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这才起身,头发和眉毛全部沾满了白雪,他莫名的高兴,看着奇迹一般看着丁宁安静平和的面容,惊喜赞叹:“想不到您还活着。”

丁宁的神容没有改变,看着他,平静地说道:“生死很难界定。”

老僧呆了呆,接着真诚道:“这是其余修行者无法接触的领域。”

丁宁道:“我有求于你。”

老僧异常简单道:“有求必应。”

“你的确是个异数。”丁宁看着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看着老僧的笑容里,也蕴含着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喜乐。

老僧像个后辈般恭顺的站立着,道:“依旧想请教上师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丁宁道:“尽可问。”

老僧道:“当年在长陵,您彻底放手杀戮,天下任何强者都不能当你一剑,当时比我强者,不知有多少,您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我一眼,便已看出我的破绽,但为什么偏偏让我活了下来?”

“我方才便说过,你是个异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天下各朝修行者汇聚长陵,都是畏惧一人太强,群起而灭之。但你不同,你却是修行境界遭遇桎梏,真是想要看看那自己达不到的境界,看一眼便死都无悔,有求道问死之心。这是纯粹的修行,要见高的境界便让你一见,但何须就此死去。”

“我本是东胡一普通牧民家里的孩子,因为太穷养不活便被僧众收养,经上师指点,知道了修行,感悟到了天地元气,便感觉到了天地之间最美妙的事物,人生这才有了意义。上师带我入山,养我令我生带我修行,而你在长陵令我生,令我见到未见的境界,这恩德便是等同。”

老僧看着丁宁,“所以我便以上师侍奉之。”

“我此去是要去东胡西北境那些冰川之上,我要去那里取一柄剑炼为本命剑。”丁宁看着老僧,道:“虽然我点通了你修行的关隘,让你距八境都只差那最后的半步,但是这半步之间的玄妙,却是最为关键,不能明言,只能靠自己体悟。八境九境,很多奥妙便是连我都无法彻悟,和你一起前去那里取剑,便希望都是你我的机缘,各有所得。”

第三十一章 破境无痕

越往东胡西北,黑夜渐长,气候越发严寒,但是风雪反而消隐。

究其原因,东胡西北地势也是不断增高,很快便接近一些永恒不化的雪线,风被这些巨山阻挡,再从山巅流淌下来,除了一些山口之外,山风却并不明显,只有像流水一般,再往下冲了数百丈,风势才盛。

寒意太浓,寒气凝于高处,甚至是连雪都落不下来。

整个天地,都是明镜般的冻结,一味的寒冷,只是偶尔有大片的冰雹,如高空有人拿簸箕抛洒石子一般砸落下来。

丁宁和这苦修老僧都不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短暂的对话之后,便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老僧便自然的登上了狼群拉着的堆放杂物的车辇,即便身周安放着的都是喂食这些狼群所用的冻肉,都是安之若怡。

从食不果腹的牧民之子,到接触修行,他便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找到了人生的真正意义。他是真正的修行痴者,始终以修行境界的进步,感知到新的奥妙而为最大的欢愉。

然而在数十年前,他便已经越过了所有苦行僧的修为境界,甚至到达了这些上师经典上记录的极限。他前方无师,苦修而不可得,便终于到了长陵,以死问道,哪怕是在身灭之前,看到那一生都理解不到和接触不到的境界,便是满足。

然而他却活了下来,再苦修十余年,只是经过一朝点拨,便隐约可见八境,甚至已经能够偶尔触动那八境的力量,距离真正的突破便只距半步。

人贵便是自知。

任何人的天赋本身便有不同。

这名老僧用近乎一生的修行,在那山窟之中枯坐数十年,所能做到的便是真正看清自己。他知道若是没有此时丁宁这样的上师,他便是到了八境,便也是止步,再不可能见到前面的风景。

然而他同样确定,丁宁走在他之前,而且能够带他走得更远。

所以此时,他虽然有着近乎世间无敌的力量,真正对敌起来,恐怕只有元武能够以一人之力杀死他,然而他看着前方的车辇,目光却是纯净欢喜如儿童。

对于他而言,他就像是一个被丁宁牵着手,带着走过一片美丽花海般的孩童,不断的看到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同,际遇不同,喜好便不同,甚至同样出身,同样际遇的双胞胎,两个人都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喜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小世界,追求和真正想要的东西也不同。密宗苦行僧的枯坐禅、闭口禅等修行法,修到高深处,便是彻底的看清自己。真正看清自己,不只是来自我们修行者的精神感知世界,还在于整个身体难以想象的高度协调能力。”

前方的车辇里,丁宁看着长孙浅雪,缓慢而详尽地说道:“所以其实密宗所说的修今生而不修来世,并非虚无缥缈的投胎转世,而是修的便是自己今生这身体,这小天地之内的高深学问。人之身体内里,穴位关窍如日月星辰密布,各种不同修炼法,不同剑经,走的便是不同的窍位,我们长陵的修行者,修为即便高,但是同样从窍位之中释出天地元气,流通真元,其顺畅和协调,却难以和他们这种修行法相比。所以他们最强的手段便是自身,而不是外物。”

顿了顿之后,看着已经有些理解的长孙浅雪,丁宁接着说道:“别看这苦禅师身体干瘦,然而他体内能够爆发出的力量却是比所有同阶的修行者要强大得多,各窍位,每一条经络,每一丝血肉的恐怖协调能力,带来的除了力量之外还有精准和速度。所以我告诉他的便是不需要想其它外道,不需要仰仗其它外物,只取最直接。抛开各种剑术杖法招式,按照身体本能一杖击敌,便是他最强的手段。和他交手的那些七境难以匹敌,被一击而死,大多都是慢了半步,天地元气恐怕刚刚招至,或者剑意刚刚绽放,他的最强大力量却已经敲在了对方的身上。”

“他是真正的异数,密宗苦行僧众中的佼佼者,过往的苦修让他已经看清了自身。而我过往的修行,却是学会看清别人。”丁宁接着缓缓说道:“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要见的便是更多未知的风景,而你看不懂的申玄,他想要的,却只是不被人像狗般看待,可以以法治任何人。归根结底,他要的也只是公平二字。”

地势越来越高,即便是可以用妖兽来形容的苍狼前行都越发困难。

天地元气也越来越稀薄。

但是随着丁宁和长孙浅雪偶尔谈些长陵旧事,偶尔谈论一些修行的问题,后方车辇之中的那名老僧,却是又失去了平静,开始震惊。

丁宁似乎并没有刻意冥想修行,身体周围也没有什么天地元气的波动,然而这名老僧却是感觉到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丁宁体内的气机在不断的增长,这种增长对于一名修行者的修行进境而言,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丁宁的修为在不断的增长,然而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种修为的增长,都是毫无痕迹可言。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面有着一座极高的高山,然而丁宁走过去,那座高山却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当那些苍狼都体力不支,终于停了下来,感知到丁宁已经悄然无息的渡过六境中阶,似乎距离七境都并不遥远,这名下了车辇的老僧终于忍不住出声相问:“即便只是重踏走过的路,但真元的蓄积,对于身体的滋养和改变,却是需要时间,这为何能够逾越?”

“人对于这天地而言,太过渺小。再强大的修行者都太过渺小。”

丁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抬头看着前方的冰川,身影在冰川的巨大影迹里,的确渺小的如同虫蚁,“但是再强大,也有道理规律可寻,原本走过的地方,至少已经见过。要再想走到那些自己知道的地方,我原本也认为毫无捷径,但听到安抱石的尸身在这里出现,想到那虚空境,我却顿生感悟,有时候一切未变,却也可以劈一道捷径。”

“人和其余万物生灵最大的差别,其实并非是能够利用工具,而是能够创造。”顿了顿之后,丁宁微笑着说道。

老僧的身体骤然如同遭受雷击,猛烈的震颤了一下。

他明白了丁宁在听到安抱石的消息时,不只是确定了这里有一柄剑,而且在修行之上还产生了某种顿悟,就如同一些宗师创道一样,创出了些新的修行手段。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昔日和王惊梦之间的最大区别。

他太拘于法。

“哪怕你能够大大缩短到七境的时间,即便能够动用一些七境的力量,但到那时,即便九死蚕特殊,最多你只是比六境初的修行者的身体略强一些,六境的身体,七境的修为,身不应力,你的身体还是无法承受七境的力量,空有境界和力量而无法动用。”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

“即便不能常用,偶尔动用一次,或者炼一下本命剑元,总是可以想出办法。”丁宁看着他说道。

老僧再次一震,心悦诚服,赞叹道:“不错,便是那样也足够。”

第三十二章 不祥

对于荒原里的牧民而言,但凡越是生活艰难,便越是对天地敬畏,认为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存在。

只要是那些在他们眼里看来无翻越和生存的巨山、冰川,便都被认为是神灵的居所,那冰川后连绵的雪原,自然便是天国。

东胡西北边境这些冰川山脉茫茫然不知方圆几千里,即便是这些山脉下的高原牧场,都其实已经超出世间别地很多山峰的高度。

当这些拖曳车辇的乌氏巨狼都无法前进,天地元气便实在是已经稀薄到寻常人根本无法活动的地步。

两座近乎笔直的雪峰之间,是一条魔王巨舌般伸出的冰川,表面已经被风沙侵蚀得成为蓝黑色,嵌在冰中的灰尘如同铁锈一般。

丁宁缓步走在这冰川上,手中持着老僧的木杖。

缓步并非是想要看风景,而是真正的艰难。

即便是七境修行者,在这种已经无法正常呼吸的高度之上,也需要不断的消耗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来维持自身的消耗。

虽然借助昔日祖山被九死蚕吞噬入体内的灵雨,再得续天神诀、人王玉璧之助力,他悄无声息的踏过六境中阶,又得虚空境之感悟,找到了一条可以偶尔动用七境力量的捷径,然而他此时的状态自然非真正的七境。

即便只是踏回早已走过的路,那些对于修行者而言极大禁锢的破境关隘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存在,他曾经达到的真实境界,甚至远不只七境,然而他此时的身体,却是自然难以跟上,甚至比起长陵中那些经过无数年缓慢正常修到刚过六境的修行者还大大不如。

他此时的呼吸沉重得如同风箱鼓动,然而身体里却依旧得不到充分的空气,面孔变得越来越赤红,嘴唇也渐渐发紫,脑袋也渐渐的鼓胀痛了起来。

但他的意志力不只远非常人,甚至是现今的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想象,所以在这种地方行走,却是依旧只需问身后老僧借一根杖,依旧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

老僧如侍者行走在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身侧,他甚至是赤足,两只脚掌和整个腿部看上去几乎没有多少的血肉,漆黑一片,但是其中却蕴含着某种难言的力道,放佛用力一跺便能将这条冰川踏破。

这种冰川上蕴含着无数凶险,看似毫无异样的平地下方,却时有薄薄的冰壳覆盖着深不见底的恐怖冰裂,所以他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着。

然而随着这样的跋涉开始,他的眼帘中却渐渐泛出讶色。

他感知得出长孙浅雪也是七境的修行者,甚至远超一般七境,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长孙浅雪行走在这样的地方,却似乎比他还要轻松。

真元修为比他略逊,而且他修的是密宗苦修法,肉身看似已经被极少的所需压榨得如同干柴,但是他体内的每一颗气血的微小粒子,每一丝血肉,都是已经被激发出最大的潜力,而且令其余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高度协调。

所以他的这具身体非但蕴含着可怕的肉身力量,而且每一个动作的消耗也是远低于同阶修行者。

不只是天地元气的消耗,而是精神、体力、热量,对于事物甚至水汽、空气的需求,一切的消耗都是远低于同阶修行者。

他平生只去过一次长陵,其余时日都是闭关苦修,所以并不知道长孙浅雪的来历,他只知道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在这种地方行走还能比他轻松,便只能说明一点,这名女修行者体内的本命物,本身便是这种冰雪世界的皇者,强到了极点,对于这种地方的天地元气的感召,远胜一般本命物。

自己便应该算整个天下最适合在这种地方行走的修行者,现在再加上这样一名甚至比自己更胜的强大女修行者,这名老僧甚至有种若是自己这三人得不到灵虚剑门那柄藏匿在这山中的剑,天下便无人再可能找到这柄剑的感觉。

然而也就在这刹那间,他和长孙浅雪,丁宁却都是同时感知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机。

前方被自然切割成片片石林般模样的冰川里,骤然涌起几道异样的寒流。

数道寒光带着古怪的啸鸣,就像幽魂在哭泣,顷刻间在三人的瞳孔中急剧的放大。

这急促的时间在老僧的感知里却是十分漫长。

这是五枝羽箭,极为纤细,然而无论是尾翎还是箭杆却都是金属制成,从箭尖到尾翎都篆刻着符文,这种简单的符文却使得这种羽箭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一般修行者的飞剑。

老僧手中的木杖在丁宁的手中,但他自然不可能无法应付这样的五枝羽箭。

于是他只是伸出了右手,五根手指分别弹动了几次。

数点空气里的雪砂被他的手指弹出,接着变成带着恐怖力量的雪尘,轰击在那五枝羽箭上。

这五枝金属羽箭骤然一顿,空气里发出一声恐怖的爆鸣,接着这些羽箭被彻底震碎成无数片,比先前箭矢还要恐怖的速度,倒飞回去。

那些石林般的冰川之后,隐约显露出数人的身影,手持着同样给人异样感觉的长弓,然而还未来得及施出第二箭,身体就已经被无数倒飞而至的金属碎砾洞穿。

这些带着他们体内热血的金属碎砾,溅射入他们身后的冰川,每一片都带起了巨大的爆炸。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再将这几名身体还在溅射着鲜血的弓手往前抛起。

当丁宁刚刚眯起眼睛之时,这几名弓手如落石般轰然砸落在他的身前。

弹指间反将几名刺客震落在前,便已让人觉得这老僧的修为极为恐怖,然而这几名弓手已经浑身如破絮,无法动作,却偏偏未死,这便更展现出了这名老僧的恐怖境界。

丁宁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将这几名弓手身上的装束和其它细微之处看得更仔细些,但也就在这刹那间,这几名弓手喉咙间微响,却是同时涌出黑血,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冲出的瞬间,这几名弓手便同时断了气息。

第三十三章 逢军

这种腥臭的味道是黑腹毒的典型气味。

黑腹毒来自于山地一种蝮蛇的毒液和数种毒草的混合,毒性霸烈无比,七境之下的修行者几乎是中毒立毙,即便是再高明的医师也来不及施救。

因为那种蝮蛇比较稀少,所以这种毒药虽然以霸烈出名,但是还未能够到许多人可以用得起的地步,也并未被某一地或者某一权贵门阀垄断,并不能成为某种势力的标志。

这五名弓手出手带着一种身经百战的狠辣气息,在这种情形下,却依旧能乘着呼吸,用喉部血肉的积压便压碎藏匿在喉间的毒药,自尽身亡。

这些显然是死士。

既然是死士,人数便不可能太多。

但这五人即便是连自尽时的动作和气势都是整齐划一,却很自然给丁宁军队的感觉。

“这些人是谁?”

长孙浅雪蹙着眉头看着这五名弓手口中不断溢出的黑血,问道。

“现在还看不出。”

丁宁摇了摇头,“这些羽箭和长弓看起来应该是楚器。”

“楚人?”长孙浅雪自然明白丁宁的意思,此刻这五名弓手身上除了弓箭之外,显然没有其它代表身份的特殊东西存在,但是即便确定这些弓箭是大楚王朝的符器,也不足以证明这些人便是楚人,只是大秦王朝距离这里太远,最值得怀疑的依旧是楚人。

“有飞剑。”

老僧也皱了皱眉头。

在他出声的同时,长孙浅雪和丁宁的感知里也已经同时感受到几处清晰的阴险气味。

长孙浅雪没有动作。

丁宁却是很自然的将手中的木杖递还到了老僧手中。

然后这根不知道经过了几代苦行僧之手的,早已经包裹了一层厚厚油泥的木杖便如同和老僧的身体完全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他的一条手臂。

老僧很顺畅自然的挥杖砸入了脚下的冰面之中。

一柄灰色小剑如毒蛇般七寸被这根木杖敲中,跳了起来。

只是咔嚓一声轻响,这柄灰色小剑便光芒尽黯,失去生命般坠落在地。

老僧的木杖接着刺入下方的冰面之中。

冰川内里传来一阵轰响,如一条巨蟒在穿行,肉眼可见三人前方蓝黑色冰面下层层炸裂,一条气浪恐怖而行。

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速度极快的透明小剑破冰而出,然而依旧被后方的气浪击中,瞬间弹射到上方高空之中,失去了控制。

上方远处两声闷哼,接着便是两道风声往上而去。

老僧的木杖还刺在下方冰面之中,但是随着提起,却是好像有无数的冰雪要从被他刺穿的孔洞之中啸飞而出,与此同时,他的右脚很自然的往上提起,就要往前跨出。

然而也就在这时,丁宁摇了摇头,道:“不要追。”

老僧脚下的风雷之势很自然的消失,他的右脚落下,手中木杖下方往上啸飞的冰雪也随之骤然平静。

那两道往上逃遁的破空风声此时未消,但就在长孙浅雪抬头往上看时,蓝黑的冰川内里,却是出现了一团耀眼的火光!

下一刻,火光里便迸发出了一声惊雷。

天地陡然震动。

就在那退却的两名修行者的身下,方圆数百丈的冰川,就直接恐怖的爆炸开来。

剧烈的爆炸直接将那两名修行者的身体毫无道理的撕扯成碎片,接着往外扩张的冲击波震荡着山谷,在周围的山坡上造成了大片的雪崩!

包括丁宁等人所在的这片冰川,落雪和从两侧山崖上砸落的巨大冰块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狂涌下来。

老僧目光微凝,木杖斜斜刺向前方,落雪未至,迎面涌下的狂风自然被强大的力量分开两半。

长孙浅雪并没有动作。

这种雪崩对于她而言都可以应付,对于老僧自然不在话下。

丁宁和她之间已经心有默契,知道她此时心中的疑问,于是他也看了她一眼,轻松道:“任何修行者都不是白痴,在见过苦禅师的境界之后,这两名剑师还敢出手,便一定有问题。”

冰雪已经轰然过境。

老僧凝立不动,木杖前方一片晶莹的光芒如锐利的刀锋将冰雪分开,两侧都是冰雪巨浪滚滚,天地震动。

“但那样的爆炸也不可能伤得了他。”长孙浅雪说道。

丁宁看着她,道:“七境之下的修行者不可能到这里行走,这样的埋伏不足以杀死强大的七境,这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样的埋伏只是用来消耗来到这里的强大修行者的真元。”

“在这种地方行走,真元和体力的消耗极难得到补充。”

丁宁想了想,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接着道:“用生命来消耗强大修行者的力量,最终胜之,这是军队最常用的手段,但是一开端便用两名这样五境的剑师陪葬来消耗强大修行者的力量…这样的统帅和军队,一定很变态。”

长孙浅雪想到方才那两名在爆炸中被撕裂的剑师,面色不自然有些厌憎,“是谁的军队?”

丁宁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已经很多年没有带军,以前和现在差了很久。但既然是一支军队,而且是这样的军队,要得到这柄剑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五名弓箭手,两名剑师和一场爆炸,丁宁便已经肯定这是一支强大的军队,这在别人看来恐怕不足以证明,然而她知道丁宁拥有着什么样的经验,所以根本不需怀疑。

雪崩来得很快,去也去得很快。

千军万马奔腾般的冰雪巨浪之后,是无数缕冰雪碎片飞烟缭绕。

长孙浅雪缓缓抬头。

上方冰川一处平缓处,在气雾般的烟雪中,已经静静矗立着一片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群如巨蜥般的妖兽,体型比牦牛更要庞大数倍,身上也是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毛发。

这些巨兽的颈间缠绕着玄铁锁链,锁链的一端,便在这妖兽背上的骑士手中。

这些骑士一色的黑色皮甲,皮甲内里是褐色的棉袍,头顶和面目全部也用褐色的棉布团团包裹。

“既是消耗,便要用最省力的战法。”

丁宁转头看着老僧和长孙浅雪,缓缓地说道。

第三十四章 自楚

长孙浅雪的眉头微蹙。

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昔日长陵第一权贵公孙家的千金,在巴山剑场崛起之前,胶东郡郑氏门阀在长陵人的口中,便是给公孙家提鞋差不多。

像这种真正大门阀家出身的女子,举止礼仪都有严苛的教导,再加上所闻所见自然和寻常出身的女子不同,喜怒一般都不形于色。

她这种微微蹙眉,在平时大多便代表了憎恶,而在此时,却是凝重。

在这种天地元气极为稀薄的高地,七境以下的修行者呼吸都很困难,体力消耗得极快,恐怕在这种地带行走数个时辰之后,体力耗尽,再加上极度的严寒根本无法补充体力和真元,便有活活冻死的可能。

先前那五名弓手和两名剑师在这里设伏时,她便心中有些不解,因为光是跋涉到这里,再做设伏事,这些修行者便很难精气神完备,现在看到这些矗立在上方上风口的巨兽,她便顿时有了答案。

这些是雪犼,在长陵的很多故事书里记载,都是类似于巨大猿猴般的生物。

然而实际上,这种巨兽却是生活在北海沿岸,一种类豹般的雪兽。

这种雪兽非但是群居,速度惊人,而且力量和耐力都是极强。

此时一眼望去,在烟雪中现身的雪犼便至少超过百余头,有着这些巨兽作为骑乘和拖曳兽,在此间行走便不需要消耗多少体力,如移动的营帐,甚至可以拖曳足够的食物和军械。

最为关键的在于,是什么样的军队,可以拥有这么多强大的异兽?

身为昔日旧权贵门阀的千金,她很清楚平日里要维持这么多异兽的消耗便是十分惊人,从此推断,这支军队的建制便本身即为惊人,便不会像那种寻常的万人军队,最多配备数十名五境修行者那么简单。

丁宁抬着头沉默不语,冰雪颗粒打在他的脸上,带来针刺般的感觉,让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以雪犼为坐骑,在他的印象里也没有这样的一支军队,但眼下这支军队的强大毋庸置疑,尤其是这支军队在死亡面前的冷漠和淡然,便让他明白对付这样的军队没有任何的花巧,除非对方的统帅能够出现,被他们杀死。

然而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支军队的统帅只会在最后有可能杀死他们的时候才会出现。

因为在他过往经历的战阵中,他遭遇过很多这种类型的统帅。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老僧的眼眸深处也出现了一丝异色。

他的修行之法特殊,所以对于体力的流逝和真元的损耗的感觉,他便比任何修行者都要清楚,在他的眼睛里,此时出现的对手都是弱小的可怜,抵抗和不抵抗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在这种地方,即便是这些人排着队一个个走到他面前让他敲死,他都要付出一部分体力和真元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