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很喜欢安静,但是他不喜欢让周围的人不安,于是他平静的出声道:“有这么多人,最终胜出的几率已经很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埋头已经在削第五柄木剑的独孤白都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觉得人的一生总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几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来,真诚地说道:“虽然这次哪怕失败,都已经足够放肆,都会让我觉得骄傲,但我还是希望你最终能够成功。”

夏婉没有出声,但是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这是因为有意义…只要觉得一件事情有意义,以往的修行也似乎变得有意义。

她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奇妙的辉光。

她想到了这或许便是素心剑斋的剑经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宫采菽的眼睛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何朝夕出来了!”

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一条看上去疲惫,但显得极为健硕的熟悉身影从崖间的山道中走出。

“幸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否则我真是要哭死。”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对着身旁的夏婉说道。

“幸亏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倒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独孤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里,身上也满是血迹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宁等人的瞬间,便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过来。

“交朋友也是要看时机的。”易心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夏婉的心骤然温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在这里却会收获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处于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这名少年便是曾在剑会伊始就和谢长胜有过口舌之争的周忘年。

此时他身上的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几道伤处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后一名选生正在帮他包扎。

不知为何,相比背上的伤势,这些人的笑容却更让他感到心寒。

简陋的屋棚将两方的人自然隔开,处在丁宁一侧的人和他们这边相比依旧显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宁等人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光是周忘年,他们这方几乎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丁宁等人似乎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从一开始的选生接二连三的出来,到出来的选生之间间隔越来越长,到许久都没有人出现。

张仪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正从崖间的各处山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行来。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陆续出现,在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面荆棘海那关已近结束。

此时他没有因为烈萤泓还没有出现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着沈奕等人还没有出现。

一片异样的噪杂声响起。

山谷中绝大多数选生也开始发现这个事实。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崖间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收官时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这沉重的脚步声而变得粗重起来。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战鼓一样敲击着,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南宫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极点。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条身影,然而因为她是场间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失声叫了起来:“徐鹤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轻呼声响起。

南宫采菽没有看错。

此时走出来的不是烈萤泓,而是徐鹤山。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真的很强,而徐鹤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远处的很多选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徐鹤山又是丁宁这边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宁这边只是再多一个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会变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

因为徐鹤山似乎听到了南宫采菽的叫声,突然顿住。

在身影顿住的时候,徐鹤山抬头。

他望向南宫采菽和丁宁所在的地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在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双手一直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缝中也一直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此时他的气力已经彻底耗尽一般,手再也捂不住,松开。

随着他的双手松开,一股鲜血甚至混着肠物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顿。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僵住,面色变得雪白。

一道剑光从空落下,在徐鹤山仰面倒下的瞬间,便已到了他的身侧。

剑光只是一闪,徐鹤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早在进入荆棘海之前,耿刃就说过这关极为艰难,甚至有肠穿肚烂的危险,然而所有人却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即便这样的伤势未必是彻底的致命伤,但画面对于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选生而言,却实在难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下场。”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充满寒意的自语道。

第一百十六章 最后一个走来的人

张仪看着远处地上那一摊散发着热意的血迹,悲痛的不自觉往前行去。

他潜意识里想要问问那些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徐鹤山的生命到底有没有危险。

丁宁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他回想着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抬起头看着张仪,摇了摇头,道:“不要过去,徐鹤山不会死。”

张仪一直都很相信他说的话,脚步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如果真是太过致命的伤势,岷山剑宗的人应该早就开始医治,不会让他再这样走出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过了这关…这是他的骄傲,你们也值得骄傲。”徐怜花眯着眼睛,缓缓地说道。

南宫采菽垂着头,她觉得徐怜花说的是事实,然而那样的画面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发生,却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很冷。

谢柔的身体也很冷。

岷山剑宗的数名修行者已经进入这个山谷,若徐鹤山真是最后一名过关者,那便意味着沈奕和谢长胜已经陷在那片荆棘海中,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整个山谷重归寂静。

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从那崖间的山道走出,在斜阳的照耀下,他的背影长长的落在身后的山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扇黑而长的门将山道封住。

蓦然间,山谷中所有的选生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纷纷抬头。

崖间高处的山道上,出现了许多修行者的身影。

通过那些修行者身上不同的服饰,所有选生很容易便判断出来,那些都是来自各个修行地的师长和一些朝堂的官员。

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和朝堂官员,也都将进入这个山谷。

虽然无法得知为什么这些师长和朝堂官员被准许进入山谷近距离观瞻,然而这一切的迹象让绝大多数选生再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前面一关的考核竟是真的结束…徐鹤山竟然真的是最后一名通过荆棘海的考生,那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又去了哪里?

便在这时,一名少女出现在崖上,随着一阵从山崖间吹过的微风,她似乎想也未想,便从崖上直接一步跨了下来。

青玉色袍服如莲叶般轻摆,她的身影在空中便越过众多还在山道上行走的各修行地师长,毫无烟火气的飘落谷间。

看着这名面容稚嫩,但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强大自信和威严的少女,绝大多数选生感到如山的压力,同时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

即便这是在岷山剑宗内里,所有岷山剑宗的真传弟子中,也只有一名这样年轻的少女可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近乎无礼的直接越过所有修行地的师长,甚至在其余比她年长的岷山剑宗修行者面前也是如此的气度。

她只可能是净琉璃。

连净琉璃都已经现身,前面那关自然肯定已经结束。

除了丁宁等数人之外,其余选生在之前都没有见过这名传说中的少女,此时看着净琉璃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些考生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倾慕、敬畏、嫉妒…许多不同的神光交替着在他们的眼瞳深处出现。

净琉璃的眼神始终平静,即便落地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她有绝对的资格自傲,因为至少在进入岷山剑宗学习这件事上面,所有谷中的这些人还在追赶她很多年前的脚步。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甚至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净琉璃的目光扫过谷中所有的选生,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个字。

她也没有引起任何歧义,这三个字出口之后,她便已经毫无停顿的接着说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剑试。”

“半盏茶之后,你们会按照抽签的结果进行比试。”

“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允许接受任何外来的治疗,在比试开始之后,也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

净琉璃讲述的最后剑试的规则也异常简单,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她便走向了无形之中分隔着两个阵营的简陋屋棚。

在越来越重的暮色里,她的身影显得越来越超凡脱俗,而且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魔力,让很多人觉得她走向分隔两边的屋棚是某种蕴含着深意的行为。

徐怜花的目光越过净琉璃的身影,落在已经陆续进入山谷的各修行地师长身上。

随着这些修行不同功法和剑经的修行者的进入,山谷里的天地元气也似乎变得有些纷杂起来,让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烦杂。

他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声音轻却寒冷地问道:“她这是什么用意?讲述规则一共才说了三句话,连最后一对一比试都不愿意多花一句话提及,但实则这三句话里,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句。”

“她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语,丁宁转过头,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或者说岷山剑宗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想看看一些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在比试开始之后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便意味着这个时候她容许有人来说些什么。”

徐怜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还不能完全理解。

“岷山剑宗里一定有些事情发生。”

丁宁抬头看向远处山崖间,缓声道:“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有些人倒是真会抓紧时间。”

接着,他又忍不住轻讽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还在山道上行走,还未真正踏足这个山谷,然而此时,已经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越众而出,快步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名黄袍中年人身上。

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名黄袍中年人此刻是要接近谁。

在简陋屋棚里负手凝立的净琉璃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屑和冷讽的意味,然而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并没有阻止这名黄袍中年人。

“我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采菽看着那名快步而来,走得越来越近了的黄袍中年人的身影,寒着脸说道。

她的个性本来就嫉恶如仇,敢做而言,她很清楚这名黄袍中年人是那名容姓宫女的侍从,在她看来,薛忘虚都已经死去,容姓宫女在山道前都已经亲自出手,容姓宫女应该没有任何脸面再派人来说些什么,而且无论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的声音并不低,黄袍中年人的真元修为远在她之上,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他的脸色却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天然般的恭顺。

在绕过简陋屋棚之后,这名黄袍中年人便停了下来,恭谨的对丁宁躬身行了一礼。

“我并不知道您的最终决定。”

然后这名黄袍中年人开口,平稳而清晰地说道:“但在您做最后决定之前,我希望您再认真的考虑一下…因为您应该明白,您拒绝的不单单是一些人的前程,您拒绝的还有一个人真挚的友情。”

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一时都来不及反应黄袍中年人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抬起头,再次看向山间高处。

他知道在高处,有人在看着他,只是他看不到对方而已。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徐怜花等人明白黄袍中年人所说的是太子扶苏。

“卑鄙。”

徐怜花骤然愤怒了起来,忍不住厉声喝骂出声。

一侧的独孤白自嘲的笑笑。

在真正的权贵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对敌的手段,和这些真正的权贵相比,单独的修行者实在太过渺小。

“或许你要进入前十不难,然而要夺得首名却实在太难了。”

黄袍中年人看着还未回应的丁宁,转过身去看着屋棚另外一边的所有选生,语气极为诚恳的接着道:“你们只有这几人,对面数倍于你们的数量,若是一轮下来,你们之中有人战败,那你的面前便大多数都是死战的敌人…如果注定夺得不了首名,不如不要拒绝一些人的好意。”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丁宁的神容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真正的朋友,被拒绝好意之后,依旧还是会将我当成朋友。”

黄袍中年男子不再言语,躬身施礼退去。

丁宁的平静让徐怜花等人的情绪也迅速平静下来。

他们看着远处的那些选生,知道黄袍中年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眼望去,远处一共站着三十七名选生,是他们这边四倍之多的数量。

若是第一轮过去,他们这边被淘汰的人略微多一些,那剩余的二十几名选生之中,便可能只有两三名是他们这边的人。

他们的确很势单力薄。

然而就在此时,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突然身体微微一顿。

因为就在此时,他前方的选生里面,却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朝着丁宁等人行去。

那人好像怕冷,穿的衣袍明显要比一般人厚很多。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看着这人的身影,脸上迅速浮满惊愕:“厉西星?”

第一百十七章 火烧

沉默而苍劲,阴鸷而小心,穿着比其余选生厚实许多的衣袍缓步走来的厉西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独狼。

他在长陵并不出名,直到此时,剑会中的绝大多数选生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以为他是来自边塞的边民,然而徐怜花和夏婉自然知道厉西星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厉西星太过沉默和不引人注意,等到厉西星从人群中走来,她才想到方才计算的时候忽略了这样一名强者的存在。

这些年厉西星都不在长陵,没有人见过他的出走,但是在被放逐到月氏国之前,厉西星一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单独对上厉西星,她也并没有多少赢得对方的信心。

她也不能明白厉西星这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丁宁之前也并未见过厉西星,也并不知道扶苏曾经阻止过厉西星和自己见面,只是听到徐怜花和夏婉说出这人的名字,他便马上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但是看着走来的厉西星也没有说话。

厉西星也没有出声。

他一直走到丁宁和徐怜花等人的身侧,然后随便在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徐怜花眉头渐皱,正想措辞开口,然而这种境况对于张仪这样的君子而言却似乎没有分毫的障碍,看着坐下的厉西星,张仪已经感激而有些羞涩的行了一礼,轻声问道:“您也是想帮助我家丁宁师弟么?”

厉西星依旧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

夏婉看着厉西星,依旧有些怀疑。

独孤白的呼吸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也是从幼时便离开了长陵,和厉西星并无多少交集,然而他却听到过一些关于厉西星的传言,他觉得像厉西星这种人的心地其实很脆弱,夏婉这样的态度或许便会引来很多不佳的后果。

不出独孤白的预料,他看到厉西星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强烈的敌意。

然而让独孤白有些意外的是,厉西星却是并没有对夏婉表示什么,只是缓缓的转头过去,看着丁宁。

“家父希望我对付你。”

听到他这开口第一句话,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一阵愕然。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过来。”

厉西星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喜欢有原则的人…在长陵很多时候必须顺从,但我不喜欢顺从,我的原则是顺从心意。”

“就像当天的端木净宗,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应该打他,也不许我打他,但我依旧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方才听到你和那人的对话,我确定你也不愿意顺从,所以我过来。更何况想要对付你的剑已经很多,再多我这一柄剑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语听上去特别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