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大夫人满腹恨意地想着,女儿被打,他不知心疼,眼下也尝尝被同一个人打的滋味吧。想了想,道:“你现在出息了,房里的人都被你调教得俯首帖耳,今日让她们出去给老爷买点儿好药材,跟人说说我们家伯爷受了怎样的气。”

“可是…”孙姨娘期期艾艾地道,“家仇外扬,总不好吧?”

大夫人冷笑,“我这正室都不怕,你一个妾室却这样的识大体顾大局,难不成真想着有一日爬到我头上去?”

“奴婢不敢!”孙姨娘差点儿就跪下了。之所以能入了顺昌伯的眼,其实是大夫人提点的她,让下人有意无意地跟她说了不少顺昌伯的习惯、喜好。她当时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大夫人已经到了连房里下人都管不住的地步了,有一阵甚至摆脸色给大夫人看。到了几日,大夫人才与她点破了这层窗户纸。

太明显的事,大夫人能让她爬上顺昌伯的床,也能将她打回原形,甚至可以将她不声不响地处置掉。

“你要是想让你娘老子享福,就照我说的办。要是相反,也早跟我说。”大夫人道,“我和兰婷现在就是再不济,收拾一个小妾还不在话下。”

“奴婢晓得!”

大夫人端了茶。

今日顺昌伯没出门,告了病假。

二老爷和二夫人已收拾好箱笼,寅时便动身离府,踏上了去往外地的路途。这样做当然是为着姜洛扬考虑,大喜的日子,他们碍于这种情形,不得不离开罢了。走归走,不让行人知晓还是不难做到的。

三老爷可不管别的,继续张罗分家的事,领着几个交好的人去了顺昌伯的书房。

三老爷说:“今日就分家!二哥重情义,到现在还顾着你的脸面,一走了事。我可没那么好心!今日你要是不写下还账的字据,不让管事把我们手里现有的产业划到我名下,我就去俞少傅的喜宴上,与喝喜酒的人们说说你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别怪我恶毒,我这是跟你学的——你居然想往亲生女儿头上泼脏水!我再与你同住一屋檐下,日后真不用见人了!”

顺昌伯能怎样?只能忍着火气同意。

没人相信洛扬动手打老子的事,反倒都在为她鸣不平。

大夫人知道了这些,让身边一名管事妈妈去找章兰婷细说这两日的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日又是俞仲尧和姜洛扬大喜的日子,有三两个人有意无意地透露一番,不到喜宴席散,便会成为众人的笑料,到了明日,他就会再次成为京城的笑柄。

是,她是顺昌伯夫人,会陪着他一起被人数落。无所谓了。她眼下跟谁都不走动,还怕什么丢不丢脸的?

二夫人和二老爷走之前,知会了他们的两个亲朋,请人隔几日就让下人来看看她的情形。要是见不到人或是又被软禁了,只管与顺昌伯理论。

唉——大夫人叹了口气,以前从来没想到,二房夫妻两个会待她到这等地步。时常会想,以前自己真的是太过分了吧?不然二夫人怎么会跟自己明争暗斗那么多年。而如今,自己定是特别可悲又可怜的处境了,否则哪里能得到他们的帮衬。

**

姜洛扬梳妆已毕,宾客都去了花厅说笑,房里只留了她和连翘、珊瑚。

她坐在椅子上,拿着本书,书页半晌都没翻动过。

心里乱糟糟的。

出嫁的确是好事,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舍不得母亲,舍不得这个家。

母女团聚还没多久,就要嫁了。母亲又要孤孤单单地过日子了。

昨晚母亲叮嘱她出嫁之后的大事小情,她实在没忍住,哭了一鼻子。

母亲也难过,还是强笑着开解她:“我知道你孝顺,孝顺不就是你过得好让我放心么?我一辈子的指望,只是你有个好归宿。难不成还要将你耽搁在家里陪着我?要是那样,我不是要每日如坐针毡么?”

明白这道理是一回事,不放心是另一回事。

连翘和珊瑚看出她神色落落寡欢,俱是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宽慰。到了午后,得了顺昌伯府那边的消息,两个人忙不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给姜洛扬听。

姜洛扬的思绪被转移,情绪明朗不少。

那些百姓之所以被收买,是因为顺昌伯故意让管家把事情说的含糊不清,没指明是她。人们就认准了是章兰婷做的好事。

姜府了解情形之后,反过头来再收买了百姓一次,并没威胁,只是劝他们不要为了钱财在大喜的日子前夕给人去添堵。

百姓觉得自己被顺昌伯愚弄了,一起斟酌一番,去了顺昌伯府,想将银子退还给顺昌伯,大不了就谎称是得了俞府人的吩咐,不敢掺和这种事赔掉自己的性命。终归是清楚,顺昌伯在官场兴许人人喊打,但是要整治一个百姓,太过容易。

白日里顺昌伯不在家,他们又不知道顺昌伯会何时回府,且不能找管家,怕管家仗势欺人,不管不顾地把人打出去。索性就去找二房三房的管事。

二老爷忙着准备启程离京,不管。三老爷的管事一听,立刻告诉了三老爷。

三老爷那边,俞仲尧命白管事去提点了几句。

三老爷这才知道顺昌伯又要自找倒霉,鼻子都要气歪了。自己已如何都不能指望这个兄长,以后倒是很可能被连累。趁还没出大事之前,当然要借题发挥分家各过。昨日本想着顺昌伯回府之后不安生的话,他就拦下他,好生说道说道。没成想那些人找到了府中,机会送到了面前,自然要把戏做足把事情闹大。

顺昌伯府的内讧就是这样闹起来的。

随后,珊瑚又啼笑皆非地说起了宋志江做的好事。

姜洛扬想,那还真就是宋志江做得出的事儿。

吉时到来之前,沈云荞从前面返回来,原来是想着好友的心情肯定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来宽慰几句。进门前见到芙蓉,芙蓉与她提了几句顺昌伯府的事。她一听就把初衷抛到了脑后,进门去拉着姜洛扬问长问短。

便是这样说了好一阵子话,氛围全无感伤,反倒是欢欢喜喜的。

整件事还没讨论完,吉时到,迎亲的花轿到了姜府。

姜洛扬催促着沈云荞不妨去外面看看热闹,自己则端端正正坐好。

沈云荞不好再逗留,真就依着姜洛扬的话去看热闹。已经嫁人了,没有做在闺阁中那么多限制,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看看今日情形。她与邢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孙媳妇站在一处,一面观望一面说笑。

有丫鬟跑到近前来,与有荣焉地说起刚听说的事情:随俞仲尧前来迎亲的有高进、方同、金吾卫指挥佥事、五成兵马司指挥使、武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等八个人。

“我的天哪…”邢夫人的孙媳妇喃喃地道,“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平日见了哪个怕是都要战战兢兢,今日居然一并过来了。”

邢夫人的三儿媳则笑道:“上次随高大人前来迎亲的,大抵也是这几个,这次就是带你来开开眼界的。”又转头对沈云荞道,“来姜府次数多了,跟丫鬟打听过俞少傅的样子,都说生的极为俊美,可是真的?”

沈云荞笑着点一点头,“等会儿就看到了,看看我们有没有说谎。”

人们与她说话,自是总要提起高进几句:“还有高大人,也是少见的美男子呢。”

嗯,还是少见的无赖。沈云荞腹诽着。那厮对她是真好,可也是真爱耍坏,跟他过日子倒是不怕闷,每日总要嬉闹几次才能过去。

院中应门的是邢夫人的几个孙儿,从六七岁到十八九岁不等。他们偶尔能陪着父亲或祖父见俞仲尧一次,知道当朝少傅虽然狠辣残酷的名声在外,对于少年人或孩子却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是以一点儿都不怕他,此刻的氛围便是热热闹闹。

来回闹了几次,几个人拿够了红包,开了门。

迎亲的一行人大步流星进门来。

有那么一刻,气氛静默下来。

为首的俞仲尧一身大红喜服,身姿如松,容颜俊美如昔,眸子分外明亮。但是位高权重已久,那份摄人的气度让人无从忽视。

身后的八个人俱是一身大红官服,器宇轩昂,各有各的威仪。不是位极人臣,便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头领,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幸亏一个个都是神色温和,透着淡淡的喜悦,要是寻常日子一同出现,任谁都会腿软。

短暂的静默之后,男子愉悦温和的交谈声响起。一众女子也回过神来,低声议论着。

好几个年纪小的都在道:“不是说俞少傅二十五六岁了吗?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年长些的或是解释两句,或是失笑。只二十来岁的话,俞少傅岂不是要从十多岁就做官掌权了?

沈云荞满脸都是舒心的笑。

女孩子嫁人,绝不仅仅是为着这一日的风光。但是这一日的场面能够如此隆重惹人瞩目,终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毋庸置疑,她和洛扬都很幸运。

**

多少事情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日整个京城最狼狈的人是顺昌伯,而最难过的人,非孟滟堂莫属。

自早间到中午,他坐在正殿,发了半天的脾气。

下午整个人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从头到脚写着沮丧失意,卧在软榻上,拿着酒杯不撒手。

有侍卫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好几位大人在正殿等您吩咐,要不要去俞府赴宴?而且还问您要不要去…”

孟滟堂的脾气又上来了,手里的银杯砸到侍卫脚下,“混账!你说我去不去?不去!滚!”

侍卫连连称是,要退下。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孟滟堂按着眉心,“告诉正殿的几个人,找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去俞府赴宴。都给我规矩些,不准失礼,不准造次!哪个在今日给一对新人添堵,休怪本王日后灭了他九族!”

侍卫为着末一句,心生畏惧,恭声称是,去前面如实传话。

孟滟堂起身去找来一个酒杯,继续自斟自饮。

心里是真难受,多少个铁钩在锐利或钝重地挠着心头的肉一样。

再难受,也不能在这种日子给她和俞仲尧添堵,不允许任何人去添晦气。

早已决定要放手,成全她。

可所谓成全,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是在今日命人去给她添一份喜气,增一份风光。

他是不能去的,疯不到也傻不到那个地步。

又进一杯酒,把玩着酒杯,想到了简西禾。

他倚重很久的简先生已远走天涯,他身边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其实身边的人都知道他钟情她,有的为他没有如愿而庆幸,有的为他因一个女子消沉甚至转了心性一头雾水,哪一个都不是简西禾,不能理解他心里的苦楚。

比起以前,他是有些不务正业了。萧衍那边在缜密地准备为萧家、贺家的冤案昭雪,他这边的人也为此事殚精竭虑地忙碌着。

只他一个越来越提不起劲。惹得幕僚说出了简西禾一走倒是好,把他的斗志都带走了。

不是那么回事。简西禾的走,让他感触最多的是那足智多谋的男子为了成全钟情的女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近日时常都会想,既然是冤案,那就昭雪吧。谁还没做错过一两个决定呢?

萧衍若是如愿,他将颜面扫地。

那就豁出这张脸去。

要面子做什么?是能当酒喝、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就算拼了命地保住了所谓的颜面,她又会怎么看怎么想?萧衍是俞仲尧的左膀右臂,又自来待她不错,她不可能不希望萧衍如愿以偿。

若在意,就要设身处地为那个人考虑。简西禾是对他这么说的,并且也是那么做的。

算了吧。

一切都算了吧。

小皇帝一天比一天沉稳内敛,俞仲尧的权势这辈子大抵都无人能撼动,他若斗志还在,不过是跟俞仲尧一辈子对峙。

何苦呢?

这种日子太累了,过够了。

往后不如做个闲散王爷,吟风弄月,养个戏班子,游手好闲过余生其实也不错。

小皇帝要是连这都不能容忍,那他就自己领一杯毒酒就此解脱。

忙忙碌碌争来都去的,图个什么?——他自问着。

身边已无至亲,没有子嗣,争来什么都没有至亲至今的人分享、继承。

怎么想怎么为自己不值。

遐思半晌,他起身,踉跄着去看舆图,眯了眸子,琢磨着自己能不能选个喜欢的地方作为封地。过几年真正放下并对这一场情缘释怀,兴许能遇到一个陪伴自己余生的女子,生一堆孩子,过一过寻常人的烟火岁月。这样的话,就得找一个不惹眼很清净让小皇帝完全放心的地方。

他是真醉了,不能控制地无声地笑起来。

就算是清醒后不复记忆,起码这一刻认为这想法不错,让他满心轻松。

**

花轿去往俞府的一路上,街边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都是来看看俞仲尧到底是生的怎样的样貌,这种机会,之于寻常人,一辈子也没几次。

俞仲尧自然是给了太多人意外甚至惊愕。

俞仲尧没生三头六臂,俞仲尧不是面相凶狠嗜血的妖魔。

他是一个挺拔俊朗风华无双的男子。

以往坊间不是没有过流言蜚语,有人说肯娶一个断掌的女子的权臣,不是年岁太大,便是面貌丑陋,不信就等着看。

谣言不攻自破。

花轿到了俞府,俞仲尧下马时无意一瞥,捕捉到有个面容昳丽的少年郎的身影闪到了人群后。

他不动声色,专注着眼前事宜。

洛扬此刻的心魂不知道跑到哪里游转去了,礼数上分毫差错也无,可他就是能感觉到,她没专注应对。

大抵是舍不得母亲和沈云荞的缘故。嫁娶之事,男子家中是多了个人朝夕相伴,女子则是要离开家门,就此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都不难想见。

他帮她挑下大红盖头时,果然见她眼神有些茫然。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又凝了她明亮的眸子一眼。一定是哭鼻子了,妆容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他太了解她。很正常的事,只是有些不忍。

不自觉的,他眼神、笑容多了点儿疼惜。

姜洛扬对上他含笑的容颜的时候,心里便莫名镇定下来。敛起之前那么散乱的思绪,坐姿更端正,专心应对此刻情形。

上花轿之后,她无声地掉了几滴泪。

想见得到,母亲、云荞正满含依恋、不舍地目送花轿走远。

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再哭。随后转移注意力,隐隐听到了人们对俞仲尧满含惊讶的议论、对这桩婚事这般隆重的惊叹,心绪才明朗起来。

他已做到最好,给了一个女子最大的尊重、看重。

她日后要与他携手共度流年,给予也享有彼此的关心照顾。

俞仲尧转去应承宾客之后的情形,姜洛扬已听沈云荞细细讲述,都在意料之中,应付起来也容易。作为新娘子,在这一日只要以不变应万变的保持沉默、微笑就好。只是云荞性子活泼,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还好,于她并非难事。

女眷们走后,连翘、珊瑚、芙蓉代替喜娘,到房里服侍,省得她一个人闷。

没多时,俞南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