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无能,还请主子惩罚,”黑衣男子立即跪在地上。

殷廷谨慢慢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一个郑硕就险些叫他这些年的心血功亏一篑,看来他真的需要再忍耐。

只是又该忍到何时?

他忍不住想着今日,小外甥女同自己说的话,难道小孩子真的可以看见未来不成?

*

裴家祖宅中,裴游看着不远处正缓缓冒起来的烟火,轻声道:“公子,已叫人浇上了松油,不过外面正下着雨,只怕烧不起来。”

“那就叫他们多加点油,”裴世泽坐在桌后,此时房中灯火亮如白昼,而外面门口则是站着两个侍卫,整个院子几乎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岗。

裴游有些不解地问道:“公子,这帮人既然都已经离开了,咱们又何必放这把火?”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回来,况且那个男人的尸首虽被拿走了,可是他身上的信却被你拿来了,你以为他们的主子会猜不到?”裴世泽虽然这么说着,可是脸上却是轻松之色。

裴游点头,但心中也是忍不住后怕。因为那群人离开后,宅子周围也撤走了一批人。若他们硬拼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裴家祖宅里的弓弩乃是当初第一任定国公所留下的,弓弩虽勉强还能用,可弓箭的数量却远远不足。

所以他们方才不过就是诈了那帮人而已,公子唱了一出空城计,就叫这帮人退了出去。

此时他桌子上面就摆着一封,只见浅褐色的信封上,没有写上一个字。背面则是火漆封缄,叫裴世泽看地忍不住蹙眉。

没一会,就见外面有人来通禀,说是二门上有官府的人来拍门。

裴世泽点点头,裴游便走了出去。

此时二门上的侍卫,已看过了来人递进来的腰牌,确实是真定府府衙的腰牌。只听那官差在外头说道:“我们是接到打更之人的回禀,说贵府上失火了,所以过来瞧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因着方才刚经历过黑衣人闯进家门的事情,所以门房上此时都是有些功夫的随从在守着。之前已遣人去请示公子了,所以门内的人只叫外面的官差等着。

随后就听到外面传来不满,大意就是他们过来帮忙,却被拦在门外,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裴游到的时候,立即叫人开了门,双手抱拳,对官差道:“众位官爷请息怒,并非是家中随从无礼,只是今夜家里遭遇贼人入室,难免提高了些警惕。”

“贼人,哪里来的贼人,”为首的男人乃是真定府府衙的郑捕头,他年过三十岁,一身武艺都算不错,在这真定府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此时一听在自己的管辖之地,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即就惊讶地问道。

裴游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我们也不知这贼人是从何处来的,只是先前我家公子都已被惊动,幸亏家中随从还有些用处,勉力打跑了贼人。只是家中的奴仆却死了一个人,实在叫人心疼。”

郑捕头跟着他到了出事的院落,就瞧见躺在床上却人射杀的李明,他上前一看,杀人的凶器乃是一枚袖箭,只是伤口四周已开始发黑,他忍不住道:“这上头有毒?”

裴游点了点头。

只听郑捕头又问:“那府上失火的事情?”

“是我家公子叫放的,”裴游说完,就瞧见郑捕头脸上的吃惊之色,他苦笑道:“家中遭了贼,只是咱们守卫不足,也不敢叫人追出去。公子便叫人放一把火,外头人瞧见了,也算是个通风报信吧。”

郑捕头当即心中一点头,这个法子确实管用,这不他们这些值班的捕快就找了过来。

只是就太费钱了。

“不知公子现如何?”郑捕头此时倒是想见见这位赫赫有名的裴家三公子,毕竟他身为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如今却在这真定待着,这私底下的流言,那可都是传遍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定国公世子娶了后娘,后娘不待见这位公子,便使计将他赶到真定来了。虽说这座宅子说的好听,那是定国公府的祖宅,可真定谁不知道这宅子也就是个冷宫,连里头的管事,那都是京城定国公府里犯了错,被赶过来的。

裴游轻声叹了一口气,脸上皆是担忧,说道:“我家公子身子一向不好,经了今晚之事,又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郑捕头点头,这位公子身子不好的事情,也是听说的,据说他连入药都得用百年的人参。哎,真定地方不大,有些流言啊,没几天就能传地满城皆是。

所以郑捕头立即正色道:“还请这位小哥带郑某去见见公子,在我管辖之地,叫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惭愧。”

既然人家有心,裴游自是没有拒绝。

待到了院子时,郑捕头就发现这院子里都是随从,裴游解释道:“因着公子尊贵,是以我将家中所有的随从都调到这院子里来了。”

郑捕头点头赞同,确实应该。

等他们进了院子,郑捕头抬头,就瞧见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人,只见那人跨过门槛,站在在廊庑下,身上身着银白色衣裳,因隔着雨幕,他瞧不清这人的模样。

只是猜想中,难道这位就是裴公子?

当他走到台阶下,仰着头看过去时,心中再无怀疑。只因廊下的这少年实在是太过钟灵毓秀,饶是郑捕头自然阅人无数,可是也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少年。

你看着他的时候,心底只会感慨,为何这世上还有如此好看之人。而这少年面色清冷,浑身散发着一股疏离地骄矜,只会叫你觉得觉得,你多看他几眼,都是冒犯。

“捕头郑方,见过裴公子。听闻府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是郑某失职,”郑捕头立即说道。

“无妨,“裴世泽轻声开口,只是一说话,却是又轻咳了两声。

这会从屋子出来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一件玄色绣暗纹披风,就要给他披上,还道:“公子,您身子骨不好,可别冻坏了。”

还真是位病美人,郑捕头心想。

***

纪清晨起床洗漱好之后,正要给老太太请安,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在说:“昨个夜里,裴家遭了贼人进门,死了一个管事的,还烧了两间房子。”

是纪延生的声音。

纪清晨眨了眨眼睛,心里突突地直跳。

她也顾不得叫人通禀,便跑了进去,着急地问:“爹爹,柿子哥哥怎么样啊?他有没有受伤啊?”

“你这孩子,”纪延生见她问,面上微微露出尴尬,又板着脸教训道:“怎么能偷听大人说话呢?”

“爹爹,你快告诉啊,”纪清晨心里着急,拉着纪延生的手臂,直撒娇。

纪延生见她这着急的模样,心里也是奇怪了,这孩子才与裴世泽见过几面,便这般喜欢人家。不过他还是说:“你柿子哥哥啊,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人没事就好,这孩子可是怎么了,这三灾五难的,真是叫人担心啊,”老太太在一旁连忙转动佛珠,可不就是,先前是身上有伤,这会又是家里进了贼。

“爹爹,你带我去看看柿子哥哥吧,”纪清晨撒娇地说。

纪延生立即就不同意了,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如今那家里正死了人,你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去。”

“我不,我要去,”小姑娘白嫩可爱的包子脸,此时皱成一团,看起来是真的担心的不行。

“他家里着火了,要不叫他来咱们家里住吧,这样就不会有坏人害他了,”纪清晨眼珠子一转,又说道。

纪延生目瞪口呆,这孩子怎么主意出的这么快。

倒是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意,说道:“我瞧着沅沅这法子倒是好,他祖母到底与我有些交情,孩子如今在真定连个亲人都没得靠的,怎么能叫他一个人在那地方再住着呢。”

纪延生立即嗤笑,说道:“娘,你这担心可真是多余的。裴家在真定也算是大家族,虽说大多数在京城攀附着定国公府,可是这里总有裴家族人在的。”

“可柿子哥哥都不喜欢他们啊,”纪清晨撅嘴道。

其实裴世泽刚来真定的时候,那些裴家族人都上门求见过,只是他一个都没见。刚开始还可以说是身子有伤,可是后来就是身体康复了,也没见他们。

纪延生瞧了这小家伙一眼,怎么专拆她亲爹的台?

可是纪清晨也不怕他,不高兴地瞪着他,末了,还伸手去拉老太太的手,求道:“祖母,你说说爹爹嘛。”

“嘿,你个吃里爬外的小东西,”纪延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就是按在腿上,看着就要打她的小屁股了。

亏得老太太在一旁,这才叫她逃出了魔爪。

最后纪延生还是带着她去了裴家,只是在去的路上,她却一直在想着,真定一向民风淳朴,连个小偷小摸都甚少,怎么就进了杀人的盗贼。

这肯定是外来人干的。

可是当一个人出现在她脑海中时,纪清晨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舅舅为何不远千里从辽东赶过来呢?他已派了表哥过来,自然不应该是为了纪家分家产的事情,而且他还叫自己和姐姐对他的行踪保密,连爹爹和祖母都不能说。

不会吧……

纪清晨心底有些发怵,可是明明在将来,柿子哥哥会成为舅舅的左膀右臂,他也是在舅舅登基之后,才权倾朝野的啊。

饶是她是做了弊的人,可是有很多事情,她还是不清楚的。

就比如说,舅舅为何会信用年纪轻轻的裴世泽呢?或许,在他登基之前,他们之间就有私底下的来往?

当这个想法腾空而出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一条隐隐的脉络,那条脉络,从辽东一直通向京城。

等到了裴家,就见有府衙的人在,而众人见是纪延生,赶紧过来请安。

偏偏纪清晨牵着他的手,众人瞧着平日里威严的纪大人,这会手里牵着一个粉嫩嫩的胖娃娃,倒是有种别样的和谐,都在心底偷笑不已。

纪延生在门口与这几个官差多问了几句,纪清晨可是等不及了,迈开小短腿,一路朝着裴世泽的院子跑过去。

等到门口的时候,就见连院门都站着人,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结果,居然没人拦着她。

于是她一路小跑,一直到门口,连门口站着的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她欢快地跳过门槛,立即喊道:“柿子哥哥。”

她才刚了一句,就听见有脚步声,从里面传了过来。没一会她就瞧见穿着玄色暗纹番西花刻丝长袍的裴世泽,他本就生得白皙,此时被这身上玄色长袍映衬下,更显得面如冠玉,直看得人迷醉。

只是她正沉浸在这等美貌中时,就见自个软软的后背,被人托了起来,接着整个人就落在他的怀抱中。她立即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细声问:“柿子哥哥,你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被吓到啊?”

裴世泽看着她,耳边是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可是听在他耳中,却是异常地不同。

这是头一次,有祖父母之外的人关心他。

也是一次有人问他,他害不害怕。

裴世泽转过头,在小姑娘脸上浅浅地亲了一下,“柿子哥哥,不怕。”

纪清晨眨了眨眼睛,她这是被亲了?

☆、第32章 姐妹夜话

纪延生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闺女被人家抱在怀里,而且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他脸色微沉,开口道:“沅沅,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赶紧下来。”

纪清晨回头,就看见她爹沉着脸,似乎有点儿不高兴。

好吧,他是真的不高兴了。

于是纪清晨心里打着坏主意,所以生怕惹到她爹爹不高兴,便从裴世泽怀里滑了下来,还有点小抱怨地问:“爹爹,怎么才过来啊?”

“纪世叔,”裴世泽对他恭敬行礼,这才叫纪延生心里好过些。

相比家里头那个乖觉的妻侄,纪延生倒是觉得裴世泽懂礼貌地多,况且这孩子也确实是三灾五难的,这才到真定几天,就遭了好几回罪。

纪延生微微点头,说道:“方才我在门口已问过捕快,现在已全城搜捕这些大盗,叫你受了委屈了。”

“纪世叔这是哪里的话,大盗横行,也并非是世叔之过,只是……”裴世泽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瞧着对面的男人,轻声道:“真定乃是拱卫京师之所在,如今却盗贼横行,实在叫人担心。”

纪延生也有些尴尬,他是本地官员,虽不是知府,可到底脸上无光。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就见门口一阵喧哗,待众人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正走了进来。竟是真定府的知府,任有为任知府。

“纪大人,您也在啊,”任知府一瞧纪延生也在,虽有些奇怪,却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

纪延生点头,颔首道:“家母与定国公府老夫人有些渊源,听说昨夜这里进了强盗,家母甚是担心,就叫我过来瞧瞧。”

“哦,原来是这般,”任知府了然地点头,心道了一句难怪。这位任知府如今都快四十好几,不过却还只是个从四品的知府,可见他在做官上并不太大的作为。只是虽之前没什么作为,可也从来没出过纰漏啊,这会却在他的管辖之地,出了这等事情,怎叫他心底不担心。

这不一接到消息,他就赶了过来。

“裴公子,这次叫你受惊了,”虽裴世泽身上尚无官职,可是他乃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孙,身份贵重,若是在真定出了事,别说他这官职保不保得住,只怕就是这脑袋都保不住。

一想到这个,任有为心底就发怵。

“任知府乃是客气了,两位请里面坐吧,”裴世泽做了个请的姿势。

任有为赶紧回礼谢过,只是他低头瞧见裴世泽身边站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他家中虽也有女儿,可是就算再是一片慈父之心,都不得不承认,他家里的几个女儿,可比眼前这小姑娘差远了。

他心底有些奇怪,没听说裴家除了裴世泽之后,还来了别的主子啊。

直到裴世泽低头对小姑娘道:“沅沅,我叫别人给你弄些点心,等我同任大人还有你爹爹谈过话后,就去找你?”

纪清晨也知道有些话,不是她能听的,所以她乖乖点头。

“纪大人,这是您家的千金?”任大人这才开口问道。

纪延生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先前裴公子去过家中,小女得知之后,便闹着要跟来。”

“令千金可真是玉雪可爱,”任有为真心赞了一句。

纪清晨立即乖巧地给任有为行礼,她端庄大方地模样,倒是又叫在任有为心底赞了一句,不愧是纪家的孩子啊。

裴世泽叫了丫鬟过来,带着纪清晨去旁边的耳房里头吃点心,而他则是请了纪延生和任有为到书房小坐片刻。

带她的小丫鬟不过才十来岁的模样,瞧着也就是刚教了规矩的,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裴世泽的院子里头当差。

不过想来也是,他身边有莫言和莫问两个小厮伺候,一向不喜欢用丫鬟。

“姐姐,你昨晚听到动静了吗?”纪清晨嘴儿甜,又生得这般漂亮,坐在高高地椅子上,两条腿儿在半空中不停地摆动。

“姑娘叫我小荣便是,奴婢可当不得姑娘的称呼,”小荣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

纪清晨轻轻一笑,又问道:“小荣,你昨个夜里有听到动静吗?”

“昨个半夜下了好大的雨,奴婢只听到打雷和下雨的声音,等第二天才知道家里头进了贼,”这小丫鬟拍了下胸口,叹道:“可真够吓人的,我在真定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这样的事情。”

这话可真是把纪清晨逗乐了,她瞧着才多大年纪,说话竟是这般老气横秋。

不过在裴世泽院子里头伺候的,还真叫人一个都不敢小瞧,就是这么个小丫头警惕心居然都这么强。

她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干脆乖乖地喝起了玫瑰卤冲的茶水。倒是厨房里头送上来的点心,居然都是她喜欢吃的,而且这些点心瞧着没一两个时辰可做不出来。

所以柿子哥哥早就猜到她会来了?

就算前世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早见过他那些过人的手段,和算无遗策,可这会自个竟也叫他如此费心,还真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只是她虽在家中已用过早膳,可是瞧见这些香喷喷又十足好看的点心,还真是不忍心不吃上一口。

等任大人走后,纪延生过来接她,纪清晨依偎在他腿边,看着身后的裴世泽,娇娇地问:“爹爹,柿子哥哥要跟我们一块回去吗?”

纪延生神色有些尴尬,这……

他可未提起这茬啊,只是他的小闺女,可不给他机会后悔,立即冲着身后的少年说:“柿子哥哥,你快收拾东西吧,你家里可不安全了,先到我家里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