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象骤起,赵平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别,跨出门槛就斜刺里迎了上去,直接将扑到眼前的噜噜拦腰抱住,脚步稳稳地后退几步,借助那一个转身的功夫卸去了力道。

院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没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也没了急促的脚步声。

只有微弱的哭声渐渐由小变大,由低低的抽泣变成了孩童似的放声大哭,让人听着,心都跟着发疼。

噜噜吓死了!

被人接住时,她本能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等赵平站定后,她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埋首在赵平脖颈里不肯睁开眼。因为身高的差距,她的脚是悬着的,惊恐后怕中,她抬腿环住了赵平的腰,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着他,眼泪汹涌而出。

“常遇,我差点摔死了……”

赵平的手臂,还紧紧勒着她纤细的腰。站稳后,他也看见了对面的常遇和樱桃二人,正要将人放下来,怀里的人忽然就做了那样的动作,缠得他紧紧的,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仗。再然后,她哭了。低低的啜泣就在他耳边响起,温热连续的眼泪,就顺着她贴着他的眼眸里,流到他肩头,再慢慢往下滑落。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

☆、第47章亏欠

噜噜抱着赵平不肯松手。

哪怕樱桃在旁边求她下来,常遇也沉声安抚她,表明抱着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噜噜也不肯下去。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就想抱着这个接住她的人。他的手臂强壮有力,他的胸膛结实宽阔,他的脖颈间有一种陌生的却很好闻的气息,这样攀在他身上,她很安心。

她抱得紧紧的,贴着男人发烫的脸颊蹭了蹭。

她还闭着眼睛,根本不知道接住她的是谁,她就想表示她对他的喜欢。

而赵平的心,跳得比刚刚救人那一瞬还要快。

这个地主家的小姑娘,看着就很娇小,现在她在他怀里,像大宝二宝四五岁撒娇时那样攀着他夹着他,就更像个小孩子了。她很轻,还没有两袋粗粮重。她很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紧紧抵住他胸膛被压扁的那两团绵软。她很香,是一种从未闻过的香,不似花香,也不似路上身旁经过的妇人留下的脂粉味。他闻不惯那种脂粉味,或许是乡下女人用不上什么好东西,他闻到就觉得恶心,每次去镇上都远远避着女人走。但这个姑娘的香不一样,淡淡的,却清晰地萦入鼻端,让他忍不住想深深呼吸,多闻几次。

最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她太……太不懂事了。从上面掉下来,他明白她有多害怕。从她紧紧夹着他腰的腿,她快要勒得他无法呼吸的手臂,他都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狠了。可是,她怎么能,那样蹭他?像只撒娇讨主人喜欢的小猫?她不知道男女避讳吗?

不用旁人提醒,赵平就松开了抱着噜噜的手,别开头道:“林姑娘,已经没事了,你下来吧。”

“我不!”噜噜想也不想就道。他不托着她的腰了,她就自己往上蹭了蹭,缠得更紧。

夏日穿的本来就少,她这样一动,腿根交汇处在男人紧绷的小腹上蹭动,胸口更是抵着他的胸膛狠狠蹭过,带给他的皆是来自女人神秘地带的刺激。对于从未与女子亲密接触过的赵平而言,无异于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

赵平青涩的雄性身体几乎立即就起了反应。

他呼吸一沉,努力去想阿晚“出嫁”那一天,妹妹平静却布满泪水的脸,李三郎流着口水的歪嘴,好像一把利刃划过胸口,让他瞬间就恢复了从容镇定。

他抬手又放下,对那边脸色阴郁的常遇道:“我先把林姑娘放到炕上去吧,你们再好好安抚她。”

“有劳了。”常遇淡淡地道,目光始终落在噜噜身上,随赵平往灶房里走。

他不是不讲理的人,亲眼看着大小姐那般依赖赵平抱着赵平不松手,他很嫉妒很憋闷。可不管怎么样,刚刚是他考虑不周玩得过火害了大小姐,如果不是赵平出现的及时,他跑得再快,也接不住大小姐的。一想到大小姐险些跌在地上划伤脸颊手腕甚至摔死过去,常遇就后悔自责得厉害,就无法对救了大小姐的赵平,生出任何不满。

赵平救了大小姐,他就欠赵平一次。

进了屋,赵平将噜噜放到炕沿上,在樱桃的协助下,总算是脱身了。将噜噜交给樱桃和常遇二人照顾,赵平领着两个弟弟走了出去,然后让大宝二宝舀水进去请噜噜洗脸,他则回了前院,继续晾衣裳。

“姐姐,给你擦擦脸。”大宝把一个木凳搬到炕沿前,二宝将水盆放上去,两人异口同声地劝道。

噜噜还趴在樱桃怀里不肯起来。

常遇很想取代樱桃抱着她,可他也只能想想,一边接过樱桃的帕子打湿拧干,一边故意生气地道:“大小姐别怕,一会儿我就把那个绳子烧了去,咱们以后再也不玩……”

“不许你烧!我还玩呢!”噜噜噌地从樱桃怀里抬起头,瞪着眼睛道。

常遇细细地端详她,见她眼圈红得并不是很厉害,松了口气,温柔笑道:“那大小姐就别哭了,您把眼睛哭肿了,回去老爷一问,知道我们带您玩悠悠,老爷肯定会生气,再也不让您出来走动了。”说着,把帕子递给樱桃。

噜噜任由樱桃帮她擦脸,水汪汪的眼睛却不放心地看着常遇:“那我不哭了,不许你告诉我爹。”

常遇目光柔柔地注视着她,低声道:“常遇都听大小姐的,绝不告诉老爷。”

他的笑容太温暖,噜噜后怕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她朝他笑笑,似是想起什么,看看大宝二宝,疑惑地问:“刚刚是谁接住我的啊?”

“是大哥!”二宝抢着道,声音又响又脆,眼里满是对大哥的敬佩。刚刚大哥风似的冲出来,又准又稳地接住姐姐,还抱着姐姐转了一圈,姐姐的白裙子像喇叭花一样飘起来,特别好看。

噜噜已经忘了他们大哥的样子了,“大哥去哪了?”

“大哥在外面晾衣裳呢,姐姐要见大哥吗?我去叫他进来。”

常遇没有说话,噜噜点点头。

二宝兴奋地跑了出去,可院子里已经没了赵平的身影。他疑惑地跑到大门口,甚至喊了两声,依然没有人。二宝很失望,悻悻地回了屋子。

噜噜也很失望,她挺想见见大哥的。

常遇却对赵平多了几分由衷的赞许,见噜噜眼睛已经看不出来哭过了,就道:“大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晚了老爷会担心的。”

噜噜点点头,下了炕。

大宝二宝很是不舍地望着她。

噜噜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明天我在我们家栓个悠悠,你们过来找我玩吧,咱们还玩摸瞎子。”

二宝兴奋地点头,大宝眼睛一亮,忐忑地问:“姐姐,那我们去你们家,能不能让我二姐也出来一起玩?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上次她被大傻子推了一下,额头都磕红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啊?二姐是谁?”噜噜很疑惑。

常遇却心中一动,先让樱桃把噜噜带了出去,才低声问大宝:“不是说李三郎很喜欢你二姐吗?怎么会打她?”当日他打听过了,确实如李显所说,阿晚的确诱惑过李三郎,的确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赵平再三阻拦,阿晚宁可跟赵平大吵一架撕破脸也坚持要嫁。

之前他就猜疑过。如果李显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宽和待人,那么,即便阿晚是为了报恩嫁过去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甘愿嫁给他的傻儿子,论情论理,李显都该照应照应赵家哥仨。可看看这哥仨穿的,再看看这屋子,他们过得显然十分穷困。

他也打听过赵平的为人,只当是赵平不想靠妹妹吃饭,如今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李三郎是喜欢我二姐啊,天天凑在我们家门口看二姐,被我大哥打了几次都不肯走,可我二姐不喜欢他,出门都躲着他。后来二姐不知为何非要嫁过去,李三郎发现我二姐偷偷给我们带吃的,他就不高兴了,打我二姐。然后二姐再出来,李三郎都紧紧跟着她,二姐就不爱回来了……”大宝说着说着,眼里蓄满了泪。二宝见他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常遇看了他们一会儿,弯下腰,认真地看着他们道:“别哭了,因为想姐姐哭,丢人。真想她,就早点长本事,让旁人害怕你们,怕到再也不敢欺负她,知道吗?”

大宝二宝乖乖点头。

常遇满意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那好,明天下午换身干净衣裳,我来接你们俩过去。到了那边,要听我的话,不许再哭着喊姐姐,能做到吗?”

“能!”俩孩子异口同声地道。

“好。”常遇站起身,出门,陪噜噜二人回去了。

走到街东头的时候,常遇回头望了一眼。柔和的夕阳下,他看见赵平从一侧走了出来,到了家门口,蹲下,肩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把两个弟弟领回家去了。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常遇淡淡一笑。

赵平,你救了大小姐,我就帮你查清你妹妹的事。如果真有隐情,我还你一个妹妹,咱们两清。

当然,常遇绝对不会承认,他决定插手这件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二郎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碍了他的眼。

而此时的李二郎,正把一捆细竹竿从肩上卸下来放在西跨院的空地上。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崭新的衫子被竹竿划破好几处,可李二郎顾不得打量自己,他喉咙好像有火烧一样,干得厉害,难受极了。

“宋先生,够了吧?”他费劲无比地直起腰,回头道。

宋言坐在一棵大槐树下,面前是摆着茶具的石桌。听到李二郎的话,他啜了一口茶才道:“嗯,还差一捆,快点去山上吧,兴许能在天黑前忙完。哦,不是我要折腾你,实在是这些东西对我有大用处,必须今晚用,劳烦你了。”

李二郎忍不住问:“不知宋先生用这些竹竿做什么?”

宋言冷冷看他一眼:“你无需知道。不过,如果你嫌伺候我太辛苦,明天就不用来了,否则,再让我发现你打着服侍我的名头另有所觊觎,休怪我……”

“怎么会辛苦?宋先生多虑了,我是真的想跟在您身边伺候,好跟您学些本事。您放心,天黑前我一定备妥您需要的竹竿。您喝茶,我这就去了。”李二郎通红的脸白了几分,再也不敢多说半句,撒腿就往外跑。现在半途而废,岂不是落实了宋先生的话?

色欲熏心的东西!

宋言冷哼一声,起身回了屋。

☆、第48章卖身

常遇回去跟林员外禀报了大宝二宝的事,只说大小姐喜欢这两个孩子,想叫他们过来玩。

双胞胎算是很少见的了,又是两个大小子,林员外得知后来了兴致:“莫非就是赵家的孩子?”

“正是他们,两个孩子机灵懂事,挺会逗大小姐开心的。”常遇如实回答。

林员外点点头,道:“那你就去后院绑个秋千,一定要弄结实点,蕙娘难得有伴儿,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小心看着别出事就行。哦,对了,也别下午再去接了,直接叫他们过来吃午饭,人多吃饭更热闹,正好我也瞧瞧他们。”

常遇应下,亲自去后院绑了秋千。次日早早去了赵家,叮嘱大宝二宝不用吃午饭,然后到点把人带了过去。自始至终,赵平除了嘱咐两个弟弟乖乖听话外,没有多嘴询问半句林家的事情,更没有趁机求常遇什么。

饭桌上,林员外坐东,噜噜坐南面,大宝二宝并肩坐在炕桌西边。眼前摆着的是细瓷碗,里面的白米几乎与瓷碗一个颜色,单单米饭的清香都勾得他们口中生津,更不用说中间那些喷香的荤菜了。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坐地稳稳的,乖乖等着主人家发话。

林员外早在看到两个孩子瘦成皮包骨头的小身板时就生了怜惜之意,此时见他们年少懂事,并不如某些被父母惯坏的孩童那般动手抢菜吃,便打消了说些闲话活跃气氛的念头,笑着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只鸡腿,让他们先吃饭。礼仪维持的再好,心中也是极想吃的,有什么话,还是等孩子们吃饱了再说吧。

林员外本就生的慈眉善目,眼下这样亲切地笑,俩孩子就没有那么紧张了,羞涩地向林员外道谢后,低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其实,大宝很想把自己的鸡腿带回家给大哥吃,可大哥说了,不许他们偷偷带菜回去。

林员外近来胃口不大,但看着孩子们吃的香,难得多用了半碗饭。

后来他吃完了,大宝二宝还在吃,林员外只好又盛了半碗,放着做样子,否则他们见他不动筷子了,肯定也会说吃饱了的。

看着看着,林员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要是,他也有这样两个儿子该多好,他一定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的,不让他们受半点饥苦。

噜噜见老族长半天都没有动筷子,笑嘻嘻地给他夹了一块儿鱼肉,“爹,给你吃鱼,没有鱼刺的!”

亲昵甜濡的一声“爹”,马上让林员外从无子的感伤中恢复了过来。他习惯地摸摸噜噜的脑袋,就着那口菜又吃了几口米饭,细细嚼着,目光在噜噜和大宝二宝身上来回逡巡。吃完了,林员外刚想夹跟豆角放在碗里,动作忽的一顿,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念头。

有裴策帮忙,林全没有机会再染指他的家产,噜噜就是唯一的继承人。那么,与其将噜噜以后的依仗寄托在随时可能离开梅镇的裴策身上,自己何不,何不收养义子呢?义子没有继承家产的资格,却又能作为娘家人给噜噜当靠山!

宛如明月穿破乌云,林员外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要收义子,又有谁比大宝二宝更合适?

父母双亡,只有一品性端正的大哥,这就少了娘家妇人的撺掇。年方八岁,正是明白事理又容易培养感情的年纪。最重要的是,孩子本身乖巧懂事,跟噜噜又投缘,只要他好好教导教导他们,事先许诺他们一些田地,相信他们会照顾好这个姐姐的。

林员外越想越觉得合适,笑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噜噜和大宝二宝都愣住了,老爷子这是想啥美事呢?

奈何事情没有九成把握之前,林员外绝对不会跟他们提的。

饭后,林员外让噜噜带孩子们去后院玩了,自己躺在炕头想事情。嗯,等傍晚凉快了,他亲自去村里逛逛,打听打听赵家的事,再看看赵平这个人。若是真如常遇那天打听到的,赵平为人正派,他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跟赵平好好商量商量。这样对彼此都有利的事情,相信他会答应的。

老爷子一个人在屋里偷着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趁他歇晌时,常遇去了东跨院,李家人住的地方。

“常管事,你怎么过来了,老爷有事找我?”李显得了下人的回报,疑惑地从炕上挪下来,提鞋迎了出去,满脸赔笑地把常遇请到厅堂里喝茶。

按理说,李显是庄头,常遇只是个随身伺候林员外的小厮,下人们敬他才称他一声管事,李显不必如此恭维常遇的。可谁让人家地位低影响大呢?任李显在庄子里做得如何好如何好,常遇不经意间上个眼药,他这个庄头可能就当不下去了。当然,林员外不会那么糊涂,偏信常遇的话,但说句难听的,林员外还有几年活头?等常遇给大小姐当了管家,就大小姐那傻里傻气的样子,恐怕被常遇卖了她还夸常遇好呢。

李显在心里发完牢骚,便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好,等常遇开口。

常遇笑着跟他客套了两句,喝了口茶,才道:“今日大小姐请赵家大宝二宝过来玩,刚刚听说您的三儿媳妇是他们的姐姐,大小姐就想见见此人,还请您把她叫过来吧。大小姐向来出手大方,若是她入了大小姐的眼,少不得得些赏赐。”

李显嘴角的笑僵了一下,脸色顺势黯然下来,“唉,大小姐要见她,本是她的福气,可惜她福薄,月初生了场大病,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怕是要辜负……”

常遇笑了下,直接打断他:“您多虑了,大小姐见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没看她连两个土里土气的娃娃都能玩在一起?您儿媳妇要是走不动,就让婆子们把她抬过去好了,说不说话由大小姐自己做主,我是不敢逆拂她的意思的。您不知道,老爷疼大小姐如珍似宝,大小姐稍有不如意,老爷便会不问缘由,直接把得罪大小姐的人赶走。哦,就连老爷亲自从县城里请回来的女先生,都因为大小姐一句不喜欢,才两天,便被老爷客气地辞退了。”

林员外来庄子休养,带来的小厮绝不止常遇一个,有些事情,李显早私下里打听好了。

此时听常遇实话实说,他还真不敢惹大小姐不高兴,然后仔细一琢磨,常遇提到赵家那俩小崽子时语气十分不屑,想来也不会多心留意三儿媳妇的事。

“那您等着,我这就让人喊她去,大小姐如此抬举她,她就是再难受,也得忍着不是?”

常遇颔首,捧茶轻啜了一口。

很快,李显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对儿男女。

常遇微微眯了眼,逆光打量这两人。

李三郎衣衫还算整齐,略胖,面皮是不正常的白,眉毛淡淡的,小眼睛茫然无神,下面一张歪嘴更是让他普通的五官显得有些丑陋。他个头也不高,只比媳妇高出寸许。

而他媳妇,自然就是赵平的妹妹,大宝二宝口中的二姐,阿晚。

看清她容貌的瞬间,常遇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慨。

十五岁的阿晚,就像是春日枝头上最好看的那朵海棠花,鹅蛋脸,秋水眸,姣好美丽。她穿了一身柳绿的衫裙,看着有些单薄,却更显身段纤细窈窕,惹人怜爱。站定后,她眼眸低垂,常遇无法探究她的思绪,但光看她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唇角,他也猜得出来,她过得不好。

常遇不由自主地替赵平可惜。

收回视线,他朝李显道:“既如此,我这就带她去见大小姐了。”

“我也去,我要看着媳妇!”李三郎闻言,猛地拽住阿晚的胳膊,使劲儿把人往身上带。

阿晚显然习惯了这种对待,异常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起伏。明明跟李三郎身高相差无几,现在却像被人拎着的兔子一般,还是一只,不会挣扎的兔子。到底是不会挣扎,还是不愿不想懒得挣扎,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常遇收敛了笑意,斜了李显一眼。

“三郎不懂事,常管事别气,我这就把他带走!”李显连连赔笑,快步走到两人身前,警告地剜了阿晚一眼,这才伸手将傻儿子扯到一旁,连推带搡将人弄到了侧间。

“走吧,大小姐要见你。”

常遇稍稍放柔了语气,率先出了门。身后,阿晚如行尸走肉般跟着他。

常遇带人去了后院,但并没有直接去见噜噜,而是让阿晚瞧见院子里玩耍的一大两小后,见她眼里终于多了光彩,他便将她带到最外间的厢房里,关上门,开门见山道:“我是林员外身边的管事,外面那是大小姐。大小姐心善,如果你是被李家逼着嫁给李三郎的,就将事情原委说出来,我会全力帮你脱离李家。”

阿晚没有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脚。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可能离开李家?对方是地主老爷又怎样,就算林老爷知道李家人全是道貌岸然的畜生,辞退了他们,他能干涉李家的家事不成?

不能的。就好比赌徒输了钱,赌场的人带着他画押的字据来砍他的手,他找到县衙,县衙也没法管。

自从那晚她叫李三郎出来,主动撕了自己的衣裳,让“碰巧”出来寻牛的村人们撞见那一幕,让那个男人见到她不堪的模样,她就对将来没有了半分指望。唯一的念想,就是照拂弟弟们,可她万万没料到,李三郎喜欢她喜欢到了不允许她接近任何男人的地步!就连给弟弟们送块儿饼,他都不高兴,那是她亲手带大的弟弟啊!

她感激李三郎的喜欢,因为他的寸步不离,才让她躲开了李二郎的觊觎。可她更恨他的喜欢,如果没有他,李显大概不会狠心到让她签下卖身契才肯借钱给她救弟弟,那样她就不用在李显的威胁下演戏作践自己,不用伤了大哥的心伤了那人的心,嫁给一个傻子!

卖了身,她死都是李家的了,谁也没有办法救她。

常遇看着她,又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目的。你大哥赵平帮了我一次,我帮你,算是还他的恩。”

阿晚依然不说话。

漫长的沉默后,常遇最后道:“这可能是你离开李家的唯一机会,难道你真想一直被人看着,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跟家人亲近?真甘心跟那样一个傻子过一辈子?”别说赵平,他都替这个姑娘可怜。

阿晚咬了咬唇。

跟傻子过一辈子?

她怎么会甘心?

想到那个红着脸对她说,等她过了十五岁生辰就向大哥提亲的老实男人,想到夜里在她身上胡乱啃咬然后用那松软丑陋的东西在她腿间留下令人作呕秽物的傻子,阿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她不甘心,可她又能怎样?

她早想死了,是因为听大哥说那人还坚持等着她,她才狠不下心去死。李三郎没用,他无法真正占有她。阿晚知道自己身上不干净了,可她还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她想找机会把自己交给他,那时她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死了。

见她只是哭不说话,常遇转身,准备离开。连她自己都放弃了,他如何帮她?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立即涌了进来。

阿晚受惊抬头,透过那人与门框之间的空隙,透过繁茂的花树枝条,她看见一个粉裙姑娘站在秋千旁,正在替她的弟弟摇绳子。距离太远,她分不清那是大宝还是二宝,也看不清大小姐的模样,可她听到了他们欢快的笑声。

晃悠悠,她很久没有陪弟弟们玩了。

“常管事,你别走,我说,我全都告诉你,求你帮帮我吧!”阿晚跪下,咚咚咚朝常遇磕头哀求。

她想回家,她必须回家,她答应娘要跟未来的大嫂和睦相处的,也答应娘要把弟弟们带大,给他们娶媳妇,她怎么可以有轻生的念头?

门重新被关上,常遇默默地立着,等着这个可怜的姑娘开口。

☆、第49章送桃

阿晚卖身一事,赵平根本不知晓。

当时刚进二月,地里没有农活干,他就跟石壮一起到镇子上做工。因为路途太远,两人只有月底才回家一趟,还是连马车都舍不得坐,全靠一双脚走五十多里路回来。月初大宝二宝同时发病,阿晚急得不行,平常交好的人都是穷户,她没有办法才去求的李显。

等她签了卖身契,逼不得已做了那种事的第三天,闻讯的赵平和石壮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回来又怎样呢?木已成舟。

为了报恩嫁过去,因为被逼嫁过去,反正都是要嫁过去,阿晚自然不会说出真相让大哥难受,便一直瞒着赵平和喜欢的男人,只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两个男人都不信,奈何李家来提亲,阿晚坏了名声又一心求嫁,只得咬牙放手。

阿晚本想隐瞒一辈子的,就连现在,她同样求常遇不要告诉赵平。如果她能离开李家,自然可以对他们说出真相,如果不能,说出来只会让大哥和石壮痛苦自责,甚至做出一些傻事来。李显是庄头,惹了他,他完全可以随便泼污水给佃户们,一边收回租给佃户的田地,一边坏了他们的名声,让别的东家也不愿租地给他们种。

常遇明白她的苦衷,点头应了下来,叮嘱几句后,让她擦了泪,亲自带她去见噜噜。

噜噜跟大宝二宝是轮流荡秋千的,阿晚过来时,正该她坐着,哪想两个孩子瞧见姐姐,早忘了大哥的叮嘱游戏的规矩,同时撒开绳子朝阿晚奔了过去,口中大声喊着“二姐”。

噜噜被抛弃了,她有点生气,刚要跟他们理论,就见大宝二宝抱着那个绿裙姑娘呜呜哭了起来。

“那个人是谁?他们为什么哭?”噜噜疑惑地问常遇。

常遇就道:“她叫阿晚,是大宝二宝的姐姐,因为很久没见面了,他们太想念姐姐才哭的。”

噜噜“哦”了声,一边自己在秋千上轻轻晃着,一边好奇地扭头看三人。想念啊,想念就要哭吗?在庄子里住了这么久,她有点想裴策了,可她也没想哭啊?还有曾经的猫族伙伴们,她都快忘了她们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