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便向皇帝回禀此次谋刺事件乃是凉王余孽所为,就此结案。

长流暗忖:从前世的种种信息看来,表面上顾涛与整件事毫无干系。可是今生,顾涛明明是知晓招财入宫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顾涛根本就是想借招财的手除去皇帝,谁料半路杀出来一个深藏不露的高胜。否则顾涛明知招财混入宫中,为何知情不报?难道禁卫军统领何辰跟顾涛是一伙的?谋刺不成便将招财的人全数当场诛杀灭口?当时是何辰亲自给那个蓝袍刺客搜的身,而他身上除了象牙拨别无他物。此人十四岁左右,武功极好,又是雷公公弄进来的,一切特征都跟今生的招财相符合。唯一可惜的是,前世刺杀当日,他面上涂了唱戏用的油彩,我并未看清他的真面目。前世搜身的时候,顾涛给他的玉佩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招财应该会贴身携带才对。莫非是何辰搜招财尸体的时候私自藏起来了?前几日我在将军府刺探顾涛的时候,他并未否认招财手中的信物是真的,可见十有□那就是真的。招财只怕也是因为手中捏着顾涛的信物,才敢笃定顾涛不会出卖他。

据长流前世闲来无事读禹国大事记所知,凉王作为藩王长期驻守凉州,曾经因邺大举进犯边境,向朝廷请求过派兵支援,顾涛就是那时候从京城去的西凉,此后便一直在凉王麾下效力,并且颇得凉王赏识,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被一路提拔为副将。先帝临终之时,凉王作为藩王之一被先帝传唤到帝都,当时顾涛也是随行人员之一。之后,随同凉王入京的一干将领全数被诛杀,只有顾涛一人被先帝爷封为大将军,掌管天下兵马。难道顾涛是先帝爷安插在凉王身边的一颗棋子?可是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人人都能猜到个□分,为何招财还会在灭门惨剧之后相信顾涛?

长流深深叹了口气,因为今生她选择了抱楼书倚大腿,招财这个瘟神才会来到她身边。蝴蝶效应真是害死人。不过危机危机,虽然危险,利用好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是逻辑分析了。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呵呵各位猜猜长流会怎么做吧。

这章把女主重生的目标写得很明确了。

寒塘鹤影

庆帝猛然站起来,将手中中书省上来的折子用力掷在澄心殿的青砖地上,握成拳的手余劲未消,垂落的时候不免又打翻了案上的茶盏。青色的茶水溅了几滴在袖口的缂金彩云蓝龙上,其余全数顺着酸枝木案几溜滑光亮的边沿滴答而下。

他这一发怒,殿中奴婢立刻跪了一地,独一人例外。

高胜忙上前劝道:“万岁爷息怒。”边命人整理擦拭,边扶了庆帝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他又看了一眼庆帝仍旧青筋暴起的手,道:“万岁爷,您就是生气,也别拿自己身子撒气啊。”

“朕这个皇帝不当也罢!”庆帝的头微微垂着,并不叫人窥见他的龙颜。

高胜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贵为九五至尊,却让自己这个阉货生出两分同情来。

“万岁,要不您这几日去玉泉行宫散散心,如何?”

庆帝烦躁地撸了撸衣袖,道:“也罢。”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那一地茶汁已经清理妥当,庆帝坐回案边,道:“顾家那个庶子呢?叫他进来。 ”

顾非已经足足在殿外侯了一个时辰。初次面圣不免忐忑非常,这一等反倒静下心来。因此他进殿的时候步履十分从容,又利落地行了一个军礼:“末将参见皇上。”

“平身吧。”

“谢陛下。”

“听说你把朕赐给安平公主的马踢死了。”

想不到皇上第一句便提这个,顾非心中一惊,想起长流叮嘱他不要拧着来,便立刻跪下道:“末将有罪,还请陛下开恩。”

“你不替自己辩解?”

“当日确实情势危急,不过末将毁损御赐之物是事实。末将有罪。”

庆帝听他连连谢罪,倒也不好发作,便道:“罢了。朕念在你此次立功的份上不予追究。听说你受了伤,这样吧,你就不必再回嘉陵关去了。朕让你做御前侍卫,正阳宫行走。”

“陛下厚爱,末将感激不尽。只是末将在边关待惯了,恐行止粗鄙,冒犯了陛下。末将…”

庆帝摆手打断他,道:“你这几句就说得很得体么。你在边陲之地是保家卫国,在帝都皇城保护朕,难道就不是保家卫国?”

顾非听他语气淡淡,意思却已经十分严厉了,便不敢再推辞,遂道:“臣领旨谢恩。”

“退下吧。”

待顾非退出去,庆帝揉了揉眉心,道:“顾家这个庶子看着倒是个识时务的。”

高胜笑道:“陛下这是将他顾家一干子弟都圈在了眼皮子底下。陛下圣裁。”

庆帝叹了一口气,道:“朕也是没有办法。朕不能叫这几十万人的军队都姓了顾。文臣武将,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高胜笑道:“陛下宽仁。这顾非在军中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今却是从五品御前侍卫,连升两级。”

御前侍卫多半是勋贵子弟,大多数情况也只是一个挂名头的虚职。太祖立下的规矩,武官不得参政,御前侍卫虽然听起来是属于武将编制的,却不受这条规矩的限制。先帝爷的时候就有一干中书门下的文臣挂过御前侍卫的头衔。按理说,那可是个好差事啊,成日里在皇帝跟前晃悠,一旦混了个脸熟,将来要有什么好差事,就是近水楼台。不过这也要靠皇上提拔才能露脸不是,在军队里就不一样了,那军功可是实打实的。当了御前侍卫会有朝廷额外补贴的俸禄,不过高胜心里头明镜似的,顾非的仕途算是到了头了,从此他就是朝廷养着的一介闲人。

高胜咂了咂嘴,试探道:“皇上,您去行宫,想让哪位娘娘伴驾同行?老奴也好早点去传旨讨赏。”

庆帝笑道:“你啊你。叫妃位以上的都去吧。”一顿,他瞥了一眼方才摔在地下又被拾起来的奏折,道:“皇后要治理后宫,就不必去了。”

“皇上,那安平殿下?”

“朕记得安平上次说那里风景甚好。自然要同去。”

“可是公主去了,娘娘不去,这…”

庆帝的目光斜刺过去,沉声道:“有那么多宫人照看,能有什么事。”

“是。那大公主…”高胜猜测定是刚才那道折子惹恼了庆帝,多半跟柳丞相有关。他知道皇上这是把气撒到了皇后头上,便也不敢再劝。

“她也去吧。”

“是。皇上预备何时起驾?老奴这就去传旨。”

“就明日吧。回来,给各宫赏些泡浴用的药材。”

“老奴遵旨。”

玉泉行宫位于慕云远郊的苍山。

长流的马车哒哒走在可供八车并行的大道上。她掀开云锦挂帘看向一旁的高大雪松,层层白雪堆叠在苍翠葱郁的枝头,宝塔一样地垒上去,像是就要与天相接,却仍然隔着一线。来行宫泡温泉可是她前世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倒也有几分新鲜。

和风从暖壶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长流,劝道:“公主别只顾着看景,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公主上次在雪地里跪了一整日,连太医都说虽然没得伤寒已经是万幸,却已经让寒气入了关节。这次来玉泉行宫倒是对症下药,公主可要好好养养身子。”

长流笑道:“越来越啰嗦。知道了。”

“公主这是嫌弃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下车去换了不多嘴的上来。”和风这段日子见招财只一味殷勤服侍,也不多话,倒是对这个小了几岁的内侍印象不错。

“使不得,他却是个不怕冷的。你去换他,他也未必领情。”

“公主体恤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公主怎么知道招财不怕冷呢。”

“他是男人,自然耐得。”

和风却是个为人端厚的,怕再说下去让外头的两个听见了难堪,便换了个话题道:“奴婢听闻顾非公子刚领了御前侍卫的差事,这次也一同来了。可惜顾小公子没…”

绛雪忽将茶盏往磁盘上一摆,哼了一声。和风瞪了她一眼,绛雪撇了撇嘴,也就不做声了。

长流知绛雪是因为上次随波惊马的事为自己不平,遂笑道:“和风,把你藏的水晶杏仁糖拿出来给绛雪。”

和风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琉璃小罐,塞到绛雪手中,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奴婢想要偷个嘴都不成。”

几人遂笑成一团,方才那个话题算是过了。

行宫分前殿和后殿,以一道巨型九龙石壁相隔。前殿供皇上与大臣们议事,后殿则专供伴驾的嫔妃居住。

到了九龙壁前,长流一行下车步行。

穿过九龙壁便是鹤影湖。湛蓝的湖面平如明镜,将楼阁恢宏、轩窗明净、回廊幽曲,玉阑朱楯,都倒映成了一池澄碧幻影。

长流一路东张西望,却不见半只仙鹤的影子,不免有些失望。

绛雪忽道:“奴婢从前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泽,有幸来过一回。听这里看宫的老人们说因为冬季太冷,仙鹤觅食艰难,这些飞禽又野性未除,警觉得很,就是撒了稻谷,它们也绝不肯吃的。是以都快绝迹了。”一顿,她又道:“公主仔细着脚下。这路被人踩过,上头已不是干雪了,虽不曾结冰,但到底还是有些湿滑。”

长流点点头。自那天晚上招财说起西凉之后,他就变成了个闷葫芦。她也不敢去招惹这位小王爷,只同别人说笑。

长流被分到的居所在湖东岸的沉香殿。整个后殿则以北岸飞霜殿为主,自然是楼书倚住的。随波住在与沉香殿相对的咏春殿。西岸则是九曲回廊。由北向南过龙石舫,再经丹阳亭、九龙桥、落霞亭,便到了汤池。

一行人进了沉香殿,归置器物、铺床叠被、点炭焚香,忙得不可开交。长流这个坐享其成的无事可做,便取了一本地理志歪在软榻上看。

到了傍晚时分,长流用了些火腿笋尖白菜汤,便想散步消食:“本宫出去走走。招财随我来。其他人不必跟着,若是乏了早些就寝也使得。”

和风知道这位小主子虽然从不挑剔动怒,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忙替她从带来的箱笼里寻了一件青金色提花云锦披风来。长流虽这么吩咐,但众人哪里敢睡,自然是要替她等门的,不过心里感念一句主子体恤罢了。

招财蹲身替长流换了高底弓靴,又替她系上披风。和风递了一盏羊皮莲花宫灯给招财。两人这才出得门去。

长流一路踏雪向着鹤影湖心的渡鹤亭去。招财一声不吭在后头跟着。

长流望着水中冰轮似的明月,忽道:“你既然会武功,那会不会飞?”

聂七一怔,微笑道:“殿下是说轻功么?”耳边仿佛又响起小九稚嫩软糯的声音:“七哥,你会不会飞?”

长流点点头,道:“如果会的话,能不能背着本宫掠水飞上渡鹤亭?”她语气天真,听来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异想天开罢了。

聂七不言,只是慢慢矮下|身来。

长流装作雀跃的样子顽猴一般立刻跳到他的背上,心中却在腹诽:本宫为了活命,装萝莉真是辛苦…这厮既肯如此讨好,看来真的有求于我。

聂七等她一双细弱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脖颈,这才足下轻轻一蹬,向着湖心亭飞掠过去。

明月浮水。二人重叠的影子真的如飞渡寒塘的鹤影一般,仙姿袅袅。

忽听一声清冷喝问:“谁!”

从湖的南面极速掠过来一个清瘦的影子。

聂七见对方连踏水都不用,看轻功似与自己不相上下,心中一凛,暗道一声大意。他迅疾掠过亭中栏杆,将长流放下,抬眼间,那人已经追了过来,迎头便是一剑。

那人背着月色,看不清服制,聂七不知对方来路,不便拔出腰间软剑,只能以肉掌相迎。对方的剑锋淬着月色寒芒,星辉一般洒落,招招刺他要害。一时间聂七十分被动,只能连连闪避。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住手!什么人?连本宫也敢冒犯。”

顾非只觉这嗓音竟带着五分耳熟,又听她如此自称,隐隐已经知道立在暗处那抹娇小身影是谁,忙收剑跪倒:“臣不知是殿下在此,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长流却毫不理会,只转身对招财道:“你先回去吧。免得陪本宫戏耍丢了性命。”

聂七无意中露了武功,不想再节外生枝与人照面,遂叩首道:“是。”再抬头,却因顾非伏地请罪看不清容貌,只能即刻转身去了。

顾非迟迟听不到长流叫起,又听她方才言语中似乎有恼了自己的意思,一时想不出对她说什么,只能一声不吭地继续跪着。

半晌,长流才道:“起来吧。”她边说边走到与亭子相连的长桥上,又向顾非招手,示意他过来。

月色之下,少年清秀的面庞显得异常冷峻。长流反倒噗嗤一笑:“怎么,本宫叫你跪了这许多时间,你生我气了?”言罢忽然朝他逼近一步。

顾非下意识地低了头,忽然单膝跪地,又是一礼,轻声道:“臣不敢。臣听闻殿下为替我求情,在雪中足足跪了一整日。”一顿,他又坚定道:“臣的剑锋日后绝不会再对着殿下。”

长流忽然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那你会保护我么?会在没有人记得我的时候保护我么?”

“臣一定竭尽所能护殿下周全。”

“你要记得才好。”

顾非听她说得寂寥,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生平第一次深恨自己笨嘴拙舌。他也不管夜色深重长流能不能瞧见,只是郑重点了点头。

长流却是看到了,展颜一笑:“你起来,转一圈。”

顾非虽觉匪夷所思,却仍是起身照做。

“此处太黑。你什么时候白日当值再来找本宫吧。本宫想看看你穿侍卫制服是什么样子。”

“是。”

“能不能送我回去?”

“殿下请。”

长流将莲花宫灯塞入他手中,转身走在前头。

静夜中,顾非只听到前头的小女孩一路踏雪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冒泡的孩子明天有文看。

下套

次日。烟波致爽阁。

长流起了个大早,随楼书倚一道去给庆帝请安。

还未入殿便听到随波娇声道:“爹爹,您一会儿同儿臣一起去赏景可好?”

此处十里平湖,四围秀岭。方才长流一路行来还看到飞鸟啄雪。景色确有一观。

“哈哈。好。爹爹待会儿要考你。若有进益,爹爹有赏。”

“谢爹爹。”

高胜通报道:“大公主到。静贵妃到。”

庆帝收了笑:“让她们进来。”

二人分别行礼请安。

难得庆帝今日心绪颇佳,遂道:“安平说要赏景。既然来了,就同去吧。”

“是。”

庆帝率先拉着随波的手跨出殿门,长流跟楼书倚即刻跟上。

一行人踏上望湖桥。白日的鹤影湖水静波明、沉静优美。

庆帝忽道:“安平,长流,你二人都作诗一句来形容这水中倒影。若是作得好,朕答应你们一个要求。”庆帝暗忖二人进学时日尚短,便不强求她们作出一整首诗来。

“是。”

随波皱着小脸思索了片刻,道:“鱼在山中泳,花从天上开。”

庆帝笑着点了点头:“嗯,虽用字浅显,意思却到了。不错。”遂转身看着长流。

“鱼游天上餐云影,树倒波心濯练光。”

“好!好一个鱼游天上,树倒波心。”

“长流,你要什么赏赐啊?”

长流见庆帝对自己难得如此和颜悦色,却也不敢骨头轻,遂跪下道:“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随意出入藏书阁。”

“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准了。”

“谢父皇。”

楼书倚见长流得了彩头,心下倒也十分欢喜。

庆帝又道:“高胜,去把昨日江南进贡的南珠做成花冠给安平。”

“高胜,去把昨日江南进贡的南珠做成花冠给安平。”

随波高兴道:“爹爹怎么知道儿臣想要一顶这样的冠?”

“爹爹就是爹爹,有什么不知道的。”

“长流啊,你退下吧。安平留下陪爹爹用膳。”

“是。”

长流早知道自己待遇没得比,因此并未觉得如何难受,转身下桥。

她出来的时候怕招财见了庆帝目露凶光什么的,遂只叫和风一人跟着。

快行到沉香殿的时候,长流远远就看到一道石青色的修长身影立在皑皑白雪中,遂对和风道:“本宫有些冷,你去取一个手炉来。”

“是。”

待和风去远了,长流才向顾非走去。

顾非方要行礼,长流摆手道:“免了。”她行到近前,上下打量。这件石青色织金四合如意云纹飞鱼服穿在顾非身上衬得他越发身材清癯,轩眉朗目。遂笑道:“这制服很配你。只是…”

顾非正在等她下文,不防长流又近前一步,动手将一件物事系在他腰上。他方要挣动,只听长流道:“不许乱动。”他遂低垂了视线,落到她漆黑的发髻和光洁如细瓷的侧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