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时候的惊慌失措,她贴在徐琰的胸膛,浮上心间的只有委屈。

又羞、又气、又委屈。

沈妱忍不住轻轻啜泣了起来,很轻很轻的声音,泪水无声的滑过两腮,渗入锦被之中。若不是徐琰一直在用心留意,恐怕都察觉不到她在哭泣。

他低下头,就看到沈妱阖着眼睛,泪滴断线珠子般滚落出来,打湿她的眼睫。

她努力的抿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然而身子的颤抖却是抑制不住的,仿若受惊的小鹿,无助而惶惑。

徐琰心里一阵剧痛,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凑近前将她的泪水吻去,低沉的声音透出沙哑,“阿妱,对不起。”——虽然派了人暗中保护,却终究让她身处险境,受此惊吓和折辱。

心里仿佛被紧紧的捏作一团,他使劲的将沈妱拥紧,一遍遍的帮她拭着泪珠。

沈妱的颤抖渐渐止住了,只是那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她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无声的啜泣着。

远处有一辆马车如飞的驶了过来,徐琰便又抱起沈妱,几步进了马车,吩咐道:“回城!”

马车里铺设得十分厚暖,徐琰素日里不喜用香,这车厢中便是清清洁洁,那软褥靠枕也都是古拙简单的,却平白叫沈妱生出些安全依赖之感。

她哭够了,于是收起眼泪,哑着嗓子低声道:“多谢殿下。”

“阿妱。”徐琰不知道如何安慰,依旧将她紧抱在怀里,半点都不肯放松。一个娇美天真的姑娘家,哪怕跟着沈平往来出入,能比别的姑娘胆大些,可是,如何能受得住霍宗渊那样的暴行?

徐琰清晰的记得当时霍宗渊手臂上殷红的鲜血,记得沈妱手里尖锐的烛台,记得她□□在外的肩膀、手臂,和她身上点点滴滴的血迹。

徐琰甚至不忍心去细想。

一旦想到霍宗渊竟然敢用这样的手段来对沈妱,竟然想要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沈妱就范,他就想亲手把他给杀了!光霍宗渊还不够,还有秦雄!

霍宗渊哪来这样的手段捉走沈妱,哪来的庄园外那一群护卫?

他肯为秦雄担下罪名,原来交易的筹码是沈妱。

该死的秦雄!

徐琰拳头握紧,心里又是愤恨,又是疼惜。然而他并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尤其是如今愤恨交加,再多的情绪,话到嘴边,却只是低沉的重复,“别怕,别怕。”

“嗯。”沈妱咬唇,被他这样安慰着,心里越发觉得委屈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哭泣。

可是她不能哭泣太多,已经够狼狈了,不能让自己更狼狈。

第58章 决心

沈妱开始安慰自己,去往好的方面想——还好她拖延了时间,还好徐琰来得及时,还好…他出现时,她并不是最狼狈的姿态。

身上的锦被厚软温暖,可那是霍宗渊的东西,哪怕刚才的事与这锦被无关,也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沈妱努力的稳住心绪,抬眼道:“殿下,有衣裳吗?”

徐琰一怔。他出来得太急,又没想到沈妱会衣不蔽体,自己尚且没穿外袍,是上了马车后才披上的,更不会想到让人给她准备衣裳。

他左右瞧了瞧,看到了角落里他的备用衣裳,为难道:“只有我的外衫。”

“能不能借给我穿?”沈妱低声。

“好。”徐琰原想放下她就出车厢的,可是心底里却很眷恋,有一种奇怪的惧怕,害怕他一出去,她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他害怕看到她的眼泪和脆弱,他的阿妱本该是无忧无虑,明媚娇艳的。

徐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低声道:“有我在。”

这句话有些莫名所以,沈妱却能领会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沈妱不是那样脆弱的。”

会害怕,会惊慌,会哭泣,但是不会就此倒下。

徐琰也不再耽误她换衣裳,叫马车在僻静处停稳,让车夫先到近处的人家里找些水来,他自己则守在马车跟前。

里面沈妱将那锦被厌恶的堆到一旁,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几乎残破得不成形状,甚至有一处被撕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海棠红的抹胸。她才十四岁,身材还虽没有完全长开,胸前却已经鼓起。

那是女儿家最隐秘的衣服,险些暴露在外。

袖子全被扯走了,沈妱如今稍稍回忆,就觉得后怕。

第59章

一旦想到霍宗渊的那股死缠无赖劲儿,沈平便觉得后怕——他今日未能如愿捉到沈妱,焉知明日不会卷土重来?

沈平苦恼的皱眉。

徐琰就势道:“上回我跟先生提起,想娶阿妱为妻,先生可还记得?”

“记得。”沈平点头。

“那么,今日先生能否答复?”徐琰旧话重提。

沈平猛然抬头,便见徐琰脸色诚挚,目含期待,有柔情掺杂。

这样的神情平时绝不可能在这位战神的脸上出现,可如今瞧着,竟不觉得突兀。

沈平猛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那一趟嘉义之行中,徐琰有意无意的照拂,想起上回在玲珑山馆跟沈妱说话时女儿的迷惘神色,想起前几天合家去留园拜谢,沈妱和徐琰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灵犀态度,想起女儿刚才与徐琰并肩而来时不自觉的依赖姿态…

其实阿妱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不是么?

如果女儿愿意跟随徐琰,又有何不可?

说实话,虽然沈夫人一向力推朱筠,觉得沈妱嫁给他最能让人安心,沈平也很喜欢朱筠,但是和徐琰比起来,朱筠有许多地方就不如了——譬如女儿碰见难题的时候,总是徐琰护着她;譬如单论人才气度,徐琰更衬女儿的妙丽风姿。

只是沈家一直都希望能让沈妱招婿,若是跟了徐琰,这偌大的家业,要就此断了么?

唯一的犹豫滑过脑海,沈平拱手道:“殿下想必也知道,阿妱自小以男儿教养,拙荆不舍得将她嫁入别家,总想留在身边,好就近照拂。”

“先生放心,徐琰能守住家国河山,更会用心守护自己的女人,不叫她受委屈。”他其实还想说,庐陵城物华天宝,若是皇兄能够应允,天下能够安宁,他很乐意陪着沈妱在此闲散度日。

只是这些都是未知之数,不能保证的东西,他还不敢妄下承诺。

沈平唇边浮起苦涩的笑意,“殿下如此心意,沈平自然明白,也相信殿下能照顾好阿妱。只是犬子八年前失踪后杳无音信,我与拙荆膝下荒凉,拙荆又十分疼爱阿妱,着实不舍得阿妱远嫁。”

“说起令郎,”徐琰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客厅外,继而道:“我也曾听说了此事,巧得很,有人曾说见过一个叫沈明的人,经历容貌均与与令郎相仿。我已安排人查访此事,先生或可等待消息。”

“殿下说什么?”这个消息让沈平震惊无比,他忍不住霍然起身,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他的意思是,沈明还活着?

当年沈明失踪后音信全无,沈家搜寻许久也不见他归来,他也不在官府搜到的尸首当中,因为生死不明,沈平最初还抱有期待,后来却渐渐的失望,渐渐的没了信念。时至今日,虽然府中众人不敢多提,夫妇二人却皆以为沈明早已不在人世。

可是徐琰说,曾有人见过沈明?

巨大的惊喜袭上心头,沈平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徐琰这番话的真假,当即屈膝跪地道:“若殿下果然有犬子的消息,草民但求殿下能告知线索,沈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先生快起。”徐琰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先生毕竟精力有限,这件事放心交给我,必不叫先生失望!”

若这话落在旁人耳中,细品其意,大约已能猜出徐琰的意思的。以徐琰的身份为人,能说出“必不叫先生失望”这样的话,那便是保证能把沈明给找回来了,可想而知,他其实知道沈明的下落。可他既然知道沈家对沈明的期盼,为何还一直瞒着不说呢,那自然另有原因。

这或许关乎端王府的许多机密行事,旁人自然是不能探问的。

奈何沈平多年不见爱子的消息,乍闻喜讯时只觉得不可置信,因此也没品出徐琰的真实意思,只是道:“殿下公务繁忙,怎敢劳动您费心,只求殿下能告诉我线索,草民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徐琰很是无奈。

按照他过往的行事风格,这些可算作是秘密的东西,他绝不会跟人去说,更不会有耐心慢慢的解释。

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自己将来的老泰山呢?

不过徐琰信得过沈平的为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话说得更明白,“沈明既然还在人世,却多年不归家中,自然有他的原因。先生即便得了线索,也未必真能寻到他,恐怕也只能静候消息,等他自己归来。”

沈平满脸的欣喜和激动陡然僵住。

是啊,他怎么没想起这一层呢?儿子可不像他一样甘于困在书斋,以文为事,他自小就有抱负,这些年生死不明,兴许是在做别的事?且听徐琰的意思,他应该知道沈明在做的事情?

沈平难得的思绪被人牵着走,一时欢喜一时忧,好半天才明白了徐琰的意思,这才镇定下来,一揖及地,“多谢殿下!”

“先生既然信我,便请等待消息。阿妱的婚事,先生可应允了?”

“殿下放心。”沈平答应。

“年底回京后我便会向皇兄请旨,由礼部安排此事,还望先生勿忘今日之言。”徐琰语含喜悦。

婚事就此议定,沈平高高兴兴的将徐琰送走了,因为乍然得了儿子的消息,心绪很不能平静,于是又到书房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理清了大致的意思,叫自己镇静下来。

回到正屋当中,正好沈夫人已经摆了饭,一家三口用完了,因沈妱今日受惊甚重,沈夫人便先陪她回玲珑山馆歇息。

等沈夫人回来时,沈平便将今日议定沈妱婚事的话说了,沈夫人虽然也感激徐琰对沈家的屡次照拂,到底有些担心,“对端王殿下这个人,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能碰上他,那是咱们阿妱的福气。我就只怕皇宫里的那位…阿妱自小没经历过京城中的明争暗斗,我怕她吃亏受委屈。”

“这也是阿妱的因缘。”沈平是个开明的人,很多事情上看得要比沈夫人通透,“咱们阿妱自小就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她不该是只会在柳间徘徊的燕子,困在庐陵这一方天地。我不求她有什么作为,但是多看看,多见识见识,对她只有好处。”

“这个我就不同意。”沈夫人嗔怪,“阿妱到底是个姑娘家,再怎么见识,又能有什么用?”

“长见识又不是为了有用。”沈平失笑。

“罢了罢了,你都跟端王殿下说定了,我在这里凭白担心也是无用,总不能因为这些担心就阻拦了阿妱的姻缘。既然她过不去端王殿下这个坎,今日起我便多教她些东西,总不能叫她进了京城吃亏。”

“这就是了。”沈平笑着安慰,“端王殿下很有担当,虽然外面看着冷厉,甚至有嗜杀的名声,但这几个月瞧下来,他对阿妱那是真的上心。”

“那阿妱也是这个意思了?当初她变着法儿的找借口想推延婚事,这回不闹腾了?”

“女儿家害羞,想往后推推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既然都和端王殿下说定了,虽然这事还未最终落定,到底不能再耽搁朱筠,回头你可得好生解释。”

“这是自然,朱兄那里,我必得专门摆宴才行。”

沈夫人闻言,只是一笑。

枉费她日夜悬心,几乎将庐陵城里合适的青年都考虑了个遍,谁知道最后却是徐琰给后来居上?她说不上是喜是忧,徐琰能对阿妱那样上心,自然可喜,然而想到京城的那一团乌烟瘴气,着实是叫人头疼。

夫妻俩这时候就在窗边站着,初冬的夜风渐渐吹起来,叫人身上寒凉。沈平取了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给爱妻裹上,见她低垂着头半晌没说话,就问道:“想什么呢?”

“等阿妱的婚事定了,我带她上京城住一阵子,如何?”

沈平原本是将她揽在怀里的,闻言手臂一僵,侧头看着沈夫人的眼睛,“想明白了,不想再躲着了?”

他问得认真,倒叫沈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嗔道:“谁躲着了。”一侧头,靠在了沈平肩膀上,手臂就势伸出,环在了他的腰间。许多情思萦绕在心头,她抵靠在她怀里,悄然无语。

沈平也默然不语的环着她,觉得窗外夜风愈来愈冷,便劝她入内屋歇息。

自始至终,倒是绝口没提沈明的事情。

第60章

沈夫人虽然性子温婉谦和,有些事上却也有些雷厉风行的态度,既然决定了要教沈妱一些京城中往来应酬、需格外留意防备的事情,次日早上就开始行动起来了。

饭桌上借着蒋蓁要上京的事情挑起话头,沈夫人难得的提起了京城的事情。

于沈妱而言,这实在是稀奇至极的。概因她从出生以来,虽然屡次靠在沈夫人怀里撒娇,满怀好奇的询问京城的人物风光,沈夫人却总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避重就轻的说上两句就转开了话题。

久而久之,沈妱就觉得母亲可能不想回忆京城中的事,也就不问了。

如今沈夫人主动提起来,沈妱哪有不乐意听的,反正冬日里外面天寒,母女俩便就着温暖的炭火围在內厢房里头,闲话家常。

沈夫人讲故事的口才其实很不错,说起京城的美景,京城那些有头脸的人家和其中的来往纠葛,简直比话本子还精彩!

沈妱到底是姑娘家,总有偷懒的脾气在,因此整日里躲在沈夫人身边,尽顾着听她讲故事了,藏书的事情上竟是不肯花心思。

如是七八日,沈平终于忍无可忍,沉着脸叫沈妱收敛些,然后把她带往书院,去静照阁。

这一日天上层云如同扯絮,街巷间一阵风掠过去,便有那雪霰子被吹得乱舞,有时候从马车帘缝里吹进来一星半点的,落在脸上冰凉。

庐陵书院里的冠服青白夹杂,冬日里出入也有大氅披风,只是选了褐色的暗纹面料,虽然很衬那些书生们,披在沈妱身上却很不适宜。

因此沈妱冬日里极少穿冠服,这时候她穿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上面罩着一件五彩刻丝的银鼠袄,外头则是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小小的脸儿嵌在锦缎之间,愈发显得秀美娇俏。

下了车后沈妱便拉起风帽戴上,这做衣服的人也贴心,那风帽里头有一段绣海棠的素锦,平日里装入风帽无人察觉,这时候拉出来,往另一侧的盘扣上一扣,便是一张极好的挡风面巾。

她将手儿缩进披风里,一路躲寒,只露了秀眉和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外面,冒风而行。

徐琰走近静照阁的时候,就看到一袭银白色的身影小跑着往静照阁走,后头沈平一脸无奈的大步跟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娇小的身子全数裹在斗篷,那微微扬起的面巾上是一支清丽的垂丝海棠,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配上灵巧轻盈的身段,如雪地里灵动的白狐。

一时有些怔忪,徐琰看着她穿透风雪走进他跟前。

沈妱倒是毫无察觉,直到看见矗立在面前的人影时才抬头,继而惊讶道:“端王殿下?”

“就这么怕冷?”徐琰贴近她的身边,帮她挡住侧面吹来的雪片子,若不是身处静照阁外,恐怕要忍不住拿自身的披风将她裹住了。

沈妱灵动的眉眼抬起来,有笑意盈在其间,“天寒地冻的,谁不怕冷?要不是爹爹说我最近偷懒得厉害,非要我过来,我才不肯出门乱跑呢。”

后头沈平赶上来,恰好听见她的抱怨,一面同徐琰行礼问候,一面向沈妱道:“没规没矩!既然应了这份差事,就该善始善终。”

“知道啦。”沈妱吐吐舌头,跟着他二人步入静照阁。

静照阁中今儿来的人不少,气氛却有些怪异,明明满屋子的人,却没几个人开口说话,就是有一两个人开口,那声音动静也很小,像是怕惊了人似的。

沈妱觉得奇怪,不由放轻了脚步。里面的人她大多都认识,但那些都是长辈,而且她也不熟,自然是不能瞎问的。她抬头看向沈平,沈平却只是淡淡道:“上头的书都攒了三摞,快去分好了。”

“唔。”沈妱应了一声,乖乖的往上头的书室里去了。

里头正有两个学子在搬书,见了沈妱,忙道:“沈姑娘,这书都堆成山了,院长叫咱们来分,咱们哪会这个,你快过来瞧。”

沈妱有点惭愧。最初分派任务的时候,她确实是自告奋勇揽了这活儿的,也是想着多经手几本书,涨涨见识。虽然负责分类的不止她一个人,但是有人缺席,自然是会攒下活儿的,前段时间沈平被捉,她连着数日没来静照阁,那书就堆了不少,如今偷懒了几日,谁想书又堆成小山了?

她连忙过去道:“辛苦两位师兄了,近日被杂事耽搁,竟然积攒了这么多,我这就赶紧分。”过去将那斗篷去了,便坐在案前开始研磨。

那头两位书生因为没做过分类的事情,这些天分错了好些书,挨了不少的骂,一直想着赶紧摆脱这个苦差事。如今沈妱一回来,他俩哪里还会多呆,寻个由头出去就不见了影儿,怕是到抄书的那里去了。

沈妱也乐得自在,静下心来细看,仔细斟酌分类。

她这里刚做了几本书,忽听室门吱呀一响,沈妱只当是有同窗回来了,也未在意,谁知道手下的字还没写两个呢,便见一道玄色暗纹织金的衣裳出现在了眼前,旋即便又两只修长的手落在案上,恰恰在那镇纸的两边。

沈妱抬起头来,甜甜的叫了声“端王殿下。”

徐琰俯首看着她,“倒是挺认真。”

沈妱便笑了笑。她刚才没法跟沈平和旁人问静照阁里怪异的情形,如今徐琰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绝好的人选,便眨巴着眼睛问道:“今儿静照阁里有事吗,怎么我瞧大家都怪怪的?”

“算不上有事。”徐琰随手抽过她笔下的笺纸,欣赏那上头整齐的簪花小楷,道:“何文渊的调令下来了,他今日来交接征书的事情,当然没人敢多说话。”

“哦?调到了哪里?”沈妱心下一喜,站起身来。

“岳华县县令。”徐琰吐出个官职,目光挪到沈妱脸上。

沈妱顿时喜笑颜开,“那可真是个好去处了!”

岳华县的名头她自然知道,以前她瞧关于山川地理的书,约略知道它是南边烟瘴之地的一个小县城,后来长大些,有时候听同窗们议论,加上她所知所见与日俱增,便愈发对岳华县的名头印象深刻了——

放眼整个大魏,成千上万的县城里面,若要挑个最差的去处,恐怕岳华县能排到前三里头去。这不止是因为那里烟瘴遍布、瘟疫横行,少有人烟,生活艰苦,属于蛮荒之地,更是因为那里民风十分彪悍,仗着天高皇帝远,官府的地位有限,向来是朝堂上有名号的“暴民”。讲道理的那一套在岳华县根本讲不通,相比之下,还是拳头更有说服力。

岳华县立起衙门至今也不到百年,被当地百姓暴打的县衙官员却数不胜数,甚至有不少县令的性命被留在了那里,着实是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官职,朝堂上下,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避之不及。

如今何文渊得了这好差事,能不叫人高兴吗?

沈妱眸中盛满了笑意,抬头向徐琰脆声道:“多谢殿下!”

徐琰见她满意,自然也高兴,却忽然凑身近前,在她耳边低声道:“都快成是一家人了,还谢什么?”

快成一家人了?这是什么意思?沈妱笑容停住,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徐琰。

两人离得太近,沈妱的动作又太迅速,扭头时,唇瓣不慎蹭到了他的侧脸。

沈妱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稍稍泛红,连忙要往后缩。

谁知道徐琰竟然就势跟了上来,伸手扶住她的后颈,继而俯身往前一探,压住了她的双唇。

温润柔软的触感叫沈妱脑子里轰然作响,她即便不像旁的女儿家那样严守俗礼,前世今生,也都从未与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猛然听见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大惊之下就想将徐琰推开。然而徐琰却是桎梏着不放,甚至加重了唇上的力道,指尖在她脸上摩挲着,另一只手伸出去环在她的背上,在她唇上轻轻辗转,是一种温柔的侵占姿态。

门扇轻微作响,应该是有人要开门进来,沈妱心里的羞涩瞬间化作窘迫,怕极了这场面被人撞破,心跳愈发凌乱,她双手撑在徐琰的胸前,极力挣扎。

温软的唇瓣依旧相贴,徐琰似乎笑了笑,在开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忽然在她唇上轻轻一咬,继而迅速直起身来。

他的脸色也有些泛红,隐藏着火苗的目光却还是停留在她身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眷恋。

沈妱满脸通红,连忙站直了身子,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门口,入目的却只有徐琰的胸膛。

他原本就生得英挺高大,这些年塞外磨砺,上半身精干有力,愈发显得肩膀宽阔,身姿矫健。那黑色织金的大氅披在肩头,便如铠甲一般,是一道结实的屏障。

从沈妱这里看过去,丝毫望不到门口的情形,而站在门口瞧过去,也只能瞧见徐琰挺拔的背影立在长案前,单手撑在案上。

进门的是书院的一位学子,原本是想找沈妱问个事儿,所以未曾敲门便闯了进来,如今见了那挺阔的背影,连忙后退撤半步退出门外,躬身告罪道:“殿下恕罪!”

第61章

徐琰来静照阁的次数并不少,作为整个庐陵城最受瞩目的人,庐陵书院的少年们自然都对这位战神充满景仰,对他的背影也万分熟悉,单单看上一眼,便能猜出身份。

那学子并没看到被徐琰藏起来的沈妱,只当是端王殿下在沉思,于是格外惶恐,躬身站在那里,头都没敢抬。

徐琰倒是冷静沉着的很,扭头瞧了一眼,没说话。

然而这已经够了,他冷肃着一张脸,隐隐透出被打搅后的不耐,那学子被这气势一震,很聪明的看懂了他的脸色,当即一脸惶恐的躬身阖上屋门,轻手轻脚的走了。

屋里重又剩下两个人,沈妱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脸上通红的色泽还在,如同在柔腻的脸颊上涂了胭脂。

然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却分明燃起了怒火,她怎么都没想到徐琰会做出这等可恶的事情来。虽然两人关系比较亲密了,他也曾数次救她于水火,可是,他怎么能这样霸道的亲她,还故意吓她!

她凶巴巴的等着徐琰,活像一只被惹炸毛的狐狸。

徐琰刚才也是被迷惑得昏了头,忍不住才亲她,这时候才觉出唐突来。然而转念一想,她很快就是他的王妃了,亲一亲又有什么呢?于是欣然受了,低头一笑道:“恼了?”

“你…你…”沈妱没想到他脸皮竟然厚到了这个程度,然而对着他这样的笑容,又很难生起气来,一时语塞,只怒道:“你吓我!”

“哪里吓你了?”徐琰得寸进尺,双手撑在案上,俯身靠近了她。

沈妱愈发羞恼。论起厚脸皮、耍无赖,她半点都不是徐琰的对手,只好瞪了他一眼,指着门口道:“我要做正事了,殿下请别处消遣去吧!”说完便径自坐下了,握起笔来,强自镇定着开始注记。

然而再怎么强作镇定,那颗心却稳不下来,目光一挑便是他玄色的暗纹锦衣,他虽然不则声、不动作,那浑身的气势却仿佛能无声的蔓延开,将她团团裹住,继而压在她的心头,避无可避。

其实她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恨他轻薄,如此唐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可真要说生气,却又很难真的生起气来,更多的却是羞恼。

手腕到底失了力道,两个字虽然依旧工整,却已没了刚才的气韵。

头顶的徐琰瞧着她这副可爱模样,吃吃的笑了起来,渐渐笑容蔓延到眼睛当中,笑声爽朗。

沈妱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心中愈发羞恼,抬头一瞧那愉悦的笑脸,怒道:“很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徐琰坦然承认。亲她很有意思,故意逗她、叫她窘迫紧张很有意思,如今瞧着她羞窘可爱的反应,更是有意思!他忍不住哈哈笑了半天,终于引得沈妱也破嗔为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沈妱心里的窘迫渐渐淡去,想起徐琰刚才的话来,忍不住别开目光。徐琰却仿佛心有灵犀,侧身往那案上一靠,意态悠闲的问道:“阿妱,沈先生已经应了我,你却不愿意嫁我吗?”

“不愿意。”沈妱赌气,答得干脆。

“为什么?”徐琰问得认真。

沈妱想了想,“我若是留在庐陵,有爹娘疼爱、姨父撑腰,可以在家里横着走,无所顾忌。嫁给殿下有什么好?京城那么多显贵高官,殿下周围又都是皇亲国戚,谁我都不敢惹,反而得陪着小心,多憋屈。”

“谁说要你陪小心了?”徐琰见她又低头坐下了,便随手拖了把黄花梨透雕靠背椅过来,同她面对面的坐了,道:“你若是嫁了我,莫说是在我的府里,就是整个京城,你也能横着走。”

沈妱撇了撇嘴,才不信!

徐琰便笑了,“你瞧霍宗渊霸道不霸道?”

…这还用说吗,京城一霸的名头,她在庐陵都听说了。

“他见了我都是战战兢兢,可见我比他更霸道。你进了我的王府,凡事都有我撑腰,自然可以更霸道,岂不是就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沈妱无语的瞧着他,没想到端王殿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竟是这副模样。不过和那个冷厉威仪的端王比起来,这样的徐琰却更叫人觉得亲近,虽然有些行为比较可恶,却叫人莫名的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