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头一挑:“那你就得降服了他,狠狠挫她锐气,让她乖乖听你的话,在你身后。”

赵见深想了想,应道:“皇爷爷,孙儿一定会降服她,只是请您不要插手,孙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皇帝一声冷哼:“朕没有安排你去接郑宝,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孙儿明白。”

“选妃的那三位闺秀,个个都比薛氏更适合你。你既然不想娶,那便罢了。只是朕,把丑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见深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皇爷爷,您放心,孙儿已经跟司天监打过招呼了,这三位闺秀的八字跟孙儿都不相合,不是良缘。”

皇帝笑骂:“你倒是会找借口!”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燕王来了:“父皇,阿鸿今年也不小了,此次给阿深选妃,选出来三个闺秀。儿臣想着,既然跟阿深八字不合,何不让阿鸿求娶?”

皇帝淡淡道:“不知你想替阿鸿求娶哪位小姐?”

燕王听这话,知道有戏,就笑道:“南阳侯吴家的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与阿鸿年岁、属相都没有冲突,容貌又般配,儿臣觉得吴小姐挺合适。”

吴小姐不仅容貌出众,表现优异,还有一个做羽林卫副首领的哥哥。最关键的是,吴小姐的父亲南阳侯,手握重兵,乃武军都督府都督。

本来皇帝就意属吴小姐,想让她嫁给赵见深。

这个燕王,可真是会捡漏,无时无刻不在替他的庶长子考虑,却从未替阿深这个嫡子想过分毫。

皇帝面无表情:“既然你觉得行,便去求娶吧。”

燕王心头一梗,躬身退下了。

若要去求娶,他只管去南阳侯府就是了,何必再多跑这一趟?

他特意到皇帝面前说这件事,就是想让皇帝赐婚,没想到皇帝连接都没接这个话腔,他讨了个没趣。

燕王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皇帝不同意,八成是赵见深怂恿的。他自己没看上那几个人,也不许阿鸿娶,好歹毒的心肠。

燕王先找人去南阳侯府问话,然后给燕地去了一封信,让庶长子赵见鸿即刻启程来京。

三日后,沧澜国王子抵达京城,赵见深与礼部尚书接待了,将人安置在会同馆,次日隆重招待,又次日皇帝召见,详谈甚欢。

沧澜国王子很喜欢金陵,认为此地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决定先在这里住下,学习了纺织技术,了解了大齐风俗之后,再决定是求娶大齐的公主、还是把沧澜国的公主嫁过来。

赵见深忙完了此事,刚好次日是郑宝将军的船队回京之时。

赵见深越发沉默,范全很想问自家主子明天去不去,但是又不敢问。

次日清早,还没用早饭,赵见深就吩咐他备马车。

“主子。”范全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没安排您迎接郑将军,就是不希望您再去跟郡主见面。皇上很不喜欢您把郡主看得这么重…”

“嗯。”赵见深道:“我知道。”

然后他依然一意孤行坐上马车,去码头了。

他知道不该去见她,但是他忍不住。

郑宝将军回朝,是一件非常热闹的大事。朝廷派出兵部尚书相迎,燕王世子也位列出席,百姓争先恐后欲睹郑将军风采,京城万人空巷,锣鼓喧天。

这次回京,郑宝立了大功。而郑宝又觉得,薛锦棠功不可没,所以就让薛锦棠跟在他身后。

打头的是郑宝,然后是薛锦棠,再然后才是其他的将领。

赵见深声音清冷,迎接郑宝:“郑将军为国争光,大齐之幸。深久候多时,皇祖父设下宴席给将军接风。”

郑宝面白无须,表情冷淡,寡言少语:“郑宝领命。”

赵见深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在前引路。

几个月没见,她变化很大,原本如冰雪般白皙的肌肤黑了许多,精神却非常好,神采奕奕。那双清澈的眼睛比从前多了几许沉稳坚定,人胖了,脸颊丰腴了一些,少了柔弱,多了矫健。

可以看出来,这几个月,她过得不错。

赵见深握着马缰,身姿笔挺,回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薛锦棠也骑着马,她跟赵见深之间,只隔了一个郑宝将军。她要抬头朝前看,视线不由自主会落在他身上。

赵见深怎么瘦成了一柄刀子?

难道是因为她吗?

薛锦棠自嘲地笑了笑,她想太多了。

以后,他做他的燕王世子,她做她的宜兴郡主,井水不犯河水。就像今天,对面不相识,才应该是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

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呼与疑问:

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谁?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宜兴郡主吗?

宜兴郡主此番立了大功,怪不得郑将军会让她跟在身后!

不会是假的吧,她一个女子,虽然长得美,可怎么立功啊?

如果她没立功,郑将军怎么会让她跟在身边?要知道郑将军一向军纪森严、铁面无私的。

百姓的议论声不小,薛锦棠听着,腰杆挺得更直,脸上不自觉露出一许微笑。

能活着回来,看到这些鲜活的面孔,真好啊。

郑将军跟金祖义的战争,足足打了四个月,为了麻痹金祖义,她主动做诱饵。

师父、纪琅、沈鹤龄极力阻止,他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自己明白,她为的就是这一天,能正大光明的出现,能堂堂正正被人叫一句宜兴郡主。

被金祖义抓了之后,她有好几次都几乎要丧命。手臂更是受了重伤,差点就废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或许册封郡主是赵见深的功劳,可她用自己的行动捍卫了郡主的爵位。

她薛锦棠能活着,靠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施舍。

薛锦棠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脸上带着雍容得体的微笑,谁也看不出她手臂受了伤,在忍着伤痛。

虽然郑宝是大将军,可她是这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又是这般漂亮的女子,这一刻,是属于她的耀眼时刻。

人群中,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摸着下巴,目光如狼一般紧紧锁定在薛锦棠身上。

这个美人确实美,肌肤泛着阳光的颜色,眼睛像湖泊一样清澈,比传说中的雪莲花神还要美丽、耀眼,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而且她是郡主。他这次来,可以求娶公主,那郡主应该也是可以的。

他的随从笑着道:“恭喜王子,相中了王妃。”

男子虽然穿着汉服,却鼻梁高耸、满脸胡须、眼睛的颜色也不是与汉人不同,他正是沧澜国王子哈什。

另外一个随从则道:“可是公主想嫁给最受宠的皇孙燕王世子。”

沧澜国王子哈哈一笑,有着汉人少有的野悍:“那又何妨?过两日,本王就进宫跟皇帝求娶这个郡主,同时让妹妹嫁给燕王世子。”

随从也笑了:“王子高明。”

养心殿,皇帝听了王大德的汇报,知道赵见深去看薛锦棠了,他先是冷了脸,接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帝王多情,是大忌讳。若薛氏愿意低头,朕不介意给她一个机会。若她继续这般强硬,赐婚也好,赐死也罢,总之,不能再让她留在阿深眼皮子底下了。”

王大德心头一紧,想着赵见深对薛锦棠的在意,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接风宴结束,薛锦棠与群臣一起告退,赵见深也要出去,皇帝叫住了他。

“你即刻启程,去一趟杭州,让那边的织造局拨一批人到京城来,以供沧澜国使臣学习纺织。”

赵见深大惊:“皇爷爷…”

“这是圣旨。”皇帝语气凛然:“你快去快回。”

赵见深心里想的,都是去找薛锦棠解释,皇祖父必然知道他的想法,就拿这种小事支开了他,难道皇祖父想对她不利吗?

赵见深心里凉飕飕的,想反抗,想拒绝,他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突然一个激灵。

皇祖父或许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挫挫她的锐气而已。如果他此时为了她抗旨,必然会犯了皇祖父的忌讳。

若真到那一步,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从金陵到杭州,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三天就可以跑一个来回了。

三天,他还能掌控得住。

赵见深压下心头种种思绪,跪下道:“孙儿接旨。”

领了圣旨,赵见深即刻就启程,他把范全留下来,叮嘱他:“这三天,无论如何,看好了她,不许她有任何闪失。”

范全也知道,宜兴郡主就是自家主子的命。若是宜兴郡主出事,自家主子也就活不成了。他也不再说要跟赵见深一起去的话,正色道:“主子放心,宜兴郡主好好的,绝不会掉一根汗毛。”

赵见深不敢耽误,吩咐完范全就出了城。

而薛锦棠出了宫之后,就被程家的人接到了:“郡主,我家老爷太太在家中等着给您接风呢。”

薛锦棠笑着回他:“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等忙完了就过去。”

来人应声去了。

车夫问:“郡主,咱们去哪里?”

薛锦棠道:“我还没想好,你且让我想一想。”

半个时辰之后,薛锦棠回了威武将军府,在威武将军府待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去了程家。

程石山带着程青、程紫兄妹在门口等她。

她人来了,三人立刻跪下去给她行礼。

薛锦棠忙叫他们起来:“不是说了不用行礼了吗?怎么我才离开几个月,你们就跟我这么生疏了?怎么不见舅母?”薛锦棠有些担心。

程紫扑过来挽住她胳膊,崇拜道:“今天姐姐回城,我也去看了。你骑在马上,跟在郑将军后面,好气派,好威风。爹说,你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今天一定要行大礼迎接你才行。”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薛锦棠不是一般亲戚家的姐姐,而是堂堂正正的郡主,不能当普通亲戚对待。

“今天已经行过大礼了,以后就不用了。”薛锦棠又问了一遍:“舅母怎么不在?”

程紫嘻嘻一笑,回头看了程石山一眼。

程石山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薛锦棠心头一动,隐隐有个猜测,又不敢相信。

程紫笑嘻嘻,小声道:“娘要给我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爹不让她来。”

“真的?”薛锦棠大喜过望:“走,咱们见舅母去!”

郑太太吃胖了好多,脸颊红润,双目有神,一见薛锦棠她就哭了:“黑了,瘦了,必然受了很多苦,回来就好,别再出去了,舅母舍不得你。”

郑太太本就心疼薛锦棠,怀了身孕容易情绪激动,这一哭就止不住。

薛锦棠哄不好,无奈地看着程石山。

程石山只得过来哄她:“郡主回来了,是高兴的事,你哭什么?你现在怀着身子,哭坏了可怎么好?你看看郡主,都被你吓着了。”

郑太太一听,赶紧不哭了,擦了眼泪,拉着薛锦棠的手道:“舅母情绪激动,吓着棠棠了。”

薛锦棠拍着胸脯,做出后怕的模样:“是吓着我了,舅母你可千万不能再哭了,你要是再哭,我可不敢再来了。”

郑太太忙保证不敢再哭了。

程紫看着,有些酸溜溜的。她娘过世很多年了,因为没有母亲管教,她一直大大咧咧,其实心里还是个小孩子,也想有娘疼。

郑太太嫁进来之后,对她真的很好,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可是今天薛锦棠来了,郑太太明显更疼爱薛锦棠,她感觉自己娘亲被人抢了,心里不好受。

郑太太看见她了,也把她拉过来,握着两人的手道:“等孩子出生了,你们俩个做姐姐的可不能偷懒,要替我带小的才行。”

程紫忙道:“娘,你放心,我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薛锦棠摸了摸程紫的头:“阿紫真乖,姐姐忙,能过来的时间比较少,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程紫连连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晚,薛锦棠跟郑太太、程紫说了很多海上的见闻,两人听得津津有味。还是程石山见天色晚了,再三催促,郑太太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薛锦棠,让她去休息。

躺在床上,听着阿紫绵长的呼吸,薛锦棠翻了个身。

接风宴之后,她没有走,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她是在等赵见深,这几个月,他们都冷静了,赵见深也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可惜她没等到。

回到威武将军府,她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等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望,只是心里有些不适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解释就不解释吧。

薛锦棠闭上双目,很快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皇帝传召。

薛锦棠进宫后,发现殿内除了皇帝、王大德之外,再无旁人。

她跪下请安之后,皇帝并没有让她起来。

帝王声音冷淡,开门见山:“薛氏,燕王世子钟情于你,这一点你知道吧?”

薛锦棠脸上闪过一抹狼狈,她稳了稳呼吸,沉声道:“臣女知道。”

“哼。”皇帝声音更冷了:“朕再问你,你对燕王世子是否有情?”

“臣女…”

“你抬头看着朕!”

皇帝一声冷喝:“说实话。”

薛锦棠抬头,第一次与皇帝对视,她眼睛一睁,瞳孔猛然收缩。

她没想到,皇帝的双眼竟然跟他的眼睛如此之像,都是丹凤眼,都充满了威严的冷冽。

跟赵见深在一起的时候,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她从未吐口过。

这一刻,薛锦棠突然不想骗自己,她想放纵一回。

“臣女对世子殿下,的确有情。”

这话脱口而出,她心里轻了许多,承认她还想着赵见深,其实也没有多难。

“这么说,你是在欲擒故纵,想借此拿捏燕王世子了。”皇帝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不敢…”

“那昨天是谁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你在等谁?”

薛锦棠脸色一白,双唇发抖,过了好一会才给皇帝磕了个头,沉声道:“臣女的确在等燕王世子,却并非欲擒故纵。臣女与燕王世子之间,因一件事而产生隔阂。臣女不知此事是误会还是其他,臣女想亲口问一问燕王世子。”

“是误会又如何?”

“如果是误会,臣女会像燕王世子道歉,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臣女。如他愿意,臣女愿以终身做赔。如他不愿,臣女亦不会纠缠。”

本来她已经决定今天一早主动去找赵见深问个清楚的。

他说过,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没资格跟他摆郡主的架子…

她心里也是怕的,怕她去问,他回她一句:你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