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棠说:“愿意留下的,就过来画;不愿意画的,就继续站着。”

女孩子们脸色都很难看,她们还指望这次的差事博一个好名声呢,这要是被撵回去,安平大画师一定会责罚她们,说不定连翰林画院九品学徒的位置都保不住。

几人想了想,最终走过来说:“请郡主安排吧,我们都听您的。”

“这才对。”薛锦棠不软不硬道:“画册画好了,以后是要找了临摹的画工画许多份送给各王公大臣的,你们画的画上面都缀有你们的名字。孰好孰坏,外头的人自然会评判。我想你们自己也知道怎么做。”

“若是受了别人的挑拨故意弄坏了临海大长公主的画,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们。”

这一番软硬兼施,让这几个女孩子立刻收起了怠慢之心。原本是不情不愿地帮薛锦棠,现在则是想好好画,替自己扬名。

等到一天结束,薛锦棠与李凝仙都去跟临海大长公主汇报情况,两人在宫殿门口碰着了。

“郡主。”李凝仙问:“今天都顺利吧?”她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薛锦棠一声冷哼,神情不悦:“管好你自己吧!”她话说出口,又懊恼地咬了咬唇。

李凝仙心中有数,与谢紫薇相视一笑,先一步进了殿。

“我问过那几个人了,她们说只画了三张。”谢紫薇幸灾乐祸道:“咱们画了六张,薛锦棠拍马也赶不上。”

李凝仙进了内殿,笑盈盈把六张画捧给临海大长公主:“凝仙今天是头一回画,有些紧张,画坏了好几张。所以,画出来的不多,勉强画了六张,请大长公主过目。”

“六张也不少了。”临海大长公主接了画,认真翻阅,最后留下了三张,把另外三张退还给她:“这几张画的不好,老虎的□□没抓住、大象画的也不够好、白狐的眼睛画坏了,明天重新画吧。”

李凝仙接了那三张画,懊恼地退到一旁。

谢紫薇看了她一眼,李凝仙慢慢就恢复了笑容。是啊,她们画了六张,有三张合格的。薛锦棠只画了三张,顶多有两张合格的。不管怎么说,她都稳赢的。

薛锦棠捧了画进来了,临海大长公主笑问:“你画了几张?”

“我们画的慢,一共画了八张。”

李凝仙脸色一沉,撩眉去看薛锦棠。

薛锦棠说:“我瞧着有一张不太好,其他七张都挺好的。”

她说着,把画铺在桌子上,临海大长公主看了,很是惊艳:“我瞧着八张都挺好,个个都好,哪有不好的?”

“这个锦鸡背上的羽毛画得不太好。”薛锦棠指给临海大长公主看:“多描了一笔,所以不够亮了。明天我们再重画,肯定能画得更好。”

临海大长公主乐呵呵道:“很好,很好。那就把这几张留下来,这张锦鸡毛色显眼、雄赳赳、气昂昂,我很喜欢,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拿到御供瓷器窑去,让他们按了这个样子做个大瓶出来吧。”

薛锦棠抿嘴一笑:“我先跟公主讨个赏,等花瓶做出来了,可否赏给我们五人,每人一个?”

“这个当然可以。”临海大长公主很满意:“你画得很好,是该有赏。除了瓷瓶,你们五个每人赏一个白玉石的砚台吧。”

薛锦棠盈盈下拜:“谢大长公主。”

三人由嬷嬷领着,把今天画的画送到藏画楼,薛锦棠看到有一个画架子上挂的全是她的画。

林林总总有十来幅,都是好几年前画的了。

见她在画架子前驻足,嬷嬷笑道:“我们主子最喜欢海棠楼主的画,可惜他的画作太少了。”

薛锦棠听了只是笑,其实她画得真不少,只不过都被纪琅、沈鹤龄得去了。这两年,她没怎么画了,市面上她画的价格越炒越贵。纪琅、沈鹤龄他们真是赚大发了。

出了宫殿,谢紫薇对薛锦棠道:“那甘棠楼主是凝仙的老师,你比不过凝仙的。”

薛锦棠就问李凝仙:“你是怎么跟甘棠楼主认识的?”

“老师是家父好友,算是通家之好。”李凝仙道:“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该与我争抢,因为你是赢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薛锦棠笑了笑:“今天画的多的那个人是我,得了长公主夸赞、赏赐的人也是我,这话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说。你是我手下败将,说这样话,不觉得害臊吗?”

“还有你!”薛锦棠睥睨了一眼谢紫薇,最终只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理会她的模样。然后就走了。

谢紫薇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又气又嫉妒,最终她目光落在薛锦棠手里的砚台上,幽幽道:“这个薛锦棠还真有两把刷子。”

她语气酸溜溜的,李凝仙就冷冷问:“怎么,你看她得了赏,想到她那边去?”

谢紫薇忙道:“凝仙,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替你抱不平罢了。那几个人太过分了,才短短一天就帮着薛锦棠骗我们了,实在过分。等这件事完了,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们。”

不用她说,李凝仙也是这么想的。她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咱们明天要抓紧了。”

第二天,那四个女孩子见了薛锦棠好几次欲言又止。昨天她们得了赏赐,被家里人夸了又夸,让姐妹们羡慕,长辈们欢喜。

可是昨天,她们只画了三幅啊,怎么变成了八幅?

最终有个人忍不住向薛锦棠说出了心内的疑惑。

薛锦棠停下调色的手,说:“我就猜到你们跟我心不齐,会向李凝仙通风报信,所以昨天你们去休息的时候,我多画了五张。”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那几个女孩子羞的面红耳赤。

宜兴郡主画技竟然这么好,其实不用她们自己也能完成画作。她用她们,不过是给她们一个露脸的机会,提携她们而已。结果她们做了什么呢,恩将仇报!

明知道她们心思龌龊,宜兴郡主还不计前嫌,在临海大长公主面前替她们邀功讨赏。这种成全别人、宽厚慈悲的心怀,她们实在是拍马也不及。

“郡主!”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以后都听你的。”

几人十分勤快,调色的调色、铺纸的铺纸,前所未有的热情。

薛锦棠说:“大长公主说了,既然分成两组,就该比赛,赢的就有赏。想不想要体面,就看你们自己了。”

“郡主,你放心吧。”女孩子们羞愧道:“我们是猪油蒙了心了,那样坏心肝的事,我们再也不会做了。”

薛锦棠这边越见融洽,效率越来越高,李凝仙那边却不太好。

“昨天我们就得了六张,还有三张是不合格的,薛锦棠那边画了八张,有七张合格的。”李凝仙道:“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输,今天至少画十张,我会张张把关,不合格就重画,什么时候合格,什么时候才走。”

这几个人也想要赏赐,听了连连答应,说今天一定要赢。

上午还好,到了下午,众人就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昨天第一天,李凝仙想着她们人心齐,薛锦棠那边没有帮手,只有几个添乱的,她们稳操胜券,所以就让女孩子玩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开始作画。

本来见到这些平时见不到的动物大家都很新奇,玩心一起就收不住,到了画画的时候就注意力不集中。又因为玩了一个上午,人也累了,就画的不好。但李凝仙却觉得每一张都好,一遍就通过了。

昨天受了刺激,今天李凝仙格外严格,每一张都能挑出毛病,画了一天才勉强得了十张。

昨天太松,今天太紧,众人叫苦不迭,却不敢说出来,怕得罪了李凝仙。

到了傍晚,李凝仙就派了一个女孩子去探听薛锦棠的那边的情况。

这个女孩子跟薛锦棠那边的一个女孩子是堂姐妹,李凝仙当初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方便窥探消息。

“堂姐,今天你们画了多少张?”女孩抱怨道:“你今天可要说实话,昨天没说实话,李凝仙都说我了,大家都怪我。李凝仙说,只要你说实话,谢金加倍。”

另外一个女孩说:“我昨天说的就是实话,我们画了三张,其他五张是宜兴郡主画的。”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今天我不能告诉你了。人家宜兴郡主对我们这么好,我再背叛她,我还是个人吗?妹妹,我也奉劝你,离李凝仙远一些,她…算了一言难尽,姐姐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堂姐为我好,昨天你得了赏赐,羡慕死我了。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到宜兴郡主那边了。”

“李凝仙不会同意的,她就是利用我们姐妹二人。”

“哼!我也不是好利用的。”

女孩子回到李凝仙那边,先说没问出来,然后把薛锦棠自己画了五张画的事情说了。

这下子,李凝仙这边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原来宜兴郡主那么好,在她那边事情又少,赏赐又多,早知道我们就去宜兴郡主那里了。

哪像在这边,画的多,李凝仙还怎么都不满意,净怪她们没好好画。她口口声声说对她们好,怎么就不能学学宜兴郡主,画多一些,然后把功劳分给她们呢?

本来她们画技就没有李凝仙好,她主画,她们只是辅助而已,她倒好,自己不怎么画,就知道使唤她们。

也不怪这些女孩子心里不平衡,干的比别人多,得到的比别人少,还被李凝仙说嘴,换谁谁乐意啊?

所以,第二天,李凝仙毫无疑问又输了。

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薛锦棠那边越来越好,李凝仙这边越来越糟糕,最后变成李凝仙画,谢紫薇填色,简直是被薛锦棠吊打。

临海大长公主干脆道:“宜兴你把珍禽异兽的主画都当了吧,两边进度相差太多了。”

薛锦棠大大方方应了。

李凝仙白着脸,愧疚道:“凝仙没用,拖后腿了。”

临海大长公主笑着宽慰她:“这是小事,你不会管人,就安心画画,以后宜兴负责统筹调度,你好好配合她。”

李凝仙点点头,两眼一白,晕了。

临海大长公主唤了太医来,谢紫薇就难过道:“凝仙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却一直忍着不说,就是怕您担心。”

临海大长公主也有些心疼了,虽然这段时间李凝仙表现不佳,但她到底陪了她好些日子,又是甘棠楼主的弟子。

“是我疏忽了。凝仙带病做事,该好好赏。”

因此李凝仙也得了赏。只不过外头的传言很不好听,说宜兴郡主凭本事得赏,李凝仙装病博取同情才得了赏。

李凝仙气得指甲都抓断了,她回到家中,找到自己祖父:“您把前些日子得到的甘棠楼主的画给我吧。”

她祖父道:“甘棠楼主的画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幅,祖父画了高价买回来的。你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把薛锦棠给挤走,再找下一幅可不容易了。”

李凝仙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阴森:“您放心吧,这回准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87.将计

招魂台实际上是一座塔型的建筑, 在塔顶摆下仪阵、招魂器物, 从选址到修建、再到里面布置,都严格按照天机道长的要求去做。

皇帝南巡一去就是四个多月,招魂台修建竣工,赵见深与天机道长一起过来查验。

上了塔顶, 两人极目远望,赵见深道:“师父,圣驾下个月就要回鸾,到时候一切就都看您老人家的了。”

他说着, 冲天机道长拱了拱手。

天机道长人如其名,须发皆白, 却是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双目温和又不失精明,一派仙风道骨。

赵见深的医术、蛊毒之术都是天机道长所传授,他甚至还跟天机道长学了一部分内家功夫。

天机道长嘿嘿笑:“徒儿有求,为师自然安排妥当,就是这酬劳嘛…”天机道长冲赵见深眨了眨眼睛,刚才还仙姿飘飘的老道长这会子表情谄媚、笑容猥琐, 跟坑蒙拐骗的江湖神棍没有什么区别。

赵见深点点头:“师父放心,金子都准备好了。”

天机道长眼中精光一闪, 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没大没小地拍了拍赵见深的肩膀, 眉花眼笑:“好徒儿, 走, 为师带你喝酒去!”

赵见深将他老人家的手拍开,道:“不许喝酒!”

天机道长把眼睛一瞪:“如何不行?你这没有孝心的坏徒弟,为师替你解毒、给你治病、传你本事,这会子特意从山里跑出来助你,你连顿好酒都不让为师喝?没良心的坏东西,瞧为师不打你?”

他说着,拿了佛尘的手柄来敲赵见深的头。

赵见深一把抓住了:“你要喝酒也可以,但是喝醉了,露了痕迹,皇祖父不信你了,你休想得半两金子。”

这老头儿啥都不爱,就爱金子,黄灿灿的金子。

听了这话,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家立刻偃旗息鼓,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好吧,看在金子的份上,为师姑且忍上一忍吧。”

他肩膀塌了,眉毛落了,嘴角也耷拉了,一副垂头丧气、半死不活的模样。

赵见深笑了笑:“等事情结束了,御酒管你喝个够!”

天机道长这才乐了,哈哈大笑拍着赵见深的肩:“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

这老头手劲儿极大,每拍一下赵见深的身子就矮几分,几乎不曾把赵见深给拍出内伤来。

赵见深抽了抽嘴角:“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还想不想要金子了?”

笑声戛然而止,天机道长“哼”了一声:“不拍就不拍,多少人想求老神仙我拍一拍,好得到仙气,老神仙我还不乐意呢。”

“过来,侍候笔墨,为师要画些符咒在墙上,唬唬你的皇祖父。”

老头儿存了心眼子,等会一定要故意装作打翻墨台,泼赵见深一脸,好报刚才他威胁自己的仇。

不料赵见深早看穿他的戏码:“师父今儿累了,这些许小事就交给徒儿吧。”

天师道长见算计不了他,捋了捋胡须道:“为师先走一步。”他脸上平静淡然,心里想的是,小兔崽子,迟早有你落入俺手里的那一天。

天机道长走了没多久,薛锦棠就来了。这样露脸的机会,赵见深自然是要留给薛锦棠的。到时候他向皇祖父请功,给棠棠要一块封地。现在啥都没有,只有一个郡主的名头,实在不够名副其实。

“棠棠。”赵见深像所有热恋中的愣头青一样,冲动的很,一会没见就想得慌了。见人来了,就搂到怀里,抱啊、亲啊,啥时候觉得自己把持不住了,啥时候才放开手。

特别是最近,她对他分明也有了情,对他而言就像最好的催爱之药,每每让他心潮涌动,不能自持。无数次想推倒了她,这样、那样,总之各种不可描述。

虽然不能真做了,脑海中想一想、过过干瘾,也是极好的。

一番亲热之后,两人都两眼亮亮的,尤其是赵见深,眼睛跟狼一样,呼吸都粗重了。

她的唇粉中带红,因为被爱怜过,格外鲜艳,赵见深越看越想。

“你…”他把脸转过去,不去看她了:“你对着桌上的册子画吧,我冷静冷静。”

天热了,他穿的衣裳轻薄,底下支起了高高的帐篷,实在尴尬。

薛锦棠也觉得不好意思,心里也有些纳闷,怎么那个地方有时候鼓鼓软软一大串,有时候就硬邦邦的呢。

她拿了画具,在墙上画了起来。符号简单,她很快就画好了。

赵见深带着她下了楼,才走出塔,在门口遇到了天机道长。他想起自己有个东西忘了,回来取的。

见到了薛锦棠,老人家立刻定住了脚,捋了捋胡须,神色淡泊明镜。

赵见深对薛锦棠道:“你先回去吧。”

天机道长说:“殿下,招魂台重地,如何能让外人进入?”

他语气很淡,但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头发紧。

薛锦棠见他仙姿出尘,就猜到他是大名鼎鼎的天机道长:“我是宜兴郡主,过来画壁画,并非刻意闯入。”

“嗯。”天机道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挥了一下佛尘:“你走吧。”

薛锦棠转身走,她能感觉到天机道长目光如芒,一直看着她。她脚步越发快了。

等她走远了,天机道长才用胳膊肘拐了拐赵见深,嘿嘿笑:“好小子,眼光不错嘛。”

赵见深不喜欢与人谈论薛锦棠,就冷冷睥睨了天机道长一眼。

天机道长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你既然这么护着,为啥还给她下蛊?”

他突然猛然一睁眼,惊奇道:“你该不会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所以才下了这么毒的蛊吧?”

“不是。”赵见深含含糊糊道:“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下了三年。”

现在才过一年多,还有一年才能给她解蛊,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熬呢。

天机道长笑眯眯拍着他的肩膀:“想提前解蛊,来找为师。只要价格适合,什么都好谈。哈哈哈。”

赵见深还真有点心动了:“再等等吧,总要等萧淑妃败了、吴王倒了再说。”

天机道长眼珠子转了转,笑容更深了。

“我的招魂台弄好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我这边也一切准备妥当。”赵见深道:“皇长孙赵见浩会在圣驾回京前半个月被押送回来,这些事,你不要管,好好替圣上招魂就是。”

前世他回了燕地北平府,吴王觉得他没了威胁,就开始对皇长孙下手。

一共安排了两件大事,第一,江西赣州知府给皇长孙献上白狐一只,白狐乃祥瑞,是智者长寿的象征。皇长孙将此事告诉皇上,龙颜大悦,让皇长孙把白狐献上来。

为此,皇上办了一场献瑞大典,十分隆重。在无数眼睛主母下,白狐被送上来,拉开帘子,笼子里是一只死狐。

这事本由吴王操办,但皇长孙想揽功,只字未提吴王,只说是自己的功劳。等事发之后,他推到吴王身上,皇帝不信,斥责他办事不力、惫怠不恭、出事只知牵连旁人,不知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