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瑶茫然地看着众人,觉得大家都在笑话她,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32.共食

薛锦瑶被羞辱之后, 一连很久都没有出来见人。直到十几天后, 薛老太爷新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学, 薛锦瑶才重新出现在薛家内学堂。

薛家本来有两位女先生,一位教女红管家, 一位教诗词歌赋,薛老太爷请的这一位是专门为明年芳华女学考试准备的。这位女先生对于芳华女学考试的流程很清楚, 她会辅导薛家的几位小姐, 直到明年女学考试结束。

薛锦棠也想了解女学考试的事宜,用过早饭略收拾下就去了内学堂。

在内学堂门口她被拦了下来,说薛老太爷吩咐了,薛锦棠很久没到内学堂来读书了, 进度跟不上, 等来年养好了身子再说。

来年三月芳华女学就要报名了, 薛老太爷是不想让她参加考试, 所以才这么说的。

薛锦棠沿着来时的路朝回走, 才拐了一个弯, 就听到郑执喊她:“锦棠,你上来。”

薛锦棠应声抬头, 见郑执站在赏月亭上对她招手。

赏月亭分上下两层, 底下就是普通的亭子, 上面的亭子四面镂空雕花糊着纸。

薛锦棠顺着楼梯上去,郑执道:“你别去学堂了。就算亲家老太爷答应, 其他几府的人也不会答应的。那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你这个时候去内学堂恐怕又要起争执。”

薛锦棠沉默不语。

女学考试一家只有一个名额, 祖父想让薛锦莹去,就一定不会让她去。不过她不会放弃的,一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郑执见她低垂了眼皮,修长卷翘的睫毛因沾了雪越发油亮乌黑,心头就有些闷。他将一个手炉塞到薛锦棠手里,轻声说:“你别担心,莹表妹说了,她会替你跟亲家老太爷求情的。”

薛锦棠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相信薛锦莹会帮我?”

“是的,莹表妹说了,你们到底是亲姐妹,哪里会有隔夜仇?”

其实是他请薛锦莹帮忙的,薛锦莹也满口答应了。既然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帮的。

薛锦棠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等着薛锦莹的好消息。”

她语气敷衍,分明不相信薛锦莹,郑执嘴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薛锦棠推开窗户。

薛锦莹正垫了脚摘梅花,她听到有动静就抬头朝上看,见薛锦棠倚着窗户,就忍不住笑了:“锦棠妹妹,不用上学真是悠闲。这一点姐姐就不如你了,每天都要到内学堂来,新来的女先生很严厉,大家都很累,提起你都觉得很羡慕。”

“你是不如我。你推我落水没能把我淹死,想把我困在别院我却好好的回来了,你请了赵老大夫来,把我不能瘦下来的事情告诉祖父,想让祖父把我打死…你一次次地出手,却一次次地失败,还找了薛锦瑶做帮手,做了局等我朝下跳,最后丢脸的那个人变成了薛锦瑶。”

薛锦棠嗤笑:“你现在能看清你不如我的事实,也还不算晚。”

她话语很刻薄,薛锦莹听了却不怒反笑:“没错,你是运气好,每次都能逃掉。但是现在,能在内学堂读书的是我,能参加女学考试的也是我,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什么都不能做,只有郑家那个泼妇帮你,去求郑执,让郑执来求我。”薛锦莹哈哈一笑:“也只有郑执那个傻子会相信我会帮你。你是厉害,但耐不住郑执蠢啊。”

“你…”薛锦棠说不出话来,好像被气坏了:“你就不怕郑表哥知道吗?”

薛锦莹不急不慢道:“我对郑执有救命之恩,我说什么他都会相信。郑执一直都是这么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之前你总是欺负他,他却一直跟在你身边护着你,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骗了他到假山底下,想用石头砸他个头脑开花。”

“是荷叶那丫鬟胆小手抖,竟然把石头朝我这边扔,我为了逃开推了他一把,他误以为是我救了他。从此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跟条狗一样。”

薛锦莹笑道:“这些话,你只管去告诉郑执,你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被薛锦棠欺负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次了,薛锦莹不再歇斯底里。她一直笑眯眯的,很有赢家的风范。

薛锦棠居高临下,也笑眯眯的:“要是以前,郑表哥八成是相信你的,可是今天,还真不好说。”

这个笑容如此熟悉,每次她要倒霉薛锦棠都是这样笑。

薛锦莹立刻敛了笑容,眼里都是防备:“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刚才说的话都被郑表哥听到了呀。”薛锦棠嫣然一笑,目光望向薛锦莹身后:“郑表哥,这一回你看清楚薛锦莹的嘴脸了吧?”

薛锦莹身子一僵。

什么?郑执…竟然一直站在她身后吗?

她猛然转身,身后空空如也,除了雪地上数行杂乱的脚印,再也没有其他。

薛锦莹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薛锦棠的笑声,她哪里不明白自己上当了呢。

薛锦莹气得牙痒痒,想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她转过头来,打算说几句狠话嘲讽薛锦棠,刚一转身就看到薛锦棠已经从楼上下来了,而薛锦棠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郑执。

郑执,他竟然真的一直都在。

薛锦莹呆若木鸡。

郑执十分平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生气,他也没看薛锦莹,只是越过薛锦莹走了。

“郑表哥。”薛锦莹慌了,她赶紧跑了两步追上,一把抓住郑执的衣袖:“我刚才是胡说的,那些事我都没有做过。是薛锦棠激我,我一时生气才说出那样的话。你不要相信,刚才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郑执掰开她的手,缓缓道:“到了现在你还把我当傻子吗?薛家表小姐。”

薛锦莹连连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朝下淌:“郑表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不能因为薛锦棠就怀疑我。”

她伸出手来,再次抓住郑执的衣袖。

这一次郑执没有掰她的手,而是用力甩了胳膊,薛锦莹重重跌坐在雪地里。

郑执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郑表哥。”她哭了,哭着哀求:“我错了,我不该为了气锦棠故意说那些话,你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啧啧啧。”薛锦棠连连赞叹:“好一出美人戏雪图,真真是我见犹怜啊。可惜再多的眼泪,也哭不回来郑表哥咯。”

薛锦莹恨恨瞪她:“薛锦棠,你少得意,咱俩没完。”

没完就没完,她还真没怕过薛锦莹。薛锦棠撇撇嘴走了,气得薛锦莹在雪地里跺脚。

到了晚上,两人在薛老太太房中请安遇到了,一脸的和气,丝毫看不出早上的剑拔弩张。

薛老太太拿了两张纸给薛锦莹:“这是今年过年要打赏下人的钱,王石斛家的已经算了一遍,你再算一遍,看看她有没有漏的错的。”

这是老太爷吩咐的,说让薛锦莹慢慢学着管家。

薛锦棠忍不住朝那两张纸上看,因为女学考试有一科就是算数,她算数水平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这边考试难不难。

薛老太太见薛锦棠抻着脖子,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分明很想学习,就对王石斛家的说:“多摆一张桌子,让锦棠也一起算。”

老太爷不喜欢薛锦棠,她没办法。但是薛锦棠这孩子很聪明,她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帮她。

“谢谢祖母。”薛锦棠感激地对薛老太太笑了笑。

她笑起来眼睛很亮,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粉嘟嘟的唇上扬,让人看着就知道这笑容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敷衍。

薛老太太也笑了笑,又突然愣了一下,薛锦棠好像瘦了很多,她的脸蛋比之前小了一圈,脖子上的肉好像也没有那么多了。

可是赵老大夫说她不会瘦了啊,难道是她看错了。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薛锦棠与薛锦莹对面而坐,账单就摆放在中间。

薛锦棠盯着眼前的算盘傻了眼,她根本不会用算盘。

她从小跟着外祖父学习算数,外祖父教她写阿拉伯数字,说是外国人算数的方法,不用算盘也能算出来。

她小的时候以为人人都会,后来发现别人不会,只有外祖父跟她会。外祖父就告诉她,不许告诉别人,在人前也不能显摆,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薛锦棠想了想,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她可以用心算,在心里算出来之后,再在算盘上直接拨出结果,这样不就行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噼里啪啦拨算盘的声音。

薛锦莹算得很认真,薛锦棠却十分悠闲。她时不时看看薛锦莹,把薛锦莹气得够呛,她觉得薛锦棠是在抄袭她。

薛老太太也发现了,她叹了一口气:“锦棠身子不好,你先回去吧。”

账单上的内容对于薛锦棠来说太简单了,她巴不得要走呢,闻言立刻起身告辞了,薛老太太觉得她懂事知进退,再次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薛锦棠去燕王府别院针灸,路上积雪很大,马车走得很慢。

她坐在车里,心里挺着急的。她是患者,应该去等大夫,哪能让大夫等她呢。更何况赵见深的身份、性格那可是一般大夫都没法比的。

好不容易到了燕王府别院,薛锦棠就立刻去了赵见深的院子。

范全笑着将她请进屋里,让人给她端茶倒水、搬暖脚的炉子过来,告诉她:“薛小姐请稍等,殿下今日有事,要迟一些过来。”

薛锦棠在房间里等着,只觉得异常温暖。这个房间她来过很多次,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了,坐在那里久了,她慢慢就打起瞌睡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见深回来的时候,她正睡得香甜,脑袋枕在椅背上,脸蛋红扑扑的,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张着,呼吸绵长香甜,让人不忍惊扰。

那甜蜜的香味,一阵一阵撩拨着他的心房。

赵见深眸色深深盯着她。这女子很漂亮,现在瘦了就更漂亮了,只可惜心术不正,是他的仇人。前世他到死都不能肯定究竟是谁指使的她,不过必然跟夺了她清白的人逃不了关系。

所以他不单单给她针灸,还在她身上下了蛊毒。这蛊毒平时靠药物压制,一般人看不出来。如果她跟男子交欢,蛊毒就会从她身上传给那男子,谁夺了她的清白,谁就会中毒,蛊毒发作的时候,痛如万蚁啃噬,痛不欲生。

蛊毒还没有下完,等蛊毒下完了,他跟薛锦棠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沉醉地嗅她身上的香味。

很好闻,他很喜欢,这香味会让他舒服安静,几天不闻他就会想这个味道。他按照这个味道自己配了好几次香,总是不太满意。

今天有机会,他好好闻一闻,把味道记住,总能研制出一模一样的香料来。

薛锦棠迷迷糊糊的醒了,见赵见深站在书桌前,桌上摊着一副青松雪山图,墨迹未干,赵见深正在收尾。

她不敢打扰,默默在一旁静候。等赵见深画完了才道:“民女失礼,让殿下久侯了。”

“你过来。”赵见深放下笔:“你看这幅画如何?”

薛锦棠会丹青,而且是个中高手,她一眼就看出这副画笔法娴熟,画技精湛。远处的冰峰雪岭皎洁雄伟,近处被白雪覆盖的青松却伟岸秀美,浓淡勾勒得当,对比鲜明,营造出天寒地冻、人迹全无的清冷与宁静。

“非常好。气势雄浑又不失空灵之美,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殿下这副青松雪山图生机勃勃,落笔稳重,干湿并用,笔少画多。境简意深,宁静淡泊又没有凄凉之感,是上佳的作品。”

赵见深挑了挑眉头,他不过随口问一问,没想到她竟然说得头头是道。能看出来他画工不俗,她有几分眼光。

“你会丹青?”

薛锦棠说:“会一些些,画人多一些,对画景并不精通。”

赵见深笑了笑:“我与你恰恰相反,我喜欢画景,不喜欢画人。下次你有空,替我画一幅肖像吧。”

赵见深是那种高大又冷硬如出鞘之刀般锋利的男子,薛锦棠见过他笑,要么是冷笑,要么是嘲笑,像现在这样眼眸轻挑,嘴角上扬的笑还是头一回见到。

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冷硬感,让他变得温润和煦,他丹凤眼波光流转,十分的好看。

如果他经常这样笑,一定会迷倒很多女孩子。

薛锦棠出于礼貌,也回以笑容。

赵见深却突然敛了笑,离开了书桌。

他前世很喜欢笑,别人都说他亲和好相处,对他亲近多而恭敬少。

重生之后,他意识到人若是流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很容易落入被动,所以他总是控制自己的表情,效果也很好。只是今天…他烦躁地捏了捏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芬芳入鼻,又觉得格外放松惬意。

“殿下。”薛锦棠不知自己哪里惹着了他,谨小慎微地跟在他身后:“民女现在去沐浴,不知可否。”天已经不早了,眼看着到了中午了,她肚子也有些饿。

赵见深说:“先用饭吧。”

“那民女…”

“你留下来吃饭。”他朝门外走,对范全道:“摆饭。”

不一会,两个小太监过来,先摆了一桌一椅,一副碗筷,又上了红烧黄鱼、酒醉鸭肝、姜汁白菜、笼蒸螃蟹、鸡汤氽海蚌、葱油酥饼、南瓜闷米饭。

四菜一汤两主食,十分精致。

小太监上了菜就退到门口站着了。

薛锦棠记得屏风后面她针灸的床边有洗手的地方,她洗了手就坐下来吃饭,她是南方人,不怎么爱吃饼,比较爱吃米饭。

“薛小姐!”

门口的小太监惊得魂飞天外,目瞪口呆:“你…你…”

薛锦棠把口里的米饭咀嚼吞咽完才说话:“怎么了?”

这个时候赵见深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薛锦棠忙放下碗筷站起来:“殿下这么快就用完了吗?”

赵见深没搭理她,只对小太监道:“再拿一副碗筷来,添两碟葱油酥饼。再炖一盅赤枣乌鸡汤。”

“是。”小太监如蒙大赦,退了下去。

“怎么回事?”范全抓住小太监问:“这般惊慌失措像什么样子。”

“范大总管,是薛小姐她吃了殿下的午膳。”

范全也愣了:“你们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还不快给殿下令备一席。”

“可是…可是殿下说让我们多上一副碗筷…”

范全脸色一变,低声道:“既然殿下吩咐了,你们照做就是。”

赵见深走到薛锦棠旁边:“你坐吧。”

他自己则从旁边拉了一个椅子,在薛锦棠座位旁边坐下来了。

薛锦棠低着头坐下来。她哪里不明白,这饭菜根本不是给她准备的,是给赵见深准备的。

哪怕她一向淡定能隐忍,此刻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失礼羞惭。她也不敢动筷子了,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肚子也感觉不到饥饿了。

赵见深撇了她一眼。

这小女子见到他布置的华丽屋舍,不仅没有艳羡,反而还流露出瞧不上的意思。使唤起她的下人来十分随意,好像生来就娇生惯养、呼奴唤婢一般。她还会丹青,还会点评丹青。

薛家那小小的商户之家,能教出这样的人吗?

不过她在他面前一向冷静自持,今天出了这么个笑话,让她格外不自在,也是让人好笑。

“好好吃饭。”赵见深道:“吃不饱会影响针灸效果。”

薛锦棠最近瘦了,对赵见深的话,特别是关于治病针灸方面的话,说是言听计从也不过分了。

她捧着米饭吃起来,并不敢去夹菜。

赵见深明知她是不敢、是羞愧,还故意问:“不合胃口吗?我让人重做。”

“不是,很美味,谢殿下赐饭。”薛锦棠不敢吃太快,也不敢吃太慢,拿捏着分寸。夹菜的时候也是跟着赵见深一起,赵见深吃什么,她就夹什么。

赵见深夹了一个螃蟹,薛锦棠也伸出筷子准备夹一个。她其实挺喜欢吃螃蟹的。

筷子刚碰到螃蟹,就被赵见深的筷子压住了。薛锦棠赶紧把筷子收回来。

“你明天葵水就来了,螃蟹生冷,不宜吃。”

“哦,哦。”薛锦棠略尴尬。

好不容易挨到赵见深放下筷碗,她松了一口气,也跟着放下了。

这时候范全端了一盅汤过来,他难掩诧异,目光在薛锦棠与赵见深之间来回移动。

赵见深:“你喝了汤,歇一盏茶的时间,就去洗澡。”他说完抬脚走了,范全深深看了薛锦棠一眼,也走了出去。

薛锦棠没吃饱,她也不敢吃饱。既然人都走了,她心里的不自在也少了许多,将那一盅赤枣乌鸡汤喝了大半,只觉得格外满足。

赵见深在另外一间屋中问范全:“你刚才眉来眼去做什么?”

范全嘴角翕翕,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没什么。”既然殿下自己没意识到,他也不多说什么了,这种事情还是殿下自己慢慢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