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我懂!”初然恍然大悟,手握成拳击于另一手掌心上,“你的意思他之前来进房中看查的时候就先把书翻乱,而后只等卯时再去开门,和两位捕头一同见证书架被人动过,这便能极好的排除自己的嫌疑。事后就把一切都推脱给武功高深莫测的高手,量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是么?”

“嗯。”他轻轻颔首。

“听起来当真很有道理。”温子楚将那折扇在指间转了几圈,“不过你怎么就怀疑是他呢?”

穆信冷然勾起嘴角来,垂眸看着地上浑身抖动的管家。

“进屋的时候,我就知道必然是他,倘若不是他,那多半也就同他有关系。”

“哦?何以见得?”

初然想了想,忽然插话,“是屋子。”

“同书架比起,这屋子其他地方太过整齐。如果当真是职业杀手或是武林高手,并不会对房内的布置这般清楚,既然那两本账册如此重要,曽大人决计将把他放在隐蔽之处,或是枕下,柜子内,宝箱里,即便真放在书堆中,那人之前肯定要对房中其他地方搜索一番。可是你们瞧屋里——

除了书架上的书被人翻得一团乱,别的都完好无损,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盗账册的事先就知道账册在哪里。全府上下能得曽大人如此信任的人,只有管事一个人了。”初然俯身朝他笑问道:“我说的是吧,老管家?”

“这”

底下的曽管家更加说不出话,神色闪躲,左顾右盼,言语哆嗦。

温子楚细细一琢磨,也觉得好笑,“这么想来,那盗贼好像也太蠢了一些,简直是漏洞百出,令人发笑。”

“世子大人这话说得就有些五十步笑一百步了。”初然扭过头,奇怪地望着他,“方才自己不还一直坚持是‘武林高手’作祟么?”

“你!”温子楚正要说话,却又怕这丫头拿别的什么话来堵他,反而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干脆不理会,只别过头一哼。

穆信皱着眉朝他二人脸上扫过,终是佯装没看见,心里不由暗暗叹气,到底不知让他们跟着过来是对是错。

“赶紧把账册交出来!”左边的那捕快严词一喝,手上的刀明晃晃地就架上了这官家的脖子,后者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白,额上冒汗,连连叩头对着穆信哭喊道:

“大人,您放过小的吧,小的身上真没有账册啊!”

“我知道你不会有账册。”穆信淡淡看他,“你只是一个管事,两本账册又会牵连你什么?恐怕是暗地有人指使的你,而你偷的账册也定然连夜交到他手中去了说,你上面的人,是谁?”

“我”曽管家被他说得惊在当场,面容僵硬,过了好久才大哭道:“穆大人,您饶了小人吧,小人真的是不能说啊”

“穆大人方才的那番话,你没听见是不是!?”捕快威胁着瞪他,伸手推攘,抓着他前襟,口气不善,“事已至此,你大喊大叫也是无用!少废话,你到底说是不说!”

不想这曽管家仍旧哭哭啼啼地摇头,“大人,小的不能说啊,小的若是说了,那会死得更惨的”

“哼!”那捕快哪里听他废话,只冷冷一笑,挽了衣袖,作势就将轮拳上前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那铁拳迎风,速度飞快,眼看就要砸上曽管家的头,一道白影闪过,半途突然便被人一手拦住。捕快正怔怔抬眼,对面那人双目发凉,眸中隐隐一股杀气。

初然将他手腕甩到一边,冷声道:“有话就说话,动手动脚,作甚么!”

一听她语气如此不客气,这捕快索性也翻了脸,叉腰打量她,“哟呵,你是哪里来的毛丫头,敢这般指手画脚?我可是奉命随穆大人查案的,你是何种身份,对我大吼大叫?”

初然不屑的眄视他,“你不过是个小小捕快也敢这么嚣张?就算他是犯人,但到底年迈,禁得住你这么折腾?何况,便不是年迈老者,一般罪犯也不得容你动用私刑!”

捕快仰脖子一抬头,鼻间冷哼,“折不折腾都是官府的事情,动不动刑也是查案需要,要你来管闲事?”

“你!——”初然气得跺脚,转身就朝穆信道:“你养的狗,你就这么教他们的?!”

不等他回答,那捕快听了这话已然炸毛生怒,揪了初然拉着她往就后退,“你这黄毛的丫头!——你骂谁是狗?”

初然想也不想,“谁急是谁狗。”

捕快指着她脸的,“你大胆!”

“你放肆!”

“你”

“够了——!”

不欲听他几人争争吵吵,穆信不耐至极,甩袖就厉声制止,“要吵出去吵!”

“可是他”初然开口就将辩解,哪知穆信却神色威严地瞪了来,语言凌厉道:

“凤姑娘,我念你是个姑娘家,有些话便不必多说。起初感激你炼制解药,我方带你一同前来,不曾想你只与旁人作口角之争,扰乱现场,破坏秩序,穆某不知,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说什么?”初然开始还觉得不过是气愤,虽一直对穆信并无好感,但看他查案细致入微,做人不卑不亢,多少也是有几分敬佩,哪想听得他这话,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团恶气,闷得她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

“好好好,好你个穆信,我好心好意帮你们,原来你竟由始至终都怀疑我?哼,你们当官儿的果真没一个是好东西,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我是瞎了眼,居然还会替你这种人做事!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做过贼么?我就好好生生做一回贼来给你看!”

穆信有些头疼地要说话,哪知初然忿忿地挣开那捕快,几步上前,堂而皇之就把他怀里的一叠银票抽了出来,转身撒腿就跑。

“”

在场众人怎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时还没回神过来,初然早便无影无踪了。

温子楚汗颜,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偏头看得穆信还拧着眉站在那儿,他不由走上前去拿了扇柄捅捅他。

“你瞧你,把人姑娘家惹哭了。”

穆信已经快一个头两个大,闭上眼就是一声轻叹。

“我如何知道会这样我也不是故意的。”

“这还分故意不故意?”温子楚啼笑皆非地抱臂摇头,“女娃娃家的都是要面子,你适才话说得那么重,她会伤心也是情理之中。”

穆信凝了脸往初然离去的方向看着,良久才侧身,朝底下的人吩咐。

“把他带回去。”

“是,穆大人。”

出曽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落日熔金,暖光浅浅,骤然起了一道大风,刮得树叶纷纷乱乱。穆信正走没几步,就看得那府门前停了一架褐色锦缎幔布搭着的马车,前有一匹白色高头骏马,低头在吃树边的草。

闻得脚步声,车窗帘子给人掀开来,穆信一见来人,连忙恭敬作揖。

“官大人。”

“哦这是,穆侍卫。”官一韦话音清淡,只目光轻轻朝他身侧一瞟,看见被两个捕快擒拿的曽管家,眸中仍旧没什么大的起伏。

“穆侍卫查案辛苦了啊。”

穆信一如既往地抱拳低头,“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官一韦笑得古怪,脸上说不出忧喜来,蓦地掩住嘴别过脸猛咳,一阵子后方歉意满满地同温子楚问安。

“属官某身体不适,世子,失礼了。”

“怎会。”温子楚谦谦一笑,“官大人身子要紧,既是受了寒,也就莫在此地吹风了。”

“哎”官一韦面露苦色,表情甚是痛心,捂着胸口叹惋,“老曽与我同朝为官,今日偶然路过,触景生情,便在此地多停留了片刻哎,想他当初还说好要一起往太湖游览的,竟不想物是人非”

穆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人死不能复生,官大人还请节哀,保重身体。”

“咳咳”官一韦还没说话就咳嗽起来。

“咳咳你们既是查案,那咳咳,我就不多打搅了。”

“官大人慢走。”

他扬扬手,“哎走吧。”

车前的车夫持了鞭子往马背上轻甩一下,白马轻鸣一声,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却稳稳当当地往前而行。

杨柳随风飘飞,柳絮落满河水,隐没不见。

待官一韦的马车行远,穆信和温子楚不约而同地对望,微微一笑。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钩了。”

夕阳夕照,这晚饭时候,街上处处飘了诱人的菜香,两旁的幔旗悠悠荡荡,显得分外闲适安宁。

汴梁北端的温王府内,刚刚用了饭,四下里的仆人尚在收拾打点着,到底是王爷,身份尊贵,前些日出的血案半分不曾影响到这里。

忙了一整天,那西院的下人们,无事儿的都寻了阴凉之处捧着碗吃饭。

院中一共六七间屋子,皆是寻常丫头的住房。

窗外的风温暖拂面,初然把衣服叠好收进包袱里,结结实实系紧,左右一看十分满意,拍拍包袱,手一提就搭在肩上,举步就要去开门,哪想听得“吱呀”一声,这门竟然自己开了

“呵?”温子楚一进门就看她如此打扮,当即笑出来,“怎么,还真要走啊?”

“我已同管事儿的说了。”初然眼神警惕地扫着他,戒备道:“世子就算再了不得,总也不能强迫人的吧?”

“诶诶诶你这话怎么说的。”温子楚只觉得自己是好心没好报,“招惹你的是他,又不是我,作甚么对我发脾气?”

初然哼了哼,“你和他难道不是一伙儿的?”

“什么一伙儿不一伙儿的,难听不难听?”温子楚靠在那门边,抬眸打量了她房内,继而又笑了笑,好言相劝。

“莫生气了,他那人性子就那样,你也不是知道,说话有口无心,你别在意。”

“药可以乱吃,话也是能浑说的?”初然闻他一这话,顿然没好气的把包袱扔到桌上,“他从开始就在怀疑我,从不曾信任过我,明摆着的态度这还有假么?横竖我是不要呆在这里了。原本就打算走的,不过是好奇一些事情才留下,如今我没兴趣了,咱们跑江湖的自由得很,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谁也别想拿什么事唬到我!”

“啧啧啧”

她这一席话噼里啪啦道完,温子楚笑得无奈,摇头道:“你看你,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你这一串一串的哪有姑娘家如你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初然柳眉一扬,就不悦地看着他。

“呃,你这样?”他斟酌了一会儿语句,笑道,“不怕人家笑话么?”

“笑话?有什么好笑话的?”初然却是莫名其妙,“我行得端做得正,说得有理有据,谁笑话我?”

听她那句“行得端做得正”,温子楚就蓦地可怜起自己那被扔掉的几叠银票来,想提醒她,却又怕让她难堪,反而更生气。

“那你不是也拿了他几张银票子么?权当是他的赔礼。”

“呸。”初然啐了一口,从怀里掏出那银票来就朝地上扔,“谁稀罕他这个?他要是真无心的,还会让你来说话?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自己道歉么?”

“”温子楚垂下眼睑看了一眼地上的银票,心头暗叹好笑,却是没辙。这丫头一张嘴着实厉害得紧,本欲前来安慰几句的,哪晓得她一肚子的气,说起话来愈发利索,别说是安慰,自己反而有一种一败涂地的错觉

正思量着还说什么好,余光瞥见院外吃着馒头的小厮,温子楚眼前亮了一亮,忽然问她:

“我记得正午之后,你一直都没吃饭罢?”

初然尚在气头之上,没得听他这么一提,竟想起自己只顾恼怒,方才几个丫头叫一块用饭,她看也没看就打发走了,如今静下来感受,腹中空空如也,隐隐有几分饿意。

“”

温子楚笑吟吟地瞅着她脸上表情,展开扇子来,像是信口随便说的。

“正巧我也饿了,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作者有话要说:穆大人你活该被抢戏

小温子这是要采取攻势了么= =|||

阿初妹纸,你的戒备性太低了,一顿饭就能打发的人儿啊啧啧。

雅安加油。

☆、【打草惊蛇】

月上梢头,天幕里繁星点点。街上行着晚饭后消食走动的人,道两旁挑着些小玩意儿的贩子正朗朗叫卖,包子铺里散发清香,浓浓的白烟随着气流缓缓升入空中。

从樊楼上的雅间可清楚看得底下的人如何动作又如何说笑玩闹,不远处敲锣打鼓来了一队戏班子,少不得些许人前去凑热闹。

初然一手捧着汤碗,头却止不住地朝外面看,温子楚瞧在眼里,心头暗自发笑,放下刚到嘴边的酒杯。

“怎么?很想去看看?”

“也不是太想去。”初然这才回神过来,又怕让他笑话,佯装不在乎地转过头,仍旧认真喝汤。

“当真不想去么?”某人别有用心地加重了语气,看似随意地拿眼神儿朝另外几处瞄,“我听闻这戏班子上回元宵还被邀去宫里头助兴,连当今圣上都喜欢得很,故事也相当精彩,多少人抢着去瓦里看呢”

初然不自觉地就往他身边凑了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好看么?你看过?”

“我当然看过。”温子楚理了理衣襟,顿然坐直,垂下眼睑扫她,“这班子里除了新编的戏码,别的我都听了好几回,还觉得耳根子腻。”

“你是世子,自然有这等福分了。”初然悻悻地缩回来,把喝光了的汤碗推到一边,取了筷子百无聊赖地在饭里面戳。自言自语地叹气:

“且不说要交几多银两,就是交了钱,恐怕也排不上这会子,就是等着能看了,多半儿也离得远,都看不清”

“你要想看,也不是不可以。”温子楚慢吞吞地低头玩扇子,余光有意无意瞟她,后者果真欣喜地问道:“那你能帮忙?”

“能是能”他特特卖关子,摇头晃脑地打了打折扇,“不过得看我心情。”

“哟呵?看你心情?”初然瞬间就缓下表情来,一脸无趣地夹菜吃,“那还是罢了,我才没那些闲工夫想着法儿让你高兴,横竖不看就不看,也不是多大的事。”

“”温子楚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继续循循善诱,“那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弃了?他们下月初就将南下,以后也不知道遇不遇得上。”

初然手上一滞,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偏头思索了一番,却没所谓地说道:“无妨,大不了到时候费些功夫,不给钱我一样能找个好位置听戏。”

温子楚表情古怪:“你这话何意?”

“还能什么意思?干我老本行呗。”初然笑嘻嘻地,神色得意,“我只待往勾栏顶上一躲,量谁也寻不到,再带些瓜果放那儿去,边听边吃。”

“你还真是”温子楚已不知此刻自己该用什么脸色瞧她,嘴唇启合数次,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怎么?”

“没”他只得摇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能想出这等办法的,恐怕也就她一人了。

“往房梁上坐着,那多不舒坦,何况酒水茶果也比你带着去的好得多。何必呢?我呢也并非是要什么要求,至少你得把我这一桌子的菜都吃干净才行罢?”

“吃干净?”初然一脸诧异地抬头看他,眉头不禁皱了皱,“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一听她此话,温子楚没好气地就一声哼道:“你白日里吃穆信点的菜的就吃那么欢快,在我这儿就跟个猫儿似的,东一口西一口,还不如我吃得多。怎么?很瞧不起本世子吗?”

“这算什么话”初然搁下筷子来,摇着头辩解,“正午里吃饭是因我饿了一日,腹中空空,所以相当于补了三顿饭,且不少菜也是穆大人帮忙解决的;但眼下不同了,我只饿了一顿,还因为正午的分量太多,一时间并不觉特别饥饿,能吃到这般程度已经很难得了。”

“废话。”她这一口气不带喘的说那么多,温子楚听着心烦,出声就打断,“你适才不是说饿么?”

“那时候的确挺饿的。”初然挠挠头,大约自己也奇怪,“不过吃着吃着,很快就饱了。”

“你”温子楚无力与她相争,扶着额头长长叹气。

“罢了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初然莫名地拧着眉头瞧他,犹自嘟囔:“我说的又没错。”

窗外徐徐的风忽然变得有些大了,不经意间,雅间的竹门被悠悠吹开,走廊上恰见店小二手端一个托盘谨慎小心地推门进了对面的房中。

那盘里放着两壶酒,银质的酒壶,翠玉的酒杯,貌似十分的讲究。初然不由探头张望,那边雅间里好像是坐了两个人,皆穿丝质的绸缎衣裳,应当是有些来历的。

“两位客官,您要的酒——一壶梅花酒,一壶竹叶青。”

这边温子楚才抿了酒,正抬眸就见初然伸着脖子在看对面的人,他心上不快,抽出扇来向她额上轻轻一打,没奈何地叹气。

“没规矩,人家的私事,你仔细个什么劲儿?”

“嘘——”她神神秘秘地转过头来,食指覆在唇上,反而有些恼他,“别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