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沈妱立马拍马屁,“殿下公允睿智,沈妱相信殿下!”

到底是女儿家做不到喜怒不形,她还是几步凑到了徐琰跟前,“殿下打算怎么做呀?我爹爹若是无恙的出来了,姨父那里不会有事吧?”

“不会。”徐琰忍不住伸手抚在她的眉心,“刚才这儿皱得紧巴巴的,我瞧着快滴出苦水来了。”

沈妱嘿嘿笑了两声,发觉他即使病了,那指尖也是带着温热气息的。

而且这个时候,她竟然有些喜欢这样亲昵的姿势。

徐琰便也站起身来,瞧了眼窗外的碧色长空,道:“陪我走走吧。”

沈妱哪会不从,当即跟着走出院子,又仰头瞧着徐琰,细细辨看他的脸色,“殿下还未痊愈吗?”

英挺俊朗的眉目依然,只是添了憔悴。沙场磨砺出来的悍将、皇家培养出来的亲王,冷硬刚厉和尊贵高华两种气度相融,他身上总有种异于常人的气息,会叫人敬畏,也叫人心安。

所谓病来如山倒,不管是多强悍的人,到底是抵不住病痛的,只是他强硬惯了,半点都不愿意显露出来罢了。

这样想着,沈妱有些心疼。

徐琰倒是浑不在意,“受了点风寒,不妨事。”

两人出了影斋,折而向右,穿过一片紫竹丛,后头便是水榭亭台。这留园里一步一景,曲廊折转,秋日里虽没有春之盎然、夏之华茂,那疏落景致交杂,也是别有意趣。

沈妱上次在留园游玩还是在六月的时候,如今过了三月,这景致变幻,况味无穷,细赏起来叫人痴迷。

风徐徐的掠过来,带着清寒,沈妱忍不住紧了紧披风,就听徐琰问道:“觉得冷吗?”

“没有。”沈妱笑着抬头,却见徐琰脚步一侧,站在了她的面前,而后自顾自的解下披风,利落的裹在她身上。

沈妱一怔,有点发傻,徐琰却躬身撩起那拖曳在地的部分,灵活的一折,那披风便是长短适中了。只是格外宽大,披在她身上空落落的,衬得沈妱愈发娇小玲珑。

沈妱呆住了,不解的叫了声“殿下。”目光却落在他靠近的脸上,一错不错。

披风上还留有他温热的气息,他为她整理衣角,几乎是拥抱的姿势。

“不能叫你着凉。”徐琰眼底藏着笑意。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是很久。心底里渐渐泛起温柔情绪,在这秋冬之际,平白让她觉出暖意。

沈妱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贪恋陌生的温暖,情不自禁,哪怕那胸膛的背后,是诡谲翻覆的朝堂,是高远莫测的皇家。

额头几乎触碰到他的胸膛,沈妱低声道:“殿下,我害怕。”

“有我。”徐琰忍将她拥入怀里,躬身贴近她的耳侧,“我护得住家国天下,还护不住你吗?”

沈妱似有触动,抬头看他。

第50章 盛怒

第二天一早,何文渊便被徐琰召入留园,查问征书的进展。

何文渊乘轿而来,进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出门的时候却耷拉着个脑袋,也不理会那随从轿夫,只管低头沉吟。一条百来步的巷子,生生叫他挪了一炷香的功夫,而后在那巷口的老榆树下站了片刻,扭头往府衙去了。

沈平的事情还未张扬开,事发时在场几位学子的口都被封了个严实,书院那里只知道沈平是卧病在家,不见外客,就连董叔谨都是来“探病”的。

因此沈家这里愁云惨淡、鸡飞狗跳,外人却是毫不知情。

然而一旦开堂审理,这事儿就包不住了,沈平是庐陵地界排得上号的藏书家,若是给他扣了个“私藏禁.书”的帽子,必会引起大轰动——这也是何文渊迟疑不决,不敢出手的原因。

何文渊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端王那张沉肃威仪的面容,他想抬手摸一把胡子,才发现手心里竟全是汗水。一头是魏王、一头是秦雄、一头是徐琰,还有一头是至亲的家人。

这般冒险构陷,为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仕途、为了家人?

若是后者没了,那他对魏王的效忠还能有什么意义?

他坐在轿中,长叹了口气。

次日,沈平的案子并未开堂,只是端王徐琰往府衙走了一遭,没过多久,就有人匆匆去了趟秦府,请秦雄过去议事。秦雄在里面呆了两个时辰方才出门,沉着张腊月寒冰般的脸,回府后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如今秦愈和秦聡兄弟俩皆出门在外,秦霓被送入京,府里就只剩下了秦霏一个孩子。

秦霏在中秋之夜伤得严重,如今脸上、身上还是有未褪的疤痕,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都深处闺中,安心养伤。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连自己那方寸小院儿都没出过。

不过府里的消息还是能一件件的传入她的耳朵——

大姐的伤渐渐痊愈,要被护送上京待嫁了,是母亲亲自陪着去的,据说要在京城陪她好一阵子。真是不公平啊,为什么那晚烧伤的不是秦霓的脸呢?秦霏恶毒的想,那样秦霓便没法嫁入高门,将来她兴许还能比秦霓嫁个更好的人家,再也不必装乖巧了。

大哥要护送母亲和姐姐,还有那个趾高气昂的表姐上京去,据说来回要两三个月。这也没什么,反正就大哥那个严苛冷漠的样子,他在不在都没区别。

只是二哥也走了,而且据说要在京城住到明年的秋试,这让秦霏偷偷哭了几个晚上。没有他在府里,夫人暗里给钉子的时候就没人帮她了,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姨娘,不会再有人爱护她如同亲妹妹。

不过二哥不在庐陵,往后找沈妱出气,也就没有人会护着沈妱了吧?

秦霏的亲生母亲是陆姨娘,因为姿容出众,且闺中功夫极好,在秦雄面前很得宠。秦霏因此也很能讨秦雄的欢心,不时的撒娇从秦雄那里讨了不少好东西。

可这些天,秦霏却是半点都不敢接近秦雄。他似乎碰上了什么麻烦,越来越容易发怒,就连陆姨娘都因为伺候不小心挨了打,叫秦霏胆战心惊。

这会儿秦霏就坐在妆台前,摆弄着那一堆瓶瓶罐罐,根据郎中的叮嘱,细细推算面容恢复的时间。

小丫鬟坠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脸色都变了,“姑娘不好了,老爷又打姨娘了!”

秦霏吓了一跳,一边忙着让人找衣服,一边赶紧问情由,“是怎么回事?”

“前晌有人来请老爷,说是端王召见,老爷回来后就摔了好些东西。魏妈妈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结果老爷就把姨娘叫过去,叫过去…”坠儿忐忑的看着秦霏,“他一脚就把姨娘踹在地上,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要把姨娘发卖了!”

“什么!”秦霏大惊。一向最得宠的姨娘,怎么会突然被发卖…前两个月的时候,她还托远房的表兄,帮父亲找一本罕见的书呢!

秦霏也顾不得脸上有伤了,连忙就往秦雄所居的正院跑。

秦雄身边姬妾不少,府里又养着不少护卫,秦家的府邸占地堪比三个留园。

秦霏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去,远远就觉得正院里是不同寻常的安静。

毕竟是庶女出身,又是长在秦府这样的人家,秦霏就算再迟钝,也都能觉出其中的氛围。她趴在院门口瞧了瞧,院里的一众丫鬟都被赶了出来,低垂着头站在廊下,大气都不敢出。

秦霏咳了一声,看向往常总向陆姨娘通气儿的丫鬟,谁知那丫鬟仿若未闻,连头都没抬,更别说像往常那样给她些提示了。

就连她都…秦霏吓得心里发颤,可是姨娘挨打,她哪里能置身事外呢?若是姨娘被发卖,以后这偌大的府里,还有谁会疼她?

壮着胆子走进院中,秦雄怒斥的声音断续飘入耳中——“…贱人!不是说已经把人处理了,怎么又让端王给查出来了?让你杀了那东西,你发的什么妇人之仁!不把我害死,你不甘心是不是!”

“我确实叫人去杀了表兄,老爷你问刘洪啊,他亲口跟我说的,已经结果了!”陆姨娘的嗓音沙哑,像是被人掐坏了嗓子。

“刘洪?”魏妈妈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了,“不如现在召他进来,老爷亲口问吧?”

第51章 黑锅

这场变故太过突然,秦雄也是始料未及,只管呆站在那里,瞧着满地的鲜血。

只有魏妈妈很镇定,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去治丧,她甚至走回屋中,对着已然呆住的秦雄,慢声回禀,“陆姨娘毕竟生下了二姑娘,于府里有莫大的功劳,这丧事不能太简薄吧,您瞧呢?”

“好生安葬,别叫她有怨气。”秦雄难得的目光空洞,“以后阿霏就交给夫人了。”

“老爷放心。”魏妈妈答应得爽快。

当然要爽快,为了除去这个碍眼的陆姨娘,秦夫人早在上京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陆姨娘所说的确实没有半字虚言,只是她不知道,早在她找上刘洪之前,刘洪就已得了夫人的命令,阳奉阴违,留下了那个表兄的性命,却告诉陆姨娘他已斩尽杀绝。

大概秦雄也想不到吧,知道秦雄和何文渊全盘计划的秦夫人会在背后来这样狠毒的一手,在栽赃沈平的事情发生后,故意将消息放给徐琰,借徐琰的手把秦雄逼入绝境,继而将怒火引向陆姨娘。

若非如此,向来把陆姨娘母女视作心头肉的秦雄,又怎会割舍那个女人?

如今陆姨娘被秦雄亲手杀死,秦夫人得偿所愿,等不顺心顺意吗?至于这个庶女,没了陆姨娘,拿捏她就跟玩似的。魏妈妈低眉顺眼,依旧是那副恭顺的老奴模样,甚至还跟秦雄请示了些关于陆姨娘丧事的具体事务。

秦雄这时候半点都没心情管此事,便退回内室,开窗透气。

离开了那满地的血腥,外面的秋风吹进来,倒是叫人清醒。

踢死爱妾固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现在最麻烦的却不是这个——端王已经查到了那本昭明太子诗集的源头,这个锅,该如何推出去呢?

秦雄头疼无比。

前些天五麟教的变故他当然知道,甚至他很早就知道,徐琰来庐陵并非为了征书。得知徐琰暗中整修留园的事情时,秦雄确实震惊无比,他派人前往留园刺探,那里却像是铁桶般密不透风。

秦雄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知觉。

徐琰在秦府周围安插人手盯梢,秦雄也是知道的。

可是面对这个名满天下的战神,秦雄根本束手无策。

对方就像是一群狼,又像是一群狐狸,又凶狠又狡猾,不止武功卓绝、行踪鬼魅,探听消息的本事更是叫人生畏,仿佛连密不透风的墙都挡不住他们探听的耳朵和眼睛。

硬碰硬不输于秦雄的部下,玩诡计,他竟然也半点不差。武川这边虽然还算平静,但是在五麟教附近,双方早已明明暗暗的交手多次,秦雄是熟悉情况的地头蛇,徐琰不过是一条空中飞来的强龙,竟也能逼得他步步后退,不得不予收敛。

秦雄甚至想过借着五麟教的手来杀了徐琰,可徐琰却像是能猜到他一步步的打算,哪怕做了那样周密的安排,依旧叫他漏网逃脱,安然回到庐陵。

——当然不能在庐陵明目张胆的对这位亲王动手,否则他秦家就再无生路。

如今呢,原本是诱蒋文英入觳的局,谁知道这个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徐琰又掺和了进来?更可恨的是他竟能迅速的探清楚背后的一切,而且还策反了何文渊,叫何文渊倒戈相向,将他逼入困境?

他蒋文英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有沈妱这样一个侄女,为他博得徐琰这样的外援。若是没有徐琰掺和这一手,即便蒋文英现在稳得住,等沈平的人头一落地,他难道还能无动于衷?让蒋文英卷入这场漩涡,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偏偏就是徐琰横插一手,不止保护了蒋文英,反而调转矛头、反将一军。

他秦雄又是哪辈子造的孽,竟然会被徐琰这等恶狼盯上?

那本昭明太子的诗集可大可小,若是处置得当,一场风波能化于无形;若是稍有不慎,此事翻到御前,再被有心人挑拨几句,那位高坐龙椅的圣上就能随随便便打发一大群人去陪地下的昭明太子!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害了蒋文英,却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该死的徐琰!

愚蠢的陆姨娘!

要是早早解决了那些人,又怎么会让徐琰给查出来!

秦雄胸中怒气激荡,砰的一声甩上了窗户,几乎将窗棂震裂。目光一转,却瞧见了桌上的那套十二生肖金杯。那是这回霍宗渊兄妹来秦家时带着的礼物,据说出自京城中金器名家之手,以十二生肖为形,各个灵活生动,精湛粲然。

霍家…秦雄猛然想起了什么。

霍宗渊还在秦府养伤,他是长公主之子,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是端王徐琰的亲外甥,还是浑名在外的混世魔王。徐琰再怎么嚣张,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沈妱,去得罪霍家和皇后吧?

秦雄茅塞顿开,顿时心中一喜,往霍宗渊的住处去了。

-

九月底正是银杏叶落的时候,影斋后头成片的银杏转了颜色,在秋风里萧萧落下。满地的金黄映入眼中,在深秋时节平添几分暖意。

徐琰伤病渐愈,这时候正在园中散步。

自从前日他去了趟府衙,跟秦雄深谈了两个时辰后,这两天的留园门口就没清净过,或是来求见的,或是来送礼的,车马络绎不绝。徐琰却只以病中需要静养为由,谢绝一切来客,他等的客人只有一个——秦雄。

门房也都得了命令,无关人等概不通报,将那园门守得死紧,叫无数人望门兴叹。

这会儿负责通禀的小厮小步疾趋过来,徐琰瞧着那架势,还当是秦雄到了,倒有些意外他为何会这么快就妥协,然而等来人禀报了访客时,徐琰唇边的哂笑却是一僵。

他怎么都没想到,前来登门的竟然是那个不成器的外甥霍宗渊!

霍宗渊可不同于武川的这些官吏们,人家是长公主的心头宝,未来的公爷,虽然秉性顽劣,却非这些官宦所能比拟的。

那小厮也是拿不准,低头请示道:“霍小公爷嚷着要来探望殿下的病情,殿下您瞧?”

“让他进来。”徐琰一笑,“带到常思亭。”

那小厮应命而去,徐琰站在那银杏树下,却有些疑惑。

这个霍宗渊向来都是避他如避瘟疫,自从上回在沈家门外打了个照面,霍宗渊就一直躲着他。哪怕上次霍家兄妹在大火中烧伤,徐琰前去探望,霍宗渊也是避之不及,在那里装睡的。

可这回,这小子怎么敢自己上门来?

这两天唯一的变数就是秦雄,难道是霍宗渊这样胆气顿壮、鲁莽再犯,是受了秦雄的怂恿?

徐琰也不着急,慢慢的在那银杏落叶上踱步,将思绪理清了许多,而后一整衣衫,慢悠悠的往常思亭去了。

常思亭就在荷塘旁,六月里沈妱暂住留园,那晚跟徐琰谈心,就是在常思亭中。

如今那一池荷花早已开败,只剩下残荷参差,常思亭里便也添了几分寥落。徐琰目力极好,远远的就见那亭中站着一人,正如热锅蚂蚁般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的招手叫附近的人过去问话。

徐琰也不着急,随便往那山石边一站,观察那边霍宗渊的动静。

霍宗渊片刻都没安静,好不容易被人安抚着坐在了椅子上,没过片刻就又站了起来,不时的向四处张望。渐渐的他焦躁了起来,抬腿就要走出亭子,好不容易才被劝住。

徐琰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往常思亭中走去。

走了一阵子,那边霍宗渊也发现了他,登时安静了。他再不像刚才那样来回暴走,等到徐琰近前时,还含着笑迎上前来,问候道:“端王舅舅,你可算是来了。”

“上药耽误了,你的伤都好了?”徐琰金刀大马的往那里一坐,下颚一点,示意霍宗渊坐下。

霍宗渊从善如流,忙在他对面坐了,道:“多谢端王舅舅记挂,伤处都快痊愈了,听说端王舅舅抱病,特地来探望。”他瞧了瞧徐琰的脸色,“不是为了别的事,舅舅您别多想。”

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徐琰腹内冷哼。

霍太傅、霍士宁都是满腹谋略文章的人,华真长公主虽然为人学问都不怎么样,但多年来身处宫闱,肚子里也是有成算的,怎么就养出了霍宗渊这幅德行呢?

徐琰将他瞧了一眼,“什么时候回京?”

“等伤都大好了,赶着年底前回京,已经跟父母亲写信回明了。”霍宗渊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如今对着徐琰,那是半点都不敢端小公爷的威风和架子,一个劲儿的赔笑。

徐琰“哦”了一声,慢悠悠的喝茶,不再说话。

霍宗渊的城府到底有限,拼耐心是半点都拼不过徐琰的,见他半天没说话,到底是忍不住挑起了话头,“端王舅舅,今天我来留园,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哦?”徐琰挑眉。

“那个…是沈平的事情。”霍宗渊咽了口茶水,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因为惧怕徐琰,这时候心里已经忐忑了起来。好在他在京城见过不少大场面,还算能够镇定,慢慢的道:“是这样的,我喜欢沈家的阿妱姑娘,端王舅舅想必也知道。”

“嗯。”徐琰闻言,面无表情。

第52章 猜忌

徐琰这样的态度愈发让霍宗渊心里没底了,声音不由低了几分,“我从去年就想娶阿妱姑娘为妻,只是他们家不愿意,才拖延到如今。 舅舅你也知道我这脾气,总爱做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既然沈家不乐意,我就想着,怎么变个法子逼一逼,让阿妱姑娘就范。”

“嗯。”徐琰继续面无表情。

霍宗渊心跳愈发快了,瞧着那张肃然无语的脸,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然后,我就想出了拿沈平下狱的法子,求秦姑父帮我找了那本书来吓唬他们。”

常思亭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这时候风也停了,周遭没有半点动静,愈发人心中忐忑。霍宗渊也知道自己这般行径必然惹得徐琰恼怒,他非常害怕徐琰再次狼一样扑过来,将他撕得七零八落。

可是想到那样的诱惑…霍宗渊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我想着,沈平被捉了,沈妱总会着急吧,到时候我使点儿手段,总能逼她就范,谁知道舅舅居然也对这事儿上了心。”他强忍着颤抖,努力的嘿嘿一笑,“秦姑父今儿骂我胡闹,叫我请罪来了。”

…徐琰看着他,脸色很难看,却是一语不发。

诚然,秦雄是把霍宗渊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可真是一步妙招!他秦雄身处官场,不敢和昭明太子沾边儿,霍宗渊却不必有这样多的忌惮,就算是把事情闹到御前,他这混世魔王顶多认个错,挨顿打也就完事了。

更何况,一旦霍宗渊咬死了那诗集是出自他手,恐怕徐琰处理此事的态度就得截然不同。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撒谎,而且漏洞不少,可是真的要去戳破吗?

徐琰瞧着霍宗渊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气得想笑。

他霍然站起身来,浑身气势陡然凌厉,一步步的逼近霍宗渊,“那可真是胆大妄为,不知道皇姐是否知道此事?”

霍宗渊哪里禁得住他这样吓唬?他本就是孤身一人前来,身边没个助力,一开始气势上就输了,且徐琰对他向来都是“以暴制暴”,一语不合就会出手,动辄伤了筋骨,叫他有苦难言,霍宗渊上回的伤还没好透呢,那是真怕呀!

可他竟然还是能咬紧牙关死扛着,甚至扯出了僵硬的笑容,“端王舅舅也知道我…一时糊涂…还请不要告诉母亲。我以后,不胡闹就是了。”

“诬陷无辜百姓,搅乱征书之事,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上奏。”徐琰步步逼近,分明看到了霍宗渊眼中的恐慌,和下意识的躲避退却。

若是有人具本上奏,那性质就和徐琰“告私状”完全不同了,事情公之于众,再怎么有皇后和长公主相护,霍宗渊也免不了狠吃一番苦头。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威压之下,霍宗渊竟然还能咬紧牙关,半点都不松口。

徐琰眸色一沉,审视的盯着他——

秦雄究竟给了霍宗渊什么好处,竟叫他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霍宗渊仿佛被困住的猎物,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当然记得上回在沈家的门口,徐琰曾揪着他的衣领,告诫他不许再滋扰百姓、惹是生非,如今徐琰那冷厉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端王舅舅…”他努力回想当时秦雄的话,好给自己壮胆——

端王也就比你大三四岁,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有战神之称,难道还能杀了你?他是皇上的异母弟弟,长公主却是皇上的亲姐姐,更何况太傅是帝师,难道还要怕他?

再说,不过一本诗集而已,能有多大的风波?

端王像是会拿这些小细节做文章的人吗?

一个个问题跑出来,叫当时的霍宗渊被这番话鼓舞得意气风发,惊觉这些年他害怕徐琰实在是没什么道理,所以壮着胆子来了。谁知道如今被徐琰一吓唬,那点胆气早就飞得无影无踪,他的手越捏越紧,额头渐渐见了汗珠。

徐琰将他盯了半晌,终是冷然一笑。

秦雄有一点算得真是没错,徐琰沙场征战,确实不屑于拿一本诗集来做文章、掀风浪,平白勾起皇帝的猜忌。

尤其是当霍宗渊把事情全盘揽过去的时候,这件事就更显得可笑了。

谋略算计确实不可或缺,却不该是这样的方式。

更何况,昭明太子案发时,徐琰已经是将近十岁的年纪,虽然对那位太子兄长的感情不深,却多少也晓得世事。当年的昭明太子案沸沸扬扬,朝野上下受牵连者甚众,即便昭明太子谋反之心当诛,却也已经有无数的人洒了热血。

时隔十二年,实在没必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揭起许多人心头的伤疤。

以文字构狱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端王殿下的风格。

徐琰退了半步,兀自失笑,转而到桌边拿起茶杯。

那一瞬间霍宗渊大汗淋漓,仿佛噩梦初醒。他站在那里深深吸了几口秋末冷峭的空气,这才向徐琰道:“既然端王舅舅已经痊愈,我也不打搅了,这就告辞?”

“嗯。”徐琰转过身来,叫人送他出去。

常思亭里恢复了清寂,徐琰独自在那里站了半天,忽然撮唇发出一声低低的唿哨。

顾安旋即如魅影般飘了出来,在他身边躬身道:“殿下?”

“秦雄身边不能安插更多人了?”

“属下已经尽力安排,可秦雄毕竟是一方大员,外围还好说,想刺探他府里的机密消息,实在太难。”

徐琰点头,这事他其实也明白,只是霍宗渊和秦雄之间的事情实在叫他猜不透,才会这样随口一问。

他想了想,吩咐道:“秦雄既已抽身而出,何文渊又如数招供,沈先生那里他们是做不出什么文章了,恐怕明后天就会暗中释放,你派人盯着,别再生变故。”

“属下遵命。”顾安顿了顿,“秦雄那里,是把事情都推给小公爷了?”

徐琰没做声,那便是默认了的意思。

顾安不由皱眉道:“若是霍小公爷被秦雄利用,掺和进这些事情,以长公主对他的溺爱,往后行事可就又麻烦了。”

“想办法叫他尽早回京。”

“是。殿下用不用提点小公爷几句?”

“能有用?”徐琰摇头,“秦雄是奉他为上宾的姑父,我是凶神恶煞的舅舅,况且皇姐一向对我有所忌惮,他能听我劝说就怪了。”

徐琰和华真长公主之间的隔阂太深,霍宗渊这孩子的性格又渐渐定了,想要凭他的力量把霍宗渊拉回正道,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恐怕华真长公主得知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霍宗渊,还会猜疑他别有居心,继而在皇兄那里灌汤,徒惹麻烦。

徐琰的生母是当今的崔太妃。

第53章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