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京城做什么?”赵见深压着怒意,放柔了声音:“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如何去得?薛家已经倒了,在燕地,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留在燕地,给我做账房先生,好不好?”

“殿下。”

薛锦棠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了一步:“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一辈子铭记在心。只是民女必须要去京城,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若是这事情办不成,民女一辈子都寝食难安,便是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仇不能不报。她既然重生,就要报仇。母亲一尸两命、她自己被人一刀毙命,而汝宁公主跟程濂安荣富贵、幸福美满。

凭什么呢?

“请您答应。”她伏下身去,以头碰地给他行大礼。

何必如此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跪拜,他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既然你都说我一言九鼎了,我自然说到做到。”

他答应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薛锦棠抬起头来看他,被赵见深搂住腰,抱在了腿上,像圈小孩一样圈着她。

“殿下…”她用力掰他的手,想挣扎下去。

“别动。”赵见深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都答应你了,你也该给我点甜头。公平交易,你知道规矩的。”

“乖,把眼睛闭上。”他擒住她唇瓣,疾风暴雨般掠夺。

三日后,薛锦棠一行人踏上了南去之路。范全纠结地看着自家主子:“沈七公子在二十里外等候薛小姐,应该是要跟她一起去。”

赵见深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他也知道沈鹤龄跟去了,他还知道他们有书信往来。内容他也偷偷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两个没有私情。”赵见深眉头紧皱,不悦地强调:“就算有,也是沈七对她有觊觎之心,她对沈七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再说了,沈七又哪里能比得上我呢。”我一点都不担心。

范全见主子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了,连连道:“是的,沈七公子哪里都比不上您。薛小姐一定不会喜欢上他的,不管他路上多殷勤,不管他们如何朝夕相对,薛小姐绝不对对他动情。”

赵见深冷冷瞥了他一眼,范全觉得全身都凉了。他实在是不会劝啊,其他事情他信手拈来,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呢。

“殿下!”范全一本正经道:“您放心吧,您这般英俊,薛小姐连您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沈七呢?”

“咔”这下子,椅子扶手是真断了。

64.抵达

薛锦棠一行人与沈鹤龄在京郊汇合, 由通州登船南下去京城金陵。

没想到郑太太晕船, 一上船就呕吐不止、头晕乏力, 连饭都吃不下。薛锦棠怕她熬坏了身子,跟沈鹤龄两个向有经验的人找了治疗晕船的办法, 虽然效果不是很大,好歹呕吐止住了。

薛锦棠不放心郑太太, 每天都陪着舅母说话打发时间, 沈鹤龄也经常来,几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这天薛锦棠拿了五子棋过来陪郑太太下棋,她突然语出惊人:“锦棠, 你跟沈七公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想重新求娶你吗?”

她不瞎, 沈鹤龄对薛锦棠呵护备至, 她都看在眼里呢。要说沈七也不错, 长得好, 性子也好, 就是沈家人不行,沈大夫人更是一言难尽。

薛锦棠哑然失笑:“舅母您想多了, 沈七公子只是顺路而已, 他是去苏州给他妹妹采买嫁妆, 这两天就要跟咱们分开走了。”

郑太太半信半疑:“是吗?”她又觉得有些可惜,她原先是想让薛锦棠嫁给郑执的, 可惜郑执脑袋像榆树疙瘩不开窍, 对薛锦棠不好。她虽然想撮合, 却不想看到怨偶。夫妻、夫妻,总要两情相悦的好,她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这次去京城…竟不知是对是错。

薛锦棠见舅母神色恍惚,像在回忆什么,就没有打扰,静悄悄走出来,去找沈鹤龄。

刚好沈鹤龄也正要来陪郑太太,到了门口,见薛锦棠从船舱里出来,他先笑了,正要说话,薛锦棠摆摆手,示意他到船头甲板上说话。

“怎么了?”沈鹤龄微微笑:“郑太太睡着了吗?”

“舅母在想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薛锦棠倚着栏杆,问他:“明天泊岸了,你就换船吗?”

她与沈鹤龄对面而站,河上风大,吹得她青丝飞舞,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河水清清,映着光波明亮璀璨,却盖不住她双眼里的光芒。

他的盈盈,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眼睛总是最漂亮的。

“我想把你送到京城,然后再转道去苏州。”沈鹤龄顿了顿:“郑太太身体不适,你一个女孩子,我实在不放心。”他也舍不得,没有纪琅,只有他跟她,这样的日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等到了京城,她就要回到纪琅身边,他再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时光了。像是偷来的,他格外珍惜。

“那怎么行?你别担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薛锦棠好说歹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要是沈鹤龄没事也就算了,这次他是要去苏州买东西的,她怎么好耽误他?这一路为了照顾她们,已经放慢了行程了。

她没有一丁点的不舍,沈鹤龄笑了笑,掩去嘴角的苦涩,伸手把自己穿的斗篷脱下来给薛锦棠披上:“你怎么也不穿厚些。”这样他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不说还好,说了薛锦棠还真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吹下去,你就要伤风了。”

沈鹤龄想了想,笑着说:“我今天给纪琅写封信,让他来接你?”

薛锦棠沉默了一会,思索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等我到了京城再说。”

外祖父死后,纪家老太爷就毁亲了,他想让纪琅娶别的名门闺秀。纪琅不答应,以死相逼,顶撞纪老太爷,挨了家法,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修养好身体。

那时候,她还活着,纪琅不愿意负心理所当然。可是,后来她不在了,纪琅还能顶住纪家的压力吗?

若纪琅已经有了心上人,或者已经娶妻,她还是默默祝福他吧。坏人姻缘的事,她不干。

两天后,沈鹤龄换船去了苏州,又过了一天,她们抵达金陵城。此时正是上午,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绿瓦红墙,道路平整宽阔。路旁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郑太太、荣姑、杜令宁、杏枝跟所有初初抵达京城的外乡人一样,都被金陵城繁荣昌盛的景象所吸引。

薛锦棠很是平静,毕竟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她轻车熟路地领着她们去了鸡鸣寺,那里有很多便宜的院子出租,里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因为户主是鸡鸣寺,所以治安很好,寻常宵小根本不敢寻衅生事。

几人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去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薛锦棠买了文房四宝颜料等物,还找了刻字先生刻了一方印章。

郑太太愁得眉头不展,她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道京城的物价这么贵。本来还以为顶多比燕京城贵两成,没想到所有的东西价格都翻番,她的那点子钱根本不够花的。

都怪她胆子小,觉得薛锦棠给她的那匣子钱来路不正,走的时候没敢拿,留在那个屋里了。

“锦棠。”郑太太道:“我明天就出去找事情做,刚才我在街上看了,有好几家铺子招绣娘,五两银子一个月呢。”

她这次来京城,一方面是薛锦棠想来,另一方面也是好友一直写信催促她。本来想一到京城就去跟好友见面,可现在她如此窘迫,好友若是见了,必定要接济她。她不想被人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还是想赚点钱,在京城里站住了脚再去跟好友见面吧。

薛锦棠见她愁眉苦脸,就笑:“舅母放心吧,我手上还有一副画,明天拿出去卖,很快就有钱了。”

这里是京城,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甘棠楼主”的画最畅销的地方,挣钱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当天晚上,等郑太太、杜令宁都睡了,薛锦棠悄悄起身,在明间铺开画轴,挥笔泼墨,很快就画了一副仕女揽照图,还不忘盖上了甘棠楼主的私章。

次日早上,吃了早饭,薛锦棠就跟杜令宁一起去卖画。踏进画斋,薛锦棠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画斋里的摆设布置跟从前一模一样,就连来招呼他们的店小二都没变:“两位小姐,是要看什么画?”

薛锦棠长得美,店小二态度格外殷勤。

“我要卖画。”薛锦棠走到后堂,打开画轴。画上的美人削肩柳腰、樱唇凤目,神态闲适懒散,嘴角带着淡笑,持镜的身姿、飘逸的纱裙,无一不精致,那美人像是活的一样,怎么看怎么逼真。

杜令宁都惊呆了,摸着那画爱不释手,店小二比她镇定多了,把画收起来,喜气洋洋说:“既然是甘棠楼主的画,那就老价钱吧。”

“再加一成。”薛锦棠不急不缓,神色淡然:“这是之前都没有的画样,而且甘棠楼主已经快两年没出新画了,市面上的价格比之前贵了很多,我只要加一成,并不过分。”

店小二见她是行家,对价格了如指掌,忙点头哈腰应了,取了银票给她。薛锦棠接了银票要走,店小二十分客气:“这位小姐,是否有兴趣做我们的画模?价钱好商量。”

这位小姐貌美,比刚才画上的那个美人还要美。若能把她画下来,不说画个十成,只要画个七八成,至少也能卖大几百两银子。

薛锦棠没答应,店小二失望地送了她们出门,目送二人到对面的首饰铺子去了。

“锦棠,那幅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杜令宁还记挂着画上的美人:“甘棠楼主画工真高超啊,画的真好啊。”

薛锦棠微笑道:“是燕王世子赏的,我只知道值钱,没想到这么值钱。”

“不知道甘棠楼主是什么样的人。”杜令宁一脸的痴迷:“他能画出这么美的画,一定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咳!”薛锦棠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首饰,我们多挑一些,过几天跟舅母去做客,不能太寒酸,免得丢了舅母的脸。”

杜令宁本来不好意思挑的,听薛锦棠这样说了,也就认真地挑选起来。薛锦棠待她好,郑太太对她也好,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现在跟着荣姑学做饭、做家务,尽自己所能替薛锦棠分担事情。

两人长得都好看,特别是薛锦棠肤白貌美,令人眼前一亮,首饰铺的伙计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围着两人打转,给她们介绍首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怕她们不买,小伙计也乐意为她们服务。

薛锦棠手里有钱也不吝啬,挑了好几套首饰,付了钱,正打算走,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她的脚步就定住了。

杜令宁见她不走了,也停下来,见薛锦棠视线定格在一个男子身上。那男子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量,皮肤白净润泽,双目含笑,已经走了进来,跟伙计说话。

他是那种温润如玉,像邻家大哥哥一样暖暖的男子,很容易得到女孩子的好感。男子意识到薛锦棠盯着他看,转过头来,并不生气,只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点头,又把脸转过去跟伙计说话去了。

真是非常得体非常儒雅俊秀,但也没必要看呆了啊。

杜令宁捏了捏薛锦棠,这样盯着人家看还被人抓住实在是丢脸。

薛锦棠反应过来,垂了眼眸,她没有出门,反而顺势在大堂两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这是卖首饰的铺子,纪琅来这里是给谁买东西呢?

“您看这块玉石如何?水色极好,可以雕成花,外面用金叶衬托,非常好看。”伙计殷勤道:“既然是送给心爱的姑娘,可以雕成她喜欢的花样。”

纪琅微微一笑,眸色如三月暖阳,声音更是和煦温暖:“金饰太俗,不配她。我想要一整根玉,要大一些,雕成整体的玉簪。”

伙计笑道:“我们店里自然也有,只是雕一根玉簪出来,实在要耗费太多时间,公子之前若是没有学过玉雕,现在贸然上手,怕会弄坏了玉,得不偿失。”而且也不好看啊,小姑娘家家的,谁不爱雕工精致的啊,你自己雕,太粗糙了,好玉也给浪费了。

“无妨。”纪琅声音温柔,眼中乘着笑意:“只要她喜欢,弄坏了并不算什么,我慢慢雕就是了。便是我雕的不好看,她也不会嫌弃。”

伙计也笑了:“公子这般深情款款,就是送一根草,那位姑娘也必然爱若珍宝。既然如此,公子且跟我来,楼上挑玉。”

纪琅含笑点头,跟伙计上楼去了。

薛锦棠也不再等了,她起身朝外走。杜令宁见她脸有些白,手指凉冰冰的,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薛锦棠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多:“就是有点累,我们回去吧。”

杜令宁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薛锦棠见到那位公子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但是薛锦棠跟她一样,都是头一回来京城,那个公子,也不像是认识薛锦棠的,必然是她想多了。

这天晚上,薛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想的都是从前跟纪琅的那些事。第二天清晨,她早早就起床,一个人去了鸡鸣寺。

这一天,是她母亲薛秀芝的生辰。这一路行船,她除了陪伴郑太太就是抄写经文,就是为了能赶在这一天把经卷供奉到鸡鸣寺母亲的长明灯前。

进了寺,薛锦棠要了一间精舍开始诵经跪拜。她根本不知道,杜令宁也悄悄跟在她身后进了鸡鸣寺。

杜家出事,杜令宁父母兄长被判了流放,杜令宁被赵见深买了回来。杜令宁有个堂妹,是她三叔的嫡女,跟她感情最好,被承恩侯三房买去了,带到了京城。她昨天听说承恩公今天一家都要到鸡鸣寺上香,就动了念头,想要跟堂妹见一面。

不知道承恩侯府的人怎么样,她怕给薛锦棠惹麻烦,就换了一身男装。不同于薛锦棠的明艳娇美,杜令宁生眉眼很是英气,穿了男装一点都不违和。

她进了鸡鸣寺,打听到承恩侯徐家的精舍在鸡鸣寺珍珠泉旁边。也是巧了,竟然真让她看到了堂妹。

她堂妹才十岁,被买来给小姐做丫鬟,正陪着小姐在泉边玩呢。杜令宁大喜,跑过去跟堂妹说话:“容姐儿。”

容姐儿见到姐姐,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先是呆了呆,接着就哭着扑到姐姐怀里。遭逢家变,二人时隔几个月再相见,实在不能不伤心。

容姐儿服侍的那位小姐年纪小,才不过五岁,见到容姐儿哭了,还以为杜令宁是坏人,立刻扯着软软的小嗓子:“来人,快来人,这里有坏人。”

她一喊,立刻有几个嬷嬷与一个男子跑了过来,那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目露凶光,他一边跑一边厉声质问杜令宁:“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杜令宁真是有嘴说不清,本来就鬼鬼祟祟心里就没什么底气,又见这男子凶神恶煞一般,想着自己落这个人手里必然讨不了好,本能使然,她拔腿就跑。那几个嬷嬷很快就被她甩开,只有那煞神一样的男子穷追不舍,眼看着就要追到她。

杜令宁慌不择路,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跑到了河边,脚下一滑,竟然跌进了河里。她是个旱鸭子,根本不会水,天气又冷,刚一落水就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救命!”

“救命!”

没喊两句她就沉下去了。

追她的男子乃是承恩公府五爷徐凌霄,才从福建剿匪回朝,他水上功夫了得,见人扑腾两下沉了,立刻跳入水中救人。

徐凌霄十二岁就去了军营,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在水里捞了人,发现这人又软又轻,跟他之前捞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也没多想,抱了人上来,见人晕了,就嘴对嘴给人渡气。

他觉得有些奇怪。之前给人渡气,都是臭烘烘的,这人怎么香香的?嘴还又软又滑,实在是新鲜。难道军营里的人都很糙,京城里的男人都这么细皮嫩肉很精致吗?

他常年在水上,自然知道怎么救人,渡气之后,就轻轻拍着杜令宁的脸颊。拍一拍觉得手感特别好,细腻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杜令宁因为在水中扑腾了一会,此刻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脖颈。徐凌霄见她胸口鼓起,还以为有暗器,伸手就去抓,想隔着衣服把暗器抓出来,这下子用的手劲真的很大,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来势汹汹。

只是当他手抓到“暗器”时,整个人都呆了。

这是什么暗器,绵软弹手,好像不是暗器,而是长在这个人身上一样。神差鬼使的,他的手就伸到衣服里面去摸。

粗糙的大手才罩到“暗器”上,杜令宁就醒了。

四目相对,杜令宁怔了一下,胸脯处传来的疼痛与异样,让她立刻反应了过来,特别是那双大手,还捏了两下。杜令宁脑中“轰”地一声,抬手给了杜凌霄一个耳光。未等徐凌霄有所反应,她起身就跑了。

徐凌霄很迟钝,但是并不傻。而且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有着天生的本能。他傻傻地蹲在那里,黑黑的一张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他脖子涨粗了,感觉脸上像有火在烧。

他…刚才轻薄了一个姑娘,亲了人家的嘴,还摸了、摸了人家的那个地方。

徐凌霄搓了搓脸,想想刚才的感觉,竟然有些回味。他这次是被他哥哥压回来相亲的,他从小混迹军营,根本不想男女之事,只觉得女人麻烦,原想着,过两天就偷偷跑回去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就不想跑了。娶个媳妇,其实也还不错。

而杜令宁浑身湿透,闯进了薛锦棠的精舍。薛锦棠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杜令宁冷得脸发白:“我贪玩,不小心落水里了。”

薛锦棠赶紧叫了知客和尚来,加了钱,换了个带卧房的精舍,让人给杜令宁太热水来。

杜令宁不要薛锦棠帮忙,说要自己洗,薛锦棠就到院子里跟和尚要了一身干净了女眷衣裳。

杜令宁泡在温暖的热水桶里,等身子暖和了才把上半身露出水面,胸前大大的五指手印格外刺眼,轻轻一碰,疼得她龇牙咧嘴。

“卑鄙、无耻!下.流的色胚!”她咬牙切齿低声咒骂,外面传来木鱼声,她又赶紧住了嘴,心里想着以后再遇到那个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过那人的衣饰装扮,分明是个武将,她打过对方,地位也没人家高,只能…只能躲得远远的了。

“可恶!实在是可恶!”

等她洗好澡,薛锦棠过来,笑着说:“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回去你就要喝点药防止得了风寒。你再这里等我,我到明灯殿去供奉经文,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薛锦棠捧着经文,在明灯殿门口竟然又遇到了纪琅,实在是未曾想到。之前她在别院,是纪琅陪着她抄写经文,等她抄写好了,纪琅就把经文送过来。

她死了,纪琅喜欢了别人,她不怨他,只是有些难受而已,毕竟纪琅没做错什么。没想到,纪琅还记得她之前的习惯,还会抄了经文送来。这一瞬间,她心里的难受释然了很多。

她已经死了,纪琅也该有新的生活。她垂了眼眸,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纪琅擦肩而过,径直去了母亲的长明灯前。那里已经摆放着两卷经文了。

薛锦棠有些纳闷,怎么会有两卷呢?她取下一卷经文翻开,见是纪琅的字迹。又取了另外一卷经文,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加糊涂了。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字迹,仿佛刚刚学习写字之人的字迹,这是谁写的?

薛锦棠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就把自己抄写的经文供奉上去,跪在蒲团上,闭上双眸,在心底暗暗与母亲说话。

日头渐渐高了,薛锦棠起身,见纪琅没走,反而折了回来,就在大殿里,也不知待了多久了。

“你是谁?”纪琅眉眼温润,仿佛带笑,此刻看薛锦棠的目光却有几分迷茫:“你跟薛夫人是什么关系?”

薛锦棠淡淡一笑:“我姓薛,之前受过薛夫人恩惠,今日特来祭拜。”

她这样微微一笑,纪琅的心竟忍不住跳了跳。这个人竟然这么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怀疑她是尾随他来的,却并不觉得生气,真是奇怪。

纪琅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薛锦棠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块圆形的玉佩,不是她之前送给纪琅的那一块。她送的,纪琅曾经佩戴了七八年,自收到之日起就戴在身上,哪怕他从小童长成伟岸的男子,那玉佩已经小了,他也舍不得换下来。他说:“盈盈送我的第一块玉佩,我珍之爱之,要戴一辈子的。”

薛锦棠叹了一口气。过去了,都过去了,也该忘了。

回精舍的路上,突然多了很多和尚,好像在找什么人。薛锦棠上前去问询,和尚说:“承恩侯府的五爷,说有个小毛贼偷了他的玉佩,正在寻找呢。”

薛锦棠回去,把这事说给杜令宁听,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锦棠,你得帮我!”她是个爽利的人,家里遭逢巨变,又从燕地来到京城,胆子小了很多,薛锦棠就是她的主心骨。

薛锦棠听了,简直啼笑皆非:“你别怕,我知道这里有个后门,我带你从后门走就是。”

杜令宁出了鸡鸣寺,如蒙大赦。心里将徐凌霄又是狠狠一顿臭骂,好个色.胚,占了她的便宜,竟然还栽赃陷害,倒打一耙。

“走吧,我们快回去,舅母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两人挽着手回去,路上又遇到了纪琅,他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马车挂着流苏绣花的帘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女眷。

薛锦棠跟杜令宁避开在路边,让他们先走,纪琅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多谢薛小姐。”

此时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车帘撩开,一个妙龄女子仰着头跟纪琅说话:“纪琅哥哥,是你认识的人吗?”

纪琅脸上的笑意立刻深了,他走近马车,靠近那个女子,低下头,十分温柔:“见过几次面而已,算不上认识。快放下帘子,仔细吹了风。”

薛锦棠看着车内的女子,瞪大了双眼,惊骇莫名。怎么会!她被汝宁公主害死了,一剑正中心口而死,怎么会还好好的坐在马车里?马车里的人是谁,怎么会跟之前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薛锦棠脸色苍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