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淡淡的声音道:“天诛?我连天命都不信,还说什么天诛?大觉,若十二因缘不能令你顿悟,那我就再为你找三十七道品、五十三参…”

他悠悠道:“纵然杀尽世人,我亦要得我所求。”

雾中一片难耐的沉默,突然,苍老的声音道:“冤孽!冤孽!好,我就答应你,为你占算!”

淡淡声音道:“大觉上人果然是仁人仁心,我这就杀了这位峨嵋的弟子,为你成就十二因缘之力吧。”

那苍老的声音突然尖锐:“不!等等!”

砰然一声闷响,似是兵刃刺入了身体。

淡淡的声音骤然急了起来:“大觉,你为什么要自杀!”

红雾突然疾旋,天地苍茫,渐渐黯淡,苍老声音缓缓道:“这是死占。用我的命,来换取一次洞穿因果的目光…这是最后一次,你也不必再杀人了…”

他的声音低沉,缓缓如山顶上那亘古不灭的风,吹过了苍茫大地:“汝所求者,吾已看到;汝之迷惘,吾已知悉…”

他的声音渐趋闷沉,那血红之雾仿佛受到了无形的驱赶,随着这声音缓缓散开。

归隐子紧紧拉住了独孤剑的手,不让他动弹。那血雾靠近了他们身边,仿佛有灵识一般,绕了开来,循着枝叶沁入了桃林,那桃林立即枯萎,循着山路沁入了那些跪着的尸体。

 砰的一声轻响,将氤氲的山岚震得微微动荡,那些尸体忽然苍老,溃散,只剩下一摊灰败的白骨。

血雾宛如盛放的孽世之花,瞬间变得夺目之极。而两行鲜血,却从血雾中缓缓流出,仿佛沿着一种神秘的轨迹,徐徐流下山谷。

苍老的声音郁闷如雷,猛地炸响:“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淡淡的声音也有些焦灼:“是什么?”

血雾再度散开,如漫天的桃花,在武当山顶旋转、飞舞着,将那小小茅屋紧紧裹住。

茅屋前面,坐着一个枯瘦的老者,他全身沾满大片殷红的血迹,仍然有无数的鲜血从他胸口狂涌而出,而在这血流的尽头,是一颗急速跳动着的心脏!那老者左手伸出,猛力握住自己的心脏,猩红的鲜血不住奔涌,他脸上的痛苦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枯瘦的手指猛然指出,一字字仿佛都击打在这苍茫天地间,发出金石般的裂响:

“没有人能更改天命的轨迹,你所保护的国家,必然灭亡;你所保护的人,必将死去!”

红雾仿佛被他的声音震撼,化为丝丝缕缕,向四处飘散。

独孤剑这才看清,老者的对面,站着一个萧萧的人影,那人银色的长发和衣衫随风飘舞,一只紫色的小兽伏在他肩头,似乎受了这血腥的刺激,不安地轻啸着。

宸随云。

宸随云的脸色慢慢沉下:“这就是你占算的结果?”他冰冷的目光凝驻在大觉上人脸上,似乎要将这张苍老的脸洞穿。

沉沉的寒意宛如潮水一般在山顶蔓延开去,连远处的独孤剑也不禁心神为之一怔。

然而,宸随云的目光渐渐由凌厉转为讥诮,他仰望苍天,徐徐张开双手,银色的广袖临风飞扬,宛如打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要将一切掩盖在他的庇护之下:“杨门、昆仑、百蛊、千巫、五毒尽皆为我所用,大五行封魔阵即将重现于世,又有谁能够杀得了我保护的人?”

大觉上人胸前鲜血奔涌,喘息道:“大五行封魔阵是最强的防御之阵,传说本是上古炎帝为保护爱女所设,从没有人能踏入其中。然而,想必你也听你师父提过,这个阵法并非完全不可破解。”

宸随云的脸色一变。显然,他也清楚这个阵法的弱点。

大觉上人看着他,缓缓叹息道:“天意难违,你又何必执着。”

宸随云轻抚着肩上的檀香兽,依旧仰望天空,并不回答。

良久,他淡淡笑道:“你的占算结束了?”

心血干涸,大觉上人的气息渐渐微弱:“是…”

宸随云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你就死吧。”他紫色皮毛下的手突然一抬,一道紫光破空而出,直直插入大觉上人的头顶。

噗的一声轻响,嫣红的鲜血轻轻从苍老的白发间流出。

大觉上人脸上的痛苦突然消失,渐渐浮起了一片解脱的笑意,他勉强抬了抬手指,微弱的声音从喉间传出:“天意难违…不过她,会给你一次得到所求的机会…”

他指向宸随云脚下。

宸随云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血泊中,左边跪着一具死尸,而右边,是一个惊恐的女子。

紫光透顶而下,大觉上人的身子就此僵住,但他的手指却仿佛命运轮回的指针,直直地指向女子。

宸随云缓缓转身,向着那女子。

他忽然笑了:“没有成就的十二因缘,果然不能令你真正看穿轮回。我所求者,岂能由她所得?”

他长长的衣袖拂动,宛如在桃色的血雾中划开了一弯月光,转而向迷雾深处走去。女子受他的挟制已久,几乎死去,愤怒之极,一旦脱他掌握,怒道:“站住!”

她仓促中找不到兵器,使劲抓起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向那人扔了过去。那人身形看似缓慢,却迅捷之极,玉佩呛然落在地上,他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玉佩碎裂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他的心却没来由地一颤。

仿佛是铭心刻骨已千年的人,就在身前走过,此后便永远陌路。

宸随云在云中站立,有些怅然。

但他向来一步跨出,便绝不会回头,这次也一样不会。

浓云遮住了他的身形,银色的缨络在风中舞出出尘的姿态,他宛如末世的神衹,就要消失在这苍凉的世界。

独孤剑突然跨上一步,也厉声道:“站住!”

归隐子大惊,一把没拉住他,独孤剑连人带剑刺进了那团浓云中。

独孤剑握剑的手都因用力而苍白,他心中燃烧着一团炽烈的怒意,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不认识这个女子,但满地的尸骨,满空的血腥,让他极度地愤怒。

不应该这样做的!何况还要三十七道品、五十三参!

人命,绝不该这么低贱!那怒火烧灼着他的心,将刺痛火辣辣地传到他的手上,化作猛烈的内息,灌注入剑身。一点烈芒隐隐从剑尖上闪现,急速地抽动,带起他的身形,转瞬刺到了那人身后!

宸随云并没有回头,一团紫影闪烁,独孤剑忽然就觉剑锋一沉,一股大力抽来,长剑竟欲脱手而飞!他大吃一惊,急忙用力回夺,那股大力倏然转夺为抽,独孤剑再也无法抵御,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觉气息跃动,许久不得平息。

正在此刻,眼前突地闪起两点朗星,迅捷无匹地向他扑了过来。独孤剑忙提剑招架,却哪里还来得及?裂痛就在面门上腾起!

宸随云柔声道:“紫儿。”

朗星抖熄,独孤剑惊魂始定,就见那只奇异的小兽全身毛发森竖,直立在那人肩头。它硕长的尾巴诡秘地在空中抽动着,宛如天孙裁下的一段紫云,闪烁着妖异光泽。

难道方才挡住他一剑的,就是这个小东西?

在宸随云安抚下,檀香兽长毛缓缓平复,温驯地趴在他肩头,双目闭上,再也不看独孤剑一眼。

山风呼啸,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香气。

传说檀香兽的汗极香,比龙涎还要香上十倍。

就在漫天香风中,那人的身形没云不见。

独孤剑欲再追出,却只觉香气馥郁,全身劲气如同消失了般,一时提聚不起。他废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地上是一片破碎的宝光。

美玉碎裂,碎成了千万片,落在结满青苔的石阶上,宛如一颗被风霜摧残的心。

独孤剑想捡起玉片,然而良玉已经粉碎,再也凑不成原来的样子。

少女怔怔的望着一地彩光,眼中流露出痛惜与懊恼。

玉佩上的缨络已经退色,看来已随身携带多年了。她情急之中,以之御敌,事后定是后悔不已。独孤剑不忍看她的神情,于是将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解下,交到女子的手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女笑了笑,仿佛忘了满地的尸体,声若游丝的道:“谢谢你,我叫伍清薇,峨嵋派的伍清薇,你是谁?”

独孤剑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道:“我叫独孤剑…”

他刚要往下说,伍清薇却忽然倒了下去。

她笑,但这两日的遭遇却已令她的心崩溃,此时一旦放松,就再也支持不住。独孤剑急忙抱住她,望着师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归隐子目送宸随云离去,沉默良久,道:“先下山吧!”

他们纵起了一把火,将大觉上人连同那些尸骨一齐焚化,然后下山。师徒二人都一脸沉重,谁也不说话。伍清薇在昏睡中仍然紧紧皱着眉头,仿佛还无法忘记那些经受的痛苦。

这踏入江湖的第一日,便注定了不平静。

 独孤剑烧了一大锅清水,喂伍清薇喝了几口,伍清薇慢慢醒了过来。

这是武当山边上的一座小山,虽然没有武当那么雄峻,却也景致嫣然,在四月的微风中,宛如慵懒的少女。

伍清薇似乎暂时忘了自己刚刚死里逃生,轻声赞道:“好美!”她转头看着独孤剑:“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独孤剑一怔,她晕倒之前,自己明明已经报过姓名,或许是她惊吓过度,又已经忘了,只得哦了一声,老老实实道:“我叫独孤剑,武当派的独孤剑。”

伍清薇秀眉忽然竖起,讶然道:“你…你是武当派的?”

独孤剑点了点头,伍清薇突然拔剑而起,恨声喝道:“魔教妖人,姑娘今日定要杀你为武林除害、为同门报仇!”

独孤剑猝不及防,这道剑光直落在他的肩头。

所幸独孤剑武当五年中时时刻刻都在习武,受到攻击,体内真气自然而然起了反应,将那道剑光滑开。饶是如此,也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眼见剑光霍霍,伍清薇身随剑转,又是一道剑光射了过来。

独孤剑想要解释,剑光已然将他罩住。他实在不想打这种不明不白的仗,当下剑身剑合一,纵出了一丈余远。他收剑道:“慢…慢些!”

伍清薇冷笑道:“你这魔教的恶徒,今日撞在我手上,教你有去无回!”

独孤剑更惊,什么时候自己成为魔教的恶徒了?他这一怔之际,伍清薇娇靥闪过一阵凌厉之色,身子猝然飞了起来。

她的一身紫衣散乱在空中,就如一只飞舞的紫凤,只是动作实在太快,独孤剑竟然只看到了一团紫影,连她的身形都看不太清楚!紫影中陡然一亮,伍清薇一剑向独孤剑刺了下来。

这一剑好快!独孤剑几乎是本能地提剑一架,将她格开。紫影如飞,伍清薇绝不管这一剑是否刺中,已然滑到了独孤剑的身后,又是闪电般一剑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