为细致的照料薛忘虚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默下来。

和许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处的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的眼眸深处却是开始出现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观。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越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丁宁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越多,这是异常简单的道理。

然而现在事情却有了些转变,而带来这种转变的,却是先前并不为人注意,甚至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碌碌无为的张仪。

能够无形之中令整个大局都开始扭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炉灶里柴火渐旺,水很快就要烧开。

这时崖间山道上的选生开始陆续不断的走出。

除了丁宁之外,其实其余很多人相差并不多,当顾惜春到达出口时,很多人也已经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现在了徐怜花的视线中。

徐怜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毫无高手风范的侧躺着看着出口处的他马上对着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徐怜花行去。

她直接穿过了简陋的屋棚,从张仪拆出的空缺处走过时,还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张仪一眼。

“怎么一点没事?”

看着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怜花翻身坐起,很简单的问道。

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剑斋最优秀的学生夏婉。

看着徐怜花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止血纱布,夏婉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眼中却是闪过庆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选剑时选的本身便是韩地多宝阁的多宝剑。”

她看了一眼徐怜花身后的丁宁和身侧的易心,紧接着看到了瑟缩蜷在丁宁身侧的玄霜虫,她的眼睛顿时也瞪大到了极点。

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她才缓过神来,重又看着徐怜花解释道:“多宝剑里有诸多术器,里面的牵机线,正好可以用来应付里面数量众多的异虫。”

徐怜花微仰头看着夏婉背负着的黑柄青色剑身的长剑,探询般道:“类似绊马索一样的东西?”

夏婉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类似。”

徐怜花很中肯的评价道:“运气不错。”

夏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张仪在给我烧开水喝。”徐怜花看着她说道。

只是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怜花的身侧空地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喝些热的总是会舒服些。”

接下来,她却是也无法摆脱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轻声道:“那条虫是怎么回事?”

丁宁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觉。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让反应变得迟缓,他将自己的身体始终调整在一种很利于战斗的状态。

“其实谢长胜也很有机会走出来。”

在夏婉和徐怜花对话时,他没有转头,却是对着谢柔轻声说道:“虽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剑谷选剑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关,但他挑选的剑,正好也十分适合应对这关。”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认为他会比我张仪师兄更早出来,看来我也是小看了我师兄。”

丁宁看着烧火的张仪,声音又低了些:“其实所有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沈奕。在同等运气的情况下,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的剑术和所选的剑,比他更适合一些。”

谢柔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虽然丁宁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绝对平静,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甚至像高处冰冻的山峰一样让人感觉到太过难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宁和张仪在很多方面其实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又震惊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走出崖间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着正在烧火的张仪,朝着她和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走出的选生已经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有这个人轻松。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轻松,甚至是愉悦。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荆棘海对于这个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过了午饭之后,轻松的溜达出了家门。

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宁还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剑会开始之时就很引人瞩目,尤其在此时,当他带着装不出的轻松甚至享受感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他的身影就好像在发光一样,轻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他的走近,谢柔的脑海中不断的跃出有关这个人的讯息。

独孤白。

独孤凉生之子。

独孤凉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骨血有些独特,不仅往往是一脉单传,而且幼年时都体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岁时身体长成,修行的天赋才会很快的显现出来。

独孤家的修行天赋也非常独特。

不仅修行破镜速度很快,而且独孤家的人很喜欢一些至简的剑式,并能以之发挥极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至为鼎盛,然而却并未用灵药滋补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将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按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独孤白成为了独孤家第一个幼年时便强健起来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册出来之前,所有长陵的年轻人,即便是徐怜花等人,都觉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独孤白。

张仪也是完全愣住。

他从不是会掩饰的人,所以当独孤白走到他的身侧,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独孤白却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是独孤家有史以来幼年时最为强壮的修行者,但此时张仪却依旧觉得,相比同龄人,独孤白的面色还是显得略微有些蜡黄,包括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

“我在烧水。”他在心中想着若是独孤家没有这样的遗传痼疾,那便更佳,同时不敢怠慢,起身揖手为礼道。

独孤白却是一怔,一时忘了回礼,道:“只是烧水?”

张仪呆了呆。

“那就请张兄等会也施杯热茶。”

独孤白却是笑了起来,揖手回了一礼,然后穿过屋棚,走向丁宁。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无论是独孤白的神情还是这句话,都让他们觉得独孤白是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你是丁宁,我知道了,我是独孤白。”

场间谁都知道他是独孤白,但是走到丁宁身前的独孤白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在崖上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独孤白直接在丁宁的身前坐了下来。

“我有些剑式想不太明白,你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想应该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看着并无拒绝之意的丁宁,独孤白认真地说道。

“不是坐在这里的借口?”丁宁看着他,也认真的轻声问道。

独孤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更何况我要坐在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啊。”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名曾经被公认为参加这次剑会的年轻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带着几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傲气。

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剑的问题

“你的虫很有意思。”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身旁的玄霜虫身上。

独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不知为何,玄霜虫却是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丁宁的身侧蜷缩过去。

看到这条玄霜虫的动作,丁宁的眉头略微的挑起,这条玄霜虫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开始觉得青曜吟送给他的这份礼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剑式叫做孔雀绿。”

看着丁宁缓缓挑起的眉头,独孤白却是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丁宁说了下去:“我觉得这招剑式对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师都不能参悟明白。”

听着独孤白这样的话语,徐怜花等人的面容渐肃,而后开始越来越震惊。

独孤白这几句话虽然极为简单,然而却包含着令人震惊的讯息。

独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宁请教剑式。

独孤家每一代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成为独孤白的老师的人,修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惊人,独孤白和他的老师都参悟不透的东西,现在独孤白竟然准备向丁宁请教。

独孤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孔雀绿这招剑式出自明王残经,尉獠子修的便是这部残经。”

“尉缭子?”

徐怜花等人已经非常震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们的心中却顿时掀起更高的惊涛骇浪。

尉獠子的长陵乃至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番狼王”。

昔日关中以北至关外的大部分区域,都归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首领,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称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军队征战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军队击败而杀死,而杀死尉缭子的正是当时大秦天凉军的大将独孤凉生。

独孤凉生便是以平番王这件大功而封侯。

在许多典籍的相关记载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侧,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韩、赵、魏三朝牵制,大秦王朝当时的绝大部分力量必须放在和韩、赵、魏这三朝的征战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尉缭子绝对是当时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虽然为家父所杀,然而却并非个人修为不如家父,为了杀死他,天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尉獠子死后,这部剑经被我父亲得到,这部剑经也应该是我独孤家最强的剑经。”

独孤白看着震惊难言的徐怜花等人和依旧平静的丁宁,声音越发缓慢,“我直觉其中这孔雀绿一式很强,只是始终参悟不出。”

直觉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对于有些人,则可用独特的天赋来形容。

“让我看看孔雀绿。”

丁宁没有多余的废话,当独孤白停止讲述时,他便安静地说道。

独孤白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色泽极为诡异,是罕见的惨绿色,看上去十分坚韧,然而却到处都是虫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迹和线条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极为老旧之物。

就连正在烧水的张仪都有些失神,忘记了看火。

丁宁的眼瞳微缩,心中对这独孤家的少年也生出无限敬意,这显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剑经的原本,事关独孤白一些剑招的秘密,然而这名少年却就此直接的拿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犹豫。

他伸出了手,从独孤白的手中接过了这张兽皮,在眼前展开。

独孤白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在这张已经仔细看过无数次的兽皮上流连。

他熟悉这张兽皮上任何一个字,任何一条线条,甚至任何一个孔洞和褶皱。

当丁宁垂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张兽皮之后数息,他的眼瞳也开始微微的收缩。

一股强烈的直觉,又充斥他的心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沉默的等待。

从崖间阴影中走出的选生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后继走出的选生并不知道丁宁手中的兽皮是什么,并不知道丁宁此刻在干什么,然而当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宁身边的人,所有这些选生也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徐怜花、夏婉、易心,甚至独孤白会安静的坐在丁宁的身旁。

难以理解的不只包括这些选生。

“你有没有想到会这样?”

潘若叶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些人青涩的身影,转头看着黄真卫,冷漠的问道。

“没有。”

黄真卫很直接的摇了摇头,但又马上温和地说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叶看了他一眼。

黄真卫有些感慨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太过年轻,便容易冲动,用成人的想法去预估他们的行为,本身便是错误的。而且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即便做错了一些什么,大人也往往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责罚。”

小孩子即便做错事,也总会比大人做错事更容易受到原谅。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资本。

只是即便如此,这酒铺少年能赢么?

潘若叶看着远处丁宁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绪。

锅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响声。

水已沸。

张仪掀开锅盖,用沸水细细的烫过了灶台上的一些瓷碗,然后开始给众人端水。

“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