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人也依次说了。

如此轮了一圈,最后一个才是顾非。他从小在边关出生,混迹军队,哪像顾轩受过系统的教育。再说顾涛原本就重武轻文,对庶子的教育自然又不若嫡子这样看重,初时请了先生不过教顾非识些字罢了,后来顾非自己痴迷于兵书读了不少,于诗词却一直鲜有涉猎。再说他最后一个才轮到,耳熟能详的几句早已被众人都说尽了。顾非正准备认输之际,抬头却见长流的目光扫了过来,又很快收了回去落到她坐着的锦袍上。顾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上面竟然用海棠花瓣拼了一幅字:“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未及多想便照着念了出来。难为他倒着看,还只瞥了一眼便将那一地用花瓣拼得歪歪斜斜的字给认了个齐全。

此句一出,众人好一阵哄笑。顾非正茫然不解之际,林飞飞凑到他耳边眉飞色舞地嘀咕了两句。一瞬间顾非清俊的面容竟然泛起了淡淡红晕,微有些恼怒地向长流看去,却见宝蓝锦缎衣袍上的花瓣已经一派凌乱,哪里还有什么字。

这一句典自苏东坡嘲笑好友张先以八十岁高龄娶十八岁妙龄小妾,白发对红颜。大诗人就是大诗人,尤其一个“压”字那是相当地有意境。

原来长流一时兴起了作弄顾非的念头,便趁着众人吟诗的时候以大袖遮挡,用花瓣摆了这一句诗出来。待听得顾非果然念出这一句,又很快用袖子拂去,毁尸灭迹。这番小动作只有她身后的和风、绛雪看见。两人只道长流取了花瓣玩耍,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顾非着了长流的道,其余人只以为顾非读诗不求甚解,并不知道这句诗的来处。

红队的四人摄于顾非往日淫威,并不敢如何放肆取笑。顾正却毫无顾忌,对着顾轩笑道:“快让大伯给顾非娶亲。他这是想媳妇了。”顾怀并不多言,只在一旁嗤笑。

这一起哄不要紧,顾非的脸色竟然一下子绯红。长流刚才见顾非出手果断,神色冷峻,并没想到他其实是个脸皮薄的。她正要另起话题岔开去,不想顾非忽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向远处走去。长流见他真恼了,越发觉得好笑,不禁盯着他的背影瞧。却发现顾非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深一脚浅一脚的,倒像是带着三分勉强。再定睛一看,他衣袍上竟隐隐泛出血渍。

长流一时未曾多想便追了过去,拦住顾非道:“方才对不起了。”

顾非见她追来一开口就道歉,微有些诧异,遂挑眉道:“兵不厌诈。我只以为不才在下并未得罪过殿下,殿下当不至于害我。”他这几年纵横沙场与敌人周旋,已经十分少年老成,但到底心性尚未成熟,又是第一次面对女孩子,无措之下反倒一开口便带了刺。

“谁知我却戏弄于你。是也不是?”长流不待他接口,又道:“是我不对。”

顾轩见她一个女孩子,又是金枝玉叶,竟然如此干脆连连道歉,暗忖自己身为男儿怎好小鸡肚肠,遂真心道:“殿下不必如此。只怪在下粗鄙,不通文墨。”当即便暗下决心,回去要好好在诗词上下功夫,不可再被人耻笑了去。

长流见他面色稍霁,便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懊恼,那句诗里的梨花与你半点不相干。”一顿,她才接着诚恳无比地解释道:“公子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大好一株海棠。”心想:夸你青春貌美,总该满意了吧。

殿下却浑没想到,海棠是被压的…

顾非倒也没想到压与被压的问题,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比作娇花,顿觉一股血气上涌。抬眼见到长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却又立刻下意识地把目光调向了别处。

长流哪里知道顾非的纠结,只道已经将人哄得回转,便直入正题道:“你身上可有伤?”

顾非方才为了救她,情急之下运足了内力到腿上奋力一踢,不想却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旧伤,伤口崩裂流血。此刻听她问起,不由一愣。不过他素来刚硬,并不肯说。

长流见他抿唇不言,便道:“本宫令你侯在此处,不可移动半步,等我回来。”

顾非还未及答话,见长流已经奔了出去,遂摇了摇头,只当她是小女孩耍性子,待要迈步,却又不知为何迟疑了,心下颇为无可奈何,只能依言等她回来。

长流径自奔到顾轩身前,不及喘气便道:“紫玉膏呢?”

刚才长流一举一动顾轩都看在眼里,他自然知道长流要紫玉膏干什么,正迟疑之际,只听长流冷声道:“你方才不肯救我,现在为救了我的人治伤也不肯么?”

顾轩心中一震,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长流从未对他如此冷言冷语过,更不用说语气里还透着指控的意思。他一时无从辩解,只得取出紫玉膏递给长流。长流道了一声谢,便向顾非跑去。

顾轩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空。

顾非见长流跑得气喘,便道:“末将流这点血不会怎样,殿下实在不必如此。”他自来不擅言辞,虽然心中感激,说出来的话却也是冷冰冰的。

待长流拿出紫玉膏,顾非看了一眼便冷笑道:“末将贱命一条,这样的珍奇药品不敢也不配用。”

长流猜到顾非身为庶子享受不到紫玉膏的待遇,却不想他如此倔强,便道:“你懂不懂什么是君臣之道?本宫说你配用就配用。”见他还是不接,又道:“你是想本宫亲自替你上药?”对付这种青春期叛逆少年,长流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只能来硬的。

顾非虽然因为刚才那句诗,隐隐察觉这位公主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却不想她如此百无禁忌,耳根又不由自主地烧起来,片刻后终于妥协道:“末将遵旨。”

长流见他走向花林深处,便在外头等着。

顾非很快便从漫天花雨中走了出来,身上也落了几瓣粉白,使他冷峻的容色不由柔和了几分。

“你腿上受的是什么伤?”

“不小心被玳国小贼的流矢射中。”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那一箭却十分厉害,是对方用射程最远最强力的弓弩射出的一箭,且箭头用的不是普通的铁,而是一种特殊的钨钢,上面带有尖利的倒刺,倘若强行拔出便会血流如注。林飞飞对顾非如此服帖,就因为是顾非单枪匹马闯入敌方阵中,奋力冲杀才将已经坠马并拼杀至力竭的林飞飞给带了回来,这才捡回的这条命。

长流知道早在洛轻恒老爹当皇帝的时候两国边境就已经冲突不断,她当年该是怎样地天真才会相信凭她一个和亲公主便能化干戈为玉帛。

“我父皇要是因你踢死马驹向你问罪,你千万不要顶撞他。”长流思及他小小年纪便已在边城保家卫国多年,忍不住对顾非多叮嘱了一句。她深知庆帝在群臣面前其实并无多少权威,却十分爱面子,而且说不定会将在顾涛身上憋着的那口气从顾非身上找回来。

“嗯。”

听他答应得干脆,并未说一些类似“谢殿下提点”之类的废话,长流不禁粲然一笑。

顾非与长流错开一肩的距离,跟在她身后走着。外人远远看去,却只以为二人并肩而行。顾非耳聪目明,远远便听到随波童稚的声音:“轩哥哥,你怪我吧。是我执意要上场,又拖了你的后腿。眼看我们要输了,情急之下才忘了你对我说不要逞强的话。”

顾非为人一向光明磊落,并不喜听人壁角,便没再去听顾轩如何答话。不经意间转头向长流看去,只见她纤腰上系着串玉的翠色宫绦,柳枝一般压住秋风吹起的裙裾,显得整儿人格外娇小单薄,却又似新月清晕一般光彩照人。想起方才林飞飞说的话,这位殿下小小年纪却不得皇上宠爱,不由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每个人念的诗都体现了各自的心境,当然被坑的顾非童鞋除外。牛牛说随波不是白莲花,大家看这两章她的表现吧。某猫红楼一把,就不明写了。

曳撒:古代的一种戎装。短袖或无袖者称袴褶,长袖者称曳撒。

据说张先在80岁时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兴奋之余作诗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苏东坡知道此事后就调侃道: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位张先也是个猛人,活了八十八岁,娶了18岁的小妾之后活了八年,小妾为他生了两男两女。张先一生共有十子两女,年纪最大的大儿子和年纪最小的小女儿相差六十岁。张先死的时候,小妾哭的死去活来,几年之后也郁郁而终。

“繁华一梦忽吹散,闭眼细相民犹历。” 《驿舍见古屏画海棠有感》宋 陆游

《海棠》 北宋——苏轼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宋代 苏轼

兵不厌诈

顾轩看着长流上了马车,这才跃上马背。顾家其余三人原以为顾轩要送长流回去,并没在意,只是碍于尊卑不好先行一步,便施施然跟在后头。

直到一行人过了朱雀街,长流跟随波的坐的马车皆向左拐,众人这才有些诧异。禹虽民风开放,并未有禁止订婚男女见面的习俗,但却极少见女方婚前到男方家去的。一来大部分的女子过的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生活;二来世人皆认为身为女子很该矜持些,贸然到男方家去有迫不及待送上门的嫌疑,是一种“掉价”的行为。何况长流身份这样贵重,如此行事众人难免疑惑。所幸有随波同往,并未显得太过出格。

一路慢行到了将军府,宅门深锁,门口只余一对镇宅石狮矗立。上悬匾额“将军府”三字铁画银钩,长流一见便知乃是先帝爷的手笔。

顾轩不待长流下车,已抢先跳下马背,快步上前叩门。

片刻便有门房老翁探出花白头颅,见是顾轩,忙恭敬叫了一声“少爷”,又往外探了探,这才发现门口停了两架马车。长流因不喜招摇,出来时让楼家备了寻常贵女用的马车。随波仍坐了公主车架,披金镶玉华贵难当。

老翁听顾轩说公主驾到,唬了一大跳,忙唤了人往里通报,自己将正门大敞,才在石砌的台明上跪迎。

方跨过单檐硬山布瓦顶大门,一名身着紫色常服的精壮中年男子已快步迎了出来,见到长流当即拜倒:“臣拜见公主。”

“将军请起。”长流不见孟氏微感奇怪,却不知自己来对了时候,孟氏回娘家去了,又恰逢顾涛休沐。其实平日顾涛对顾轩管教甚严,今日肯放他出去只因一道打马球的都是簪缨世家的子弟。

顾涛这才站起,忍不住细细打量长流。恍然中只以为那名皎如花树堆雪的女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长流见他目光虚浮、不言不动,便也静静立在一旁。

倒是随波甜甜喊了一声“顾伯伯。”

顾涛这才惊醒,忙笑道:“小公主也来了。臣家中无甚景致,承蒙两位殿下不嫌鄙陋,大驾光临。”

将军府内灰瓦青砖、质朴厚重,与“楼园”水榭亭台、雕梁画栋大相径庭。

到了正厅,顾涛唤仆人奉茶。又见顾轩衣袍脏乱,便道:“去换身衣服再来。”语气虽略显严厉,目光却十分慈和。

长流见顾涛自始至终没有看顾非一眼,不禁暗叹一声,这又是一个跟自己一样不受亲爹待见的。但瞧顾非神色竟是半点波澜不起,倒像是习以为常安之若素。

顾涛一员武将,实在不知与两位小公主说什么,正尴尬间,顾轩已然换了家常便服从内堂出来。随波一见他便甜笑道:“轩哥哥不是说家中有个铸剑池,快带我去看看。”

顾轩看了长流一眼,示意她同去。长流正愁如何单独与顾涛攀谈,这两个碍眼的去了正中下怀,因此只作不见。

随波拉着顾轩的大袖便走。顾轩又看了长流一眼,见她并无动作,也就不再坚持,跟着随波走了。

顾涛见长流并未同去,遂疑惑道:“公主可是有话对臣讲?”

长流点点头,却并不开口,只看了院中往来的仆从一眼。顾涛不免疑惑更深,却还是道:“不若公主屈尊去微臣的书房一叙。”

长流自是欣然前往。

顾涛的书房外有兵士把守,因有边关军情谍报文书往来,是为重地。

墙上挂着一幅嘉陵关的地图,村庄、河流、关隘等均一一标出。书架上垒着几本兵书,边角均已蜷曲残破,想来已被翻阅多遍。

长流忽道:“不知本宫可否借将军文房四宝一用?”

顾涛几要疑心这位小公主只是戏耍于他,却碍于君臣有别,只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自然点头应允。

长流取了笔架上一支象牙杆狼毫,就着案上端砚里未干的墨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已一挥而就,递给顾涛。

渺渺数笔便将画中风姿卓然的少年勾勒得栩栩如生。

顾涛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方要开口,长流微微一笑,抢先道:“此人现在是太后赏给本宫的贴身内侍。”

“此人手持将军信物,自称是将军派来保护本宫的。”长流抬眼微笑看着顾涛,细察他的表情。

顾涛闻言不禁心中大骇,但他到底老成,面上仍作一派沉稳。沉吟片刻,方答道:“不错。恕臣斗胆,臣事先为免公主尴尬,再三叮嘱他不可向公主透露半句。不想殿下如此冰雪聪明。”

“将军过奖。”长流面上谦逊,心中却道:这便是一个破绽,既然再三叮嘱他不可随意吐露身份,招财怎么又说是来教她武功的。既然要教习武功,怎可不吐露身份。

“他还说将军派他来宫中寻一个要紧的物件。”长流说到此处故意顿住不言。

顾涛拿着画纸的手不禁一颤,右手却不自觉地曲了中指,在案上轻叩。这是他每有难以决断之事便会做出的动作。长流虽不知他的习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瞧得分明,心中对招财的身份越发确定。

“他可说了是何物么?”

“不曾。”

见长流说得肯定,顾涛松了一口气,道:“是臣莽撞了。不论此人要公主从旁协助何事,公主请务必袖手旁观。他的事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就连轩儿也不行。这也是为了公主的清誉着想。”

“本宫明白。只是前几日他受了伤,又得罪了皇妹,皇后娘娘只怕不会饶他。”

顾涛虽力持镇定,掌心渗出的冷汗却已将画稿所攥之处黏湿。沉吟良久才道:“公主不必忧心。臣会尽快将此人调离公主身边。此事实在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公主体谅臣的苦心,原谅则个。”

“大将军哪里的话。本宫自然感激在心,岂有责怪之理。将军放心,此事既然涉及本宫自身清誉,自然不会同任何人提起。”长流心道:顾涛果然早就知晓招财在宫中被打一事。不过这倒也不奇怪,此事便是顾轩回府不曾说起,顾涛也该早已派人盯紧了招财。

顾涛当即拜倒,口称:“公主雅量宽宏。臣感激不尽。”

长流敛去忧虑之色,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嫣然笑道:“不知皇妹现在何处?”

“臣这就命人领公主前去。”

待长流走出屋子,顾涛又向手中画像瞧去。果见画风细劲柔和,笔墨连绵不缀。

曾经有一个眉如黛山连绵的女子也用这样春蚕吐丝、紧劲联绵的笔法描绘过他。曾经他以为自己终有一日可以效仿张敞画眉,做一位画眉将军…

原来竟是这般心有所恨,莫失莫忘。

顾涛手一松,那一张素纸悠悠而下,落在炭盆上,霎时青焰卷舌,归于灰迹。

前来引路之人正是顾非。长流跟着他一路默默在槭树林中穿行。顾非已换了一身雨丝蜀锦常服,锦面上淡青与银白交织相替,丝丝明淡如雨线直下,将他嵌在一片艳红秋色中的清濯背影衬得明净如雨后青竹一般。

直走到一片水光玉莹之处,顾非足尖一点便落到一叶孤舟上,船身依旧静泊于水,未曾激起半分涟漪。

待他握住长流伸过来的手,才觉掌心一片柔滑细腻。不知怎地船身一荡。

舟上无桨,木舟却无风自行。越往水中央去,越觉清冷逼人。

“公主可觉得凉?”

长流摇摇头,这才知晓何谓“凛凛如剑气浮空”,便好奇问道:“你的佩剑也是从这寒池里淬炼而来的么?”

顾非点点头。

扁舟恰巧穿过一孔石砌拱型涵洞,黑暗中,长流只听他清冷的嗓音如雨打石阶一般响起:“殿下若是想看,改日自当奉上。”

长流正待答话,只觉眼前一线天光洞开,遂眯了眯眼睛。行过一个船身,她才向后望去,只见一白玉石拱浮在碧波金鳞之上,桥身正中刻着朱红色的三个大字——“饮雪桥 ”。

待双眼完全适应了灼灼日光,长流才道:“本宫想看你舞剑。”

片刻之后方得了他一个“好”字。

又行得片刻,顾非指着一处石头雕刻的吐水麒麟道:“这便是寒池的源头了。”

岸上泊着一叶孤舟,旁边有立有一块巨石,形似双掌相合。

“这便是试剑石么?”

“嗯。”

相传这块石头正是被太祖用自己铸的宝剑“沉渊”一劈为二的神迹。

其实长流心下对这则传说颇为不以为然,她反而更相信眼前这块石头是被雷劈的。

帝王皆自称天子,要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必然得鼓捣出一些个所谓神迹来糊弄人民群众,比如把得了白化病的鹿称作天降祥瑞之类。尤其像太祖这样草根出生的“天子”,此招更是必不可少。他原本只是个打铁匠,因为卖力气混不到一口饱饭吃,就用最后两块铜板在路边摆摊瞎子那儿算了一卦,之后就果断抄起自己打的家伙拉上三两个地痞小流氓开始干革命。一开始那规模也就是一黑社会性质的帮派组织,再后来勾结了一群占山为王的劫匪,算是鸟枪换炮升级到了土匪路霸。再再后来认识了楼凌风这个狗头军师,也就是楼凤棠的十八代祖宗里头最有出息的那一位,才逐步开始招兵买马抢地盘。没想到这一不小心,地盘越抢越多,最终黄袍加身成了万岁爷。敢凭一个瞎子的两句话,就干上造反这样高风险、高成本的买卖,太祖老人家确实狗胆包天,所以走了狗屎运也没啥奇怪的。

长流寻思着他们姓君的一家子要说魄力,除了敢造反的太祖,也就是敢杀人的先帝爷了。先帝爷亲手干掉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又逼着他老子当了太上皇。史官怕照实写会掉脑袋,便婉转至极地征询了先帝爷本人,得了“不可随意篡改”的批示。说起来自己的皇帝老爹跟这两位正好相反,皇位就跟天上掉下来砸到他脑门上的一般。前朝太子战战兢兢当了十六年储君,末了还是被患有严重疑心病的先帝爷给灭了满门。之后,庆帝的另外两个哥哥为了争储位斗了个两败俱伤,白白让庆帝捡了个现成便宜。说起来更是啼笑皆非,先帝爷的传位诏书写得明明白白:“朕晚年失德,以至祸起萧墙,唯剩一子,得寄厚望…”,也就是说没别人了,你就是烂泥也得给你皇帝老子我糊上墙。然而俗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庆帝的皇位不是抢来的,是声色犬马的时候中彩得的。他性子软和,缺乏主见,根本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先帝爷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所以临死前连发四道金令,把一干藩王都以临终想见一面为由给骗到帝都,集体砍了脑袋以绝后患,又把朝中这批人的势力血洗了一遍,当时可谓风声鹤唳、血流成河。可这人是都给砍了,却不等于地方割据政权就此消亡,反倒埋下了更大的祸根。总而言之,太利害的皇帝未必能留下青出于蓝的继承人,因为他年轻的时候铁腕了一辈子,老了也不容许有野心的儿子强过自己,导致父子相残,最终只能把江山托付给一个不争不夺没有骨气的软蛋。真真可悲可叹。

先帝爷把这块“试剑石”连着整栋宅子一同赐给了顾家,旁人都以为这是了不得的荣宠,长流却觉得此举无非就是想用这块石头镇一镇顾氏一门。

长流跟顾非刚要上岸,就看见顾轩背着随波从林子里走出来。

顾轩见到长流不禁脚下一滞。

随波原本把头耷拉在顾轩的肩上,见了他们遂抬头笑言:“皇姐,我脚酸。林子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吧。”她虽任性,但也知道出来多时,该回去了。

因恐小舟不能吃水太深,四人还是同来时一样分舟而坐。顾非见长流神色宁淡,不禁暗忖:公主只怕还未曾识得情滋味,不然怎会如此大方。转念又觉好笑,自己便是虚长了她几岁,难道就识得情滋味么?既然不识,又何以揣测他人心思。

顾涛闻听二位公主告辞,连忙带领顾家众人亲送而出。

长流方在马车上坐定,就见和风拿出一只如意团花锦盒来。

见长流面露疑惑,和风眨了眨眼,笑道:“顾小公子方才让交给公主的。”

长流打开一看,是一只掐丝珐琅海棠花式笔洗,底下压了一张海棠笺:“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正是顾轩的笔迹。

此句写海棠开花较桃李稍晚,称赞其矜持、自重和谦让的品格。

是叫她让着随波?还是另有深意?

长流懒得思量,便丢开了手。此刻在宫里养伤的那个才是真正叫她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炸霸王要用诅咒法,还是算鸟。这种事你情我愿,大家懂的。嘻嘻。

《汉书 张敞传》:京兆尹张敞常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画眉妩。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后来,“张敞画眉”被传为千古美谈,张敞也落得个“画眉太守”的雅号。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金?元好问《同儿辈赋未开海棠二首》

第七章修改之后把皇帝老爹如何上位的一段换成了长公主血泪史,然后这段移植到了本章。这样承接更为合理。

柳府

长流下马车的时候,柳府一干人等皆在门口跪迎。她赶忙上前扶起头发花白却体态尚算康健的柳青纶,笑道:“本宫特来拜望。外祖父不必多礼。”心知柳家事先并不知道她要来,只怕阖府的人跪的都是随波。她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回。

随波也立刻上前笑道:“皇姐,我们搀外祖父、外祖母进去吧。外头风大。”

柳青纶还是第一次见到长流,看她衣着、车马并不显得如何华丽,却都讲究在细处,又见她身量虽小,举手投足却气度不凡,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长流见他老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的严厉,反笑道:“外公,您瞧我长得跟母后像不像?”

柳青纶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已经去世的庶女在他脑海中实在面目模糊,却仍旧干笑一声,道:“公主自然同先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长流欢喜道:“长流想去看看母后的闺房。”

“那是自然,公主稍事歇息,待老臣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