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淯阴沉着脸道:“你还知道自己领受圣职?既然如此,为何心怀叵测,不光泄露了火炮图给倭人,还接连用苗疆邪蛊祸害你的嫡母与朕?”

崔行迪面色不改道:“万岁说的是什么,臣听不懂。”

崔行舟死死盯着这个暗度陈仓多年的异母兄长,沉声道:“五哥,还是不要狡辩了。你以为你杀人灭口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却实际上来留下了最大的破绽。”

崔行迪闻言挑了挑眉问:“虽然不知你在说什么,不过听着怪有意思的,且说来听听。”

崔行舟也是看出他不见棺材不掉泪,便径直道:“你当初亲自从苗疆弄来了子母蛊一对,却需要培育繁养成多对,这些隐秘事情,你并未假手于人,而是亲自去做的。只可惜你学到了养蛊与用蛊之策,却不知这蛊有反噬之力。养蛊太久,手甲会呈现淤血的血点,仿佛黑点一般。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夫人也亲自帮你蓄养了那些蛊吧?那日她去我府上问安,眠棠与她寒暄时,无意中竟然看到她的手指甲上有些几不可见的黑点,这才疑心到了你们夫妻头上。你夫人辗转问我行踪时,我带着赵泉其实已经在赶赴京城的半路上了。总算是在你与石义宽的前头,解了陛下的蛊毒。让你们的奸计败露!你声称自己清白,可敢伸出手来,验看一下你的指甲。”

崔行迪当然知道自己的指甲上却是有几个几不可见的淤点。他原先并不在意,更没有心思细看他夫人廉苪兰的手指甲有何变化。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镇南侯当初在北海结交下的异人才是真正的养蛊大能,对给他诊病,有救命之恩的赵嘉鱼更是倾囊相授。

所以镇南侯虽然从未养蛊害人,可是对于蛊术的义理却熟悉得很,于是又详细地告知了王爷与王妃,当如何发现那隐秘的养蛊之人。

而眠棠恰恰眼力惊人,她当初可是能发现画中虫眼里的乾坤,自然也眼尖地发现了廉苪兰手指的端倪。

于是崔行迪精心筹谋多年的阴谋,竟然就败露在了手指甲这小小的纰漏之上。

而当眠棠将自己发现飞鸽传书告知给崔行舟时,崔行舟简直是大吃一惊。

不过细细一想,当年崔府里子嗣倾轧,除了他的布局之外,想来这位看着羸弱的五哥应该也出力不少。

顺着这个藤,寻到崔行迪的大瓜,便也变得简单极了。

当他让赵泉替万岁解了蛊毒后,又说了倭人得到了军器司的火炮图纸一事。知道隐龙卫身份的刘淯再两厢联系,自然也就怀疑到了崔行迪的头上。

而崔行舟也从万岁的嘴里知道了五哥崔行迪的另一重身份。

细细一想,崔行迪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崔家男人特有的骄傲,他隐身的半辈子,用来做画的化名乃是一个“嵬”字。

嵬,崔家之鬼也。这也许是崔行迪对自己身份的暗嘲吧。

事已至此,崔行迪大约也心知自己败露,倒是不再反驳,他与崔行舟肖似的面庞目露讥讽之色,突然苍凉大笑。

可是就在万岁喊人来捆他时,突然从个轮椅里抽出双刃,双腿一使力,从轮椅上暴起,直直跃上了大梁,捅破了屋顶,从屋顶破洞里逃逸了出去。

他筹谋多年,自然做了各种不测的准备,这轮椅下面安装了起跳的弓簧,又加装了刀刃,真是防不胜防。

门外的侍卫们一涌而上,纷纷喊人搬梯子要去追赶崔行迪。

可是崔行舟转身看刘淯时,却发现他一脸的镇定,并无意外慌张之色。

崔行舟想了想,立刻下跪道:“陛下,臣家门不幸,出此贼子佞臣,还请陛下重责微臣治家不严之罪。”

刘淯站起来,亲自扶起了崔行舟:“崔爱卿何罪之有?你日夜兼程赶赴京城为朕送来解药,其忠心日月可鉴,而且你此番平定北海,又是功德一件,何罪之有?”

崔行舟接着问道:“要不要封锁京城,擒获这贼子?”

刘淯摇了摇头:“隐龙卫乃是先皇设立的暗司,务求所有人要对皇室忠心耿耿。然后先圣心知人心难测,自然也安设了阀门……这些隐龙卫都是小时,便被选出,他们的体内都被埋了暗毒。若是一辈子忠心不二,自然也会平安终老,可若是起了二心,对皇室不敬,那么他的死状也痛苦凄惨无比……”

说这话时,年轻帝王的脸上呈现出冰霜一般的冷漠之情。

崔行舟没有说话,只是恭谨地站在一旁,可是脑子里却回想起赵泉从宫里解毒回来时说的话:“万岁压根就没有中毒。为何偏偏要装成中毒的样子,在床上躺了月余?”

淮阳王听到这个消息时,问赵泉可曾点破。赵泉擦着一脑门子的冷汗道:“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啊!莫说万岁假装中了蛊毒,就是万岁说自己拉肚子了,我都得假装闻着屎味。自然是没有点破,只照着程序配解药,给皇帝就是了……老九,你说万岁……会不会杀我灭口?”

说到最后时,赵泉已经带了哭腔。

当时崔行舟也说不好赵兄的生死。可是这次回去,他倒是可以让赵泉放宽心了。

他们的这位万岁,年少经历宫变,其后又依附各方势力,不断示弱示好,才一路辗转坐上了皇位。

可惜坐上皇位之后,却又受了各方的掣肘,难以舒展抱负。其实一直走裙带关系的万岁忍耐功力,应该比他的那位逃跑的五弟更深。

只是能忍之人,疑心也重。若是崔行舟没有猜错的话,万岁一早就应该发现了崔行迪的勾当,却一直隐而不发,甚至配合着“中蛊毒”。

皇帝这番是在试探,试探石家,也许还试探了皇后,甚至试探着他崔行舟。

如果他此番来京太晚,又或者扣着解药不呈献上去,都算是没有过了皇帝的这场殿试。

殿试没通过的下场,一如石国丈和崔行迪,永无翻身之日。

身为帝王,多疑应该算是优点吧。大燕的这位皇帝,若是身子骨硬朗,应该能长稳安坐下去。

十日之后,眠棠也终于抵达了京城。在眞州时,她挑选了个身形跟崔行舟差不多之人,虽然他带着斗笠,并不常出船舱,可是眠棠却时时露脸,蒙蔽了崔行迪的眼线。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一路来,京城里的惊天巨变。

当她入京后,沉浸在丧父之痛里的石皇后便宣召眠棠入宫来见她。

☆、大结局

这算得上是眠棠再次失忆后,第一次入宫。

幸好这些日子里,李妈妈恶补了各种宫廷礼仪,倒也不怕山大王入宫丢丑。

眠棠换上了诰命宫服,高挽秀发头戴雀冠,在宫人的带领下入了宫门。不过走到后花园时,她却看到一个身着玉色长袍的男子立在盛开的海棠树下。

曾经……在仰山的后书房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株海棠树。

每当她在山外领兵回来,曾经也是这么一位白色长袍的青年立在树下,负手微笑地等她。

眠棠顿了顿脚步,立在原地恭谨大礼道:“臣妾柳眠棠叩见吾皇万岁。”

刘淯快步走了过去,想要伸手搀扶起她,可是却被她微微向后一躲,自己站了起来。

年轻的帝王有些怅然,低声道:“朕听说,你已经记起了先前的事情。”

见眠棠点了点头,他略带急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躲我?难道你还在误会着我?除了你,朕从不曾爱过别的女人,只要你愿意,朕总有法子接你来朕的身边。”

眠棠微微一笑,脸上却并不是那种臣妻面对九五至尊的恭谨,而是仰山陆文脸上常有的自信而洒脱的笑:“……还是不必了,错过了也就错过了。我自回忆起来后,便总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芸娘究竟是怎么混入你的书房的。”

刘淯小时被人强灌毒药,那种原本在安睡时却被人拖拽下床的恐惧感一直缠绕着刘淯,所以他对自己的贴身侍卫都是精心挑选,平日睡觉时也不甚安稳。

所以,每次她入他的书房时,都尽量弄大些声音,提醒着她过来了,免得惊着他。

可是芸娘那次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摸入了刘淯的书房,现在想想还挺匪夷所思的。

刘淯皱眉辩解,这一次,他干脆不再说“朕”了:“她灌醉了我,事实上,那次我什么都没有做……”

眠棠不想以后再跟刘淯牵扯着这些陈年旧情,干脆径直将话说清楚:“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毫无作为的,默许芸娘对你产生情愫,默许她将你灌醉,你也知道我那日回去书房找你,更知道依着我的脾气,知道自己结拜的异姓姐妹与你有私后,我只会默默地离开……所以虽然你的东宫旧部们出了无数卸我兵权的计策,其实他们的主意都不如你的这一招管用。”

重新记起往事以后,眠棠跟崔行舟问起了不少仰山后续的事情,于是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也就变得明了。

只是,她内心的深处,依然不愿将那海棠树下的白衫青年想得那般城府深沉。

可是……这次中蛊的连环毒计却叫眠棠更加了解了刘淯多疑而阴沉的一面。

他……当年也许是真的爱过她吧。毕竟携手漫步花海时,四目相对的甜蜜无声是骗不得人的。

可是,她当时的权利太大,能力也远超过仰山的众人,更何况,她是绝对不会容许他娶石家的女儿的,这叫刘淯的心里也起了忌惮。

他的确爱她吧,但爱的却是一个能帮助他,却又不要那么出众,那么咄咄逼人的可爱女子。

所以,他逼着她舍了兵权出走仰山,让他自己可以不必心怀太多愧疚地与石家联姻,让接下来的招安变得顺理成章。他甚至还为两个人日后的复合留了契机――毕竟一切都是芸娘的毒计离间,他在那时并没有负她。

可惜的是,刘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计到绥王派人暗杀她,更没有算计到她跌水失忆,将他忘得干净后嫁给了别人。

刘淯听了眠棠的话,一阵的沉默。

聪慧如她,猜出他当时真正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只是刘淯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语气转硬道:“成大事的男人,当心怀天下。朕身兼光复皇室崔家的重任,只能一力前行,难道你真的认为,一直在仰山为寇,就能恢复朕父王的名誉吗?就算是崔行舟,若是站在朕的立场上,也会作此决定。”

柳眠棠缓缓地摇了摇头,略带遗憾怅然地道:“我在寇岛磕了脑子,被他救回的时候,心里还真想过要重新的找你,让你好好解释一下当时的误会。可是……后来,这个念头便不见了……”

刘淯听了这话,用力地握了握拳,身为帝王的一面,让他对崔行舟颇多倚重。可是身为男人的一面,对于他的横刀夺爱,始终也难以释怀。

“他做了什么,哄得你舍不得离开?”刘淯一字一句地问道。

眠棠笑了笑:“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明知道我是个记不得与他恩爱之谊,只记得曾经与他生死交战的女匪头,可是每日里他与我同榻而眠时,都睡得深沉,毫无防备得像个孩子……”

刘淯阴沉着脸,却听懂了眠棠话里的意思。

就算明知道柳眠棠失忆,又身怀杀人的武功,可是崔行舟却从来没有避忌试探过她。

她柳眠棠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金山银海,坐拥江山,而是挚爱之人,肯与她并肩,赋予项背的那一份信任。

只这一样,刘淯穷极一生都给付不起!

刘淯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他眼睁睁看着眠棠规矩行了宫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皇后的寝宫走去。

这一次,刘淯知道,他的眠棠,那个在海棠花下冲着他甜笑的女子,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眠棠从宫里回来,跟崔行舟一起吃晚饭。

崔行舟看她吃得甚急,一边替她夹着红烧肘子皮一边道:“不是在宫里跟皇后一同用饭了吗?怎么还这么饿?”

眠棠无奈地喝了一口汤道:“我临入宫时,李妈妈耳提面命,叫我牢记规矩,就算摆着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呀。”

崔行舟笑了笑,道:“还是李妈妈了解你,直说你在宫里必定吃不踏实,带着厨子给你烧了几样可口的饭菜……那皇后跟你可说了什么?”

眠棠道:“刚开始无非是些抚慰亡父之类的话,可我看皇后倒不是真悲伤,所以又聊了些别的。”

崔行舟看了她一眼,问道:“哦?聊了些什么?”

眠棠道:“皇后问我,此番王爷你又立新功,希望万岁赏赐些什么。我便学了你事先跟我讲的,跟皇后直言,你身为异姓王爷,已经到了为人臣子荣宠的的顶尖儿了。若是再封赏下去,恐怕折了祖上的福荫,对于您来说,封王封侯也不及回乡侍奉母亲,颐养天年的快乐。若是万岁心疼王爷的多年征战的功劳,倒不如让王爷归乡,做个散仙闲人,若边疆再有危难之时,王爷也定然会重挂战甲,静候万岁的召唤。”

这倒不是搪塞皇上,打消他疑心之言,而是崔行舟的真心话。

他也算是从外乡一步步走来,登上了大燕朝堂成为肱骨之臣。可是权力的倾轧与勾心斗角,真不是崔行舟所爱。

有道是伴君若伴虎,他的骨子里,其实一如他对朋友的选择一般,像赵泉那样的生活,才是他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

所以听了眠棠的话后,他笑了笑问:“皇后怎么说?”

眠棠吃了半碗饭后,人也变得稳重了些,歪着头道:“皇后似乎不信我的话,便问我自己可愿舍了京城里的热闹,跟你回眞州。我就跟皇后说,我对京城里的日子一直不习惯,尤其是京城了的那些王侯们,个个都是三妻四妾的,看着心烦,又怕你学坏,倒不如回眞州的好。皇后便说我这话有失为妇之道。男人若想纳妾,做正妻的不好阻拦。”

崔行舟挑了挑眉,有些不好的预感,拉着长音问:“那你又是怎么回皇后的?”

眠棠微笑着道:“我自然是不敢欺瞒皇后,就说自己没有皇后的贤德雅量,读书又不多,不知妇道怎么写,王爷要是想要纳妾,且要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一旁盛汤的李妈妈听得这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崔行舟倒是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接着听。

眠棠继续道:“皇后娘娘听了倒是苦笑了,说她不敢保证全天下的臣子以后没有反心,但是只要我柳眠棠一日为淮阳王的正妻,淮阳王必定是能安享敦伦之乐,无暇争取那些世俗的虚荣……”

崔行舟捏了捏眠棠的脸颊:“没有礼数!什么都敢说,就好像你拿着剑就能打赢我似的!”

不过崔行舟心知,皇后能说出那样的玩笑之言,其实也是对他夫妻二人放心之意。

最起码,柳眠棠可没有盼望着丈夫成为九五至尊的宏愿。

那个位置太高,太寒,人在上面坐得久了,终究是会变的。

而柳眠棠却绝对没法容许自己的丈夫像刘淯那般坐拥三妻四妾。聪慧如她,若有太平富贵的日子过,自然不会起了撺掇丈夫无事夺权之心。

眠棠当时故意这么说,其实也是请皇后放宽心之意。

两个关系一向不错的女人之间,总有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今日在宫里时,石皇后听了她的话,其实苦笑着沉默了许久,还说了一句:“这日子,就像粥,总是越熬越绵稠,只是每个人的熬法都各有不同罢了……王妃你的法子也不错,只是世间没有几个女人,能如你这般洒脱……”

石皇后说这话时,她眼里的苍凉并不是她这年岁的女子该有的。

☆、番外

眼下石家是被斗倒了,宫里那几个怀着身孕的石家女儿们也不成气候了。可是石皇后因为一向跟石家疏远的关系,反而可置身事外。

刘淯如今皇权在手,那些仰山旧部也纷纷被他整治干净,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一展心中宏愿了。

可是崔行舟只想告老还乡,跟眠棠好好的过日子。

眠棠是颗醉人的果子,老在刘淯的眼前晃,难保会让那厮生了侵占之心。

于是在刘淯肃清京城朝纲之后,淮阳王崔行舟请辞军司,交出北海水军大权,携妻子回归故里。

崔行舟在隆宠最盛的时候,及时全身而退,也算保全君臣佳话一段。

当坐上离开京城的大船时,崔行舟立在船头,揽着眠棠的纤腰,在她的耳旁低语道:“待回了眞州,我带你重新回北街过日子,你可得好好操持生意,养你的相公才好。”

眠棠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没出息,竟然倒赔钱养过小白脸!

可是当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夫君崔九,见他眉眼如远山浓黛,俊逸迷人得很,这养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的确也可人得很。

于是她也回搂住了他的腰,低声语道:“既然吃我的饭,可得舍得气力,夜里服侍得不好,别怪我不养你了……”

崔行舟觉得以前的那位柳娘子可说不出这等子大逆不道的话来。

那时,她可是心甘情愿地养着他,还生怕挫伤他的男儿自尊呢!

老婆这般顽劣,他这个当丈夫的自然要肩负起教导大任,这失言之罪,最起码要在床榻上教训个三天三夜……

想到这,他一把抱起了犹在咯咯笑的眠棠步入了船舱,同时低声道:“小熠儿也大了,娘子你是不是该给他生个乖巧的妹妹了?”

眠棠听闻,迟疑地瞪大眼睛道:“生孩子……会不会很痛?”

“不会,你生得比母牛都痛快!”

“崔行舟,你敢这般骂我!”

“不,这是在夸你,不信,你再生一个看看……”

一时间,船舱里嬉笑不断,伴着涛声阵阵,一路向南。

这段历史也被后人所津津乐道。更是有些人点评淮阳王真是难得的一员福将,竟然总是在几次宫变之中,站稳了立场,从不以军功自傲,乃是千古名臣。

他请辞军职六年之后,皇帝刘淯因少时受鸩酒荼毒,肝脏受损宿疾难治,加上积劳成疾,病重难返,在驾崩之时,下遗旨亲召淮阳王为辅政大臣之首,成为辅佐太子刘仲的摄政王。

辅政期间,崔行舟与其他两位辅政大臣一起恭谨侍奉,尽心辅佐幼帝。

而在有人谣传淮阳王居心莫测,想要独揽大权时,石太后力排众议,对淮阳王表现出无比的亲重。

淮阳王在幼主十六岁时,主动还政于君,引得年轻的君王垂泪,差一点便要跪下挽留摄政王。

这一段君臣互爱的佳话,再次名垂青史!

而淮阳王再次归隐眞州时,依然经常如他在眞州的年月一般,流连在灵泉镇的北街里。

那北街到了夏时午后,蝉儿长鸣,枣花开得正艳,院子传来了炖萝卜的清香。

崔九虽然人到中年,却如醇酒沉香,愈加显出味道,只一身宽松长袍,便显出说不出的儒雅韵味。

坐在这样的儒雅之人对面的,却是位美艳得看不出年纪的妇人,一身藕荷短衫,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耳垂处两颗水滴般的珍珠晃动,显得脖颈细白如雪。

只是这幅仕女美图里的佳人,眉头微微锁起,似乎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只瞪眼看了看手里绣成鸭子的鸳鸯帕子,发现自己的绣功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没有什么长进。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对面对面装模作样敲打算盘的谪仙,发现他半天都不抬眼看自己一下,终于忍不住一肚子的脏话了,大声道:“别在那装认真了好吗,摄政王?我都替你累得慌!”

崔行舟慢条斯理地抬起头,举了举手里的账本道:“你可说了,只要我替你理好了账本,你就不气了!”

柳眠棠一扔手里的帕子,挑起柳眉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亏得我以前逢人便夸你待我真诚,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的大骗子!”

人啊,千万别做什么亏良心的事情,不然朗朗苍天饶过谁?

可恨崔贼,趁着她忘却与他三年时光的功夫,竟然撒谎无数,当初领着她重回北街时,竟然骗她当初垂涎他美色不能自抑,乃是夜袭于他,迫着他**就范。

为了勾起她的回忆,他非要跟她演练一下当初强迫他**的那一段。

那个羞耻的过程,眠棠现在只想拿个勺子挖掉那段回忆。亏得自己那时竟然尽信了他的话,还因为“还原”的不够细致逼真,还会演练了好几次……

现在想想,真是尽便宜了满嘴谎话的色狼一只!

除此之外,类似这般颠倒黑白的香艳桥段,遍布着小院的厨房、灶台,书桌与秋千上。害得眠棠那段时间深深怀疑自己的人格,为何如此饥渴而荒诞?

就在前些日子,她一觉醒来,竟然觉得脑子格外的清明,赵泉那个庸医开的药方子终于见了效用,她一下子便回想起来那三年的时光。再想想她这些年被骗的经历,新仇旧恨啊,一时间她只差活吃了他。

害得十三岁的小女儿崔翎儿信以为真,只偷偷拉着哥哥跑去跟祖母告状,说娘要休了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