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阴差也唏嘘地道:“最近这种事频频发生。”

兰菏立刻提起心来:“嗯嗯,严重的撞邪吗?”

阴差看了他好几眼,小声道:“我不是说人,是说鬼。”

兰菏:“??”

阴差:“不止这种,有些无辜的鬼在和人类共存的场所,因为人类用电视、手机等设备观看《鬼趣》,鬼魂乍然看到来爷的脸,便会受到惊吓……”

兰菏:“………………”

虽然兰菏还是蒙着脸出门,可谁让他的马甲已经在阴间掉光光了。在京城地区的驱邪效果,不亚于门神啊。尤其大屏幕上,乍然看到分不清是真还是假,可不吓死鬼了。

瓜二真人还要谄媚地道:“来爷牛逼!”

胡大姑娘拢着袖子,却是怪不自在地揉一下鼻子,打了个喷嚏,一想二骂三念叨,打一声喷嚏这是有人在想她吧。

胡大姑娘在殿内晃了晃,这重建的城隍庙没有多大,一眼都能看全了。

她一挑眉,问道:“你们的城隍狱是修在哪里?”

阴差道:“回大姑娘,因办公场所小,收邪都是立地为狱。”

这算是道家的空间魔法,就在原地开个口子,制造一个独立的空间。

胡大姑娘道:“哪个位置。”

阴差指了指一角:“就是这里呢。”

此时,时间接近凌晨,京城的各大电影院,已经有观众聚集,等着入场观看第一场正式上映的《鬼趣》了。

胡大姑娘叉腰看着那里,说道:“打开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声中,夹杂着一些嘶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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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一些参考书籍文章,在这个基础上有胡编的,或有理解不到位的地方还请见谅,感谢作者们!

《京华忆往》《湘西巫蛊》《漫话冥钱》《中国神秘文化书系》《九门红尘》《纸钱考略》《中国冥婚习俗研究综述》《扪虱谈鬼录》《四大门》《中国苗族巫术透视》《中国鬼文化大辞典》《苗医绝技秘法传真》《戏曲纸扎摭谈》《灵屋、物质性与冥界的日常生活》《民间信仰的香火观念和进香仪式》《生命与信仰的冲突:泰山舍身研究》《走进象征的紫禁城——北京妙峰山民间文化考察》《迁坟记事》《湖北英山地区生死异姓现象及传说》《趣谈老北京的城隍庙》《北京城的五个镇物》《川剧鬼狐旦人物的表演艺术》《清末坟谱初探》《纸扎在中国宗教文化中的演变脉络》《中国巫术史》《当代北京丧葬史话》《北京俚语俗谚趣谈》《长物志》《苗乡独特的盘问习俗》《近代北京的四大门信仰三题》

第99章 胡多宝,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胡大姑娘突然要求, 那阴差呆愣地道:“大姑娘,这不合程序。”

放在从前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 他们都城隍庙制度周全得很,大牢哪能说给你看就给你看。

但对方也是妙感山上一号人物,大家都是阴间系统的, 阴差客气地道:“您是不是想探监,哪位亲朋好友被关起来了?我给您一张表,先填写一下……”

胡大姑娘却目光幽森地看着他,“现在,立刻就打开。”

“老大, 怎么了?”兰菏原本是在轻松地等待接收资料,看胡大姑娘突然气势汹汹, 有些不解。胡大姑娘平时虽然傲, 却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人……或者鬼。

“我觉得这里头,说不定有熟人呢。”胡大姑娘又揉了下鼻子,她的六感何其敏锐,那若隐若现的窥伺被她捕捉到, 这喷嚏更有问题。

人类可能因为过敏、感冒等原因打喷嚏,她一狐狸精, 打喷嚏还真就是被惦记了。

胡大姑娘这么说, 兰菏瞬间也闪过了什么想法,“我去,不会吧。”

宋浮檀也回神, 心念一转,怀疑更加深了:“那就打开看看。”

他悄然给兰菏做了个手势。

兰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兰菏麾下家仙中的两个柳门,虽然脑子不大好,搞不清为什么要打开,但他们热衷于发脾气,因此都凶巴巴地盯着阴差。

连本来要走的瓜二真人,也奇怪地留步,“这是怎么了?”

阴差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别无他选,虽然嘴上嚷着规章制度,但是在被打和违规之间还是选择了违规把城隍狱打开,只见他结着手印,两手一拉,虚空中就出现了一道门,铁栅栏上是栩栩如生的狴犴头,内里冒着红光,不时就有凄厉的鬼叫声传出来。

“就,就是这里,都快关满了,你们探望谁嘛,我喊她出来。”阴差弱弱道,他心想,如果胡大姑娘带头要劫狱,那他只能赶紧溜去报信了。

兰菏往里看,只见到一片火红,鬼影憧憧,此地立狱,立的是火狱。

胡大姑娘往里喊道:“胡多宝,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兰菏:“…………”

哎,胡大姑娘这是补了西游记啊。而且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胡大姑娘喊的应该是胡四的本名,胡四居然叫多宝——刚才他就在琢磨了,能被胡大姑娘这么计较,怕不是胡四的一魄在里头。

这空间是独立的,而且大量罪魂在押,气息本就庞杂凶恶,倘若胡四真设法混进去,大约的确比较难找出来……?

兰菏还没理清楚是否行得通,就听胡四的声音真从中传出来,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只剩下一魄的样子,“我有什么不敢?”

“就说是你。”胡大姑娘冷笑,胡四对她执念何其重,本来憋着也就算了,虽然不知胡四如何做到的,但方才要不是她暗中窥伺胡大姑娘,也不会被察觉。

这个属于胡四的本能反应,没得办法。

“开门,我把她揪出来。”胡大姑娘撸了撸袖子。

“不劳你费心。”那门上狴犴一张嘴,竟是咔哒一声打开门,一只雪白如玉的手从中探了出来,十指纤纤,鲜红的长指甲格外显眼。

在场的人都愕然,兰菏一反应过来,就伸手去摸腰间的勾魂索,熟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就栽进一个柔软的所在!

什么鬼……

兰菏脸都埋在了软滑的布料里,他抬起头来,就发现自己居然到了一处新中式风格的卧室,转头看看,其他人都不知所踪。

靠,幻觉!

胡大姑娘在,胡四居然还能把他拉入幻境?

兰菏想烧指甲,可手在身上摸了摸,就忽然懵住了。这时候,卧室门打开,一男一女走进来,都穿着西装,十分干练的模样,“先生,您醒了。”

“哦……是,醒了。”兰菏的手已到腰间,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些什么,随便扯了扯舒适的睡衣,“现在几点钟了?”

“九点。”女生走进衣帽间,为兰菏搭配衣物,男生则把兰菏搀扶起来。

“不用不用。”兰菏寻思自己又不是残废了,自己洗漱完,换上了一身黑色长袍,看看镜子里,自己那张偏嫩的脸都在发型、衣物衬托下,沉稳了不少。

兰菏只觉得脑子还有点迷糊,就好像刚醒来,忘了很多东西。他随着那两人出去,窗户外是一片中式园林,小桥流水,假山八角亭,花木繁茂。

“……我什么身份啊。”兰菏茫然道。

“您忘了吗?”女生掩嘴笑了笑,“您是国师啊。”

兰菏:“??!!!”

兰菏震撼地道:“我不演戏了?!”

国师,这是个什么职业哦!

“您说什么演戏,”女生不理解地道,目光一动,指着庭院内道,“哎呀,十三爷和十五姑娘冬眠醒来了。”

兰菏一看,那庭院中的水池里游上来条银白色的水蛇,岸边有颗枫树,树上正探出一条黑蛇,“本龙饿了,上香来!”

这个柳十三,就知道吃。

“我来做。”兰菏下意识要动手。

“哪用您来。”女生道,她打了个电话,就见几个人抬着一座巨大的香山,摆到了柳十三面前,看着他的目光极为敬畏。

兰菏下楼,才看清楚了这套房子是园林风格的别墅,面积大到他不看定位不敢相信这是京城,每个细节都透着有钱俩字。除了这个大的庭院,另一边还有个下沉式庭院,小上许多,白五独自住在那里。

胡七十九则在客厅沙发上呼呼大睡,他们的牌位都放在全玻璃墙采光极好的书房内,可以看到胡大姑娘的牌位也在,只是本尊未在罢了。

如此有钱又悠闲的气氛,好像什么也不用做,兰菏坐在餐厅吃早点,一看还是非常地道的湘式口味,一碗汤粉,青椒瘦肉码,加了荷包蛋和酸豆角。

“国师……”兰菏一边吃一边琢磨着,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先生,既然十三爷醒了,那今日去看风水,是不是带上他?”女生问道。

“哦,可以啊。”兰菏道,“今天看什么风水。”

女生:“是新飞机场的选址。对了,上个月您帮公安部算到了逃犯地址,他们送匾来,还是放在杂房吗?”

兰菏:“……咳咳!”

他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吃完粉又休息一会儿后,兰菏就带着几个家仙出门了,一路开到了郊外,也就是拟定的飞机场地址。凡是看到他们车辆的行人,都会多看几眼,有的还会行礼。路边,兰菏还可以看到他家这几个家仙的巨幅海报。

“他们还有代言啊?”兰菏看到胡七十九在展示珠宝了,白五代言的好像是眼镜、墨镜一类。常月圆为地产做广告:“本王在处,即是龙脉!”

还挺能赚钱。

兰菏坐在车上,不自觉摸了摸手腕,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除了兰菏这几个助理,现场又有些相关部门的领导陪着,对着兰菏一口一个国师,极尽尊崇,又提起兰菏之前主持过的一些活动之类,各种吹捧他。

“哎,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当初国师远赴非洲求雨,那身姿术法,不但感动了非洲兄弟,情连两国,也让电视机前的我崇拜不已!真是为天下苍生!”

“欸,鄙人认为,还是世界杯时,国师为华夏队祈福,让我热泪盈眶……”

兰菏:“…………”

有、有吗?

有吧……

他们一说,兰菏觉得好像有点印象,又好像记得不是很清楚,也许是昨天没休息好,今天起来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只能附和着来。

这时候,另外一人走过来,很不好意思地道:“这机场的风水是大事,所以,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我们林部长,还邀请了觉慧寺的大师前来。”

兰菏的助理立刻阴阳怪气起来,让兰菏隐隐觉得怀念(?),“早不说,现在才说,是觉得我们心眼小,容不下人咯?”

那人立刻道:“不是不是,这高僧也不看风水,只是看是否有亡魂超度。”

“怎么,我们不会超度吗?”助理不依不饶。

胡七十九立刻起哄:“把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啊,打一顿!”

她尖牙一露出来,吓得对方险些魂飞魄散。

“算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兰菏听到觉慧寺,反应和他们不一样,也不觉得生气,甚至有点期待。

助理却急了,小声对兰菏道:“您一点都不介意?他们分明是听说了禅宗要大兴的消息,拉拢觉慧寺的人。谁不知道,禅宗一花五叶,临济、沩仰、曹洞、云门、法眼五脉,早有预言,未来五十年自觉慧寺起,五叶重芳,再次大兴于世……禅宗去年出的周边都卖疯了。”

兰菏:“……哦,是吗?”

正在助理碎碎念之际,一辆商务车驶来了。

兰菏仔细一看,这车牌号居然是佛A.JH108,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来时坐的车,原来车牌也是特殊的,道A开头,而且仔细看吧,还有个八卦的小标识,与之相对,佛A也有莲花标。

兰菏:“???”

莫名心底觉得有点荒谬……

那佛A的车停了下来,从后座走下来一名年轻僧人,他穿着黑色的海青僧衣,虽然没头发,但五官俊美,气质沉静。

“来了,这位是觉慧寺的新任方丈浮檀法师,上月才办的升座仪式。”有人给兰菏介绍。

兰菏看着对方,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就好像对方少了什么东西。

僧人合十一礼:“国师。”

“方丈……”出家人当然不能握手,兰菏怅然若失地隔着一米回礼。

浮檀法师对兰菏一点头,“贫僧要寻个高处看,国师呢?”

兰菏却盯着他干净的手腕出神。

不对,这不对……

但他无法说出来,对方是禅宗的法师,而他背靠道门,大家吃的一碗饭,明面上还能和谐相处,都是为国出力,可人家还是出人家,他总不能由着内容冲动去摸方丈的手吧。

“我,我也去看看。”兰菏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不对了,这种冲动到底哪里来的。

“不对吧,不对吧,不对吧。”

有人说出声来了。

兰菏一看,却是柳十三。

他把内心的疑问吼了出来,指着那位浮檀法师道:“你不对吧!”

浮檀法师轻声道:“怎么了?”

我也觉得不对,他手上应该有道红色痕迹的。兰菏内心想着。

柳十三则道:“你见了国师,居然不想亲国师的嘴,你大逆不道!”

——虽然内心觉得不对,也找不到为什么,但以柳十三的性格,自己编造也要喊出来。他这一喊,其他人可慌了。

连兰菏的助理也绿着脸道:“十三爷你在说什么!”

兰菏却有种想附和柳十三的冲动,只是说不出来,直到手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低头一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都是假的!

……

再次抬头时,什么飞机场地址、佛A、浮檀法师,都不见了,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又回到了都城隍庙。

只见宋浮檀手里正拿着白五的刺,刚刚就是拿这个扎了他一下,柳十三等人也一副刚清醒的样子,一脸难以置信。

那个幻梦实在太真了,甚至让兰菏忍不住看了下时间,他在梦里过了大半天,现实里,却只是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过了零点。

此时的京城,各大影院中,观众早已入场完毕。

他们期待地看着熟悉的标志闪过,《鬼趣》正式播放,一名笑起来带着梨涡的青年出现在大屏幕上,他走入了鬼神的世界。

“你……没做和尚?”兰菏还有一点点懵。

“你看到了什么?那应该不是我。”宋浮檀未被卷入幻境。

胡大姑娘也醒来了,她的幻境估计和兰菏也不一样,胡四大概是分而击之。再看其他,什么阴差、瓜二真人,因为没有宋浮檀的帮助,原地呆立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兰菏闪过警醒,他觉得……这次的幻境,比胡四之前设置的阴森、恐怖的幻境,其实更可怕,梦里他几乎什么都拥有了,万人敬仰,如果不是觉得不对,又被唤醒,兴许他会一直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胡多宝,你可以啊,技艺精湛了。”胡大姑娘语气很随意,但看她耳朵毛都竖起来了,就知道极为警惕,胡四可是一直不如她的,这次居然把她也拖入了幻境。

“那牢门对她来说无用。”兰菏想到陷入幻境前看到的,“胡门最长于幻术,她恐怕一开始,就把阴差也迷惑了,然后得以躲进监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有刚才,我们,连胡大姑娘也被幻术迷住了,就是都残得只剩一魄了,还这么厉害?”

他想听胡大姑娘分析。

宋浮檀却道:“不对……”在看到胡四进出监牢如至无人之境,他就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胡大姑娘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意识到了什么。

兰菏奇怪地看着他们,心中不安之感剧增。

宋浮檀看向殿上正中的神像:这两年来,所有案件了结,有凶险,却无遗害。要说唯一的影响,就是如今的京城,从觉慧寺到东岳庙,从妙感山到都城隍庙……全都香火激增。

胡四佝偻着坐在地上,一手抵着下巴,幽幽道:“可是,比胡门更懂得迷惑人的,不是神灵吗?”

兰菏怔住。

此时的电影院中,正放到“小来”第一次进入庙宇。

他虔诚地在残破的神像前俯首,神像极为高大,投下阴影盖住了他半边脸,那眼下也投出了浓长的睫毛阴影,他说,“哪儿都灵,哪儿都不灵。”

眼前,兰菏看到香烟缭绕之间,巨大的金身铜像威仪赫赫,身着红色蟒袍的神像端坐神位,双目微垂,宛如时刻俯察人间善恶,又像直视信众眼底心间,无所不知。

他心头恶寒,胡四的疯狂,原是受到一尊神灵的迷惑……

第100章 符镇天下无道鬼,法治山川不正神

神赖人灵, 人以神安。

而华夏的神灵本也是由人推举出来,他们是人的神圣化, 换句话说, 神也有人性,至少是部分人性。

神与人,本是相依相存的, 而在这样的关系背后,神灵以自己的业务水平取得人的信仰,增长自己的能力,让他们为自己传播威名。

这样的业务能力,要用来引诱一只狐狸, 岂非易事。

胡四的话,让兰菏一瞬汗毛倒竖, 也跳脱了之前的范围, 来解读这两年的事。

当初王粒粒就问过,是否有推测范围。按照常理,即是谁可能有这样的性格,这些行为对谁有好处, 谁就更有可能是凶手。

虽说阴间规则不一样,但当跳出事件本身来看, 其实所有结果都是各类庙宇的香火更旺盛了。

但大家身在这个体系, 起初并未将这个看上去正常的结果放进去推断,毕竟要是这么推测,连各位法师也有作案可能。

宋浮檀之前也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在看到余杭嘉父子拜金身时,这种怀疑愈发深了。胡四的出现,令他认为幕后黑手非但就在己方,且就在这座庙宇。

胡四又凭什么,以一魄之力,将胡大姑娘,乃至柳十三这样的大蛇,都拖入幻境。这是因为现场,就有一位掌管着整座城池的神灵。

自镇物有异,两年间京城风水失调,阴阳混乱,像陈星扬那样,遇到什么冥婚之类灵异事件的人不知多少,他们三观都被颠覆了,过年时,兰菏还在觉慧寺遇到了陈星扬去上香。

思及陈星扬的冥婚,兰菏更想到了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从城隍庙越狱而出的恶鬼,在阳间找到了搭档。他们的计划是利用冥婚赚钱,发展客户,到了后期,还可以在那边困扰不已的明星处挣一笔。

现在想来越狱可能是故意为之,而那恶鬼想出来的计划,其实,不正是这两年京城之事的缩影。鬼与神,在那一刻共通了。

香烟中,胡四诡异的笑容也模糊了。

她是擅长迷惑人心的胡门,但不也被迷摄心神,盗窃金鼠,对方教她如何逃出妙感山,如何盗窃阴差帽,毁损金老鼠,如何躲在江南城隍庙……

她一心看到自己的目标,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对方就是阴差的上司,她想达成的计划,在对方心中也从来不可能真的成功。她甚至不知道,这位大人收留她的一魄,到底是出于仁心,还是留下一把好工具。

“兰菏。”神位上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子时早已到,都城隍已悄然归位了。

……

都城隍的真身从神像中走了出来,也从神台上走了下来,站在殿前。

他披着一身与雕像无异的红色蟒袍,五官端正而有威仪,就像每个庙宇中都能看到的那类神灵给人的感觉。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胡四的话,在他的庙宇中,胡四既然能说出来,就是他默许的。

兰菏想到了他们刚才做的梦,他看着都城隍:“……真的是你,你为了重获信仰,最好像幻境一样,神人被高高供起?”

这家伙,了解得还挺多,连宗教有自己的车牌,什么佛A道A都想好了。

都城隍坦然道:“不好么?京城是一个试点,如果做得好,完全可以推行到全国,完成那般局面,我展示给你看的,还只是部分。四大门法坛遍布,东岳阴司复兴,奈何桥扩建……”

他这合纵连横的模样,大有“那一天需要我们各族各教共同努力”之感,也看得出来这些年有在学习新知识。

胡大姑娘等几位仙家,听他堂而皇之这样说,都有些呆滞了。胡大姑娘还喃喃着做不到的。

“神经病,”兰菏气笑了,瞥了眼庙外,“你当神之前是干什么的,你也配做都城隍啊?”

城隍一职,是要保城护民,惩恶扬善,他这算什么,因为民众生活发达不需要他保护了,强行执法?

“别看啦。”都城隍轻飘飘地道,“在我庙里,在我城中,我要你捎得了信,你才捎得了信。”

兰菏:“……”

进入幻境之前宋浮檀就给他做了手势让他烧纸,他当时只以为和胡四有关,但出于一贯来的作风,也悄悄烧信叫人了。这会儿还在琢磨幸好,赶紧来人吧。都城隍是都城之神,他怕不敌。

可是这厮好像老早就回来了。

不太妙啊,兰菏攥着勾魂索,和宋浮檀并肩而立,并顺手把最能打的柳十三推到前面。

柳十三:“……”

“倒不必如此。”都城隍平和地对兰菏道,“我既现身,和你说这些,自然是希望你我能携手并进……”

兰菏:“道不同不相为谋。”

都城隍:“那是因为有人的道走偏了。”

兰菏:“你知道就好。”

都城隍大笑道:“我知道,是你不知道。”

他手指虚点了几下兰菏:“地府与阴司见到生意如此寡淡,难道就不急么,他们也做了很多尝试啊,派些鬼神投胎去人间,好教他们成为有影响力的法师,进而影响到信仰。但仍是会被这个时代改变,有不得不蛰伏的,有甚至进了精神病院的,少数真成了法师,却难以有多大影响力。”

这个和兰菏曾听王三奶奶提起的说法是一致的,他曾问王三奶奶,为何不能直接出手,王三奶奶说,因为这是他们的蛰息时代,尝试出手,也会被改变。

原来那些尝试,是去到人间。毕竟神灵的兴衰,由人决定。

都城隍:“你以为,你为何会是生无常?”

兰菏愣住。

他是生无常,是被老白抓了壮丁啊。

都城隍笑道:“阴司的最近一次尝试,是从东岳碧霞元君处借来她麾下将领,令其转世为人,弘扬道法。不想此人即便生在祖辈捞阴门的家庭,在环境影响下,萌生的梦想却是做演员,阴司气到直接征召他入伍,他都能继续演。而地府就更惨啦,派去的人都那么倒霉了,也死都不做和尚,最后竟还和东岳一系人马搞在一起?这社会真是太浮躁啦!”

兰菏:“…………”

宋浮檀:“…………”

兰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他和宋浮檀还有这使命?

然后他俩跑去搞基了??

胡大姑娘却是大悟,难怪王三奶奶对兰菏青睐有加,黑白无常也态度暧昧,怕是早就知道兰菏的来历。她是身在妙感山,若是跟着兰菏去过总部泰山,就更会明白,泰山娃娃为何喜欢兰菏了。

胡七十九捂着嘴震惊道:“尊家前身真是东岳炊事班的?”

都城隍悠悠道:“他在娘娘身边,见惯供给泰山娘娘的香火,久了自然知道什么滋味最好。我所做的,和他们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更为实用。”

人没有需求,所以不必信仰神,这已经不是唯独依靠祈神消灾解难的时候了。派再多人弘扬道法,也顶多维系那少数信仰。

追根溯源,就是要创造新的需求。虽说这样也背离了神灵之道,但都城隍想,总比继续坐在断壁残垣中要好吧。

这不,他又有了金身庙宇。说不定,未来人类还会把庙会、城隍巡街、香会活动都恢复,重现当年都城隍庙会绵亘十里,“碧眼胡商,漂洋番客,腰缠万贯,列市高谈”的盛景。

都城隍看着兰菏,欣赏地道:“我为什么和你们挑明?自然是因为虽然你道走偏了,却真实获得了一些影响力……倘若利用这些影响力,我能更好地把试点推行到全国。你总归是要死的,生前享受尊荣,死后收获信仰,岂不比拍什么戏好多了。这份兼职,原就该是你的本职工作。还有你,你也是一样。”

他对宋浮檀道,“写点好故事,能打动人的好故事。”这言外之意,当然是写些能够动摇人信仰的好故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出版条例。

兰菏却是问道:“你是故意在京城市长面前现身的吧?”

“自然啊,”都城隍无所谓地道,“从前,这城隍还是要监察官员的,我与他分治阴阳。而今倒是要靠他,唉,没办法,此消彼长。不这样做,咱们这些‘民俗活动’如何能恢复。”

除了那些随机事件,都城隍也在有意地设计一些在京城较有影响力的人,从明星到官员。

“都城隍庙六百年历史,觉慧寺曾是华北禅宗之首,妙感山乃京城信仰中心,四大门遍布北方,人尽皆知……如今成了什么样?”

他看着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连胡七十九都发怔了。

不像兰菏以人类身份长大,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更难受到侵蚀。对非人者来说,这样的感受会更强烈。

兰菏冷眼看着都城隍迷惑人,说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我道走偏了,咱俩也仍然不是一条道上的。”

打个比方,正常医生病人不多,上街义诊宣传,和黑心医生先把人腿打断,再去施展妙手回春,能一样吗?

都城隍:“没事,多洗几遍脑就是了。”

兰菏:“…………”

都城隍一弹指,他蟒袍上的四爪龙就飞了出来,绕柱几圈,龙目转了几下盯着他们。城隍亦是分管城市降水,这是他治水之力的化身。

“柳十三?”兰菏喊了一声。

这几个家仙里,就属柳门最把持得住,他们本就主要修的定力。

因此听到兰菏一声招呼,柳十三和常月圆都毫不犹豫,团身化为大蛇,森森然盯着那条四爪龙。

都城隍淡淡一笑,“听说你爱群殴。”

他再一弹指,城隍庙所有门就都打开了,涌进大批穿着吏服提着红灯的阴差,全都站在都城隍那边。仔细一看,老白居然也混在里面,他冲进来一个踉跄,站稳了抬头看着都城隍:“妈的,是你搞的鬼?”

他原本是接信来找兰菏,却找不到兰菏人影了,不想在外徘徊,倒听见了都城隍的话。

兰菏喊他:“老白!!”

“你听清楚了?”都城隍满意地颔首,“过来吧,香火,纸钱,几百年前你能吃、赚多少,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老白:“……”

对阴差来说,这的确很有吸引力,所以其他城隍庙的阴差都站在了都城隍那边。

按照都城隍的方式,好像是更加有用啊……

老白犹豫地回头看着兰菏。

兰菏心里一紧,盯着老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其实老白这贪财鬼的能力不足以改变战局,当初他收了钱就敢放水,俨然是要钱不要命,但是,但是……

胡大姑娘也一跺脚:“白如意,你真钻进钱眼里啦!”

都城隍轻笑道:“你看他作什么?他能给你的再多,能有一城市民让你赚得多吗?”

“不好意思。”老白挠了挠头,也走到都城隍旁边,“那我还是认贼作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