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菏拿出还魂扇的一霎那,白五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一刻,死亡之前,它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与兰菏相处的瞬间,每多回想起一点,它的刺都好像倒着长,扎回了自己心口。这就是扎人者,人恒扎之么。

它的恩人,居然是生无常。也就是说,他一定一直都看得到、听得到自己……

白五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爱演之人。

泰山娘娘在上,不是它不想弘道扬善,白门生得如此艰难,就让它走吧。

反正这车晚上也不会有人开,再说都正经仙家了,没那么容易压死吧,兰菏蹲下来给自己的身体贴纸,写镇符。

只听得一声抽泣,转头看什么动静也没有,片刻后依萍闭着的眼角才缓缓流下了一滴泪。

兰菏:“……”

兰菏想着,唯一能让依萍放弃自杀念头的,大概只有……

“不好意思,本来想一直瞒着你,直到你离开的。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刚才我其实想给你完成愿望,弄个财神楼的,既然你这么难受,那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我不告诉任何人,你也忘掉,我不需要你报恩,怎么样?”

白五的嘴唇缓缓动了:“那你有四合院吗?”

兰菏面无表情地道:“没有,八十平米公寓爱住不住。”

做家仙当然是比做野仙要好,他这辈子,还没有住过财神楼,就算要死……白五思考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双目无神地道:“那我晚几天再死。”

“……不急,你可以先在这儿休息,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我还要去救人。”兰菏阻拦道,“三个人以上在你眼里,就是人山人海了吧。”

白五犹豫着,还是默默走到了兰菏身后。

虽然兰菏已经把它的灵魂杀死了,但是他要不在身边保护,兰菏出了什么事恩人没了财神楼也没了怎么办呜呜。

……

兰菏把身体藏好贴好符,就由女鬼带路,继续往郡王府里去了,但这回是飘,速度自然快一些。

半道上经过了池塘,还可以看到池边也坐着女鬼,身上的味道和吊死鬼截然不同。通常在岸上死的鬼,身上带的是纸灰气,在水里死的,却是带着羊臊气。

这么看,余杭嘉说的是一点不错了,这里的鬼可多着,有岸上死的也有水里死的。

“后面我也不知道他们往哪儿走了,但这里不大,可能是……”吊死鬼正说着,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雪。

兰菏一愣,抬头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雪花,现在可还没到冬天……

当黑暗的夜空中,“雪花”落到了兰菏手上,他才发觉这根本不是雪花,而是片片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一片直径大概三寸多,只是在空中时遥遥看着像雪花。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了……”女鬼喃喃道,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很多年前,我出殡的时候,便有人拿着大串的纸钱,要臂力极强的人把纸钱高高扬起,铺天盖地,就像在下雪一样。”

黄白纸钱分别对应的是金银。

兰菏正觉得奇怪时,又听到有道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四角跟夫,后尾答碴,本家老爷赏钱十吊!本家姑奶奶赏钱八吊……”

这嗓门又高又亮,说一句,还有齐齐的应和钱数之声。

“这里怎么会有出殡的?也是鬼吗?”兰菏仔细闻,却没有闻到丝毫纸灰气。

白五和女鬼也都迷惑了:“好像是真的,活人声音。”

伴随着那叫钱声,一队人马也过来了,最前头便是一个挎着大串纸钱,扬手挥洒的人,后头还跟着举挽联的、抬匾额、花圈的等等,还有几个十岁上下的小孩穿着白衣,打着小鼓,抬着彩棚等物。自然,还有抬棺的。

一行总有数十人,敲敲打打地过来。

兰菏看到人群中好像还有捧着遗照的,他定睛一看,一时背都凉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女鬼也抽了口气:“我怎么又死了!”

“??”兰菏莫名其妙,再看白五,他竟也捂着心口道:“我就知道我已经死了……”

兰菏:“……”

这俩的表现就很奇怪了,兰菏自个儿也觉得很不对,如果死的是他自己,可他根本不是京城人,为什么要用京城土俗葬他,而且他是独生子,哪来的什么姑奶奶……

疑惑好像越来越浓,但他没发觉自己似乎渐渐失去了情绪起伏,不知不觉,就连起初的疑惑也不见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兰菏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那队人纷纷侧眼看过来,脸上居然带着灿烂的笑意,抬棺者拍了拍红色的寿材,那棺材盖儿就打开了。

兰菏一看到,就不自觉朝着那方向走去,好像那里是他的归宿之地。女鬼和依萍也跟着他,走到了寿材前,兰菏扒着寿材就爬了进去,躺下来。

依萍也蹿了进去,变作了一只大刺猬,蹲在兰菏身上。

女鬼也打算爬进去的,她腿都伸到一半了,兰菏却惨叫一声——依萍坐下来倒也罢了,但它那刺儿是坚利直竖的啊。

兰菏神情都清醒了,自己怎么会躺在棺材里,他觉得不对,要坐起来看看。

抬棺者们见了,便急急要将棺材盖儿合上,用钉子钉牢,女鬼来不及进去,跌坐在外。

嘭,嘭,钉棺的声音在回响……

黑暗中,兰菏忍痛拨开还一无所察的刺猬,从怀里把胡大姑娘的指甲给拿出来了,迅速把指甲烧化,思路果然更加清晰了,拨云见日一般。

兰菏用力一踹棺盖,那还没钉实的棺盖就被他踹飞了,待爬起来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棺材,根本就是个装大件儿的纸箱子,而周围也都是些纸屑、垃圾,摆成了阵法。

白五这时才回过神来:“这什么,你衣服怎么破了。”

“?”兰菏道,“你不记得了?我以为你故意扎醒我的。”

他在心底补了一句,或者还有报复意味。好家伙,幸好不是肉身,不然被依萍这一扎,还有活路么,直接成筛子了。

白五看了看地上的阵法,渐渐醒过神来,弱弱道:“我不知道,只是潜意识有危险,刺儿都竖了起来。”

——要是寻常,他的刺儿也不会一直绷着。

再看女鬼,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趁机跑了。

兰菏琢磨起来,以他的亲身经验,刚才这迷幻之术,用出来的不是黄门就是胡门,就和之前瓜二真人类似。

但是,施法者还是比瓜二真人水平高很多,人都未亲至,一个阵法,就远比瓜二的幻术更迷惑人,他是不知不觉,就进了套。

白五茫然道:“那现在怎么办,带路的都跑了。”

兰菏却轻松起来:“不急,应该就是附近了,不然,为什么在这里布疑阵?”

旁边的园子内隐隐传来了昂昂的驴叫声,确认了兰菏的想法,“走吧。”

……

宋浮檀手牵着小瘸驴,坐在石凳上,冷眼看将他带来的黑袍客,虽说没露脸,但他隐隐察觉,这就是此前在觉慧寺打劫严三那个。

黑袍客伸手,吹了吹指甲,他的指甲看起来很是尖利,“……上次在觉慧寺外,不大好说话,这次可算有机会,和你聊一聊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声线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

宋浮檀不予理会,在那么多妖邪之中,黑袍客已经算得上是文雅的一个了,并未恐吓他。

黑袍客走到近前,感慨地道:“口吐红莲养病身,这莫不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叫我吞莲花成丹?”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说着,想把宋浮檀给吞了的事情,手指从瘸驴的头上划过,尖锐的指甲和若隐若现的煞气让瘸驴僵住不敢动弹。

宋浮檀淡淡道:“你别碰我驴。”

黑袍客瞥了一眼纸驴的牌子,忽然嘻嘻低笑起来,黑袍下似乎亮起了两点红芒,语气蛊惑地道:“君埋泉下,我寄人间……若要与它主人相逢,何不早赴黄泉。”

他说着,一伸手,指间就垂下了一片薄薄的刀刃。

曾经有许多鬼怪,用血腥、诡异、可怖的场景,试图让宋浮檀失去理智,最好失去活下去的想法,主动放弃生路,丢弃念珠。

如此,接近不了念珠的他们,才能得偿所愿,但宋浮檀从未动摇过。

而黑袍客,没有高声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出任何恐怖的幻象,却直指人心。

要设计一个人,不一定要知道他害怕什么,知道他喜欢什么,也可以。

虽然宋浮檀没有说话,黑袍客却了然一般:“我猜对了么,你真的动摇了,嘻……”

即便只有一丝缝隙,对他也足够了,黑袍客眼中红光更盛,却又快速闪烁了一下,倏然侧身闪避。

一道锁链无声飞来,因为黑袍客的提前动作而落空。

另一头握着锁链的,正是兰菏。

虽说离得远,但勾魂索有一定伸缩度,他也见过老白和严三一条绳索拴了大批鬼魂,并不影响灵活度。

兰菏成为生无常后,就有无常技能加成,即使在现实里,套圈都神准,至今鲜少套不中鬼,见一套落空,他失望地道:“这小动物还挺灵活。”

黑袍客看看兰菏的勾魂索,还会不明白么,哼笑道:“是你啊。”

既然正主都到了,今日看起来,是没法动摇病身红莲了。

什么叫是你啊,认出我是阴差?兰菏扬声道:“没错,我就是无常,还不快把人放了,饶你有眼不识泰山阴司……”

黑袍客:“…………”

有眼不识泰山阴司??这是什么新出谚语,自己落后时代这么久了吗。

黑袍客按下疑惑,向兰菏提问显然有损他的逼格,他只懒散地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兰菏也无语了,“看你这鬼鬼祟祟的打扮,过时的幻象,肯定就是上次偷帽子的啊。”

黑袍客一惊,“你倒也不傻……”

靠,还真是。兰菏心道,我当差以来,一共在阴间就认识几个人鬼,见过几件事,别说你了,见了瓜二我都当是你!

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兰菏自信满满地道:“已经追踪到你了,特意来捉你的,还不束手就擒。”

黑袍客嗤之以鼻,压根不信。

兰菏摇了几下勾魂索,再次甩了出去。

黑袍客胸有成竹,轻巧避开,“刚还夸你不傻,缘何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话音未落,那锁链直直落在了宋浮檀身上。

兰菏拽着锁链就把宋浮檀往这边拖,谁说只能套凶手了。

宋浮檀:“……”

黑袍客:“…………”

兰菏一下把宋浮檀给拽了回来,胡乱介绍一下:“这是依萍,这个是小宋。”他丢了张纸给依萍,“依萍,你报信给妙感山和阴司。”

“我叫白五。”依萍流泪道,乖乖蹲在一旁写信。

宋浮檀:“……”他就奇怪怎么叫依萍。

黑袍客倒也不急躁,做坦然状道:“妙感山算个屁球,今日放你一条生路。”

“?你根本就是怕胡大姑娘吧。”兰菏肯定不能轻易把他放了,将剩下的纸都撒了出去,全都是从王警官那里拿的。

黑袍客为了闪躲,身形也就慢了一些,而兰菏的速度竟比他想象中要快,而且兰菏说的话让他很愤怒:“谁怕那死狐狸了。”

很快,黑袍客就明白了为什么兰菏动作那么快。

兰菏左手伸出来,却是带着尖利的爪子,他在上面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胡大……”

兰菏一点也不客气,手专往他脸上招呼,趁他失神,指甲勾住了他的兜帽,狠狠一撕,竟露出一对残缺的毛绒尖耳朵。

“你不是黄门?”兰菏看过黄鼠狼的耳朵,是圆圆的,但他们平时也不露出来。这耳朵,倒更像是胡门?

黑袍客索性将兜帽取了下来,反正,也没指望瞒太久。

这兜帽一摘,兰菏才发现黑袍客和胡大姑娘有几分相似,一双斜挑的狐狸眼,带着浓浓的……反正也不知道是烟熏妆还是黑眼圈,反正是只女狐狸。

难怪在黄门中搜寻不到,之前根本就是她迷惑人的手法吧。连胡七十九也没认出来,并非黄门,而是同门,和她布的迷阵水平倒也对上了。

她尖尖的舌头吐出来,滑过了脸颊上被兰菏指尖划破一点的皮肉,残破的耳朵也抖了抖,“想留下我么,可惜你也只有她几分本事。”

她说着,竟一下往兰菏怀里跳,兰菏一捧,落在手上却重得不得了,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狐狸,根本就是一块金门坎儿。

而那只狐狸呢,以物代形,早已不知所踪了。迷惑之术,实在精深。

兰菏纳闷地拿着金门坎儿问依萍:“你知道那是谁吗?我看她和胡大姑娘有些像,体貌特征也很明显。”

那耳朵都烂成什么样了,还特意露出来。

白五还蹲在地上,迷茫地道:“从未见过。”

算了,问白五也是白搭。

这一时半会儿,老白和胡大姑娘好像也没赶来,兰菏又写了一封信催促。想起自己在星霜还有饭局,就暂时把金门坎儿交给依萍保管,虽说不是金老鼠,这也是文物一件啊。

至于剩下的……

就是宋浮檀了。

“你……是不是在星霜吃饭?”兰菏转身问他。

宋浮檀看他眼神有点古怪,还未觉不对:“嗯,你看见了?”

兰菏一时不知怎么讲,是从头说起,还是直截了当呢,时间好像也不够了,他索性道:“我们还是在星霜见面聊吧,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什么意思?宋浮檀还未能从之前的思维中跳脱。

“醒了之后暂时别离开,等我去找你,给你个惊喜。”兰菏用还魂扇对着他扇了一下。

宋浮檀的魂魄飘荡着往后,脑海中闪过了什么,竭力想要捕捉那一点灵光——

.

兰菏回魂后,就匆匆往外走,脚步还有点雀跃,这时候大门都已经关了,还是翻墙出去的。

还没走到星霜时,就接到了陈星扬的电话:“喂,大哥,你怎么回事,掉厕所里啦?给你发微信也没回,我跑来给你送纸了,你人都不在。”

他几乎都要以为兰菏和别人包厢的吵架出事了,心说也没喝酒啊。

“啊,我不太舒服,出来透气。”兰菏小跑着道。

白五又泪如泉涌了,因为在外人面前,他发现兰菏真的好会演……是真的表现得仿佛他都不存在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人,这种人为什么会是我的尊家,我们白门平生老老实实活着,听天由命送死……但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种毁灭灵魂的死法。

“你还好吗?吃药么?”陈星扬问。

“没事,就是有点吃多了。”兰菏赶紧道,瞥了一眼,发现依萍好像又伤感了,滑跪在一旁,也顾不得理他。

“那过来吧,柳导这招呼着要去找宋导了。”陈星扬似乎和人说了两句话,催促道。

兰菏:“……哦好。”

他们之前是说好了要去,这会儿都快忘了,刚才和小宋也约了见面……兰菏还处于要头回“见网友”兴奋之中,这会儿想起要先去宋绮云导演那边,竟然有点蔫蔫的了。

不过想想去打个招呼,应该不需要多久,很快就能去找小宋了。

兰菏进了星霜,才走到最后一进,就看到陈星扬他们已经在外头了,冲他抬了抬下巴,“走吧。”

“也在这个院子吗?”兰菏跟着柳醇阳走进回廊,见他一直往前,心底忽然有点奇怪。

“不就这儿嘛。”柳醇阳一揉鼻子,说着已经敲了两下门,把门推开了,口里还说着,“老宋啊,好久不见咯。”

等等,这一间不就是……

兰菏忽然想起,宋浮檀,宋绮云,都姓宋,还有小宋说他和余杭嘉有交集,自己竟然从没往这方面想。

“走走。”陈星扬还以为兰菏不好意思,已经推着他进去了。

兰菏脚步都是漂浮的,还未回过神来,已到了室内。

宋浮檀侧坐在一方小几旁,低着头出神,他犹在思索小来的话。

宋绮云和小舅子一干人看到柳醇阳,都站了起来寒暄,包间一时嘈杂了起来,唯独他还坐着发呆一般。

柳醇阳和宋绮云握手,陈星扬自然不用介绍,他和宋绮云的小舅子窦祺山也是见过的,唯独兰菏算生面孔。

柳醇阳拍了拍兰菏,逐个介绍:“宋导听说你见过一次,他夫人,这位是窦总,对了,”他调侃地喊道,“悬光老师?”

宋浮檀漠然抬头,就见到柳醇阳身边站着名青年,他身形略瘦削,五官十分漂亮,但第一时间将宋浮檀捕捉的,是他眼睛。

他有一双暖褐色的眼眸,是宋浮檀无数次,也是第一次看到,比之冰冷的魂体更多了鲜活。仅凭眼睛,他也能确认对方就是那个人。

这就是他说的秘密,和惊喜么。

一霎时,像是霁雪初晴,此夜无限接近了初春,融雪成河,泛着寒冷的气息淌进蔷薇色的黎明之中。

宋浮檀一时怔怔的,只觉周遭都蒙上了朦胧的雾霭,所有动静都不甚清楚。

青年在众人中看着他一笑,露出了甜甜的梨涡:“你好,我是兰菏。”

此时,世界的声音才恢复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终于在二十万字让攻知道了受的名字

第35章 我现在觉得,小来就应该长着梨涡

兰菏, 他叫兰菏……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宋浮檀的眼神几乎难以挪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迟了几秒, 才克制地在人前发声:“你好。宋浮檀。”

兰菏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突如其来的见面,原来宋浮檀就是悬光。但万语千言, 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只一笑间,彼此也确认了眼神。

多数人都未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只是招呼柳醇阳一行人先坐下,柳醇阳还在推辞, 表示自己只是来敬酒,怕打扰到他们家宴。

窦春庭挠了挠脸, 他不熟悉兰菏, 倒是从表哥神色中捕捉到了一点点不一样,又不确定,也不可能此时说出来——他甚至觉得,表哥还在若有似无地看人家。

“这个是窦总的儿子吧, 以前好像见过一次,都长这么大了。”柳醇阳笑呵呵地道。

“柳叔叔好。”窦春庭也露出了晚辈标准笑容, 视线又落在柳醇阳身旁的兰菏身上, 刚才他就有这个感觉了,不禁说道:“朋友,我感觉, 和你一见如故啊!”

宋浮檀缓缓转头:“…………??”

……为什么,这里还有抢他台词的。

柳醇阳也愣了,怎么你们就一见如故了,说啥玩意儿。

还是陈星扬反应过来,说道:“是不是看过兰菏的剧?”

兰菏虽然透明,还是演过不少作品里的配角的,又不是路人脸,看到后有印象一点也不奇怪。

窦春庭咂摸着味道说道:“应该不是,我好久不看电视了。就是感觉,好像哪里见过,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宋浮檀:“??”

兰菏也迷糊了,他和宋浮檀的表弟没见过啊,就有一次,宋浮檀倒是把表弟的夜宵给他吃了……

“啊,想起来了!”窦春庭一击掌,“对了,我想起来了,是真的在新闻上见过。就柳导你那电影开机时,不是让他画猪头么。”

兰菏:“……”这个,还真是甩不掉了么,当初他画猪脸时,真没想那么多。

窦春庭一说这个,屋内好几个人都知道,纷纷大笑起来。宋母不知道这件事,偏头问了一下丈夫,被科普后也掩唇笑了起来。

窦春庭喝了口可乐:“当时我觉得特可乐,还给我哥看来着,他趾高气扬的愣是不看。没想到吧,要看了你今天也有话题可聊了。”

宋浮檀:“………………”

嗯?兰菏都没想到还有这出,看了宋浮檀一眼,眼中带了点调侃,笑道:“咦,是吗?”

他看起来也是说笑的模样,大家都笑意盈盈的。

但难得的是,向来冷漠的宋浮檀居然默默参与了调侃:“……没有趾高气扬。”

“差不多那个意思!”窦春庭说完发现表哥看了一眼自己,虽然平平淡淡,可以他多年挨揍的经验愣是品出了点危机,赶紧道,“说错了,其实是单纯的没看。”

宋浮檀:“……”

窦春庭还有点纳闷,趾高气扬这个词是不对了点,应该叫恶声恶气,但不就是开个玩笑,谁不知道悬光老师高冷,还怕毁你形象么。

宋浮檀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自己那么早,就错过了看到小来。也许当时看一眼,早就认出来了。

陈星扬随意地道:“嗨,有缘早晚会相见,这不还是看到了。”

兰菏忍不住一笑,梨涡又露出来了。

宋浮檀不好一直盯着兰菏,貌似木然地正襟危坐,却不时扫过去一眼,又瞥到他的唇角,冰河就又荡起了涟漪。唉,可爱。

这一桌基本都和影视行业有关,聊当然也是聊些这方面的,窦祺山还关心了一下柳醇阳的新片。

“后期基本都做完了,审查我打听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是想赶在春节档上。”柳醇阳道,电影都是前期工作准备多,一旦开拍了,顺利的话一切都比较快,尤其这两年审查速度也提上来了,“昨天,我还和杭嘉说呢,过段时间就让陈星扬带着兰菏他们去上点节目,做宣传。”

也就畅谈了十几分钟,柳醇阳就主动告辞了,也不可能待太久,余杭嘉夫妇和陈星语还在那边。

兰菏跟着柳醇阳起身,正要离开,宋浮檀冷不丁开口道:“能要一下您的微信吗?”

就好像被突然按了静音键一样,一整个包间的人都安静下来了。柳醇阳愣住,连宋浮檀的家人也露出了诡异的神情,从来没见过宋浮檀主动要人联系方式,偏他还很自然的样子……

今天的招魂花了较长的时间,回来后宋浮檀就怪怪的,这不会是什么离魂后遗症吧,今天的经历特别可怕,给吓得有点不正常了?

“咳咳咳!”一直温婉微笑的宋母也发出被茶水呛到的剧烈咳嗽,这才把大家惊醒,她摆手道,“我没事,没事!你们接着说。”

“好啊。”兰菏也只做不知,露出略微惊喜的样子,他把手机给拿出来,“诶……不好意思,悬光老师,好像没电了,我留个号码给您吧。”

宋浮檀听到他叫自己“悬光老师”,心底有点异样的酥麻。

仗着无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兰菏和宋浮檀在大家,尤其是宋浮檀家人呆滞的目光下,光明正大地交朋友。

兰菏拿起包间内的铅笔要写字,宋浮檀看到他的手,不像在阴间时一样青白无血色,修长的手指,指尖透着淡粉,又在心中诚挚地夸奖了三十秒。

这时宋绮云忽然道:“倒也不用,我把兰菏的微信推送给你就是了啊。”

宋浮檀收回了落在兰菏手指上的目光,“……你有他微信?”

宋绮云:“嗯。上次见面时加的啊。”他在心底补了一句,而且我后来还想推荐给你呢,你无情拒绝了啊。

宋浮檀:“……”他有点抑郁了,自己恐怕是全家最不了解小来的,

兰菏也想起来了,停笔道:“对哦,那麻烦宋导帮我推送一下了。”

原来尊敬,因为宋绮云是宋导,现在知道他是宋浮檀的父亲,又多了点奇妙的感觉。

柳醇阳他们离开后,宋绮云才说道:“哇,之前我给你推荐过人家,现在你还主动加人微信?”他突然兴奋,“别告诉我,你也觉得他像小来,你不是说梨涡不怎么样吗?”

这样倒说得通,儿子不是魂魄招错了,而是发现了一件,他爹早就发现的事情,兰菏很适合出演新剧本里的小来。

宋浮檀:“…………”

……今天暴击实在太多了。

其实宋浮檀刚刚也回想、猜测到了,兰菏会不会就是之前宋绮云向他推荐过的,适合演小来的演员之一。

但是,他因为不知情,哪怕连追问、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确也说了梨涡不怎么样。

在今天见到阳世的小来之前,他从未认为梨涡是什么很有魅力的特点,当它落在了小来身上,才变得顺利正常的可爱。

当然,当时他如果把近在咫尺的真相戳破了,这份可爱应该会来得更早。

总体来说。后悔。

这不是啪啪打脸么,宋绮云突然还挺高兴,瞪着儿子看他的表情。

可惜,他儿子只是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我现在觉得,小来就应该长着梨涡。”

宋绮云:“…………”

真能编啊,脸皮还挺厚!不愧是编剧!

不管怎么说,宋绮云已经在心底决定,回去先搜到兰菏以前的影视剧,了解一下。

比宋绮云更兴奋的是窦祺山,之前宋浮檀似乎对这个项目产生了抗拒心理,因为觉得没人演得出小来,现在似乎迎来转机了。所以他现在觉得,这个兰菏小朋友,就是他今天最喜欢的演员了!

窦春庭贴着宋绮云耳朵说了几句话。

宋绮云豁然开朗,轻蔑地吃了块饼干,对宋浮檀道:“二维码还要不要?”

春庭说得对,现在不是他急着拍电影了,是宋浮檀急着!

宋浮檀两手放在膝盖上:“麻烦爸爸了。”

……

兰菏一出去,就看到瓜二真人在奚落白五,时不时还用树枝戳一下白五,以示挑衅。

而白五已经停止哭泣了,他正盘膝坐在地上,面容平静,不如之前那样恐惧。经历了兰菏的洗礼,他怎么会害怕瓜二真人的区区威胁……没有人比尊家伤他更深……

一道白影闪过,老白在角落里冲兰菏抬了抬下巴。

兰菏点头,示意他等一下。

兰菏刚刚才上了那么久的卫生间,当然不好这么快再次尿遁。结果进了包间后,陈星扬就回头用惊叹的眼神看着兰菏:“你可真是太牛逼了。”

“怎么了这是?”陈星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兰菏把宋导喝倒了?”

陈星扬:“比那还牛逼,刚才在那边,悬光主动留了兰菏的号码!”

别说陈星语,余杭嘉也“我去”了一声。

柳醇阳嘿嘿一笑,虽说不知道真相,倒也想到了合理的解释:“悬光那个脾气,什么时候搭理过人,我怀疑,他觉得兰菏适合什么角色。”

这样也很了不得了,悬光基本不曝光,极少的新闻都是他拒绝了谁,又嫌弃了谁之类的,从没给过什么面子,某种程度上,比宋绮云还难搞定。

所以即便他们之前都说引荐兰菏,此时也惊呆了。没想到他随随便便就超水平发挥了,只是过去一趟,听起来也没干什么,悬光都主动要联系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