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解毒,都会以身试毒,更不用说帮圣上去疾。”赵高也是笑了笑,神态温和从容,道:“只要圣上敢赌,我便自然赌上我的性命。”

元武微微低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复杂的问题。

数息之后,他抬起头,道:“你不是修行者。”

赵高点了点头。

元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很好。”

赵高眉梢微动,没有应声。

他不明白元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畸形的世界?”元武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酷而带着一丝暴戾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死寂的寝宫里。

赵高垂首,“我只是一名医师,不知道圣上这句话所指。”

“畸形的世界来自于修行者。”

元武的身体不再坐得笔直,而是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修行者便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毒瘤,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我还是不明白圣上的意思。”赵高依旧垂着头,道:“圣上您也是修行者。”

第两百一十四章 囚徒

“在修行者的力量未有现在强盛时,任何朝代都依德而治,但当修行者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当讲仁者无敌的王朝被修行者轻易灭掉而成为史书上的笑话时,德行也就成了笑话。”

元武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看着赵高,就像是看着空气,“攻城掠地,守成治国,都需要修行者的武力。然而当一名修行者可以轻易的屠城,可以杀死一支强大的军队…为了针对这种修行者,军队之中就又必须蓄养修行者。修行者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存在,整个朝代甚至整个时代的一切都朝着他们的身上汇聚,最终他们对于整个王朝和整个天下而言却是最不安定的因素。例如那些大逆,一个人就足以制造混乱,这样畸形的世界,真的对吗?”

赵高当然无法回答元武的这个问题。

元武所说的这些话在他看来很乱,而且很显然元武并非是要和他探讨什么,而只是需要他作为一个纯粹的听众。

至少从元武的这些言行,竟然因为自己现在并非修行者的身份而说出这样的话语,他可以确定的是,元武现在的心境真的很混乱。

郑袖的死和他修为的问题,让他的情绪很有问题。

这对于赵高而言,便是喜事,便是机会。

所以赵高低下了头,显得谦卑惶恐而无法作答,但实际是不想让元武看见他眼瞳中的异样神色。

“巴山剑场觉得大秦王朝一统天下,消除了王朝之间的征战,便是一劳永逸,然而在寡人看来,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巴山剑场,反而是像巴山剑场的这些宗门,这些太过强大的修行者,才是问题。”

元武也并未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接着说了下去,“谁都无法保证每个人的想法,即便是在神话传说里,也有强大的存在会因为一时的兴起而一念灭世。所以寡人比他们看得远,想的远,他们想的是一统天下,寡人想的却是消除所有的修行地,让所有的修行者消失。所以寡人灭巴山剑场灭这些人,难道有错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对错又岂是一两个人所能说得清楚?

赵高的心里微讽的笑笑,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接下来,他却听到了一声叹息。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这死寂的殿宇里响起,就如同海浪冲刷过细沙海滩的声音。

赵高心中微微一动。

“只因为你不是修行者,寡人才会和你说这些话,但今日寡人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尽数忘掉,否则你知道后果。”元武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你可以准备为寡人治疗之药。”

“他想让你治他?”

当赵高的马车离开阿房宫不久,驾车的车夫就问了车厢里的赵高一句。

驾车的车夫是申玄。

若是在以前的长陵,像他这样的人作为车夫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而不被发现,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哪怕是经过精心的乔装打扮。

然而在夜策冷、陈监首和申玄自己相继离开后的长陵,这一切却似乎变得如此轻松。

“你想用什么药?”申玄问道。

赵高摇了摇头,“这是青曜吟和耿刃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论用药用毒,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两个人更加精通。”

“论用药用毒,的确没有人比岷山剑宗的这两人更强。”申玄也摇了摇头,“但若论慢慢折磨人,慢慢让人丧失理智的手段,却没有人比我更强,主药自然是由他们出,我知道一味副药,效果极佳,但若是停止服用,却是如万蚁蚀骨,极难忍受。”

赵高回了一句,在车厢之中的他却是忍不住转头从车帘的缝隙之中看了一眼这新建的皇宫。

这阿房宫很恢弘。

而且内里必定布置有强悍的法阵,有奇妙的元气法则。

但在此时看来,也只不过是一间精致的牢房。

谁会想到元武隐忍了那么多年之后,却又成为了牢房里的囚徒?

一辆原本在朝着关中疾驰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的主人是徐福。

他急切的赶往关中,是因为丁宁给他的那一封信。

他所在意的那些童男童女就在关中。

然而他才到潼城,还没有真正意义的进入关中,就已经接到消息,即将和他座下的那些童男童女会面。

有一道军令,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发出,让这些童男童女从关中出发,赶往潼城。

这些童男童女是此时大秦王朝最重要的力量之一,却只受他一人统辖,也只接受他的军令。

那道军令并非是他所发,所以是有人伪造了他的军令,成功传递,并让他后来发出的军令全部消失于无形。

当徐福所在的这辆马车停下来时,正值晌午,天空里的光线明媚到了极点。

然而不知为何,徐福视线里的潼城,却是一片晦暗。

不只是视线里的潼城,是整个现在的大秦王朝,都处在暮色里。

徐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开始明白,丁宁是想要让自己看一些东西,或者说彻底放弃。

潼关外的军营里有一些嘁嘁喳喳的欢笑声响起。

那声音他很熟悉。

那些和他相熟的童男童女已经接到了这军营里,此时应该是感知到了他的到来,正在欢呼雀跃。

也就在此时,一阵金属震鸣声响起。

天空里响起了巨物行走的声音,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了那片军营。

徐福的眼瞳微微一缩。

他前方的道上,已经出现了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这是天下最快的剑师,岷山剑宗的澹台观剑。

澹台观剑对他颔首为礼,然后道:“您最好只是看着。”

这句话不算客气,但对于敌人而言,却已经很客气。

徐福沉默了片刻,他在车厢之中起身,走出马车,缓缓说道,“我是看着还是出手,取决于他想怎么做。”

军营里纷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因为军营正门前平整的校场上,出现了一名黑衫少年。

第两百一十五章 想法

黑色本来是秦人最常见的颜色,黑衣黑甲,包括军队所用的制式长剑,皆是黑色。

然而这名黑衫少年的黑却是不同,分外的深邃,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死气。

即便是对于徐福而言,这名黑衫少年的出现都很突兀。

他似乎就是那样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然后身上的黑色死气像流水一样顺着他的衣角滑落,沿着地面流淌出去。

不只是徐福,军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这名黑衫少年是谁。

普天之下,所有修行阴神鬼物的修行者之中,只有晏婴的那名弟子,才能如此年轻,如此强大。

只是连徐福都不明白,这名黑衫少年这样出现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认为他可以一个人对付剑阵?”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对着澹台观剑问道:“用这样一名年龄相近的修行者来对付整个剑阵,这就是你们想要让我看的?”

澹台观剑静静的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徐福有些生气。

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很有涵养,他和墨守城都是此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生气,但就是莫名的有些生气。

“只是因为我这剑阵都是些小孩子,所以巴山剑场对付也不是,不对付也不是。”他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巴山剑场杀死了这些小孩子,那传出去杀死这么多小孩子总是不好听。如果不杀,这剑阵威力又大,在战阵中所向披靡,足以成为战役的决胜关键。但丁宁和林煮酒就以为,只要用一个同样年纪很小的修行者来对付这个剑阵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只是一名修行者,就足以对付我这剑阵?”

澹台观剑很能理解这名老人此时的情绪。

这一个剑阵不只是耗费了这名老人宝贵的十几年时光,更是耗费了整个大秦王朝在过去十几年里宝贵的修行资源。

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也本来就是在各地挑选出来的修行天才。

晏婴的弟子哪怕再天资卓绝,哪怕再得到晏婴留下的财富,哪怕得到丁宁等人的亲自教导,但能够和整个王朝的赐予相比?

更何况他只有一个人。

“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澹台观剑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根本不需要掩饰内心的情感,他看着徐福,从容的摇了摇头,“但事情总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你说的那些,也是你自己所想。丁宁既然要你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徐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醒觉过来,在后辈面前,自己不应该这样的失态。

他摇了摇头,也不想说什么,便只是看着。

不远处的潼城也已被腾蛟到来带起的乌云而惊动,城中有许多烟尘涌起,想是一些军队也在迅速的集结。

然而这片军营周围,却越发的安静。

随着校场上黑衣少年千墓身上的黑气流淌,就连虫豸的轻微声音都消失了。

但不知道为何,随着这方天地的越来越安静,安静到连落叶声都可听得见时,不知何处,却传来琴声。

这琴声很低,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消失,也不带任何的元气波动。

然而听到这琴声,徐福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校场上突然扬起沙尘。

一粒粒沙土不四散而飞,却是笔直的往上空悬浮。

先前千墓身上流淌的黑气如同重水,在地面上流淌四溢,然而此时却是一丝丝黑气在从坚硬的泥地里渗出,笔直的往上飞起。

地面开始晃动。

整个军营都开始晃动。

军营里的战马开始慌乱不堪,响起无数声厉喝约束声。

也就在这一刹那,军营上方的空气被一片耀眼的剑光割裂成无数块,随即变成无数道紊乱旋转的风流!

军营里的那些童男童女已经感受到了千墓的敌意,也感受到了千墓已经出手。

校场的地面一块块裂开,接着被更多的黑气顶开,往上翻转。

在军营上方飞舞的飞剑迅速针对阴神鬼物元气做出了反应,飞剑带出一道道闪光的剑路,竟是在不断的汇聚阳光。

整个军营上方变得越来越亮,亮到晃眼,亮到根本只是明亮的一团,看不到内里的飞剑。

炽烈的阳光本来便是阴神鬼物元气的克星,然而千墓却似根本不为所动。

他双臂上的黑气越来越浓烈,也看不见他的手掌,两条黑气深入地下,随着他的手臂微动,地下瞬间彻底沸腾,一块块重逾千斤的坚硬泥土往上如轻飘飘的羽毛般飞腾起来。

刹那间,一座黑色的山在地下升起。

黑色的山上,有无数的墓碑,就像是森林。

这便是千墓山,晏婴的本命物,也是千墓这一生的本命物。

当那若有若无,且和这战无关的琴声响起时,徐福已经脸色大变,而当此时千墓山升起,徐福的眼瞳顿时剧烈的收缩起来!

千墓山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并不算陌生和神秘。

然而此时的千墓山和以往记载中的千墓山有很大的不同。

在这座黑衫升腾而起的瞬间,那一块块墓碑下方的黑色山石和泥土,也瞬间松动。

一块块墓碑,就像是此时校场上的泥土一样浮起。

墓碑的下方,有一道道人影出现。

这一道道人影都是死物,都有着那种独特的腐朽和污秽的味道,对于修行者而言,就像是那种最不愿意接触的腐烂食物上的霉斑。

但让人无比心悸的是,这些死物体内的元气波动都很强大,都很恐怖。

千墓的身影消隐在黑山里。

许多散发着腐朽味道的“修行者”,脱离了黑山,行向前方的军营。

一片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从军营里发出。

这些声音都很稚嫩。

那些组成军营的极为年轻的修行者,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敌人。

这些“修行者”体内的元气汹涌而出,天空里响起无数座巨山搬动般的响声。

随之而来的是风暴。

无数天地元气垂落产生的风暴。

徐福的脸色很苍白。

这些“修行者”显然都是被炼成傀儡的死物,然而显然也都有七境的力量。

第两百一十六章 问心

徐福的这个剑阵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都是异物,都是前所未有的开端。

在整个修真界的历史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剑阵有这样庞大的人数。

人数众多意味着繁杂,意味着牵引到的天地元气的数量增多。

更何况这个剑阵里每一名剑师虽然年幼,但都已经到了可以御使飞剑的地步。

急速的飞剑,每一个呼吸间便能够在空中带起无数道涡流,带起无数道元气的激荡,当这些力量能够凝成一股,那无疑是可怕到了极点。

但千墓的这座黑山,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无疑也是前所未有的异物。

徐福的这座剑阵可以说是此时大秦王朝军队中最重要的倚仗,甚至比幽浮舰队本身都更为重要,它足可以同时对付很多名七境宗师,而且是完全轻易的灭杀。

但是对付数十名,乃至近百名七境宗师,而且这些七境宗师还都是已经毫无生命,不知痛苦和恐惧,完全听从一人的意志而行的死物呢?

以前没有人知道结果。

但现在所有人都会很快看到结果。

无数道剑气涡流带起的力量强行汇聚到数十道剑光之上,这些剑光在白昼中都是亮若恒星,轻易的撕碎了这些“修行者”身外浓厚的阴元气息,将灰黑色的元气绞碎成道道无力的流焰,接着和这些“修行者”手中的兵器或者是他们召聚而来的元气力量相撞。

一瞬间有无数座大山猛烈撞击的声音响起。

军营外坚硬木桩围成的墙体被轻易的震成无数的木屑。

剑阵中飞出的这些飞剑很明显占到了优势,有数名尸物修行者直接被洞穿,接着被更多涌过的剑光暴戾的撕成碎片。

除了这数名直接被绞碎的尸物修行者之外,这些飞剑收回之时,从黑山钟冲出的尸物修行者至少有一半带了各种大小不一的创口。

有些身上撕扯出可怖的通透剑孔,有些手足不全,有些甚至连脸上半边都被削掉。

然而即便如此,军营里这些飞剑的主人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有些甚至害怕的哭了起来。

这些受创不轻的尸物修行者身上的元气也在流散。

有漆黑如墨的元气从创口中如血留出,但是他们依旧在前行。

而刚刚那些从他们身体里飞过的飞剑,却是迅速光芒黯淡,控制着这些飞剑的剑童将自己体内的真元注入这些飞剑的符文里时,异样的震动甚至波及了他们的气海。

阴神鬼物元气本来就有污秽飞剑,损毁符文的可怕作用,更何况是千墓山的元气。

当一柄飞剑如同翅膀受伤的鹰隼,如何又能够完美的划出剑道?

徐福的脸色分外的雪白。

他很想提醒自己的这些弟子,此时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便只有集中所有的力量,杀死控制千墓山的那名黑衫少年。

然而就算是他出声也恐怕来不及。

黑山的深处传来一声厉喝。

随着这声厉喝,黑山剧烈的膨胀,给人的感觉几乎就要炸开!

那一名名受创不轻,身上的元气在狂泄的尸物修行者直接就从身体深处自爆开来。

一团团恐怖的黑色元气带着难以想象的狂暴力量在空中肆虐。

狂暴的黑色元气后方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