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喝水。”

然后他直接语气不善的对着张仪呼喝出声。

听到老人的呼叫声,张仪没有多想便贴身收好了羊皮小卷,来到这名老人的帐前。

“我要喝热的水,不要温水。”

老人似乎嫌他来得不够快,又怒声说道。

张仪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马帮驻地的脚步却是又快了几分。

东方亮起鱼肚白,当叶帧楠醒来,走出所居的小屋之时,发现墨园门口岷山剑宗那辆马车的旁边,已经站了一名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

叶帧楠是个不畏惧强敌,甚至不畏惧死亡的少年,然而见到这名英俊男子的瞬间,他依旧感到紧张和拘束,依旧感到敬畏。

因为这名面容极为英俊的男子是澹台观剑。

很久以来,澹台观剑都一直被认为是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之外最强的存在。

甚至很多七境的修行者都想不明白澹台观剑为什么能够那么快,他的剑和人为什么能够突破常理一般,快出一般修行者的飞剑的数倍。

澹台观剑没有和盘膝坐在凉席上的邵杀人交谈,但是他也没有急着入园,似乎只是在安静的等待着日出。

叶帧楠在剑会的时候已经见过澹台观剑,但不知为何,即便在那时,他也没有觉得澹台观剑有今日之肃穆认真。

虽然没有任何繁杂的礼节和程序,澹台观剑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日出,然而叶帧楠却是分明感觉到有大事在发生。

日出东方,洒下万道金光,天空彻底大亮。

叶帧楠呆呆的看着,只看到澹台观剑的身上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然后澹台观剑温和的遥遥对他颔首为礼,接着又对着邵杀人微躬身为礼。

接着一股柔和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涌出,将他的身体变得分外的洁净,连青玉色衣袍上最为细微的粉尘都被吹拂得一干二净。

然后澹台观剑迈步,走入墨园。

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

叶帧楠并不知道澹台观剑明明已经早早到达墨园,却偏偏要在日出之后正式进入墨园是什么意思。

然而丁宁却知道。

他在第一时间知道澹台观剑到来的时候便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洁净的新衣,然后安静的等待日出。

之所以如此庄重,是因为这件大事对于他而言比任何人都要大。

这意味着他的新生。

从在长陵城里开始修行的第一天起,他就必须要得到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等待他的便只有死亡。

续天神诀是岷山剑宗的最高绝学,是整个宗门的一种象征,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这样的功法赐予某名弟子学习,又怎会在将明未明之时,如游鼠在黑暗中过街一般鬼鬼祟祟?

“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缓步入园的澹台观剑看着一身洁净等待着自己的丁宁,先对行礼的丁宁回礼,然后温和的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有些惆怅的轻声反问道:“王太虚已经走了?”

澹台观剑看着他,眼中再次流露出一些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道:“他已启程去燕。”

丁宁转瞬便恢复了平静,抬头看着他,轻声道:“不是说要去岷山剑宗剑塔,怎么会直接让您直接带到这里?”

“岷山剑宗只重规矩,却不重小节。能令长陵这样的一名大枭对你言听计从,我们都很惊讶于你的能力。”澹台观剑看着他说道:“原想着很难办的一件事竟然在你的手中如此轻易的迎刃而解,但是想着你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宗主还是决定让我直接将这本经书带到这里。”

他垂首恭立,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礼节,但是却以最肃穆的仪容等待着澹台观剑的传经。

内心的尊重比仪式重要。

澹台观剑对丁宁越加满意。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肃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玉盒,双手握着,递到丁宁的面前。

丁宁双手接住,即便玉盒很小,就像长陵城中装着名贵折扇的那种长方形小盒,也并没有多少分量,然而他的双手还是不可遏制的轻颤起来。

“如果你看完了,就将它交给门外的邵师叔。”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颤抖的双手,认为这是心情激动的正常反应,他轻拍了丁宁的肩膀一下,然后温和的接着说道:“这部功法真的很难领悟,所以你要抓紧时间。”

顿了顿之后,澹台观剑又看着丁宁的双眸,道:“如果你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办到。”

丁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苦笑,他想了想,道:“保证王太虚和我师叔李道机的安全,还有…保证老头风光大葬。”

听着丁宁这样的要求,澹台观剑点了点头,和声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安心修行。”

丁宁躬身行礼。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眼神里都是期待的色彩,他和净琉璃等人的看法完全一样,他对丁宁能够悟通续天神诀有着很强烈的信心。

和平时不一样,当澹台观剑,长孙浅雪并没有像无处不在的影子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

丁宁知道这是因为长孙浅雪太过高傲和固执。

在很多年前,那个人始终不能得到进入岷山剑宗的机会,始终无法弥补自己修行上的一些缺陷,长孙浅雪虽然从未对丁宁表露过任何这方面的意思,但是丁宁却十分清楚,在她的心中始终也不能原谅百里素雪。

因为在她看来,那人得不到续天神诀,也是修为进境遭受桎梏,最后在长陵战死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她同样不能原谅那个人。

但是这就是她的爱恨。

所以她根本不会来看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一眼,哪怕这是世上最高明的功法之一。

丁宁走入最深处小院中自己的卧室。

窗外一株枇杷树的树叶将清晨的阳光分散成很多细小的光斑,这株枇杷树是丁宁数天前从这小院之外的园中移来,虽然移来的时节不对,然而却偏偏成活得很好,弥漫着鲜活的生机,让这个之前到处散发着阴深寒意的小院都彻底的鲜活了起来。

丁宁看着放在紫红色桌面上的青色玉盒,沉默了很长时间。

的确,如果那人在很多年前便得到这部功法,或许很多事情便根本不会发生。

他或许会早早的直入八境巅峰,甚至踏入九境。

超脱的强大,将会使得元武和很多人放弃后来的想法。

元武还是会成为世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帝,然而却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听从那个人的一些意见。

巴山剑场也不会消失,还会变得更加强大。

郑袖也不会表露出冷酷无情的一面,会成为那人温柔的妻子。

很多人也不会死去。

渭河之上,巴山蜀水之间,芭蕉夜雨之时,竹林的小楼里,还会到处都是欢笑声和逍遥的歌声。

还有人会站在顺流而下的小舟之首,喝醉了试图捞起江中的明月。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只是这样便真的完美么?

很多人,那人就永远看不透,很多事情,那人会永远不明白。

青色玉盒静静的躺在稀疏的光斑下,明明还没有打开,然而丁宁却似乎已经看见了两个不同的一生。

丁宁的情绪渐渐的绝对平静。

他伸出手来,不费什么力气便打开了青色玉盒。

无风自动,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青色玉盒里有着一本卷起来的薄薄青册。

每一页都似乎用青玉制成的丝线编织而成,只是青玉明明是坚硬易碎之物,如何制成丝线,又显得如此柔软,偏偏还能令人看出这是青玉,这便是不凡。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连发丝都飞舞了起来。

这本薄薄的青册在自行往外散发着蓬勃的天地元气,如喷泉般源源不绝。

他修行的习惯是先从大处着手,先领略大意,细节便不难推敲。

所以他没有着急去感悟这些天地元气从何而来,到底是多少丝不同的元气在空气里随着看不见的符文流动,而是直接取出了这本薄薄的青册,翻了开来。

青色的页面上有很多透明的光芒,就像是一滴滴晶莹水珠散发出来的光泽,但是每一条透明光泽的形状,却都是一柄剑形。

并没有刻意。

丁宁的感知在一瞬间全部沉溺于青色的页面和这些透明光泽之中。

他就像是站在了一个青玉世界里。

他的身外悬浮着很多指向不同方向的透明长剑,每一柄都比他的身体要高大。

他开始看这每一柄透明的长剑,慢慢的开始在感知的世界里行走。

他穿过这些悬浮不动的透明长剑。

这些透明长剑一动不动,但是却开始变长变大,朝着所指的方向无尽的延伸出去。

绝大多数透明长剑都是刺天般刺向天空,散发着难言的孤高气息,随着无尽延伸,这些透明长剑似乎将天空都彻底刺穿,突破了白昼和黑夜的界限。

透明长剑开始发光,就像是有无数星光通过刺穿的空间落了下来,又像是这些透明的长剑本身就变成了星光。

每一柄透明的长剑,本身就是一颗星辰。

丁宁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即便是和他在同一个小院里的长孙浅雪都没有感到他的身体有什么改变。

然而他的肌肤上,却是在真实的沁出许多银色的光点。

丁宁在感知的世界里抬着头。

他无限怅然而又带着无限感慨,甚至带着一丝悲伤的轻声自语,“原来是这样。”

第二十八章 天命之归

修行究其理,只是对于身体奥秘和周围天地的不断探索,到了一定的境界,很多道理都是通的。

对于一些原本就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修行经验的修行者而言,很多东西只需要知道方法。

就如同周身无数天地元气运行的线路,他们都已经知道那些线路的存在,不像一般的修行者,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些线路在哪里。

他们只需要知道方法,只需要知道那些线路有用,只需要知道需要如何去触动那些线路。

或者用最贴切的言语来形容,在过往的很多岁月里,无数优秀到极点的修行者,都在不断尝试着去以不同的顺序,不同的力度去拨动那些线路,试探产生的反应。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获得成功,因为这种试探的过程也和运气有关,然而有少部分人却是终于试出了强大的功法,这才有许多惊世篇章遗留后世。

对于修行经验和那些人同等,甚至比那些人还要高的修行者而言,得到这样的惊世篇章,只是直接省略了盲目试探的过程。

在岷山剑宗任何人眼里,丁宁还只算是一名初窥门庭的修行者,需要弄清那些简单符文,以及这部没有什么文字的典籍上所要表述的一些东西,以及相关的天地元气和线路,都需要很长久的时间。

因为即便是岷山剑宗之前很多已到七境的天才,花去了半生的时间,都没有领悟续天神诀的所有真意。

然而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续天神诀对于丁宁而言只是一扇门。

他就如同只是轻轻一推,便在这个清晨,轻易的推开了这扇门。

推开这扇门只用了片刻时光,然而看到续天神诀,看到这扇门,却是花了许多年的时光。

最令他此刻感慨的是,皇宫深处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郑袖也不可能看到岷山剑宗的这篇至高宝典,否则她一定会察觉这篇功法上和她所修的功法的一些共通和相克之处,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或者毁灭这篇功法。

若不是当年那人和百里素雪交恶,一生都不得入岷山剑宗。

若是那人能进岷山剑宗,郑袖也能随他进入岷山剑宗,从而也能看到这篇功法,那又会如何?

所以这就是命运。

最叵测的便是命运。

丁宁深深的呼吸着,他的目光从感伤到再度变得宁静。

他缓缓的将这本青玉经卷收起,放入盒子。

在他盖上这个青玉盒子的瞬间,元气不再从续天神诀中喷涌而出,他一直在飘舞着的发丝开始垂落,然而就在此时,他腰侧的那柄末花残剑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开始流动。

末花残剑末梢那无数丝剑丝,开始微微发亮,在和往常一样盛开无数朵细小白花的瞬间,剑丝的尖端也开始透亮,就像有星光在透出来。

丁宁体内的五气本身已经异常的汹涌。

五脏之中的五气就像是煮沸的蒸锅一样不断汹涌的散发出来,而他的五脏就像是蒸锅里面的水一样,不断的干涸。

水干则锅裂,五脏便到衰败之时。

此时丁宁气海里的五气,反而剧烈的燃烧起来。

燃烧产生了更高的温度,让五气散发得更为猛烈,眼看这些“锅”里的水很快就要蒸干。

然而当这些燃烧的五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瞬间碰撞,压缩,在极高的温度下,便有无数点银色的亮光生成,就像是无数颗真正的小星辰在爆炸和燃烧中形成。

飘离在周身之外广阔天地里的星辰元气开始晃动。

随着那些银色小星辰在丁宁的体内不断压缩,就像磁铁一样,对这些淡薄的星辰元气的吸引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无数看不见的线路里,那些和这些银色星辰性质一样的星辰元气被自然的吸聚过来,如无数看不见的雨霖不断渗入他的身体。

五气还是不断的从五脏中被逼出来,不断的燃烧,然而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星辰元气却是比这些燃烧的五气还要多。

所以他体内的那些“锅”里的水没有蒸干,反而慢慢的多了起来。

他体内那些干涸的经络和血肉,接受着浸润,慢慢变得丰盈起来,焕发出鲜活的生机。

这是真正的脱离死亡,获得新生的感觉。

他体内隐匿在最深处的那无数小蚕也承受了雨露,也变得滋润,骤然欢腾起来。

他怀中的那块人王玉璧中一团如人影般跳跃的昏黄色光焰也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疯狂涌动着。

丁宁的眼睛闭着,睫毛却是忍不住颤动了起来。

他都感到了震惊。

这是连他都难以想象的修行速度。

九死蚕加上续天神诀,已经展现出了惊人至极的效果,而此时人王玉璧的功效,竟然也比平时强了数分!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他体内原本如涓涓细流流淌的真元变得越来越雄厚,渐渐开始如奔腾的小河。

那些原本干涸的五脏,却是开始就像积蓄了很多清水的泉眼,汩汩而动。

即便是有意压制,但是他实在岷山剑会时才堪堪突破了四境,接着身受重伤并没有多少时间修行,然而令他震惊的是,四境中阶给他的感觉已经距离并不遥远。

“诸多天命,聚于长陵。”

清幽的皇宫深处,皇后的书房里,皇后郑袖站在灵莲池前,看着弥漫在洁白无暇的灵莲上的氤氲灵气,面如寻常的对着垂首恭立在下首的容姓宫女缓缓地说道:“早在我大秦灭韩之时,天下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说法。因为天空里最明亮的数颗星辰始终在长陵的正上方,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天时地利,也一直在印证着这样的说法。我大秦,关中八百里沃土,连年来风调雨顺,根本未曾遭遇过天灾。昔日我最为担心的是赵,昔日赵王朝既灭,楚燕齐这些外患我并不担心,所需要担心的只是长陵自己的事情。”

“必须要有威势,别人才会畏惧。”

“但就如岷山剑宗的规则一样,也要让人觉得有你规则,也要让人看到只要是大秦的人才,你就会退让和容忍,这样所有人才会自然以大秦为重。”

“一切都在明处,所有人最多只会觉得我专横,却不会有太多其他的想法。”

皇后说完了这些话,才真正的抬起头来,看着容姓宫女,道:“至于你有些畏惧丁宁的天赋,生怕他得到了续天神诀之后,修行的速度更快,有朝一日他真的挑战你杀死你,我只能告诉你,既然这些事情你是替我去做,我自然不会让他有挑战你的机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至于续天神诀…落在他的手中,从他手中获得,自然要比存在岷山剑宗的剑塔里更容易获得。”容姓宫女面对皇后并不像其余人那么畏惧,她安静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些年能够让你真正感到害怕的只有这酒铺少年一个。”

看着恭敬行礼告退的容姓宫女,皇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对这名少年倒是越来越有兴趣。”

容姓宫女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心想承认恐惧总比真正的死亡来临要好得多。

“诸多天命,聚于长陵,只是谁才是真正得到天命的人,却不一定。”

容姓宫女的身影消失在这清冷的殿间,皇后脸上的淡淡笑意也全部消失,眼眸深处也恢复了绝对的冷漠。

她冷漠的自语了一句,突然之间身体却是微微的一震,皱着眉头抬头往上方的天井看去。

她的目光触及蓝色的天幕时,感知却是已经落向更遥远的星空。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那些清冷的星辰就像是她一个人独有的玩物,她所触碰不到的星辰元气,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触及。

然而就在此时,她分明感到天地之间的星辰元气有些微弱的变化,只是这变化来源于何处,到底是因何而变化,她却是无法把握。

甚至在这一刹那,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十九章 成全

马车距离长陵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雄伟的长陵的轮廓。

王太虚掀开车厢帘子,回望长陵,眼神里却是没有多少感慨。

他连和丁宁告别都没有。

因为对于他而言,重要的不在于告别,而在于能否重逢。

车队在一处渡口停下。

帮王太虚赶车的一名车夫开始行向车队最尾端的一辆马车行去,准备休憩。然而令车队中大多数人不解的是,很快就要开始登船,一时却没有人接替那名车夫。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从靠在岸上的一条大船上走了下来。

他径直走向王太虚的马车,一双分外稳定的手握住了王太虚车头上的缰绳。

他做这一些很熟练,因为他原本就是王太虚的车夫。

有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一直停留在码头边一间库房的阴影里,背靠着墙面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