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厨房里有没有新鲜的鱼啊?”沈云荞笑笑地问。

“有啊。”小丫鬟笑着点头,“好多河里都有鱼,厨房每日都会买一些回来,都是活蹦乱敲的。”

“好好好,晚间单独留出几条鱼来,只要那种半尺来长的,我们得了空会亲自下厨。”沈云荞笑意更浓,对小丫鬟摆一摆手,“去传话吧。”

小丫鬟称是而去。

沈云荞安心沐浴,随后换了女子衣饰,坐在妆台前,修了修眉毛。以前不爱修眉形,就是因为这份儿麻烦——绞下去的眉毛还会长出来,与别处长短不一,想要维持一个眉形,就要经常修饰,麻烦得很。

收拾已毕,她去了东次间,径自在四方饭桌前落座,等着用饭。

没多会儿,高进到了她对面落座,“刚刚问了问下人,估摸着饭菜做法起码也是两三百年以前的,要想吃得合口,得去醉仙楼。”

“去是一定要去,不过估摸着连我的手艺都比不了,更别提洛扬了。”说到这儿,沈云荞双眼一亮,“我们日后无事的话,可以开个酒楼啊。”

高进只是笑,不置可否。

饭菜摆上桌,沈云荞看着面前的食物,嘴角抽了抽。

她要的饺子——也就是所谓的馄饨,皮太厚,入口真的是不好吃。她勉强吃了一个,筷子是再也不肯光顾了。

至于桌上摆的那六道菜肴,都是用蒸炖之类的法子做成,荤菜尚可,素菜就真的是不好吃了。

此外还有一碗所谓的汤饼——也就是面条,更让她皱眉。

幸好那道东坡肉很是可口,她与高进差不多是一人一半地分吃完了,别的都没怎么动。

“这个…”高进宽慰道,“晚间我做东西给你吃吧——要是章——不,要是表嫂不下厨的话。”

他们在这儿不用更名改姓,只是要改一改关系,他与俞仲尧对外要称是表兄弟关系,连带的,章洛扬与沈云荞就变成了表亲妯娌。

“嗯,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鱼了。”沈云荞笑了笑,满眼慧黠,“你放心,就算是小表嫂下厨,你也别想偷懒。”

“这么想就行,好歹将就一段日子。”高进真不敢对她有什么奢求。

“我有小表嫂呢,有什么可将就的?”沈云荞笑得快意,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喝了一大口,“往后你别跟着让小表嫂给我们两个都做饭就行了——有我的,没你的。”

“…”高进随她怎么说,只要她别刚一来就不顺心闹脾气,怎么都好。

沈云荞指了指在门外站着的下人,“都是可信的?”

高进点头,“都是弟兄们找的可靠之人,别什么都往外抖落就行。连翘、落翘晚些时候就到,到时候一个在这儿,一个去三爷院子里,帮着约束下人就行。”

“二爷他们是不是也要住在这儿?”沈云荞追问。

高进颔首,“这是自然。”

把人拢在身边,一切才能在掌控之中,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沈云荞点一点头,又问:“按我推断,三爷的人到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以前是不需急着向外传递消息,也是最初到达的道路过于曲折,才使得事情搁置。现在却是不同,三爷已经到了,他的心腹也应该给他一些有理有据的消息了——我是指他的妹妹。”

“没错。”这是高进无法否认亦不需否认的。来到这里,三爷包括皇上都是耗时太久,到如今还没收获的话,有悖常理。

“那么,三爷的妹妹应该已经有下落了。我最好奇的是,三爷会怎样去寻找手足?”

高进淡然一笑,“三爷不是心急的人,你等着看就是了。”

沈云荞斜睨他一眼,撇撇嘴。总是这样,一说到关于俞仲尧的事,他酒三缄其口。

“成了真夫妻的话,我什么都跟你说。”

“滚!”沈云荞险些用手里的酒壶去敲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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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和章洛扬睡到黄昏时才醒来。

认真说起来,她是被他唤醒的。

以亲吻唤醒。

睡梦中,心弦的悸动、唇齿的战栗,让她醒来,第一反应是去抚摸他的脸庞,确定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男子,身形才不再紧绷。

他扶着她肩头,要她回应。

她予以婉转回应。

俞仲尧深吸进一口气,翻身平躺,“饿了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章洛扬立刻坐了起来,“这儿的饭菜应该好不到哪儿去吧?——看屋舍衣饰,应该是这样,除非人们特别贪吃。我得去给她做饭。”说到这儿才想起他,俯身吻了吻他面容,“你呢?我去给你做。”

俞仲尧就笑,“不用。别那么辛苦。”

章洛扬笑着下地,“不用你管,再睡一会儿。”

她去西梢间换了身衣服,期间叮嘱丫鬟在寝室一角架个竹帘,省得他更衣时不习惯。下人笑着应下,说明日就办妥。

她让丫鬟引路,去了厨房。在路上遇到了阿行、连翘、落翘几个人,不由满目欣喜,叮嘱两个丫鬟先行歇息,不要急于做事,说完话才去了厨房。

进到厨房,她便看到了正对着食材发愁的高进。

她微微讶然。烤鱼、叫花鸡这些需要很独特的食材或配料吗?他怎么是这个样子?随即敛目细看,才发现人家是为切实的问题担心呢——食材不少,但是配料欠奉很多种。

她不由得挠了挠脸,“云荞爱吃的菜,好像都不容易做了。”

“这儿又不是京城,诸多不便。”高进宽慰她,“慢慢来。”

倒是会宽慰她,私心里还不是因为云荞不能吃到合口的饭菜而沮丧?章洛扬善意地腹诽着,面上则报以一笑。

高进道:“你看一下短缺哪些材料,列个单子,不易做成的…若是你知情的话,只管写出步骤,我让人帮你准备。”

“那可就太好了。”章洛扬报以一笑,“我先就地取材,做几道菜,过一两日再把单子交给你。”需要的尽量一次告诉他,就算种类繁多,起码不用总让他一次次为了这种事情吩咐手下去办。

“成。”

她与他对饮食都不大讲究,却都愿意身边的那个人吃得好一些,这是不需言明就可达成的默契。

这时候,沈云荞过来了。她好好儿地睡了一觉,气色极佳,了解情况之后,笑着摆一摆手,“今日就先将就着,厨房里的东西齐备了,再好好儿做几道爱吃的。”

“也只能这样了。”章洛扬用厨房已经准备好的食材亲手做了几道炖、焖、煮而成的菜。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但是味道应该更好一些。

高进和沈云荞则忙着收拾鱼。三个人一面做事,一面闲闲地交谈。

高进说起了风溪的来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相传是战乱期间,有人领着一些百姓躲避到了此地。至于那个人是如何得知这个地方,无从追溯。这里大事小情,都由付家、谢家出面住持公道,两家多年不合,与两家无关的事情,都能住持公道,轮到与他们有关的事,从来是没个结果,不了了之。”

“付珃就是付家人。”沈云荞问道,“三爷是怎么打算的?是直接去付家找人,还是联合谢家?”

高进一笑,“主动去找他们做什么?过几日,他们自会上门来找三爷。”顿了顿,又道,“倒是简先生,可能先一步去付家寻找付珃。”

高进没说错。

孟滟堂、简西禾入夜时到了宅院住下,洗漱用饭之后,两人商议日后如何行事。

到了这时候,孟滟堂自知必须要和俞仲尧站在一起,同心协力,由此道:“明日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付珃。我四下转转,找个能消磨半年光景的营生。”

简西禾点头,“我去找俞仲尧一趟——总要对付琳的死统一口风,编排个一致的说辞。”

孟滟堂提起这件事,已经没了火气,“要是让付琳随行,也要将她乔装改扮再关起来。只是个烫手山芋,杀了会犯众怒,不杀实在碍眼,且要浪费人手照看她。那女子实在是蠢,连她姐姐一成的头脑都没有,只要留着就少不得添乱。”顿了顿,有了结论,“还是杀掉省事。”

简西禾见他已经认同了俞仲尧的做法,笑着起身,去找俞仲尧说话。

俞仲尧正在听手下禀明诸事,手边几本账册,都是前些日子添置的产业。他倒是也想过一过游手好闲的日子,但很明显行不通,没有财力就不能扩张人脉,没有人脉办什么事都事倍功半。

简西禾将来意说了,俞仲尧漫不经心地道:“就说把她扔在了西藏,等着亲眷去领回来。你愿意去付家,就去看看。”

“你呢?”

“我不急。”俞仲尧摇了摇头,“等见过谢家的人再说。”

谢家与付家不睦,如果能够得到谢家的鼎力相助,在风溪找几个人就容易得多。简西禾会意,问了一句:“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见到付珃,将付琳之事实言相告。”

“就算你说实话,她也未必相信。”俞仲尧微微一笑,“如果她有那个能力,会当即把你扣起来做人质。”

简西禾笑起来,“这倒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你倒是做得出,别人却不能相信。”

俞仲尧起身,“去外院吧,日后诸事都要有个章程,免得横生枝节。该了解的事情,你和二爷都该做到心里有数。”

简西禾颔首,命随从去请孟滟堂。

当晚,几个人在外院逗留整夜,用过早饭才各自回房。

简西禾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服,找宅子里的一名下人引路,径自去了付家。

阿行则将一个付家的老仆人带到了俞仲尧面前。阿行取出付珃和俞南烟的画像,问那老仆人:“付家可有此二人?”

老仆人看到付珃画像,即刻点头,对着俞南烟的画像则思忖片刻,“这是此人几年前的样子吧?”

“对。”阿行递给老仆人一张银票,“她们可在付家?要银子,还是要命,自己选。”

“…”老仆人接过银票,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又指着付珃画像,“这本就是付家大小姐,这位则是老爷几年前认下的义女,下人都要尊称一声四小姐,只是平日嫌少见外人,有人上门求医问药,都以轻纱遮面。”

阿行闻言一愣。

俞仲尧若有所思。只听这些,便知南烟在付家的日子过得不错,而这情形兴许会更麻烦。若是付家人每日肆意诋毁他,好几年过去,南烟兴许已经深信不疑,以有他这个兄长为耻。

不得不承认,这手段比让南烟过得艰辛还要狠——付珃真是最擅长报复。

可是得知南烟下落已是很大的收获,别的见招拆招就是。俞仲尧唤章洛扬出来,让老仆人看看她。

老仆人抬眼相看,目露惊愕,“这…”他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

章洛扬抿了抿唇,心跳得特别快。毋庸置疑,这老仆人是见过母亲的。

第51章

简西禾到了付家门房,开门见山:“在下简西禾,来找付珃——府上这个人方便会客么?”

门房的人见他直呼大小姐的姓名,很是不满,但见他气度不凡,不动声色,便已凌驾于人的头上。来路不明,且非等闲之辈。由此,连忙去了内宅,如实禀明付珃。

简西禾等了好一阵子,传话的人折回来,请他到二门外的花厅。

站在花厅里的女子一袭素色深衣,容颜冰清玉洁,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只是眼睛幽深似海,要比容貌苍老十年。

她就是付珃。

付珃环着手臂,打量了简西禾一阵子,弯了弯唇,“你居然来了。”

“是,我居然来了。”简西禾语气淡漠。

“眼下你是廉王的人,还是俞仲尧的爪牙?”

“与你何干?”

付珃挑了挑眉,“坐。”丫鬟奉上热茶,她解释一句,“此地没有上好的茶叶,你将就些。”

简西禾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付珃微笑,“听说昨日有不少人来到了风溪,除了你,还有我认识的么?”

“有。”简西禾反问,“俞南烟在没在付家?”

付珃动容,“你是说…”她很吃力地说出那个名字,“俞仲尧也来了?”

简西禾颔首。

“我妹妹呢?是不是她带你们来到这儿的?”

简西禾蹙眉,“你不该问我这些。我来是给你一个交待,了结前尘旧账。”

他知道,如果同行的人看到他与付珃是这样的情形,除了俞仲尧,都会惊讶不已——某些细节让他有点儿怀疑,俞仲尧了解一些他与付珃之间的纠葛——或者说是烂账。

“急什么?”付珃喝了口茶,放松下来,闲闲的道,“可你该清楚,你我的纠葛于我而言,很重要,却非首要之事。”

“我知道,你这辈子都要跟俞仲尧耗下去。”简西禾冷静地道,“现在,我问你答,之后我才有闲心为你解惑。”随即,他笑了笑,意态变得闲适之至,“我也不急。”

“你最厌恶的,便是处于被动的位置。”

“不。”简西禾和声纠正,“我最厌恶的,是在你面前处于被动的位置。”

付珃笑了,“你冷着脸的时候,还能说几句中听的话,和颜悦色的时候,说话最是刺耳。”

“那是以前,如今并非如此。”简西禾摆一摆手,“说正经事。风溪姜氏一族,曾有女子离开风溪,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十年前返回。你可识得此人?”

付珃有点儿意外,没料到他正经询问的第一件事是这个,迟疑片刻,她颔首,“你说的可是姜寒伊?”

“对。”

付珃牵了牵嘴角,颇为无奈地道:“姜寒伊离开风溪的时候,无人不识得她。姜家世代出美人,每一代姜氏女子都是风溪公认的美人,大多会嫁入付家或谢家。只是,到了姜寒伊这一代,姜家人丁单薄,二十年前便只剩了她一个。她曾离开风溪,但是我无缘与她见面,更无从叙谈——在大周没机会,回来后还是没机会。她回来这些年,足不出户,人们已经将她遗忘。”

“她如今在何处?”

付珃如实道:“风溪最好的一个酒楼醉仙居是她开的。她近些年不怎么见人的,醉仙居大小适宜都由对她忠心耿耿的几个仆人打理着。说起来…”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奇怪。

“你对姜氏与别人态度迥异,能说说么?”

付珃苦笑,“姜氏是家父多年来一份执念,为了她,家父费尽心思,到如今怕是也没真正放下。兴许付家世世代代都是一类人吧,宁可伤人伤己,也绝不肯放手。”

这话让俞仲尧听了,不知做何感想。简西禾笑了笑,“在醉仙居能够找到她么?”

“可以找到,姜老板每日都在,只是不肯见人,一件事除外——你有绝佳的厨艺,找过去给她做一餐饭——这关乎她的营生。她满意的话,会见你一面,看看你的面相,叮嘱一些事,让你留在醉仙居做厨子。我是付家人才知道这些——已经说过了,风溪居民早将她遗忘,人们都以为如今的姜老板是个幌子。如果她是你的故人,不要宣扬我告诉你的这些事;如果她是你的仇人,你可以敲锣打鼓地宣扬,让家父不择手段地惩戒你,你也可以无所顾忌地给家父添堵。”顿了顿,付珃强调,“真的。这种事,我可以帮你。”

简西禾失笑。父女两个,应该是剑拔弩张的关系。

“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了吧?”付珃凝着他的眼睛,手用力地握住了茶杯,“俞仲尧…他娶妻了没有?或者说,他有意中人了么?”

简西禾颔首,神色笃定而真诚,“他已娶妻,娶的正是意中人。”

付珃垂下头去,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再开口,语声很沙哑:“那么,这一次,他的夫人可曾随行?”

简西禾平静地道:“无可奉告。”俞仲尧不会隐瞒章洛扬的存在,但是没必要让付珃这么早就获悉。

“我要去见俞仲尧。”付珃站起身来。

简西禾提醒她:“那你要带上俞南烟。”

付珃绝望的眼神中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好啊,这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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