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能叫你们闹成这个样子,真是我纪家家门不幸啊,”拐杖砸在地砖上的闷哼声,竟是像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一样。

“谁来说?”老太太又问了一遍。

纪清晨瞧着站在韩氏身后的纪宝芸,心一横,上前一步道:“祖母我来说。”

老太太瞧着她,倒是点头,“好,那就沅沅来说。”

纪清晨也没添油加醋,只是把纪宝芸如何闯进来,又如何对纪宝璟恶言相向,最后再如何在纪宝璟的书房砸东西,弄伤了纪宝璟的手掌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条理却清晰地很,便是纪宝芸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清楚复述。

特别是那句有娘生没娘养,这句话说出来的声音,纪宝芸的身子明显一抖。而老太太的眼睛也落在了纪宝芸的身上。

“芸姐儿,沅沅说的,可都是实情?”老太太也没只听纪清晨一个人说,又问了纪宝芸一遍。

只是纪宝芸却咬着牙齿,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若是没话说……”老太太声音极沉地开口。

不过纪宝芸却扑通一下地跪在地上,哭喊道:“祖母,孙女自知罪该万死,可是孙女就不服气啊。”

“你有什么不服,你说来我听,”老太太也不生气,只面沉如水地问道。

纪宝芸立即便将她在花园中,听到几个丫鬟如何讨论她与纪宝璟,如何称赞纪宝璟,又如何诋毁她说了一遍。她这一说,就连旁边的韩氏眼眶都湿了。恨不得立即将那些碎嘴的丫鬟捉过来,打死才好。

“大姐姐处处是好在,可是我呢,就该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同样都是纪家的孙女,凭什么她便能处处得着好的,我就得捡她剩下的,”纪宝芸哭地厉害,梨花带雨的。

而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纪宝璟,却一直未言语,神色平静地,仿佛纪宝芸说的就不是她一样。

曾榕真是越听越觉得听不下去,纪宝芸这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什么丫鬟诋毁,什么宴会请客,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晋阳侯夫人瞧中的是纪宝璟而并非她,她心生嫉妒,便到这里来泄气。

所以她也顾不得被老太太厌恶,开口道:“三姑娘这话说的可真是叫我听不懂了,什么时候你便捡了大姑娘剩下的?哪会做衣裳挑首饰,不是紧着你先来的?哪会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叫你挑了别人剩下的。方才就连你自个都说,大姑娘自小没了母亲,她若是真这本事,今个就不会叫你砸了她的地方。”

“弟妹,你也太与孩子斤斤计较了吧,”韩氏忍不住驳斥她。

“就因为一个请帖的事情,而且还是大姑娘好意在前,就叫闹成这个样子,大嫂,是我斤斤计较吗?”曾榕静静说道。

韩氏被她这么问地怔住。

纪清晨此时擦了擦眼泪,也是抬头瞧着曾榕,见她一步都不退让地维护她和大姐姐。

“母亲,方才三姑娘朝着沅沅的方向摔笔洗,先不说她是不是故意的,幸亏宝璟拉了一把,要不然这会那笔洗就该砸到沅沅的身上了。她才多大点孩子,三姑娘就下如此重手,”曾榕这次也是强硬到底,韩氏不是仗着自个是管家太太,就要护短,她偏偏就要争个是非对错。

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变了,转头就盯着纪宝芸。

韩氏也跪了下来,急急道:“娘,宝芸性子是急了点,这次也是她不对。可是要说她有伤害沅沅的心,我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纪宝芸此时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立即哭了起来。

老太太瞧着她,定睛问道:“宝芸,我问你,你可真是无意的?”

“祖母,孙女真是无心的,我就是瞧着不顺气,随手推了一把,真的没想要砸到七妹妹啊,”纪宝芸哭诉道,此时她哭地眼睛都肿了起来。

老太太点头,“好,我信你是无心的。”

纪清晨猛地一捏手掌,抬头瞧着上首的祖母,只是祖母的表情,却叫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你可知道,你的无心之失,若是真的酿成大祸,你该怎么弥补?”

此话一出,纪宝芸身子都软了。

“今日之事,是非对错,我已不想再多说。是谁对是谁错,你们自个心里也有一把尺子。只是纪家生你们养你们,如今却因着一件小事,争得这般急赤白脸,实在是叫我失望透顶。”

“宝芸,今日你是错地最大的,不仅对长姐口出恶言,还与幼妹动手,从今日起,你便在院子里,专心地抄写《女诫》。什么时候你能懂得做贞静娴雅,你什么时候再出来吧。”

待老太太说完,她又转头看着旁边的纪清晨,问道:“沅沅,你今个可与你三姐动手了?”

“是,”纪清晨老实道。

“不管你三姐如何,你先动手,那就是你的错,你去佛堂给我跪两个时辰,”老太太沉声道。

纪清晨低头,轻声:“孙女知道了。”

曾榕一听连纪清晨都要罚跪,当即就要求情,可是老太太却已经起身。她的手也被纪清晨抓住,她低头瞧着小姑娘,就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佛堂就建在老太太的正院里,每日她都要早晚诵经。纪清晨虽住在这里,可是寻常却极少过来,今日却要在这里跪着。

这里面积不是很大,只是此时里面点着蜡烛,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祖母只叫她一个人跪着,纪清晨听到大姐姐在外面与牡丹说话的声音,却听牡丹道:“大姑娘,不是奴婢不给您进去,是老太太吩咐旁人都不许进去。”

很快,外面没声音了,纪清晨跪在蒲团上,周围安静地有些过分。

虽说没人进来,可是也没人看着她,一开始她还能强忍着。可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蒲团上睡着了。

只是等她醒来的时候,还是没人进来,可见两个时辰还没到呢。

于是她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菩萨。

待纪宝璟进来的时候,轻轻地跪在她蒲团旁边,冲着菩萨的画像郑重地了磕头。

“大姐姐,你怎么能来?”她轻声问道。

纪宝璟笑了下,“时间到了,姐姐来接你回去了。”

纪清晨瞧着她,突然说:“大姐姐,你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就不理温哥哥。他真的很喜欢你的,心里也只有你。”

纪宝璟没想到她说这个,偏头瞧着她,“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温哥哥以为是你掉进湖里了,想都不想地就跳进去救人,这就是喜欢。”

纪宝璟被怔住,眼眶却是隐隐发热。

纪清晨坚定地看着她,“大姐姐,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仰望我们。”

“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第51章 大胆述情

“宝璟,沅沅,”阴暗的小佛堂中,跪着的姐妹两回头望过去,就见门口站着的男子。

纪延生看着她们姐妹两人跪在蒲团上,心中不知为何,酸涩地厉害。他疾步走过来,蹲在她们身前,嗓子有些哽咽,却是好久都没法开口说话。

而纪宝璟则是看着他,轻声问:“爹爹,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一句话叫纪延生的眼眶都湿了,他伸手将两个女孩揽在自己的怀中,他嗓子中犹如堵住了一般,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这个做爹爹的,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有爹爹在呢,”过了好久,当他感觉到怀中的宝璟在轻轻颤抖时,终于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纪宝璟闷声嗯了一声。

待纪延生扶着纪宝璟起身,纪清晨原本想自己撑着起来的,可是双腿却麻地没了知觉。

瞧着小姑娘闷声不说话,纪延生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小姑娘软乎乎地身子,靠在她的身上,“跪了这么久,腿该麻了吧,爹爹抱你。”

纪清晨听着纪延生温柔的声音,鼻尖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直强撑着的精神,一下放松了下来。

“你可想跟着爹爹回院子?”纪延生轻声问她,今日之事,他已听高全说了,只是他对母亲的处置不能说不悦,可是先招惹是非的是纪宝芸,最后罚跪的却是他的女儿。

纪延生心底还是觉得不舒服。

谁知他怀中的小姑娘,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我要留在这里。”

小佛堂便设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她住的地方也一直都是祖母的院子,所以她不要走,她想留在这里。

纪延生有些诧异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也不知祖母还生不生我的气了,”纪清晨低着头,有些难过地说。

今日她看见祖母的脸色,全所未有的难看和凝重,想必她一定对她们都失望透顶了吧。祖母说的对,她们是纪家的姑娘,可是如今却闹地这般难看。

纪延生点了点头。

而此时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手上虽捏着佛珠,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还是她身边的何嬷嬷懂她的心,低声道:“方才二爷回来了,直接去小佛堂了。这会估摸着时辰也到了,七姑娘马上就能回来了。”

“沅沅自小就大,我就没罚过她,你说她这次会怪我吗?”老太太脸上竟出现了紧张的表情,她怕沅沅怪她。

可是这也是她捧着手心里宠爱的小家伙啊。

老太太轻声叹了一口气,就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她眼睛登时一亮,就见纪延生抱着纪清晨走了进来,而后面则跟着纪宝璟。

原本坐着的老太太立即便站了起来,纪清晨见她站起来,便想要从纪延生怀中下来,却被他紧紧地抱着,低斥了一声,“不许乱动。”

待把她放在罗汉床上,纪延生才转身道:“母亲,还是先给沅沅上药吧,她跪了这么久,腿脚都麻木了。”

老太太本就心疼,此时心底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可是她一转头,却看见小姑娘正冲着她笑,小嘴儿咧开,轻声问:“祖母,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吧?”

老太太一把抱住小姑娘,嘴里念叨着:“沅沅,沅沅啊。”

纪延生看着母亲这模样,心头也是不好受,赶紧将老太太扶着坐下,轻声道:“母亲,都是这些孩子不懂事,您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免得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摸着纪清晨的小脸,见她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怨怼,还冲着自己笑,这心里就跟刀子一下下地割着。

没一会,牡丹便将膏药拿了过来,一旁的葡萄小心地将她裤腿卷了上去,待卷到膝盖的时候,就看见原本白皙的膝盖又红又钟。虽然她是跪在蒲团上,可是到底年纪小,又跪了这么久,所以膝盖肿地有些厉害。

何嬷嬷亲自给她上药,药油敷在她的膝盖上后,何嬷嬷如蒲扇般地大手,便在她的膝盖来回地搓揉。疼地纪清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连罚跪都没哭,反倒这会上药被疼哭了。

何嬷嬷瞧着她眼眶里眼泪一直打转,立即道:“七姑娘稍微忍耐着些,上了药油就是要揉一揉,这样才能把药力揉进去。”

“可是好疼啊,”纪清晨可怜巴巴地说,她都已经被罚跪了,现在居然比罚跪还要疼。

老太太瞧着她这模样,立即心疼道:“轻点儿揉,轻点儿。”

何嬷嬷登时为难了起来,这轻点儿揉没效果啊,可是看着老太太的模样,只得放缓了手中的力道。

待一刻钟后,何嬷嬷这才松开她的膝盖。

结果这会,却听外面有些吵嚷,老太太抬头看过去,就见门帘被掀了起来。纪延德一手扯着纪宝芸,见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在,虽是惊讶了下,却还是对旁边的纪宝芸道:“孽障,还不跪下。”

纪宝芸哭地梨花带雨,却不敢违抗父亲的话,立即便在地上跪了下来。

韩氏就跟在身后,她虽拿着帕子拭泪,可是却一直没敢开口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太皱眉。

谁知纪延德却一下也跪了下来,纪延生就站在老太太旁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这时纪延德说道:“娘,都是儿子管教无方,这才叫芸姐儿做出这等不孝不敬的事情,儿子把这孽障带来,给娘请罪。”

老太太瞧着他的模样,知道他不是作假,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转身就叫丫鬟都出去了,除了何嬷嬷之外,便只有纪家的大大小小在此处。纪宝芸的哭泣声,在屋子里回荡着,似乎充满着无数地怨气。

老太太低头瞧着她,却是细细打量着,这孩子小时候也是玲珑可爱的孩子,可是究竟是从什么开始,便变地这般斤斤计较,一点儿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芸姐儿,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你自个想通,今日之事,你可想通了?”老太太低头看着她,问道。

纪宝芸一直在哭,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淌了下来,却是咬着唇一直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一抽一抽地回:“祖母,我知道错了。”

老太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哪有不知,她心里只怕还是觉得不服气。

“你今日连个缘由都没问,就跑到你大姐姐的院子里大闹了一通,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你爹说的没错,他是教子无方。不过我这个做祖母的也跑不了,家里头的姑娘连脸面都不要了,闹成这样,那就是我治家不严,”老太太冷冷地说。

屋子里的人,谁都没听见老太太说过这样的重话,皆是瞠目。

纪延德立即道:“娘,都是儿子没管教好宝芸,您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却是看都没看他,只垂眼瞧着纪宝芸道:“芸姐儿,你自幼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何你会变成这般?”

这话说出来,老太太是真痛心了。

可是纪宝芸却迷茫地抬起头,眼泪犹如珠子般往下掉落,她瞧着旁边站着的纪宝璟,大姐姐长得漂亮,自小她就长得比自个好看,而且她还有个靖王府的外家,谁都说纪家的大姑娘如何如何。可是明明她是才是长房的嫡长女,可是却一直活在纪宝璟的阴影之下。

“祖母,您自幼看着长大的是大姐姐和沅沅,不是我和宝茵,您喜欢的也是她们,又何曾多看过我们一眼呢。”纪宝芸抽泣地说。

纪清晨震惊地看着纪宝芸,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此时房中的众人都震惊了,纪延生更是紧紧皱着眉头,低头瞧着面前的侄女,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而当响亮地巴掌声响起的时候,却是叫所有人又是一震。纪延德跪在地上,一巴掌狠狠地打在纪宝芸的脸上,直抽地她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身后韩氏的一下扑了上来,抱着纪宝芸,便喊道:“老爷,你打死我算了吧,你打死我们母女吧。”

她先前一直忍着,可是看着女儿被打地趴在地上,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纪延德吗面容冷如冰霜,只道:“你道我不敢如何你是吧?你作为母亲,是如何管教她的?当众顶撞祖母,跑到堂姐院中大吵大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大户人家都讲究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一般都是不会管后院之事的,所以姑娘的教养问题,都是由主母来负责。可是纪宝芸今日却是荒唐地叫人瞠目,这其中韩氏的责任却是不可推卸的。

韩氏哭泣地抱着纪宝芸,此时她白皙的脸颊上,五根手指印依稀可见。

老太太实在是不愿再瞧着他们一家子,在自己跟前闹腾了。她只淡淡地看着韩氏和纪宝芸,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老太婆左右再活几年,便两腿一蹬走了。可是你们自个却得凭着良心问问自个。”

“宝芸,你说我只关心宝璟和沅沅,那你可记得你小时候出天花,你母亲都没法子靠近你,是祖母带着何嬷嬷两个人照顾了你十几天。那时候你水痘痒地厉害,我连眼睛都不敢闭,就那么守着,生怕你拿手去扣,日后落下疤痕。”

老太太的声音中透着失望,那些所谓地好,可真是脆弱。

纪宝芸缓缓地抬起头,眼前一片朦胧,可是那些曾经的记忆,却在一瞬间闯入了她的脑海中。

“宝璟的母亲是她十一岁的时候没了的,我自问她母亲在的时候,我待你们两个是一碗水端平,宝璟有的,你从来都不会落下。”

纪延德低着头,满脸地内疚,急急地喊了一声:“娘。”

可是老太太却依旧道:“对,你二婶过世之后,我是待沅沅都比你们几个重视。可是沅沅打小就没了母亲,她连她娘的模样都不记得。你要跟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来比吗?你总是说旁人如何待你不公平,可是你有曾想过,你父母双全,你父亲才三十多岁便是四品官,你母亲是家里的管家太太,她说一句话,这府里的丫鬟婆子,谁敢不从?你哥哥去年参加会试,年纪轻轻便有了举人的功名。这些,你大姐姐和沅沅有吗?”

纪宝芸呆呆地看着老太太。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瞧着她,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有的这些,旁人也是没有的,那旁人是不是也该喊一声不公平,然后冲着你又打又砸?”

纪宝芸趴在韩氏的怀中,却是终于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沅沅今日先与你动手,我便罚了她。至于你,你若是想不通,谁都劝不服你。只是如今你在家里是千金,你父母疼爱偏宠你,可是待他日,你嫁到旁人家里,但凡有个不平,是不是也要和家里的妯娌、小姑子这般打打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