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爷问:“怎么了?”

蛊师这才迸发出一声惨叫:“应韶——”

……

“哈啾!”应韶打了个喷嚏,一揉鼻子,“好香啊!”

他正和两个师弟做了一锅香菇土豆肉泥拌饭,穷啊,肉都没买太多,土豆已经焖得粉软,和香菇丁、肉泥都着色成了酱黄色,红椒段和青葱又为它增色,汤汁浸入饭里,稍微拌一拌,更加均匀,香气混着热气蒸腾而上。

师弟正在给他爹发信息:“爸爸,不用给我打钱,我还挺好的,今晚吃香菇土豆肉泥拌饭,可香了……”

就在这热气氤氲中,眼前出现了一抹影子,吓得应韶赶紧放下饭勺,“来、来爷?”

“嗯,我路过这里,捉到几只作祟的蛊虫。”兰菏试探地道,“可是与你有关?”

“我没有放蛊啊。”应韶不假思索地道,“我们都没放。”生意都没有,放毛蛊啊。

这个兰菏知道,不是他放的,只是为了引出后边的话,“嗯,那就是冲着你来的?否则怎会在这附近徘徊。”

“难道,是楼爷……”应韶得罪的人也不多,立刻就怀疑到了正主身上,“我们的确得罪了人,但他不是养蛊的呢……呃,难道是他找的人?所以那些蛊虫现在都被来爷收走了吗?”

“嗯,不用谢。”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来爷的眼睛却紧盯着他们的拌饭看。

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准备香花水果做供奉,来爷的眼神又那么炽热,应韶在饥饿中沉默了三十秒,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对阴差说不,只好道:“来爷吃点拌饭么……”

他是很高兴能攀上无常啦,为此,在所不惜。

“好的啊。”兰菏几乎是立刻接上了,“勺就不用了,我直接用锅。”

应韶:“……”

得到了主人的许可,兰菏把一大锅拌饭都给吃干净了。

师弟默默低头,把微信改了:爸爸,给我打两百块吧,我今晚可能又吃烤面筋……

“味道不错。”兰菏吃罢满足地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用。”

应韶擦了擦眼泪,还不得不感恩:“好的来爷,谢谢来爷。”

.

这都离魂了,兰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不想浪费,决定飘去觉慧寺。

……小宋还在觉慧寺么?他的名字还只知道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之前一直戴着帽子,今天兰菏想只是去找小宋耍一耍,索性把帽子和制服都叠好了收起来,这鬼穿的制服,自然是纸的。他琢磨去吓吓小宋——这次不知道能不能吓到,上回小宋还以为是做梦呢。

兰菏一路往觉慧寺的方向飘,觉慧寺方位还是有些偏,眼见着行人就稀少起来了。

“嘟嘟——”

喇叭响起,兰菏回头一看,是一辆色彩艳丽的公交车。

000路。

……

周会琴是互联网公司员工,漂在京城,时常加班,每次忙碌起来,压力更是大。为了省钱,她租的房子离公司比较远,每天要坐地铁再倒公交回去。

平时周会琴都和同住的同事一起上下班,但这两天同事请假回家了,她只能独自行动。

今天加班太晚,出了地铁,路上都没什么人了,周会琴站在路边等公交,不时打开app刷新公交车实时信息,看最近的414路还有多久才到这一站。

“呼……好困啊。”周会琴喃喃,不但是好困,还好累,这些天加班加得她精气神都要没了,而且还特别倒霉,今天工作上出了好几个小错。

“嘟嘟。”

一辆公交车出现在了视野中,上头人影绰绰,路数看不清,周会琴揉了揉眼,嗯,就是414路。她伸手一拦,在公交车停在面前的前几秒,脑海中还闪过一个想法:

两三分钟前,她才看了公交app,显示还有十分钟到站……这趟好像有点快?

要么是司机飙车了,要么是app不准了,虽然平时它还挺靠谱的,但程序这玩意儿,哪有从不出Bug的对吧。

周会琴压根没往心里去,更没有打开app确认一下,直接上了公交,刷二维码……

“嗯?”周会琴发现二维码刷不动,一直没显示扣钱。

司机:“刷不动就别刷了吧,不收你钱。”

“不了不了,我有现金。”周会琴看了看司机,只有一个侧脸而已,听声音好像不是平时熟悉的414路司机,而且这司机驼着背,脖子上还鼓着一个包,看上去工作得挺费劲,但车倒是开得平稳飞快。

但在京城这样的大城市,人员流动不都是寻常事,如果周会琴有一天不坐这趟车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周会琴只因为司机的样貌多看了两眼,心中感慨一句生活不易,就掏了钱丢进投币箱,转身往车厢后面走。

啊,今天的414路……好像有一点挤,像是上来了一个搬家公司。

周会琴环顾,不少座位上放着电视机、保险柜之类的家具家电,甚至有大件儿的冰箱、洗衣机。于是剩下不多的地方,也就挤满了乘客,顶光亮度不够了,昏暗的光线下,大家都微微低着头,一车的都市低头族。

周会琴胡思乱想一下,刚才司机还说不收她钱,不会因为他今天公器私用,搬家用公交车吧。

她站在一个冰箱旁边,旁边还有个男的扶着冰箱,可能也是搬家公司的,周会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为这男的还挺帅。

可惜,对方一直半低着头,对她灼热的视线一点反应也没有,周会琴也没那么外向,加上太累,只能悻悻收回目光。

木然站了半晌,周会琴盯着窗外的视线动了动,她每天都坐这趟车,路线再熟悉不过了,在刚才那个路口应该左转,可司机为什么走上另一条岔路啊。

周会琴忍不住喊起来:“师傅,您开错了吧!”

司机:“没开错。”

周会琴吓得赶紧抬头确认,“不对,这是414路啊,师傅,这路线没改吧,终点站应该是全福广场。”

司机:“不是啊。”

周会琴忽然一下不说话了,她本来想继续和司机争辩的,但她突然发现,车上的乘客都一声不吭,对路线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

或者说,从她上车开始,这些乘客就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她一直出神,没有太注意罢了,现在想来,他们也太过安静了。

起初她觉得,这么晚大家都累了,公交车上安静挺好的啊,但是,这些人不但不说话,也不玩手机。只是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动作,连角度好像都一模一样。

周会琴住嘴,是意识到这一点后慌了,冷汗一点点渗了出来,她去看旁边那个扶着冰箱的男人,对方仍然是那样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说话。

她忽然才感觉到,整辆车,沉默得诡异……

回想起来,最不对的就是司机……车上这么多人,他居然没有在上来新乘客后大喊“往里面走啊里面还很空”!!

现在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周围的路越来越黑暗,周会琴用力抓住柱子,很想开口,让司机停车,但这一刻她像是被恐惧淹没,无法呼吸,又害怕这沉默被打破后,会有更恐怖的后果,两个选择都很致命。

周会琴往前面看了一眼,司机歪歪的半张脸出现在后视镜里,嘴角似乎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哈啊……周会琴大口吸气,腿软到快无法站立,偏偏这个时候,公交车还猛然停住,她一下跌坐在了地上,膝盖一痛。

车停了?周会琴努力爬起来,想趁机下车,但是后门没开,前门再上来了一个人之后,立刻关上,车辆又启动了!

“我想下车……”周会琴终于受不了,呜咽出声。

司机冷冷道:“还没有到站。”

刚才上车的人也挤向车厢内部:“小姑娘,你去哪里?”

周会琴退了两步,看着对方,他似乎比其他人看起来要正常,至少头不是低着,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好看的暖褐色眼睛。

难道,他也是误上来的吗?周会琴不再退了,哽咽着道:“下车,快下车,这辆车……这些人……”

对方一伸手,扶住了她,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太好看,周会琴没有躲,在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指的同时,也听到他不急不徐地说:“只有大件或放置在高处的纸扎人的头,才会安置得朝下倾斜三十度,这是为了方便人们观赏。”

周会琴呼吸一凉,纸、纸扎人……?

司机也笑了起来:“对啊,小美女,这车上,只有你一个人哦。终点站,含钧陵园!”

所以他也是鬼?周会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只冰冷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几乎晕过去。

“先别晕啊,我是来助人为乐的。”兰菏用力撑住着这女孩儿,对司机道,“麻烦调头先送这姑娘回路口。”

他在路边看着这车不对啊,一车的纸扎,司机是个鬼也就罢了,人家可能是运家具回去,怎么还有个生人,当时就拦车上来了。

司机一听兰菏这么说,就很气,“我好心捎你一程,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兰菏镇定地道:“我还想问你呢,你骗她上车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胡大姑娘所说的原因,这个城市,好像真的越来越乱了,他在京城住了几年,虽然自己也比较小心不去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前几年确实很少遇到这样的事。严三都说了,京城的高人密集着呢,平均每个小区都能分配到一个,一般的乱象,他还没发现就被人解决了吧。

司机索性一下踩了刹车,停下来,笑嘻嘻地道:“谁骗她,她自己拦车的,我自运我的货。”

兰菏道:“既然搭错,那让她下去吧。”

司机嘿然冷笑,“我觉得,既然上来了,就去陪陪我,同着这么多小伙伴,大家一起开趴体啊。”

小伙伴,是这些纸扎人吗?兰菏还觉得奇怪呢,他爷爷就是衣匠,一次丧事会置办多少纸扎,他再清楚不过了,尤其是这样制作精巧的大件纸扎人,一对就够了,“这些都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偷来的,怎么了?”司机还挺理直气壮,顺手揉了揉脖子上的大包。

——为什么以前凿纸钱都要躲起来造,或者主人家临场自己凿呢,就是因为凿好了放在那儿,容易被鬼神拿走。孤魂野鬼会偷拿,地府的神更会收缴。

所以给亲人烧东西前,都念或写名字,葬礼时,也是上完香再烧纸钱,否则死者收不到。

周会琴上牙碰下牙,不停咯咯响,忍不住往兰菏这边靠,一开始她还挺怕的,可现在明显,只有这个鬼在帮她。

可就在这时,那驼背的司机却幽幽道:“我只是想带你开趴体,你知道他想带你下车做什么?”。

周会琴脸僵了。

司机嘎嘎一笑:“你看这家伙,脸都不敢露出来,指不定死得多惨,你啊,会和他一样的死法,替死鬼……”

看上去就是恶人的司机,和看起来善良的青年,不知为何,周会琴竟觉得后者更可怕,是否越危险的事物反而越需要伪装,才能骗到人?她下意识抬头看了戴着口罩的兰菏一眼,这口罩之下,到底是什么……她越想越胆寒,尖叫着甩开兰菏的手。

“别害怕,他吓唬你的,你越害怕,火气越低!”兰菏告诫道。

“你敢下车跟他走么,看看外头吧……”司机森然道。

外头?外头一点光线也没有。周会琴现在两个都不敢信了,只觉得前有狼后有虎。

司机看出她已经不信兰菏,仍在煽风点火:“越是看起来无害的,越是可怖。小姑娘,还不快过来,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周会琴看着他,只觉得心态完全崩溃,这让她怎么选择!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

兰菏无语,把袖子里缠好的锁链放了下来。

司机一时目光凝滞住:“??”

周会琴看那锁链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嚎哭道:“你要干什么!”

兰菏又接着把薄薄的制服也掏出来,一甩成型,披在身上,高高的帽子也戴上,装备齐全了,瞬间符合传统形象保证谁都能一眼认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正义阴差,下班时间路过这里。现在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周会琴:“……”

司机:“………………”

作者有话要说: 兰菏:试用装真香!正装不想要,想一直囤货试用装!

第22章 你们演我??

选?还选个毛啊, 选择的跷跷板完全失衡了!

还找替身,人一个阴间公务员, 会需要抓人做替身吗?

司机营造的阴森氛围都被他自己痴呆的表情给打破了, 周会琴呆了两秒也反应过来,眼泪都没擦干地往兰菏那边挨,乱七八糟地道:“公……同、同志, 救命!”

“%¥#@&*!”司机张嘴都不知道该骂什么了,他哪里见过这么多管闲事的阴差,当时就一转身,要扒窗口跳下去。

可兰菏的动作更快,一甩锁链, 准确无误地把他脚脖子给套住了,一扯, 那家伙就向后一滑, 趴在地上,兰菏一脚踩在他背上的罗锅,顺手打了个无常结,“还想跑?”

“啊!啊!!背!”司机惨惨地嚎叫了几声。

“起来。”兰菏拉了拉锁链。

“嘶……呼……”司机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因是个罗锅,更矮了一头, 他抬头看着兰菏头上的帽子, 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叫旁边的周会琴对阴间世情大为惊讶,变脸可真是快啊, “来,来老爷,久闻来老爷大名,我这真不是有意的,不知道是您啊……来老爷,您手下留情啊!”

“你知道我?”兰菏好笑地道,看来说阴间消息传得快是真的,“东西哪儿偷的?”

这一套纸扎,有些一看还是定制的,他根据质量和数量算一下,总要个几千块,对人家来说不是小数目啊,而且丧葬用品大多时候都是急用。

兰菏小时候跟在爷爷身边,见多了,大家来订这些东西的时候,本就是带着伤心的情绪,要知道丢了,不得更难受。而对于手艺人来说,赚点钱更是不容易。

以己度人,也觉得失主一定心急,所以兰菏开头就问到了盗窃物品的具体情况。

这罗锅鬼一挠头,倒像真的在仔细回忆,可惜没什么结果,紧张地道:“忘、忘了,没有仔细看,只记得一个字。”

“什么字?”

罗锅鬼:“叫云什么,还是什么云来着,在东区。”

兰菏:“……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周会琴脱口而出:“怎么说?”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忘情了,这好歹也是个鬼差。

但正义阴差没有嫌弃她,只是随意地解释道:“殡葬行业,尤其是老铺子,都喜欢在铺名里加个云字,就好像你看中医药店,喜欢叫什么什么堂。”

周会琴:“……”那光记一个云字,的确没什么用。

兰菏又逼问他还记不记得更具体的方位,司机想了想,说在东区,好像是青龙街。

“青龙街?”兰菏回忆,“有点耳熟啊。”

京城太大了,他又是外地人,一时想不起为什么耳熟。

倒是周会琴弱弱地道:“我知道,我去那边办过事,青龙街又叫死人一条街……”

兰菏:“……”

他想起来了!原以为这家伙只记得店铺带“云”字就够坑爹了,原来最坑爹的是店铺还位于青龙街,京城出名的死人一条街。

青龙街至少一公里长,上头全是殡葬行业,你猜里头能有多少家带云字的铺子?

而且这里的招牌都是统一定做的,能把鬼都给看晕了。

兰菏都气笑了,指着司机:“你啊,你……”

司机讪讪认错:“是,是,粗心大意,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了,我真是死性不改!!”

兰菏:“…………”

话都让这罗锅鬼说完了,还给他噎了一下。

但东西总得还给人家啊,兰菏说:“你现在就给我回去沿街寻找……哎,先把车开到交通方便的地方,把小姑娘放下!”

司机喏喏应了,老老实实开回岔路,从十字路口回到阳间道路,停车。

“下车吧。”兰菏对周会琴道。

周会琴还有些胆怯,兰菏见状,扶了她一把,小姑娘下阶梯时腿还在发软,差点摔倒。

虽说无常的手仍是冰冷,气息仍是阴森,但周会琴已经不再恐惧他了,既是因为刚才的相处,也是因为实在情绪到头,想哭都哭不出了。

下了车,周会琴回头看那一车低头的“人”,不安地模仿罗锅鬼的称呼道:“来老爷?以后,我还会不会再遇到他的车啊,我每天都要坐414路的……”

她很怕自己再不小心,搭上这辆车,不可能每次都有阴差来救她吧。

“不会的啊。”只见那个无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烧了之后,这辆车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哦,要烧掉啊……

周会琴恍惚间,过了好几秒才想懂了这句话,颤颤巍巍地道:“这也是纸扎啊?!”

兰菏点头,烧豪车的不少,烧公交车的却没什么,肯定是定做的。

估计是有特殊意义,比如生前职业,烧一辆作为纪念,或者个人爱好、生前遗憾,等等。像给回不来的亲人立衣冠冢,很多人也会定做飞机,希望亲人的魂魄能搭飞机回来。

但车的路数应当写成000才是,而这辆,在兰菏眼里,也的确是000路公交车。女孩儿看成414路,估计还是眼睛给迷了。

兰菏原想走,之前周会琴在车上摔了一下,腿都磕破了,看起来怪可怕的。

兰菏蹲下来,又用了点胡七十九的指甲,伸出毛爪,小心地把指甲收在肉垫里,在周会琴的膝盖上揉了揉几下。

周会琴只觉得腿像被什么毛茸茸的暖和物体揉过,她还未看清楚那是什么时,无常已站了起来,腿上也不流血,一丝痛也没有了。

被毛茸茸的东西拂过之后,连心底都温暖了起来,四周的黑暗都没有那么吓人。

阴间有真情,阴间有大爱。

周会琴心生感动,对阴差道:“我叫周……”

“等等。”阴差却严肃地道,“不要告诉我,以后也不要告诉任何阴物你的名字,即使同样是阴差。”

周会琴呐呐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只是想感谢你,比如给你烧纸,不对,是不是该烧感谢信到地府……”

兰菏忍俊不禁:“不必了,举手之劳。你快回去吧,朝着那个方向,不要回头。”

他推了周会琴的背一把,周会琴踉跄几步,想回头看他,却想起他说不要回头,于是攥紧了手,大步向前走去,“好的……谢谢!”

她一直走过了这个路口,就看到了熟悉的公交车站。就在这时,一辆414路也恰好停在了站台,司机有着熟悉的面孔,车上几个晚归的上班族正在抱怨着老板,人间气息一下扑面而来。

回来了……

周会琴上车,扫码,坐下,此时才觉得两腿发酸,车窗外路灯明亮,转瞬之间,一切恍如隔世,唯有膝盖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提醒她,那个帽子上写着“来都来了”的阴差真实存在过。

……

王粒粒又做梦了,又是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阴差,这次对方还带着一个脖子上有大包的罗锅子,对他道:“王警官,又来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什么事儿您说啊!”其实王粒粒还挺高兴,上次的案子他妥妥办完了,还在想呢,会不会有第二次。

按照网络小说里的惯例,他应该就此和无常成为搭档,穿梭在阴阳间,从小案办到大案,白天审人夜晚审鬼,成为新华夏的当代包公才对……对不起,文案他都写好了,开会无聊时甚至画了插图。

王粒粒看着那罗锅鬼,甚至琢磨起来了,“他是不是有什么冤案啊?”

所以来找我破案的?虽然我不是刑警,但只要有需要,我可以是!

“没有啊。”兰菏道,“是这样的,这家伙偷了一大批纸扎,被我逮住了,但是他已经不记得那纸扎铺叫什么,刚才在殡葬一条街找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就记得带个‘云’字了。纸扎总价值也有大几千块了——我说阳间货币。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找到主人还回去。”

王粒粒先是失落,随即想到,哪有一上来就是大案的,当即用力点头,轻车熟路:“好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明天去殡葬一条街走访!”

“对了。”兰菏腼腆地道,“能不能再借一点纸呢?”

上回他讨的,已经都用光了,觉得特别好用,忍不住再开口。毕竟,现在京城的确越来越乱了,就算不常走无常,一段时间内,他恐怕还真要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王粒粒没多想,立刻道:“没事!尽管拿!”

咱们是好搭档嘛,他在心底扭扭捏捏地补充了一句。

“嗯,那纸扎我们就放在警局外面了,麻烦你代为找到失主。”兰菏说罢,也就道别了,走之前先去撕本子。

上次王粒粒的笔记本被他撕空了,这里果然换了新的,还没写多少页。兰菏一翻,就不经意看到会议记录的文字边上还画着几个随笔Q版小人。

有穿阴差服的,有穿警服的,还有圆圆的鬼魂……这是在记录自己的梦吗?警官画技不错啊。

兰菏也没想那么多,把纸撕了下来,撕完想了想,又将抽屉打开了……

第二天,王粒粒一梦醒来,立刻爬起来冲到窗口,宿舍就在警局对面,那门口果然放了大堆纸扎,而且警卫正奇怪地指点,估计觉得很诡异。

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说别动我来办这案,赶紧洗漱好,一翻桌上的笔记本,毫不意外,空了。再打开抽屉,结果里头的笔记本也只剩外壳了。

王粒粒:“……”

算了算了,王粒粒往外跑,顺便去办公室领了新笔记本,办公室的大姐无语地道:“小王,就用完了吗?你都写了些什么啊,拿来糊墙也没那么快吧!”

王粒粒:“……您知道什么!有大用处呢!”

.

兰菏见完王警官后,一个晚上也基本浪费掉了,颇为不爽地把王粒粒的纸搓成索,将罗锅鬼拴在了警局外头,打个无常结:“拘留!你就在这儿忏悔,洗涤你罪恶的内心,知道吗?”

“啊?”罗锅鬼颤颤巍巍道,“那您什么时候来把我放了呢?”

兰菏:“哼哼,什么时候你表现好了,我就来给你放了。”

因此事耽搁了一晚,第二晚,兰菏才得以继续往觉慧寺去,心说可不要再出什么事了,他真的不是出来巡逻的!

还隔着一段距离,兰菏就看到许多孤魂野鬼往一个方向跑,他刚才路上又把制服给收了起来,因此肯定不是因为见着他跑的,那难道是觉慧寺又办超度法会了吗?

寺庙和道观,尤其是灵验的那种,外边总是很多孤魂野鬼徘徊的,希望蹭一下超度,或者搞点吃的也行。

兰菏想着,就往觉慧寺里头飘了。到了上次那个院子,却没看到小宋的影子,寺庙这么大,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吧,他又在周围转了一下。

飘上院墙,想越过一个院子上方时,只觉得透心凉,往下一看,原是一群和尚在讲经,当中的老僧人抬头看了过来,正是不动法师。

“……”兰菏一寸寸又矮了下去。

“方丈,怎么了?”

“没什么。”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老和尚眼中竟闪过一丝笑意,收回了目光。

兰菏对寺庙也不熟悉,找了半天,才在寺院的小门外发现了宋浮檀的踪影,他正被一个女鬼堵在外头,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

女鬼卖力演出,一时舌头吐到脚背,一时头发长得能绕觉慧寺一周……他就像看不到一样。

女鬼的修为还差着点儿,想把宋浮檀的魂魄勾出来也做不到,于是尝试恐吓他,制造了很多恐怖的幻影,把生前看过的恐怖片都利用上了,结果对方还是熟视无睹。

她恨得咬牙切齿,又把外套撩开,露出一点肩膀,还未说话,对方总算有反应了:皱眉,一脸嫌弃。

女鬼疯狂翻白眼,很想直接上手挠宋浮檀,又畏惧那佛光,强忍着怒气又捧出一大把钞票:“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嘛?”

因为太生气了,舌头不由自主流淌出来一大截。

“哎,哎,这是干嘛呢?”兰菏走上前了,顺手把她衣服撩回去了,“重金求子啊?”

女鬼:“…………”

他来了。

一霎间冰消雪融,宋浮檀见到兰菏,神情这才一动,只觉星辉好像也灿烂许多。

女鬼怨念地看着他,发现那鬼还没说话,他眼神都柔和了许多,明明脸也没露,“怎么,他骗术就高超一些?”

兰菏走上前,一戳女鬼手上的钞票,它们便成空了,“东岳阴司温馨提示,一般这种小广告才是骗人的。”

因为没穿制服,女鬼还盯着他,像是在犹豫他的来历。兰菏把手腕上的锁链露出来一点,女鬼也就再不犹豫了,撩起舌头狂奔离开。

“这种对你来说,应该是小场面了吧?”兰菏看向宋浮檀道。

“总之不是最差的情况。”宋浮檀一笑,“饿了吗?”

兰菏摸摸肚子,矜持地道:“其实不是特别饿,但现在要再吃一点,也是吃得下的。”

“有一道藕夹,我带你去吃。”宋浮檀道。从那天晚上小来来过觉慧寺之后,他每晚会留一道菜给小来,如果小来没有来,他才自己吃了。

兰菏却不知道这一点,只以为和上次一样,又是什么表弟的夜宵,他颇为高兴,“好啊!”

因为是寺院菜,这藕夹没有放肉,倒是加了些南瓜,挂上面糊炸得香酥可口。

说来寺院菜也是华夏美食的一大流派了,罗汉斋、鼎湖上素,都是寺院菜中的名菜,文思豆腐原本也是文思和尚做出来的。

宋浮檀随口闲聊了两句觉慧寺的素斋历史,因为地处京城,又曾是皇家祭祀寺庙,这里的素菜不止供给僧人,还要招待皇家或是大笔捐赠的香客,到现在,更是有八方游客有兴趣食用,多年沉淀出来的手艺。

兰菏啃着藕夹,忽然问宋浮檀:“那你知道它们的灵魂在哪吗?”

宋浮檀愣了一下,还未转过弯来,“……楞严还是盐?”

“?你真幽默,都不是,”兰菏暴风吸入,然后道,“在这里,吸干了。”

宋浮檀:“……”

……这也太可爱了吧。

兰菏哈哈笑,他看小宋都给自己整无语了,在剧组很累,遇到鬼也有点怕又不配怕,和小宋开开玩笑倒是十分放松。

他继续大吃起来,吃完了藕夹,又吃水果,边啃边道:“我听说很多寺庙的头香特别值钱哦。”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华夏流传的优良习惯,但是他们两个,一个进食时也能毫无障碍地说话,一个寝时离魂照常说话,完全和习惯相悖了。

宋浮檀道:“嗯,曾经有人想和不动法师做生意,协助他以五百万为底价,拍卖大年初一的头香,但不动法师拒绝了。”

“高风亮节!”兰菏夸道,“虽说觉慧寺肯定不缺钱,但不动法师能不为所动,真是人如其名啊!”

宋浮檀目露笑意,又是猛男又是不为所动,不动法师也被夸了很多次了。

兰菏吃得差不多了,忽想起什么,疑惑地道:“怎么还是没有听到法会念经的声音?”

宋浮檀:“今天没有法会。”

“啊,不会吧,”兰菏又吃了颗金桔,“我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孤魂野鬼都往这边赶,要不是有超度法会,难道是赶集吗?”

宋浮檀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去看戏——就是此前我们遇到过的票友。他们似乎要在附近演鬼戏,包括《男吊》,说会表演全部七十二种上吊形式。”

那些爱唱戏的老鬼本就是到处流窜,业余戏班子,之前就遇到过宋浮檀。他们要演出,找个鬼多的地方也属正常。

兰菏震惊了,缓缓抬头:“上吊还有七十二种的吗??表演这……干嘛呢!”

“没有,这是目连戏里的杂耍。”宋浮檀还惊诧小来竟然不知道呢,过去都说演目连戏会招来鬼,转念一想,或许东岳阴司不兴这个,毕竟目连是僧人,“目连戏内容很丰富,主要是说目连僧救母,里头也有很多民间故事短折戏,全剧能有几百出鬼戏。”

之前他们遇到的川戏班子要搞灵官扫台的仪式,就是怕演这样的连出鬼戏惹来鬼,鬼也爱热闹啊。

而《男吊》这一折,说是表现各种上吊形式,其实属于武技表演,空中杂耍,用两根布条吊着身体悬空做出各样的动作。据说过去有七十二吊,但是到现在,渐渐失传,最厉害的演员也不过表演十来二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