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下意识转向身后,便见身后杂草从中,一个身披鹤氅、肩上站着一只凤凰的俊美男子手中张合着折扇,满脸冷漠瞧着凝华。

“儒门?”

“是儒门!”

人群中有些人认出儒门的标志来,这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大派,却从来没有从其他门派的口中消失过。

儒门弟子一批结成大阵,另一批跳出阵中,一手持扇,一手单负在身后,淡然出声:“儒门弟子护道,若敢上前,当斩不赦!”

所有弟子一时没了动作,纷纷看向一旁的冉姝,冉姝面色变了又变,花想容站在她边上冷冷一笑,怒道:“我合欢宫也是大派,难道就怕了你儒门吗?!上!”

话音刚落,冉姝就下了决定,冷声道:“今日若不能活捉冉焰祭祀,他日就再无机会。通知其他门派增援,今日莫说儒门来了,便就是神族来了,也拦不住我!”

说完花想容再次令下,合欢宫弟子便冲了上去,儒门弟子面色不改,如羽鹤一般扑入人群,手中小扇如刀,划过优美的华光,一人战十人,同合欢宫的弟子厮杀起来。

苏清漪在灵潭内一泡,身上的伤口瞬间愈合,她不敢占用灵潭的资源,赶忙从灵潭中跳了出来,看见站在外面的冉姝,冷声道:“我早说过,若再见你,不死不休。”

冉姝手中一转,化作利爪,一个法阵出现在她脚下,她淡然出声:“那就来。”

苏清漪二话不说,直接冲出儒门的阵法,一把重剑直直朝着冉姝冲了过去,冉姝同苏清莲大吼了一声:“我自己来!”,随后就朝着苏清漪扑了过去!

利爪和重剑狠狠撞击在一起,两人的阵法峰突撞在一块,视线仿若刀刃狠劈向对方,冉姝淡然出声:“我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

“我一直想知道,”她的利爪带着森森魔气,一爪一爪狠狠抓向苏清漪,苏清漪收了重剑,切成思秦,同利爪撞击在一起,每一次都用上十成的力道,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韩娱之兼职偶像。对方却也是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气势,咬牙道:“你我之间,到底谁强!”

阵法冲撞在一块,爆出巨大的华光,低阶弟子立刻跳远开去,单独给两人留下了一片战场。

在苏清漪和冉姝打斗时,寒潭边上,凝华死死盯着这个刚刚出现的黑衣男子。

这个男人强,很强。

渡劫期的修为,却和轩华全然不同,他静静看着她,淡然出声:“凝华,在心魔劫里,过得可好?”

凝华脑中有什么猛地闪过,她紧皱眉头:“你是谁?”

对面人微微勾起嘴角,转头同旁边只有苹果大的小凤凰道:“她傻了,开心不?”

“啾。”小凤凰发出了不满之声,男人叹了口气,轩华看着男人的面容和旁边那只小凤凰,红着眼道:“她…她…”

“养了一千多年的凤魂,”秦书文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终于养成这么大了。你们神族真的很不好养…”

“啾啾。”小凤凰啄了啄秦书文的耳朵,秦书文有些苦恼道:“好好,不说你。”

“你是谁?”凝华打断他们,抬起剑来,颤抖道:“你到底是谁?!”

“我?”秦书文看向她,淡然出声:“大概算你的仇人。你害得我的妻子被挖了元丹、抽了凤髓,还差点魂飞魄散,逼得我差点自爆元神,你觉得,我是谁?”

“不过,”秦书文嘲讽笑开:“你大概也不会记得了。心魔未过,神智缺失,在自己的幻境里活了一千年,凝华,活得可好?”

“幻境?”凝华呆呆开口,随后怒吼出声:“不,不可能!我飞升了,我踏上了登仙路,我…”

说着,有什么记忆涌了进来,凝华觉得头疼,她抬手捂住头,有些艰难道道:“我已求得长生大道,我…”

“长生大道?”秦书文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这一辈子,你大概都求不了了。不是每一种道都能飞升成仙,你师父大概没有告诉过你。”

“我师父飞升了!”凝华猛地抬头:“师父不会骗我,不可能骗我!”

“你师父?”秦书文抬起手来,纸扇在空中画了个圈,画面中浮现出一个女子自刎的场景,凝华猛地睁大了眼,听见秦书文道:“登仙路后,就进入心魔境,你师父在心魔境中未曾出来,早已自刎而死。”

“不可能…”凝华摇着头,颤抖道:“不可能…”

然而许多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失去的,记得的,似乎都在昭示着面前这个人说的话的真实性。

她踏上了登仙路,然而,她未成仙。

如果她成仙,她如今怎么还会在这里?

如果她成仙,她怎么会痴痴狂狂这么多年?

“若上界到下界这么容易,”秦书文冷笑出声:“你以为,龙凤两族还会由着你们这样糟蹋他们的后裔吗?念春归!就凭借你,还以为自己能违背天道规则下界?”

“不…不会…”凝华颤抖着声,然而记忆却全部涌了出来。她感觉自己修为似乎在一点点消失,她尖叫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着,她提剑劈向秦子忱,怒吼道:“你们骗我,你们一定是想骗我不要杀他!”

秦子忱坐在寒潭之中,身上散发着微光,秦书文手中折扇张开,他轻声念咒,咒语出现在纯白折扇之上,而后化作一道道华光,飞速冲向凝华。

凝华一面迎接着这些华光,一面拼命挥砍向秦子忱,任华光划破她的身体,她仍旧义无反顾扑去,直到一柄剑,猛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举着剑凝在空中,慢慢低下头来,看着身体里那把长剑。

这把剑她认得,两千多年前,她亲手打造。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她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和她说,他想要一柄剑。

于是她四处寻觅了玄铁,用着不怎么样的手艺,一锤一锤,敲打出了这柄剑。

这柄剑铸得真好。

两千多年过去,它仍旧和当初,一模一样。

岁月流逝,人心变迁,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然而这柄剑却仿佛一种执念,始终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不见半分变化。

所有的记忆涌了出来,她终于想起全部。

她借他的手杀秦凤,她把他送去白泽谷,她让他杀人,她和他成婚。

好的坏的,统统翻涌而来。

作为一个剑修,是不能放下自己的剑的。然而当她慢慢回头,看见身后执剑之人平静的面容,她突然觉得,手中的剑,太重了。

“轩华…”

她呢喃出声。

轩华拔出剑来,猛地又捅了进去,凝华还未反应过来,轩华就拔剑又刺,她腹间已经被捅得一片狼藉,轩华的眼泪慢慢落了下来。

身边是秦书文的念咒声,他的小扇轻扇,咒语从扇子中出来,仿佛就带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无数记忆在两人之间回顾,轩华的手慢慢颤抖起来,凝华忍不住微笑,她转过身去,颤抖着手,抚向他的面容。

轩华呆呆看她,脸上血和泪混在一起。

“轩华…”她沙哑出声:“我以为,我的执念,足够执着。”

“我以为,我可以克制。”

然而,那都是自欺欺人。

一场心魔劫,就能将她毁得什么都不剩。

心魔劫里的一千年,她窥见飞升后的岁月,执意斩了所有爱,斩了所有情,这样的飞升,最后又有什么呢?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无形的枷锁和牢笼,一场无法结束的寂寞和绝望节妇。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他,以为自己不曾动心,然而却在那千年里明白,其实吧,这颗心,她早已交给这个人了。

她从心魔劫里走出来,疯疯癫癫,心魔劫里的那个人,成了她所有的执念。她只记得他的好,只记得他们所有美好的岁月。她刻意忘记她自己做过的所有,就是为了不去面对真相的残忍。

然而做过的不会抹去,受过的伤不会消失。当她终于当一个普通人,她才明白,自己所做过的一切,都是怎样的罪恶。

她看着面前青年的眼泪,回想起两千多年,他堪堪筑基那一年。

那一年他站在桃花树下,身后背着她给他铸的剑,等在她洞府前,她闭关出来,便见他靠在桃花树下,慢慢张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真好看啊,落满了山川岁月,让她波澜不惊的内心怦然跳动。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这样英俊出色的男人。

那时候他的眼里一片清澈,全是温柔欢喜,他不知世事,不懂凡尘。那时候她的心里,也不曾有这么多杂念,她看着他,就只是想,希望他这一生,都能有这么一双眼。

希望他一生,都不必长大。负长剑,行世路,除魔卫道,心如明镜,不染纤尘。

然而时光过去,她其实,早就忘记了她的初心。

她怀着温柔和善意送走他,希望他去了解这个俗世。然而那四百年,她追求功名利禄,想要扬名立万,早已堕入红尘。

那时候,她便已经失了自己的道心。

她用师父的话骗自己,她知道自己的道心已毁,却始终不愿承认,执着去飞升,执着着去开宗立派。

她见他皎皎如明月,越发明白自己的卑微。于是有了杂念,把杂念当成执着,终究走到最后,堕道入魔。

她哪里是在心魔劫中毁了自己?

早在很久以前,当她为了保护掌门的位置将他当做灵兽,当她和各派掌门一起以吃下凤凰元丹凤髓提升修为,当她不折手段维护名声,当她和其他门派为了快速提升修为四处捕杀妖修,她便早已堕道入魔。

若执念是道,那不是每一种道都值得让天道眷顾,给予长生。

然而她明白得太晚,或者说,她一直明白,只是不敢面对。

面前青年的眸中一片死寂,怀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她颤抖着身子,沙哑出声:“轩华,对不起…”

回应她的,又是一剑。

“我恨你。”他痛苦出声:“我也恨,我自己。”

“对不起,”凝华慢慢笑开,握住他的剑,一剑砍在自己肩上,艰难道:“你别恨自己,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她颤抖着,跪了下去。

她的修为渐渐散去,道心已毁,心魔已去,她也会慢慢归到原点,化为凡人妻娇。

轩华看着面前人跪到身前,伸出手去,放在自己脊骨处,手指猛地插了进去,她用仅有的灵力分开她刻意融入自己骨节的龙骨,一节一节拔了出来。

那真是太过折磨的痛苦,然而她却觉得快意。她一快一块骨节扣了出来,背上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然而她面上却一片平静,将骨头全部取出来后,她颤抖着捧给轩华,低哑着声音道:“这是,我欠你的。”

轩华看着她手里的龙骨,片刻后,他伸出手去,按在那带血的龙骨上。

龙骨绽出华光,从他掌心融进去,一点点融回自己的身体。轩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女子,眸中是化不开的黑,冷声道:“你欠我的,哪怕你死,也还不清。”

凝华苦笑开来,她说:“我知道。”

“你给我的,本就足够多,”回忆起当年他小小年纪站在自己身边,拉着她袖子的模样,她的内心一片安宁,头一次这样坦然,慢慢道:“而我却还逼着你,把所有,都给了我。”

“是我的错。”她颤抖着,捡起他的剑来,回忆起飞升前,他说的话。

他说——我诅咒你,一生爱而不得,求而不能,千刀万剐,永不超生!

这是他的愿望。

她一生都在欺他辱他,从未给过他什么。这是这么多年,他唯一一次同她说过的愿望,于是她答应他。

她用他的剑割上她的血肉,血肉一块块掉落下来,仿佛是她那么漫长的回忆。

她低哑着声音,含着微笑,慢慢开口:“我捡到你那年,你才五岁,十分乖巧。我那时候很喜欢你,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孩子。”

“你从小乖巧,什么都不要,唯一和我说过的,就是羡慕紫阳道君的道童有一只草蚂蚱。我其实不会编蚂蚱,特意找了一个老农学了,就想哄你开心。”

“你二十一岁那年筑基,我出关见你,那时候,我觉得你真是英俊极了。我想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你更英俊。”

“你二十五岁那年,我带你踏雪,雪落满你我的头发,那时候,我心里面是想过和你白头到老的。可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怕,我怕你毁了我的道,我怕你乱了我的心。所以我送你走…我送你离开。”

“我怕你,又爱你。”她痴痴笑起来,一剑一剑,砍下自己的血肉。轩华静静听着,面容一片平静,两千年过去,这件事,终于有了了结。

他看着她的血肉落下,觉得落下的不是她的血肉,而是这两千一百年。

她诉说的过往,他都记得。她的好,她的坏,她是他两千一百年的全部,哪怕是恨,也填充了他所有人生。

她终于削下最后一块血肉,露出血淋淋的骨头和内脏。她仰头看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心脏。

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走到最后。

她注视着他,眼神清澈,面容温和。一如两千一百年前那个筑基修士。那时候她不是剑道魁首,她没有开宗立派,她不是活在传说中的大能老祖匠女。

她叫凝华,只是这云云修士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

他喜欢这样的她,他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凝华。

“轩华,”她静静看着他,微笑出声:“两千一百年,你还叫轩华,还留着这把剑,做什么呢?”

“因为,”轩华沙哑开口:“我喜欢那时候的你。”

“现在呢?”

“很多年前,”轩华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慢慢道:“我已在这里,为凝华立了墓碑。她在我心里,已经死去很多年,很多年。”

凝华没有说话,她愣愣看着他。许久后,她低笑出声,闭上眼睛。

眼泪从她眼中滑落出来,她有那么些想哭,然而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哭泣太久了。

她想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一样嚎啕大哭,可是张了张口,却发现,始终无法出声。

于是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是没有办法再回头的。

就像有些人离开了,是没有办法,再挽留的。

她叹息出声:“轩华…”

也就是那瞬间,她握住心脏的手猛地用力,心脏瞬间碎裂,她的身体慢慢裂成碎片,她仰起头来,看着面前含泪而立的青年,沙哑着声:“轩华啊…”

风卷着她的碎片飞散而去,带着她仿若呢喃的叹息。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都没有继续。轩华看着碎片消散在风中,看着地上的血肉,放肆大笑出声。

他踉跄着走到她跪着的地方,看着那一地血肉,大笑着握住血肉,一口一口撕咬着,吞噬而下。

他一面笑,一面落泪,鲜血混着眼泪从他嘴角留下,他却浑然不在意。

两千一百年,这场感情,无论是爱或者恨,无论是绝望或者欢喜,都结束了。

那人用这样决绝而可悲的方式,终于让他解脱。

他不恨了,他不痛苦了,他解脱了。

可太过长久的习惯,让他无法从容离开,他撕咬着她的血肉,回想着她的从前。

他想不起她的坏,只记得那些年,她和他独处时的岁月。

她的血肉被他一口一口撕咬干净,这世上终于没有了她的痕迹。轩华呆呆跪在地上,看见她留下的衣衫里藏着什么东西。

他颤抖着,拉开衣衫。

草坪上,一只染血的草蚂蚱静静躺在那里。

那只蚂蚱泛着黄色,似乎已经很久远,很久远。

轩华颤抖着手捧起蚂蚱,死死按在胸口,嚎哭出声。

第81章 杀伐之一

圣上之山乱作一团时,另一边各大门派内部,也早已乱做一锅粥。

天剑宗内,白拂尘夹着冉姝送过来的消息,匆匆去了南山。

作为新一代中最早进门的弟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天剑宗盛大的原因,也因得此缘故,甚至于在轩华老祖从此事中抽身后,天剑宗暗中插手此事也全由他来运作。得知冉焰现世,他知道这是他一人拿不下主意之事,于是赶往南山寻了轩华。

然而从道童口中得知轩华不在之后,他只能转到南宁长老之处。

南宁、北安、东紫均是大乘后期的修士,只差一步便突破渡劫,天剑宗除了秦子忱外,一共一位渡劫期、五位大乘期、七位合体期,十一位出窍期修士。除了七位峰主在外主事,这些高阶修士一般都在南山。

白拂尘将冉焰再世的消息告知南宁之后,南宁立刻将南山修士召集起来,匆匆说清楚事态之后,南宁看向北安:“师弟以为,此事当如何?”

“冉焰再世,而且还记起了当年,当年之事,怕是瞒不住了。”北安叹息出声,随后道:“不过,如今邪气肆虐,按照我这里得到的消息,沧州已经寸草不生,修士纷纷外迁,蓬莱也已沦陷,虽然不像沧州如此荒凉,但的确已经不再适合修士修炼。除此之外,道宗、禅宗等各大宗门都受影响,如此下去,修真界应该不过就是几十年的时间,我等便再无灵气可修。”

听到这话,在场人都沉思下去,白拂尘站在中央,扫着众人,等他们的决定。

“我们是如此,”东紫叹息出声:“其他宗门何尝不是?如今修真界,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可是儒门…”南宁有些犹豫:“儒门如今要护着冉焰,是不是他们有什么其他法子?”

“儒门依靠人间灵气,如今人界儒教昌盛,他们哪里管得了我们?便就是道宗禅宗,也因人间香火难以支持要靠着修真界的灵气,我们所有人联合起来,对付一个儒门,应该无碍。”

北安明显对各方势力了解更多,南宁和东紫还有些犹豫,便就是这时,白拂尘突然收到一剑门的消息,对面传来白山淡漠的声音:“拂玉,我与黑水已经接管一剑门,立刻会发出消息,冉焰当年用十派弟子炼化悟道失败,导致天地失衡,邪气肆虐,怨气横生,必须以她祭祀以慰亡灵。此消息我已去道宗、禅宗、合欢宫、南蛊宫都商量过,过一会儿我们会一起放出消息,你们天剑宗如今打算如何?”

听到这话在场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北安出声道:“天剑宗,自当与众位一道,除魔卫道。”

“好,”白山那边传来人群厮杀之声,他淡道:“我先清理一下宗门。”

说完,白山便断了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