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觉得那人或许能让她用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恢复她的力量,或者说让她能够恢复可以修行的能力。

当她离开那个村庄许久之后。

有数名从远处的田野归来的农夫发现了这村庄的惨状,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

一支大秦骑军很快赶来,这些军士被这种惨状震惊,他们愤怒的开始搜索,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便是他们长陵的女主人所为。

郑袖辨明了方向,在天色渐黑之时,她来到了一个小镇。

她遮掩住了自己的面目,乘着夜色的降临,她潜入了一家富贾的家中,轻易的刺杀了这富贾家中的所有人,将他们的尸身丢弃在井中。

然后她用了晚餐,洗净了身体,换上了一件温暖的裘袍。

她写了一封密笺,在夜色中出门,在这镇上一处看似很寻常的农户前将这封密笺放在了一尊破旧的土地神像之下,然后略微挪动了一下神像前几个不起眼的石块的位置。

然后她返回了那名富贾的家里,开始等待。

胶东郡已经失去,就连她的修为都已经失去,但是接近长陵,那些胶东郡用以传递讯息的手段还在,那些效忠于她的密探还在。

她的这封密笺将会很快传递出去,最终她的意思,将会传递到此时在大齐王朝举足轻重的苏秦手中。

她并不知道苏秦此时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她很清楚苏秦是一头极度贪婪的幼兽。

她相信苏秦一定会接受她的交易。

她将星火剑和胶东郡一些特殊的修行手段告诉苏秦,而苏秦将她所需的阴神鬼物功法告诉她。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正常的修行手段,但是齐王朝的阴神鬼物功法,或许可以将她的身体变成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怪物之身。

她觉得以她的天赋和手段,一定可以慢慢的恢复力量。

然而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想象。

她忽略了一个曾经掌握胶东郡很多手段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胡亥的身边。

这是一名宁愿舍弃了修为,变幻了自己容貌的复仇者。

而他现在不只是暗中知晓着胶东郡的一些渠道,同时他也已经掌握了长陵许多传递讯息的渠道。

所以郑袖这封密笺的内容,并没有顺着她的意很快传递到苏秦的手中,而是第一时间被这个人知晓。

这个人很轻易的知道了从燕境逃脱的她此时所在的方位。

从燕境传来的消息,乃至这封密笺的内容本身,他也很容易推断出郑袖此时的处境。

大秦皇宫里。

赵高开始沐浴更衣。

他很隆重的换上新衣。

然后离开皇宫,和一些足以杀死郑袖的死士一起乘坐马车,行向郑袖的所在。

他此时在皇宫里所有人的眼里,只是一名医官,虽然因为胡亥和他自身的手段,开始拥有一些权势,但却并非修行者。

然而今日里,令跟着他的死士有些不解的是,他自己也带上了一柄剑。

唯有赵高自己知道。

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他将会亲手杀死这个胶东郡走出来的魔鬼。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全

长陵有些混乱。

那些矗立如巨人的角楼,在那一夜倒塌大半,甚至连新修的城墙都是崩塌了许多处。

元武皇帝在关中,大秦的主力军队都在全力追杀着燕齐溃退的军队。

赵高离开皇宫时所乘的只是极为寻常的马车,没有什么权贵现在在关心这样一名医官的行动。

除了一个人。

一辆也同样很普通的马车到了赵高所在的马车旁,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监天司的陈监首。

寻常的马车车厢里,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阴暗气息,似乎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苔藓在生长。

“你想要做什么?”陈监首问的很直接。

“你离开长陵,能不能确保没有人知晓,如果不能,就不要跟着我。”赵高回答了这一句。

陈监首皱了皱眉头,道:“现今长陵,很少有人离开监天司会不知道,但监天司的人离开,很少会有人知道,至于我,我要离开,没有人会知道。”

赵高异常简单地说道:“那就跟着。”

陈监首没有多问,等到出了长陵,沿着渭河边的道路在郊野穿行,赵高才说道:“杀郑袖。”

当真元在体内消失,一切身体机能便都在衰弱,包括感知。

郑袖的感知变弱了很多。

当她感知到一些修行者的气息时,已经有脚步声在她的卧房外响起。

最接近她的这股气息对于她而言很熟悉。

她的呼吸开始不畅。

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阴暗起来,她的胸肺之间都似乎在生长着青苔。

门轻易的消失了。

如同风化腐朽,变成飞尘。

郑袖从床上坐起,她看着门口的陈监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她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监天司司首。

陈监首看到她的第一眼,心神也产生了剧烈的震动。

他看着她脸上可怕的伤口,看着她变色的肌肤,他也从未想到那名高高在上的长陵女主人,竟然有一天会变成这番模样。

赵高的感知比郑袖退化得还要厉害,他的身体也渐渐已经变得和普通人相差无几。

他在陈监首锁定这间院落之后才跟了上来,然而在走过那口水井时,他依旧嗅到了血腥味,感知到了水井里的那些尸体。

再想着沿途传递过来的一些讯息,他知道那个被屠灭的村落也必定和郑袖有关。

那么自己真正的家人呢?

当初是否也被胶东郡的人,就在如此不经意间杀死。

不带任何怜悯,就像行经的路上,随意的踩死一些蚂蚁。

“人命在你的眼里,就真的这么轻贱吗?”

他走到陈监首的身边,看着昔日的女主人,问道。

郑袖看着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想到这人似乎是医治胡亥的那名医官。

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跟随着陈监首来到自己的面前,怎么会上来说这样一句话。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你应该认识我,只是你没有认出我来。”赵高对着她躬身。

这个行礼的动作他在她面前做了无数次。

郑袖终于想起了他是谁,眼睛里开始充斥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

赵高直起身体。

他慢慢地说道:“现在到了你还欠我的帐的时候。”

郑袖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这一瞬间她是因为愤怒,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却是因为恐惧。

她转头看向陈监首,突然厉笑了起来,“你又是为什么?难道我和你也有仇?”

“因为夜策冷。”

陈监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起初只是因为她,后来因为墨守城,因为黄真卫…因为我自己。”

“叛了!你们都叛了!整个长陵都叛了,只是我不知道。”郑袖突然发疯般尖笑了起来。

看着这名和那名冷酷的女主人根本无法联系在一起的疯狂女子,陈监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你现在应该能够明白当年王惊梦的感受。”

一道明亮的剑光亮了起来。

赵高拔出了带着的剑,朝着她刺了过去。

他在以往的修行境界自然和郑袖无法相比,但是他至少也曾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他至少没有受任何的伤。

现在的郑袖,原本很难挡得住他这一剑。

尤其此时的郑袖,心神剧烈波动着。

这一剑狠狠的刺穿了郑袖的腹部,将郑袖的身体都刺得往后弓了起来。

鲜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不停喷涌出来,冲到赵高的手上,接着染红了他半边的身体。

郑袖惨呼出声。

然而她无法死去。

因为赵高不想她这么轻易死去,他这一剑避开了她体内的要害。

赵高的左手伸了出来,掐住了郑袖的喉咙。

郑袖惨叫都惨叫不出来,身体蜷缩抽搐扭动着。

她现在很像一条狗。

赵高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怜悯。

他想到自己的家人,当年或许就是像狗一样被杀死。

而他现在也要像屠狗一样杀死郑袖。

他拔出了刺在郑袖身上的剑,就将再次斩落。

“是丁宁帮你…报仇…你…不想帮他?”

也就在此时,郑袖突然停止了挣扎,发疯般笑了起来,从咽喉里挤出声音。

赵高停了下来,他松开提着郑袖的手。

郑袖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然而她疯狂的笑意却反而越加浓烈。

“我和元武曾用过他在意的一些人逼他进了长陵,你也可以留着我不死,逼元武做一些交换。”她的声音在此时反而无比清晰,“我想看看元武会怎样做。”

赵高沉默了下来。

他不想夜长梦多。

但是他却同意了郑袖此时的要求,他扔下了手中的剑。

“既然你还想确定当年在元武和王惊梦之间的确是你选错了…既然你还想对这个世界绝望一次,那我成全你。”

他冷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开始帮郑袖包扎伤口。

他现在本身就是一名医官。

他可以确保郑袖不会死去,但他更加可以确保郑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修行者。

他更加可以确定,当郑袖真正死去的那刻,绝对会比现在更痛苦。

第一百八十章 正门风

丁宁还在燕境。

当他接到来自秦境的一封密笺时,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谢长胜。

从燕、齐违背他的意愿伐秦之初,丁宁便不想再插手燕、齐和秦征伐的事情,至于杀死叶新荷,解决幽浮舰队和追杀郑袖,这也是丁宁在解决自己的恩怨,而不是插手燕和秦之间的征战。

当然这无形之中却是帮了燕一把,否则幽浮舰队之中的兵马俑大军在燕境之中肆虐,已经在秦地节节败退的燕军,不知道会溃败成什么样子。

即便如此,现在的燕境还是很乱,只是比当初王城被直接攻陷的楚略好一些。

对于谢长胜这样自诩的商人而言,越乱便越存在大赚特赚的机会。

和在长陵求学时相比,现在的谢长胜极为低调。

他在楚和燕地行走,为了和关中脱开关系,甚至假借自己是昔日陈国皇室之后,化名陈胜。

他现在拥有的实力和他的低调不成比例。

如今在整个楚境和燕地,拥有军力最多的,恐怕不属于燕、楚的任何一名将领和王侯,而是他。

这样的“败家子”,这样的成长速度,让丁宁也很感慨。

让他更为感慨的是,谢长胜的做派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

谢长胜和他身前砌的茶是燕地一年只产数两的老树银针茶,而且还是经过了十年放置陈化,口感最佳时的老茶。

配茶的两品小点,一品是唯有燕皇室才能有机会享用得到的燕北古东金丝血燕窝,还有一品小品则是出自燕都老字号的五香肉干。

“这可不只是抵得上一户中人赋了。”

面对丁宁的如此调侃,谢长胜却是不屑的一笑,“我吃的是精致,又不是价钱。这些东西给别人吃了还不如给我吃了。什么穷奢极欲,在我眼里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两个小点,被我吃了反而还比被那些暴发户哄抬好。”

对此丁宁是忍不住一笑。

当此时他拆开手中的这封密笺时,他又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

“怎么?”谢长胜觉得他笑得有些诡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

丁宁没有立时回答他的话语,只是轻声反问了一句,“你信不信因果?”

“做生意的人只信利息。”谢长胜嗤笑道。

“郑袖还是没有能逃脱。”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落在了赵高手里。”

“那倒是大快人心。”

谢长胜微微一怔,微讽道:“弄得长陵犹如末日,想不到最终还没有逃掉,白费了工夫。”

丁宁有些感慨,他认真道:“我原以为以她的性情,一定会设法隐匿不出,即便修为全废,她也一定会去设法重新修行的手段,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落在赵高手里。”

谢长胜也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问道:“她死了?”

丁宁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她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她想看看元武的心意。”

“元武这样人的心意,有什么好看的。”谢长胜眉头微挑,一贯的毒舌:“她是想恶心自己,还是想故意最后恶心元武?不过不管如此,对我而言总是一场好戏,当年元武用卑劣手段逼你入城,现在看看他这身为人夫的,如何对被擒的妻子。”

看着丁宁一时沉吟不语,谢长胜却又问道:“既是有郑袖这张牌在手,你准备对元武开出何等的条件?”

丁宁微仰头,一口喝完了玉碗中的金丝血燕窝,然后平静道:“开条件太大反让人以为我们故意刁难,我们便只提个小小的要求,看元武舍不舍得。”

谢长胜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还是梧桐落那副样子,有话能不能干脆的说完?”

“又不赶时间”,丁宁微微一笑,点了点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的老茶,道:“心急便喝不到好汤,我等了十几年才终于等到,总是要想想清楚。我觉得徐福座下那个剑阵不错。”

谢长胜丝毫没有因为丁宁的身份变化而有所拘谨,他忍不住嘲笑起来,“叶新荷完了,幽浮舰队也完了,兵马俑完了,郑袖又修为尽废,现在对你和巴山剑场而言,还算威胁的便是徐福、徐福那童男童女剑阵、元武还有你那逆了天的师兄苏秦。徐福的修为又已经不是秘密,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威胁,你最想要对付的便是这个剑阵,你还故弄什么玄虚。”

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生意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精明,而且太不含蓄,很难聊天。直接是好事,但是很容易显得土豪气息太重,不够文雅。”

“我又不是什么宗师。”谢长胜鄙夷道:“我只知道顺水推舟,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打通胶东郡和燕齐楚通道的最佳时机。”

“能够做到顺水推舟,掌握大势就已经是真正的宗师。”丁宁看着谢长胜,轻声道:“现在秦军拼命追击燕齐军队,三军都无法顾及胶东郡和楚,幽浮舰队已灭,不可能断后或者乘我方军队主力离开胶东郡而奇袭胶东郡,正是掌控楚全境的最好时机,林煮酒会和你合兵一处。”

“先杀叶新荷,再引出郑袖和幽浮舰队,灭幽浮舰队和兵马俑大军,去除有可能被突袭腹背的后患,接着便胶东出军,收复楚境。接下来再灭徐福座下剑阵…丁宁,你这棋看似凌乱,却步步紧扣,那你若是灭了徐福座下剑阵之后,是不是又可以直取长陵了?”谢长胜这下想得清楚,是真的佩服。

“你不是说对我们有威胁的,还有我那一个逆了天的师兄么?”丁宁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手中的密笺,很有深意的笑了笑。

“这样看来,那当我没说他。”

谢长胜微微一怔,又自嘲般笑了笑,“看来很快没他什么事了。”

“白羊洞的师兄,能够这么快站在今日这种位置,实在令人吃惊。”丁宁看着他,说道:“不过让我吃惊的白羊洞师兄,不只他一个。”

谢长胜顿时撇了撇嘴,接嘴道:“更何况你的张仪师兄,也的确是真正的君子,劝人向善,正门风这种事情,交给他做倒是真的不错,就怕他婆婆妈妈,根本不是苏秦对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孤独

听到谢长胜的这几句话,丁宁只是笑笑,道:“要不打个赌?”

“你以为我白痴啊。”谢长胜顿时摇头,“连郑袖打赌都没有打过你,我和你打赌?”

他虽然骄狂,但却很有自知之明。

郑袖虽然惨败,但无可否认她的确是千古以来罕见的枭雄,非他所能相比,而且郑袖是胜过昔日的王惊梦之后,现在才惨败。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胜过郑袖。

“那我就等好戏开场了。”

谢长胜在离开前看着燕地的雪原一声叹息,“真是寂寞如雪,随便乱花钱便改变了天下格局,最终被记入史册。”

“少在那里装腔作势,自吹自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