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实在很难想象长流捉青蛙的样子,不由一笑。

长流夹了一筷子白米虾放到小碗里:“要不是没这功夫,本王还想亲自去捞虾捕鱼。”

江淮闻言不由心道:殿下心怀天下,确实享不得这些田园野趣。

顾非盛了一碗鱼汤,正待推给长流,江淮却插言道:“殿下只喜欢喝汤吃豆腐,不吃鱼的。”

一旁伺候的旺财不由暗自点头:江侍卫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殿下确实待谁都只吃豆腐,不吐骨头。

长流见顾非拿汤碗的手一僵,当即温言道:“没关系,我喝汤就是了。”

接着三人又说了些湘西风物,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雨收云散。月华如练。

一道影子轻轻纵上琉璃瓦。

“刚去你院中,却不见人影。原来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赏月。”江淮不顾瓦上湿漉,在顾非身旁坐下,递过手中行军时用的酒囊。

顾非毫不客气地灌下一大口。一团火顿时滚下喉间,是正宗的烧刀子。

“我这酒不及殿下的酒好喝吧。”

顾非闻言侧过脸看向江淮:“你都看出来了。”

“好小子,本想诈你一诈,没想到这么爽快就认了。”江淮取回酒囊,亦灌了一大口下去。

沉默片刻后,江淮又道:“你这看的不是月亮,是殿下吧。”

顾非默不作声。

“你看殿下的眼神跟我爹想起我娘的时候一样。”一顿,江淮又道:“我娘会替我爹裁衣裳,做小菜,做尽世间所有贤妻良母会做的一切。所以我爹至今都还念着她,从未想过要续弦。”又闷一口,江淮盯着顾非的眼睛肃然道:“可这些事殿下一件都不会做。她不是一个会守着男人的女子。”没有人比江淮更清楚长流每天都做些什么,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真的能手握天下,那她要操心的事只有更多。

江淮把酒囊往顾非手中一塞:“所以,聪明人只会看月亮,但不会想着把月亮摘下来。”说罢他敏捷地跃下屋脊,想着回屋后要将长流吩咐过的事梳理出个轻重缓急来。

次日。

顾非起身的时候虽未日上三竿,但已经天色大亮。

他苦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空酒囊,觉得脑袋有些沉,一推窗却看到旺财站在外头。

“顾公子,您醒啦。殿下一会儿要去洪村,问您有没有兴致一道去?”

“告诉殿下,在下稍作洗漱便同往。”

洪村顾名思义与洪水脱不开干系。此处不一定人人都会种田,但个个皆会撑船,且是那种可以走街串巷的小舟。因朝廷几乎每年都拿此地来泄洪,一到汛期,家家户户便都会自觉将一楼的房舍收拾一空,只在二楼生活起居。

顾非荡舟越过一户人家,见门口树上拴着一只小船,便笑道:“江南水乡臣南下一路上也见识过,却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全村人都在水上生活。”

他也不认得路,只往人声热闹处去。果然,小舟转过一个弯便见到了酒家的招牌。

只见楼上窗户里忽然探出一个后脑勺来,吆喝道:“来一个冬瓜。”

立刻便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艘小船先后荡过来。后来的船家见生意被人抢了先,却也不丧气,只等在一旁。

果听先头迎上的船家道:“冬瓜没有,西瓜要不要?”

侯在一旁的船家摩拳擦掌正待挺舟上前,不想那酒楼里头的人道:“诶呦,正喝着冬瓜汤呢。叫错了,要的就是西瓜。来两个。”

船家二话不说抛了两个圆滚滚的西瓜上去。

长流看得既新鲜又有趣,不禁失笑道:“这也算歪打正着。”

再往前行舟,一路看到好几艘载着各类货品的小船走街串巷吆喝叫卖。还有船家专门做载客生意的,却跟别处摆渡不同,只以时辰记,有些人自家小船一时不凑手,便雇个一天半天出门办事。

顾非选了一处看着齐整些的酒家靠了过去。两人方踏上半截泡在水里的木楼梯上楼,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给了一个带号的小木牌。二人见那小厮跳上船,撑着小舟绕到酒楼的另一边,这才知道原来酒楼还有专门供客人泊船的地方。

因离饭点还差着一刻,唯有的两个雅间都空着。长流要了两面带窗的一间,叫了一壶荷叶茶,又做主点了两碗鸡汤面外加炸藕饼、炒苦瓜。

茶自然上得最快。

顾非一边执壶替长流倒茶,一边道:“殿下对这些民间吃食倒熟悉。”她今天也是一身男装,看着倒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来游山玩水的。

长流笑道:“本王吃遍京城无敌手。”

“殿下好口福。”顾非被她逗笑,一顿之后问:“江淮呢?怎么不一道来?”

“我派他出去办事了。前几日无意中发现了一处绿石矿,正在招募工人开采。” 其实她天不亮就跟江淮一道出去过。绿石也是《水经注》上有记载的,长流只不过留心派人勘察了一番,居然真的就找到了。

长流明白顾非不是读书人,只怕不知道这绿石的好处,于是又解释道:“这种绿石质地细润坚实,泼墨如油不损毫,书写时流利生辉。又因砚石湿润,呵气成珠,将磨好的墨贮于砚中,经月不涸。”这种砚石还有一个说法:肌理细润而坚密可谓之“道德高尚”;发墨快而不损笔毫可谓“才能出众”;滋津润朗贮墨不干可谓“品格高雅”;绿质黄章,色泽雅丽可谓之“容貌灵秀”。因此开采出来后,长流准备请能工巧匠细细雕琢,再送给楼凤棠一块,把黄鼠狼的“德、才、品、貌”都夸到姥姥家的姥姥家。

听她这么详细一说,顾非依稀想起来这正是京城那些文人雅士争相求购,却千金难得的绿砚。

噔噔一阵脚步声,小二将鸡汤面端了上来。

面的品相极好,金黄色的油泡浮在清澈的汤水上,绿油油的葱花漂在上头。

其他菜陆续上齐。

吃着吃着外头却飘起了零星小雨。

顾非看了看天色,轻道:“臣这次来,没有耽误殿下的正事吧?”

长流摇了摇头,细白牙齿咬断面线,片刻后才道:“怎么会呢。你来了我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非闻言微微一笑。

吃罢饭,二人出来的时候仍旧艳阳高照,清亮雨线在灿烂日光中不疾不徐地落着。

小厮取了木牌,片刻便荡回了二人的小舟。

转眼间小船已拐入一处小巷。沿街人家摆在走廊上的紫色、白色鸢尾开得一片焕烂。

长流忽道:“这雨下不大,一会儿就要停的。不如你也进舱里来,等雨停了咱们再回去。”

顾非依言坐进舱中,一时无话。

又过片刻,他一转头却发现长流已经横卧着闭上了眼睛,显然睡着了,不禁心道:她真的太过辛劳。

船身轻轻在绿水波澜中漂摇,水纹折射出的金波映在舱中少女细白如珠玉磨成的脸上。少年轻手轻脚地起身出舱,将小舟荡到背阳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写的是洮砚,引用自百度百科。因为有童鞋好奇殿下的银子哪里来的,所以开金手指让她发点财。

樱桃百合里的樱桃就是田鸡腿,形状像樱桃得名。古代人不讲环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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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光阴稍纵即逝。

顾非坐在陈设精巧的舱中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轻声道:“殿下不必再送。臣这次来得唐突,已是打扰了。”

长流微笑道:“无碍的。我派了一艘船跟着,片刻即返。”

顾非看着她深衣的竹青色袖口衣缘,一时无话,却不防长流忽然伸手递过来一纸信笺。

一瞬间,舱中少年震惊无比地抬头,血色从他英俊的面庞上迅疾而退:“殿下!”

“消息极可靠。”一顿,她又微笑道:“你回京营后只怕咱们见面的机会已不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来:“殿下可愿意?”

长流果断地摇头:“不愿。”一顿,她轻柔道:“我该回去了。”不待他反应,她已然起身出了船舱。

顾非一愣之下追出去,却见她双足一点,凌空而起衣袂飘散,随即轻如飞絮一般落到隔着五丈开外的小舟上,然后旋身向他挥手告别。

这一式轻功还是他当年教她的,如今她的身法却已经比他还好看了。

不知不觉中,顾非手中的信笺四散纷扬。

信上说玳国很快就要派使臣出访大禹求取和亲公主。大禹的公主只有两位,其中一位已经被立为储君。两国休战,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皇上没有理由拒绝。

那晚,一叶扁舟行过千山万水。少年勉强合眼片刻,却见到梦中少女在船头笑若春风地对他说:“珍重。”她说的是“珍重”,而不是一路顺风。

月光透过舷窗映在睡梦中的少年的脸上,将他眼角的湿漉染成了夜色中微微闪烁的银白。

驿馆。书房。

葛彤坐在一旁,看着长流一阵奋笔疾书。少顷,她便将墨迹未干的信递了过去。

葛彤接过扫了一眼,不由心道:这位殿下的字清丽之中带着峻拔,在女子中倒也不多见。

信是写给吏部尚书冯和的,内容则是关于任命兵部侍郎秦风为新任漕运总督。

葛彤阅罢不免有些将信将疑。吏部有直接委任五品以下官员的权力,且负责所有官员的绩效考核,因此是六部之首。葛彤虽然从老六那里大概得知了长流与冯和因柳正一事结下的渊源,但他实在很难相信面前的豆蔻少女只凭一纸书信,就能决定漕运总督这样重要的人事任命。

然而一旁的江淮心里清楚,此事基本是十拿九稳的。扬安被淹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庆帝十分震怒。严遥作为辖区的行政长官难辞其咎,已然遭到罢免。接下来就是走程序的事,先由吏部提交继任者候选名单,然后由首辅楼凤棠拟定任命意见,再由皇帝核准。五品以上官员任命本来就属于宰相的职责所在,除非特殊情况,皇帝一般不会驳回。长流虽然没有对江淮言明,但江淮猜测,自己当年的调令就出自这位秦风秦大人之手。因而任命秦风兼任漕运总督一事,楼相不可能会反对。这对秦风本人来说,也是殿下的一种投桃报李。秦风出自兵部,从长远来看,知兵又是他坐镇漕运的另外一个好处。

长流自然知道葛彤的沉吟不语代表什么,不过她决定先给葛彤画一个大饼:“如今严遥已除,他的所有奏疏就此搁浅,漕帮已经不会面临被朝廷清剿的局面。葛先生不必疑虑,还望尽快将此信安全送抵京城。本王的人接了信,自会交到冯尚书手中。等秦大人走马上任漕运总督后,葛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同漕军洽谈的生意往来,依本王想来,莫把总是愿意合作的。”说完她微笑着看向莫行柯。

她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你们漕帮想要和莫行柯手下的漕军一道,违反朝廷制度做些什么勾搭,我齐王会替你们大开方便之门,而办法就是安排一个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漕运总督。

莫行柯爽快笑道:“末将先谢过齐王殿下了。”他当然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但踢走严遥这件事本身,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承齐王的情。至于今后与漕帮的合作如果能成功,他和底下的弟兄自然又会大大受益。

待葛彤和莫行柯走远后,江淮才道:“放任漕帮壮大,将来只怕也会成为朝廷的一颗毒瘤。”

长流点点头,轻声道:“本王如何不知。只是现下还需借势。”她自己不能明目张胆地同莫行柯过从甚密,想要许之以利,只能借漕帮之手。

“殿下怎么看沈梦生?”

长流轻道:“我明白存瓒的意思。倘若阿斗不是个真阿斗,等他羽翼丰满,与孔明先生抢班夺权起来,漕帮便不攻自破。只是沈梦生此人,本王还真看不准。”

江淮蹙眉道:“人前他处处表现得年少冲动,可卑职总觉得以沈帮主一手创办起那么大个帮会的能力,沈梦生身为他的独子当不至于如此才对。而且卑职亦试过他,在他面前处处捧高葛彤,给他只知漕帮有江上诸葛,而不知有他这个帮主的印象,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此人若不是城府太深,就真的是个阿斗。”

长流摆手道:“先不说这个。韩大人的事怎么样了?”

“卑职按照殿下的吩咐,派人贿赂了随行的监刑人员,韩大人途中暴毙的消息已经上报朝廷。殿下放心,人已经妥善安置。不过韩大人只能隐姓埋名藏于乡野,不得返京。”

“嗯。也只能这样了。”只要太女和皇帝老爹在位一日,韩继就必须当一个死人。

江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韩大人写给韩探花报平安的。”

长流笑道:“待会儿本王将韩大人的信和韩毓的身契一并交给他。他的病就该好了。”那书呆的身契还是屠宪主动送来的。

一顿,长流又问道:“京里还有没有消息过来吗?”

江淮摇了摇头,他明白如果殿下在等的重头戏不能按事先谋划的演,那么整个计划便会功亏一篑,甚至事情会按照柳青纶所希望的那样发展,最终祸及 殿下自身。

二人却不知晓,就在白日里,庆帝发了好大一通火。

南宫宫室空置已久,皇帝起居甚感不便。但几次经过被焚毁的正阳宫,却见汉白玉台基上不过才垒起不到半人高的宫墙,竣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今日,下朝之后庆帝又路过正阳宫,只觉数日过去,宫墙不见寸高,便有些气不顺。回到南宫,只因上的茶水有些烫了,那奉茶的小太监便被拖出去杖毙。高胜见状就提议皇帝去福海前的望海楼观景消暑。

望海楼因为建得高,加上毫无遮挡视野开阔,是整个皇宫最佳的观景之所。站在望海楼上不但能纵览整个皇宫,还能看到宫外山峦叠翠。庆帝沿着福廊绕行,贯过福海的清风扑面而来,确实觉得舒爽了不少,正待开颜,却遥遥望见宫外天水街上有一处拔地而起的屋脊,高敞壮丽,像是新近才建的。

皇帝当即指问道:“那是谁家房舍?”

高胜弯腰笑答:“回禀皇上,老奴听说户部尚书王大人的新公馆仿佛就在天水街上。”

庆帝有些不是滋味地道:“王善前些日子刚同朕哭过穷,说正阳宫工程预算太大,眼下国库空虚,户部一时拨不出这笔巨款来,只能从别的事项上挪用。不想他自己倒是比朕还阔绰。”见高胜欲言又止,皇帝沉了脸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朕?”

高胜只得答道:“老奴听说王大人家修屋不用银子。”

庆帝笑骂道:“胡说。”

“老奴岂敢在皇上面前妄言。最近每日从宫中运出去的‘工程废料’不计其数。而王大人家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则日进数千。只怕宫中库存的栋梁大木,超过半数现悬在王大人的新宅里…”

庆帝当即大怒,急召王善进宫,欲盘问一番。不想派出去的黄门回报说王大人得了急症,不得奉诏。庆帝急怒攻心之下道:“既然有病,朕也不勉强,就让他回原籍休养去吧!”

其实,王大人不过略破小财便从传旨的黄门口中得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就火速从后门坐了一顶小轿去柳府讨主意,不想却越发弄巧成拙。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洛渣渣就要出场了,正面交锋。

女主前世并不是蠢,只是环境造成了教育认知上的限制。她现在的手段前世未必没有,只是观念上的差别造成了行事作风的不同。并不是阎王殿就能教出满脑子诡计。

内容改编自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发生的真实事件。一场因雷击引起的大火,将皇宫主体建筑化为灰烬。新宫修了三个月却不见有丝毫竣工迹象。皇帝登高看见了工部尚书赵大人家的新屋。于是这位认严嵩为干爹的赵大人就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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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消息送至长流手中却已是半月之后。

江淮读了信,不禁击案笑道:“太好了!殿下原先不过指望放火烧了宫室,让那些人有机会贪到皇上眼皮子底下去。谁知工部和户部却是这般明目张胆沆瀣一气。王善拨给工部修建正阳宫的乃是一笔巨资,工部便投桃报李给他修建私宅。竟是生怕不被捉住把柄,巴巴地造了一栋宅子出来。”

长流面上却不见喜色,只道:“这次多亏了高胜。可是,以贪止贪无异于饮鸩止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的本意是抑制贪腐,可用的手段却仍是贿赂,还真是讽刺。

江淮不禁劝道:“殿下何必忧心,所谓以毒攻毒,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长流点点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等咱们把这次河工多余的款项交上去,皇上得了银子修宫,应当是高兴的。户部和工部又刚捅了那么大娄子,量他们也不敢找本王麻烦。”对付皇帝老爹这样的糊涂人,直接揭发工部、户部的猫腻只会落得跟原敬业一样的下场,只有让他生出切肤之痛来,过不得舒坦日子,才算打在要害上。这也是曲线救国的一种。

眼下严遥这个户部右侍郎已被免职,王善又遭贬黜,由左侍郎郑观潮补缺户部尚书乃是顺理成章之事。长流这个王爷的名号来之不易,多亏了当年郑观潮的上疏。

原本按照本朝的规矩,太子留在东宫,而成年皇子都要去到封地上,称为“之国”。可先帝爷那会儿疑心太子,便不叫别的儿子“之国”,只让他们在京城分府。这样做的结果造成了两大事端。第一,留京的三位皇子中,除了庆帝,其余二人皆生出非分之想,誓要将太子拉下马来,以至祸起萧墙。这第二件,就是皇子不去“之国”,便封了异姓王驻守边陲,先帝爷虽然临终之时将他们全都灭了个干净,却留下了西凉这个祸端。当年庆帝放心让长流分府出来,不叫她去“之国”,只因为她是个无权无势的女孩子,并不怕重蹈前朝覆辙。一方面,庆帝此举确定了太女跟齐王名分有别,尊卑有论,好堵住那些主张立长立嫡的大臣们的嘴;另一方面,他将齐王圈在眼皮子底下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为了操控她的婚姻。

皇帝目前的心腹大患还是在顾家。顾家老二驻守嘉陵关,让庆帝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玳国前来求娶和亲公主,庆帝必然相允。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边境战事一旦停止,皇帝便可召回顾凯,卸去他的兵权,从此高枕无忧。

想到很快就要面对洛轻恒,长流不禁烦闷难当。

江淮却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此间事了,殿下准备如何安排原焕?”

“本王想让他去国子监。”本朝初建时,选拔人才的途径有三种:荐举,科举取士,由太学生选官。监生肄业后经见习可得补官,起初这样的选拔方式与荐举并茂,后来虽然成为科举的附庸,却衰而不废。长流目前的手还不够长到科举上去,就算她能,也不想扰乱科举的正常秩序。因此,想要提拔原焕,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他去太学。

长流又道:“存瓒去叫他来吧。本王亲自对他说。”

“是。”

江淮出去后,长流却盯着案上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出神。这上面记录了东郊大营所有高级将领的名字,是秦风走马上任漕运总督后派人送来的。和亲之事迫在眉睫,逼宫势在必行。按眼下的形势,决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顾涛身上,还需另找突破口。

原焕片刻即到,一张脸却似冻过的凉皮一般,僵得很。

长流轻叹一声“承俊是不是怪本王食言,不曾替原大人讨得半分公道?”

原焕摇了摇头:“殿下想必已经替在下安排了出路,在下只有心存感激,何来怨怪之说。”大暑天,他这话却说得嗖嗖直冒凉气。

长流只得略过他话中讽意,心平气和地道:“承俊去国子监吧。”皇帝老爹怎么能容忍别人质疑他的英明果决,说他手下出过冤假错案呢。为了原焕将来的仕途,更为了整顿吏治,此案必然要翻,只是,不在当下。不过这话现在是不好对原焕说的。

出乎意料的是,原焕竟然一口答应:“听凭殿下调遣。”不能翻案虽然叫他失望,但并未到心灰意冷的程度。进了国子监,日后受齐王提携,就有翻案的希望。因此,原焕虽然难掩心中失落愤懑,却并未意气用事到拒绝长流的好意。

长流也知道他意气难平多半并不是冲着自己,也就对他的态度不予计较,遂道:“你去吧。”不要说她现在手上的筹码还远远不够分量,前世的时候,就算是洛轻恒这样手段强硬之极的皇帝,也有颇多掣肘之处,有时不得不迂回妥协。饭只能一口一口吃,欲速则不达,眼下只有忍耐。

原焕方要出去,就听旺财在屋外通报:“殿下,屠大人来了。说是来跟殿下商议河工使费之事。”

长流微微一笑,扬声道:“让他进来。”又转头对原焕道:“承俊,你且留下。本王让你看一出好戏。”

屠宪进来的时候脸上有些冒汗,见到书房中还有旁人,不免一愣。

见屠宪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打量一旁的原焕,长流笑道:“屠大人可是觉得承俊面熟?你二人也算是旧识,方才承俊还对本王说临行前要去拜会屠大人。”

屠宪不由惊疑不定地打量起原焕来,少顷,他脸色骤变:“你…你是原敬业的儿子!”他这个河道总督一向顺风顺水,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不过是被原敬业攀咬贪墨河工使费,因此连带着对原敬业当时带在身边的原焕都印象极深。

原焕大大方方行礼道:“正是在下。难为屠大人还记得。承俊见过屠大人。”

屠宪顿觉被人敲了重重一记闷棍,眼前金星乱窜。难怪乍见此人就觉颇为眼熟。前段日子,几次陪同齐王巡堤,跟在她身边的正是原焕,不过略做改装。

长流笑道“屠大人还不明白吗?柳相提议本王来治水,不过是为了给本王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好让本王顺利风光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