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眉头皱了起来,青鸾搓着手:“我知道,国师定不愿见我,可是南星,我走投无路了。”

母妃去后,青鸾守着孱弱的瓒,惊觉他的呼吸一辰比一辰微弱,青鸾握着他的小手,试图给他活下去的力量,可他的小手越来越凉,请了几位郎中,只是看着瓒摇头叹气,青鸾起身往外跑,她要去向父王求助,灵堂外听到有人一声喊,无为寺前来祭奠。

无为寺乃是国师的居所,母妃曾对她说过,大昭国师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且是一代名医,只是国师甚少露面,寻常人家自是请也请不来。青鸾跑了过去,鼻端淡淡的檀香来袭,眼前站一位眉清目秀的小沙弥,青色僧袍云头履,从头到脚不染尘烟,目光镇静坦然,青鸾施礼道:“我弟弟要死了,我想求国师救他一命,求求小师傅……”

小沙弥说一声好,夜里小沙弥又来了,递给青鸾一盒药丸。

瓒奇迹般活了下来,以后每月初一十五,青鸾都要带着瓒到无为寺敬香供奉,常常见着那位小沙弥,青鸾打听到他乃是国师的大弟子,叫做南星。

有时候是远远一瞥,偶尔也会面对面,青鸾总无视南星的客气,固执唤他南星。几日前,瓒掉落冰窟,青鸾打发肖娘来到无为寺求助,肖娘带回了南星赠的药丸。

青鸾望着南星,南星是她与瓒的救星,南星不会让她失望,南星会让她见到国师。只要见到国师,国师定会给她指路。青鸾期冀看着南星,南星无奈摇头:“可是,师父前些日子云游去了,三月后方归。”

青鸾低了头心头升起失落,辛氏急不可耐,三月后,她与瓒会如何,青鸾不愿去想。

只一瞬又抬起头,竟对南星笑了笑:“只能靠自己了,会有办法的。”

4. 出路

南星双手合十说声慢走,没再说多余的话,转身沿阶而上,青鸾望着他的背影,两手紧捏成拳头,如今,只能与辛氏放手一搏,用自己不屑的卑劣手段,必要时也许,会利用玹。

青鸾攥着瓒的手看着父王的棺木吊入墓葬,与母妃的并排放在一起,五年过去了,母妃的棺木依然是鲜艳的颜色,其上彩雕宛然,静静的,似乎一直在等父王。

一铲黄土洒了下去,瓒突然撕心裂肺大哭起来,青鸾搂住他肩头,“莫哭,别惊扰了父王与母妃。”瓒不理会,依然大哭着,青鸾紧捂了唇,定定瞧着黄土埋得越来越高……

送葬后回到府中,依礼要磕头谢过来客,青鸾拉着瓒与玹磕下头去,辛氏在旁福下身,抹着眼泪说道:“多谢各位宾朋前来相送王爷。”

几位堂伯母堂婶忙过来搀扶,青鸾看着扶自己起身的小堂婶,她的夫君在同宗同辈中排行最小,打小受尽宠爱,养成简单纯良的性子,娶的妻子为人热忱,夫妻两个十分恩爱,膝下只有一子,听说,小堂婶十分喜爱女儿,瞧见小姑娘就迈不动脚步,总要抱一抱逗一逗,可生了儿子后再无所出,求医问药多年肚子也未见动静,青鸾又看一眼小堂婶身旁的堂兄,圆团团的脸,正拉着瓒的手抹眼泪,嘴里絮絮说道:“叔父怎么说没就没了,别怕,以后有兄长顾着你。”

青鸾一把抱住小堂婶,靠在她怀中呜咽起来,身子微微发着抖,小堂婶忙抚着她后背一叠声安慰,“可怜见的,青鸾以前小大人一般,他叔父一去世,就没了主张,到底是孩子,唉……”叹着气在青鸾耳边低语,“也没个外祖家给你撑腰,又是个后娘,孩子,日后有任何委屈,就来找堂婶,堂婶和你小堂叔没能耐,还有老太爷呢,老太爷是族长,最疼你小堂叔了,知道了吗?”

青鸾点点头低声道:“今日就要小堂婶为青鸾撑腰,小堂婶,让同宗的长辈们都留下,待旁的宾客散后,我有话说,小堂婶,拜托了。”

小堂婶满口答应,“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瞟一眼辛氏道,“怎么?他叔父刚走,她就欺负上你了?哼,装模作样,我不喜欢她。”

青鸾直起身子攥着小堂婶的手,又郑重说一次拜托,牵了瓒的手回到院中,吩咐肖娘道:“瓒累了,肖娘陪着他,睡着后也不要离开,若是他醒了,不许让他到前院客堂。”

青鸾这些日子十分沉默,有时候一日说不上一句话,可是暗中打定了主意?肖娘试探着问,青鸾总是摇头:“出殡那日就知道了。”

肖娘答应着,听到青鸾唤两名侍女:“告诉秀竹,我找她有急事。”

不一会儿秀竹匆匆进来了,青鸾正坐着喝茶,瞧见她问道:“怎么?又听辛氏差遣去了?”

秀竹一凛,青鸾搁下茶盏看着她:“我五岁的时候,秀竹就在我身旁伺候,万没想到会存了异心。”

秀竹从呆怔中回过神,一头跪了下去:“姑娘,奴婢没有,奴婢死也会忠心姑娘的。”

青鸾笑笑:“辛氏如何收买的你?给你银子还是许你婚配?又或者,秀竹看我失母丧父没了依靠,决定投靠新主子?”

秀竹大声争辩着:“奴婢没有,奴婢一片忠心。”

青鸾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吵醒了世子,可是要打板子的。秀竹,你这些日子在我房中悄悄翻找,可是在找房契地契?你隔三差五跑到账房,可是想看看王府的家底?你又总去库房转悠,是想瞧瞧王府里的宝贝吗?”

秀竹小声辩解着,王爷去世前,辛氏就找上了她,时不时给些恩惠,让她禀报青鸾言行,她觉得也不会害了姑娘,便答应了。王爷去后,辛氏将她唤过去,软硬兼施,说赏她的东西可以说是她偷的,又说青鸾身旁伺候的人该换换了,暗示要将她赶出王府,看她犹豫,许诺说每月给她双份的月例,打发王府的郎中给她娘看病,并说将她许给王爷身旁的颜校尉。

秀竹想着颜校尉挺拔的身形端正的脸,终于点了头。她也怕青鸾那双锐利的眼,拖延了两日,看青鸾终日木呆呆的,方才着手按辛氏的吩咐去做。

青鸾站起身,“你认与不认的,并不重要。”唤一声来人指指秀竹,“塞住她的嘴,绑了,锁入南厢房,等我的吩咐行事。”

客堂中坐满了人,有的人等得不耐烦起身要走,小堂婶伸手拦住,大声说道:“在座的哪个没受过王爷与先王妃的恩惠?楚家这几代,就王爷出息,想做官了缺银子了管不了孩子了,都来王府求助,如今王爷去了,留下两个苦命的孩子,想对同宗的长辈们诉诉苦,都不能够?”

众人都坐了回去,辛氏觉得有些不妙,让娘家几个兄弟也留了下来,青鸾进来的时候,辛氏正抹着眼泪说:“王爷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后还得各位同宗亲族多加照拂……”

小堂婶说一声青鸾来了,辛氏掩了口瞧着她,眸光有些发沉,青鸾这些日子一直沉默,辛氏顾不上理会她,面上忙着张罗王爷丧事,暗地里嘱咐秀竹仔细打听,青鸾虽答应了将家产悉数给她,可她得摸个底数,以防她藏奸。本想着明日去找青鸾,可今日,这些同宗族人不走,她想做什么?

青鸾行了个礼,站着面向众人,细瘦的身子披麻戴孝,美丽的脸上一双坚定的眼,声音清亮说道:“青鸾走投无路,还请各位长辈为青鸾做主。”

辛氏变了脸,青鸾又道:“辛氏进门后不久,我看她慈和,将王府掌家之权交付,又获父王首肯,一应房契地契田契,还有贵重之物,在我手中保管。”

辛氏的长兄腾得一下站起:“这不是欺负我妹子吗?”

旁边一位脾气暴躁的堂伯瞪他一眼,“楚王的家事,能让你旁听已是客气。”辛氏的长兄瞪了回去,其余几位兄弟也站起身,一时间颇有些箭拨弩张,小堂叔温和一笑,“稍安勿躁,听完青鸾的话才是,青鸾,接着说。”

青鸾点点头:“父王上次回府,我已与父王商量过,将一应家产交于辛氏,父王说下次回来再说。谁想父王突然去了,父王尸身回府当日,辛氏到了房中,对我说,我和瓒没了父母,又没有外祖,日后只能靠她,向我索要家产。”

小堂婶大声道,“王爷尸骨未寒,就急着争夺家产,恁地心急。青鸾早晚要出嫁,还能霸着不给你不成?”辛氏脸色白了一白,温和唤一声青鸾,“王爷骤然离世,这孩子伤心之下有些疑神疑鬼,那日是青鸾先提起家产之事,我说在她手中也是一样,一家人,何来你我之分?青鸾再仔细想想?”

家产本就是王府的,是王府的就是她的,就算青鸾跟族人告状,他们也不过说几句狠话出气,又能如何?辛氏打定了主意,一味得贤良淑德,话只拣好听的说,青鸾若执意数落她的不是,只会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青鸾没有看她,只望着小堂叔与小堂婶:“父王与我本就有此意,我便应下了,答应辛氏,父王丧事一过,就都给她,我早晚是出嫁的女儿,她对我好坏我不在意。我只担心瓒,瓒才五岁,需要有人疼爱呵护悉心教养。”

小堂婶在旁道,“是啊,瓒是世子,过些日子要袭王爵的,得防着有些人有觊觎之心。”辛氏脸色带了一丝红,又转白,强笑道,“楚王府这王爵,都知道是虚位,俸禄尚比不上家里田产的收入,也就□□钦赐的这座王府瞧着风光,谁又会觊觎呢?”

青鸾朝辛氏看了过来:“既如此,我倒想问问,你房中枕下藏着两个小人,上面刻着我与瓒的生辰八字,每日睡前用针狠狠刺下去,又是为何?”

辛氏一愣,小堂婶在旁道:“这是恶毒的诅咒,咒人早死,听说前几日瓒高烧不退,难不成是被诅咒的?还有王爷,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

辛氏豁然站起指着青鸾道,“信口雌黄,你给我捏造这些罪名,意欲何为?”辛氏的兄弟们也站了起来,“一个小丫头,欺人太甚。”

小堂叔笑笑,“楚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们说话,要么听着,要么滚出去。”看向青鸾问道,“青鸾,可有凭证?”

青鸾说一声有,唤一声珍珠,珍珠捧着两个小人走了进来,小堂叔接过去一瞧,皱眉头看向辛氏,辛氏指指珍珠:“青鸾给了你怎样好处?你听她的指使陷害于我。”

珍珠掳起了袖子,手臂上遍布红点,咬牙瞧着辛氏:“你口蜜腹剑,每日装着慈爱柔和装得辛苦,夜里便虐待我出气,不用姑娘给我好处,只要能让你露了原形,我就心满意足。”

珍珠是辛氏贴身的丫鬟,一日受了辛氏虐待在后花园哭泣,被青鸾撞见,青鸾问她,她只说是思念家乡,她自小被辛家老太君收留,一心报恩,辛氏出嫁时奉命陪嫁,依着老太君嘱咐忠心事主,即便受到虐待,也不肯出卖主人。

王爷在世的时候,辛氏只是偶尔为之,事后还会送珍珠首饰银两以示愧疚,王爷骤然离世,辛氏成了寡妇,心中不平,夜夜哭着用针刺珍珠,一边刺一边骂:“我做了寡妇,你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一辈子陪着我。”

珍珠绝望的时候,青鸾找上了她,问起辛氏房中的小人。

辛氏自不肯认,这时秀竹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头扑到她脚下哭诉:“王妃要为奴婢做主,奴婢听了王妃的吩咐查探家产,被姑娘知道了,姑娘会打死奴婢的。”

众人议论纷纷,辛氏一声冷笑,大声道:“我是皇封的诰命,此处是钦赐的王府,你们算什么?有与没有,真与假,你们想要如何?”

议论声低了下去,青鸾看着辛氏:“我与瓒跟着小堂叔小堂婶,父王与母妃留给我的陪嫁都有账册,我随身带着,瓒的俸禄给小堂叔小堂婶,做日常开销教养之用,其余的,都留给你,你做的事,便不再追究,否则,我便到皇后娘娘面前讨个说法。”

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见的?用皇后娘娘来吓我,可见你不过是个孩子。辛氏看着青鸾,陪嫁占家产份额不会很多,倒也划算。至于王爵,瓒生来体弱又灾病不断,应该不能长命,到时候免不了兄终弟及。自己又不用终日对着他们姐弟两个,在这王府中随心所欲,岂不是美事一桩?

如此看来,青鸾帮了我的大忙,辛氏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转瞬又红了眼圈,幽幽泣道:“你这孩子,好狠的心,你既防着我,也罢……”

5. 进宫

辛氏对着众人福身下去,“我知道青鸾的心思,她是防着我,既如此,就遂她的意,她们姐弟两个,我不会不管,只是恳请各位同宗看着我,我对她们姐弟,会比亲生的还要好。”又对小堂叔与小堂婶福身道,“如此,就拜托堂弟与堂弟妹了。”

小堂婶痛快说一声好,笑看着青鸾,这样娇花一般的女孩儿,又好看又聪明,要做我的女儿了。小堂叔瞧着青鸾,温和得笑,王爷堂兄是他心中的英雄,这辛氏不慈,自己来照顾他留下的一双儿女,理所应当。

看过账本,辛氏不由肉痛,先王妃与王爷将几乎一半的家产给青鸾做陪嫁,再转念一想,就是剩下的一半,也超过辛家家产一大截,全仗先王妃持家有方。

似乎皆大欢喜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都愣住了,晨起时宫里已派了人前来祭奠,都出殡了,皇后娘娘为何会来?青鸾率先醒过神迎出去,敛衽下拜。

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青鸾依言抬起头,眼前站一位贵妇,红罗绡金长衣,外罩青色鹤氅,没戴暖帽,高髻间金凤分十二钗,缀着色泽柔和的明珠窜,柳叶眉斜飞入鬓,一双明眸无波无澜,顾盼时闪过凌厉,探究瞧着青鸾,微微点了点头:“我见过你的母妃,美丽大方,青鸾象她。”

辛氏随后冲了出来大礼参拜,皇后嗯了一声,径直往屋中而去,居中坐了摆摆手道,“茶免了。”看着屋中众人皱一下眉头,“闲杂人等都去院中候着。”又唤一声青鸾:“楚王府的家事,处置得如何了?”

青鸾细细禀报,辛氏大气也不敢出,皇后听完,唇角挂一丝笑意:“艰难之中最好的选择,看来青鸾同时秉承了你母妃的聪慧。”

辛氏忙唤一声皇后娘娘,戚哀说道:“妾自问无不慈之心,只是青鸾不信妾,妾……”

皇后瞟她一眼笑了:“辩解这些还有意思吗?太子缺一个伴读,我今日特意前来带青鸾进宫。青鸾,便封鸾郡主吧,瓒世子袭楚王爵,送往云台山无为寺,由国师的大弟子教导。至于楚王府的家产,青鸾的陪嫁还是交由堂叔父打理,他们夫妇为人热忱,城南有一所独孤园,主事乃是从七品,便让他去吧。其余家产,能变卖的由宫中造册代管,瓒世子成年后交给他处置。辛氏将王府看好了,留一处田产供养她们母子便罢。”

辛氏狠命咬着唇不敢说话,皇后吩咐毕站起身,看一眼青鸾道:“要带的物事,要带的人,都收拾好了,有辇车在外候着。”

皇后昂首而走,脚步轻盈而快,身旁中官带着四个黄门留下,虎视眈眈瞧着辛氏。青鸾唤一声珍珠:“跟我走吧。”

身后秀竹唤一声姑娘,青鸾没说话,秀竹追着唤一声郡主,青鸾摇头:“咱们的主仆情份到头了。”

秀竹哭了起来,辛氏冷冷望着青鸾的背影,待她消失在门外,突然朝秀竹扑了过去,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撞在墙上,斥骂道,“坏事的贱人。”秀竹自进了王府,一直跟在青鸾身旁伺候,吃穿用度较平常人家的姑娘还要好,主子们待她客气,下人们都讨好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先前还躲避,可辛氏下手越来越狠,吃痛不过,猛然发力揪住了辛氏,恨声骂道,“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吗?惊动了皇后娘娘来发落你,以后这王府就是你的圈禁之地,一辈子别想出去,连带着害了你的宝贝儿子。”

辛氏呆愣着,任由秀竹揪住她头发,将她掀翻在地,摁着她道:“一处田产养不了几个下人,这王府中,管事要出缺了。”

辛氏心中一阵冰凉,秀竹突松开她看向门外,笑道:“玹公子,王妃摔倒了,奴婢正扶王妃起来呢。”

秀竹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辛氏看着玹,又看一眼秀竹,不动声色牵了玹的手向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为了儿子,我不能灰心,我得好好活下去。还有这秀竹,留不得了。

青鸾唤醒熟睡的瓒,抚着他的发慢慢说道:“瓒五岁了,该用功读书了,阿姊为瓒找了一个好去处,云台山无为寺,由国师的大弟子亲自教导瓒。”

瓒眼中泛起泪花,拼命眨了下去,点头道:“我听阿姊的话,阿姊要常来看我。”

青鸾忍着酸楚笑说一定,瓒搂了她脖子,小脸蹭着她的脸:“阿姊,我要为父王守孝,到了寺庙中正好,读书之余便为父王母妃诵经。”

青鸾搂着他说好,这些日子默默的盘算,只为了能与瓒在一处,让瓒有像模像样的家,就算让辛氏在家产上占到便宜,她也毫不在乎。可是皇后娘娘来了,几句话定了几个人的命运,她要进宫,瓒送往无为寺,而辛氏,一生圈在王府注定清苦,还有玹,玹也是父王的儿子,且他无辜。

青鸾不愿意进宫,也不明白为何让她做太子的伴读,可她崇拜感激着皇后娘娘,那样的气势,那样的决断,虽然她与瓒要姐弟分离,可是有了皇后娘娘的话,他们成年前,再无人敢欺。

青鸾让肖娘去送瓒,本想给南星写一封书信,提起笔却羞于去写,这次皇后娘娘前来,定是南星背后帮忙,南星是爱清静的出家人,自己多次烦扰他不说,如今竟将弟弟托付于他,青鸾觉得歉意又难为情。

大恩不言谢,只盼着日后能回报南星。

青鸾唤来账房先生,拜托他遣散服侍过母妃与自己的仆从,一应资费从她嫁妆中出,去了玹的屋中,辛氏正哄玹入睡,青鸾道:“玹是你的儿子,你该知道如何教养他,对他最好。”

辛氏缓缓站起身,看着青鸾,突问一声,“秀竹的死活,你不会管了,对吗?”青鸾没说话,转身径直出了垂花门,就听身后有人喊道,“不好了,有人跳井自尽了。”

青鸾脚下未做停留,出王府回头望一眼,上了辇车。

她只带了两个人,肖娘与珍珠,带了两个小木箱,一个装着母妃的遗物,一个装着她珍爱的书籍衣物,手中握一只绣袋,放在膝上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只玉埙,是父王的遗物,父王擅吹奏,她曾试着学过,却学不会,母妃留下的竹篪给了瓒,南星会演奏竹篪的话,瓒便能学会。

放回玉埙,又拿出两盒棋子,这是她闲时的消遣,不独弈也不摆棋局,只用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摆出各种图案,自觉十分有趣。又或者睡不着的时候,就一颗一颗数着棋子,总是数不到一半就能睡着。

青鸾手在绣袋中摸索着,渐渐靠着车壁睡了过去,多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一觉睡得踏实,甜而无梦。

醒来时辇车已至宫门外,青鸾换乘了小轿,轿子直接来到一座院落,院门外匾额上墨迹未干,两个大字散发着墨香,鸾苑。

一直陪着她的中官笑道,“是太子的笔迹。”青鸾仰着脸看过去,乃是颤笔行文的金错刀,不由赞叹道,“好字。”身后有温和的声音笑道,“鸾郡主谬赞,从嘉愧不敢当。”

青鸾转身看去,一位少年长身玉立,通身月白常服,只交衽处刺绣一杆青竹,头戴白玉冠脚蹬皂靴,浓长的眉下一双凤眼,温和笑看着青鸾,青鸾忙福身下拜,少年笑说免了,虚扶她一下笑道:“母后喜简洁,也不想个雅号,因着青鸾的名字封了鸾郡主,这清幽的院落也不赐个雅名,就叫鸾院,真是简单粗暴,我呢,悄悄改了一个字,鸾苑,是不是雅一些?”

青鸾但笑不语,少年又笑道:“日后你我同窗,郡主唤我从嘉,我呢,便称郡主青鸾,免得生分,青鸾,可好吗?”

青鸾笑道,“谨遵太子殿下吩咐。”从嘉低头盯着她笑,“叫我什么?”

青鸾就笑,笑着不由咦了一声,仔细去看从嘉的双眸,喃喃说道,“一目重瞳。”从嘉手挡了眼,带着懊恼道,“我生来怪异,吓着了青鸾。”青鸾摇头,“不怪异啊,很好看啊。”

从嘉将手放了下来,瞧着她笑:“果真吗?”

“果真。”青鸾认真点头,“重瞳使得眼眸很亮,亮若星辰。”

从嘉灿烂而笑,眼眸中汪了星河一般,璀璨夺目,青鸾更加诚恳点头,“好看,当真是很好看的。”

从嘉推开院门:“来,我带着青鸾,到处瞧瞧,有不满意的,尽管跟我说。”

青鸾客气笑道:“有劳太子殿下。”

冷不防从嘉回头,青鸾的鼻尖撞上他胸膛,鼻端兰香清幽,从嘉笑问道,“叫我什么?”青鸾退后两步,“哦,有劳从嘉。”

从嘉满意点头:“再叫错,可是要罚的,我想到什么便罚什么。”

转过身,身后青鸾说道,“但求不罚唱曲舞蹈。”从嘉又回头,青鸾恳切道,“我四肢僵硬,五音不全。”

从嘉笑着哦了一声。

6. 太子

青鸾进从嘉书房第一日,先生尚没来,从嘉指着书案上的宣纸:“青鸾过来,写幅字我瞧瞧,我给你磨墨。”

白皙修长的手持了墨条,在紫金端砚上徐徐打转,青鸾跪坐着,持袖握笔,写下轩窗避严冬,翰墨动新文。笔搁在笔架上坦然道:“我的字不好。”

从嘉嗯了一声,“确实不太好,不过端正有力,孺子可教也,青鸾可愿意仿我的字?”青鸾摇头,“金错刀颤笔行文,我写不来。”从嘉笑道,“书房中的学业,谁敢写金错刀呢?来,我拿给青鸾看。”

从嘉打开一个卍字纸盒,将其中一沓手稿拿出,展开在青鸾面前,多是庄重的隶书,也有几篇精致的小篆,青鸾手指描着笔画,自己若能写出这样的字,想想都雀跃,仰脸笑看着从嘉:“我愿意,从嘉教我。”

从嘉手挡了眼,认真说道,“青鸾,别这样仰着脸看我。”青鸾一怔,从嘉笑道,“太好看了,我会心猿意马。”青鸾不解得眨眼,从嘉指指她,“更不能这样眨眼,美丽的女子这样仰着脸,再这样眨着眼,长长的微弯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青鸾见过蝴蝶歇在树干上的时候吧?色彩斑斓的双翅轻轻得扇动,让人挪不开眼睛……”从嘉沉浸在自己的诗意中出一会儿神,看一眼青鸾,“这样的时候,我对女子,是有求必应的。”

青鸾诧异看着从嘉,她单刀直入惯了,遇到任何问题都是直逼关键,不会拖泥带水,更不会若从嘉这般思绪飘飞来去,渐渐的便不知所云。

这时先生进来了,青鸾忙过去奉上束修拜了下去,先生板着脸捋一捋花白长须,嗯了一声道:“依着老朽的本意,女子宜室宜家,不宜进书房学堂,可皇后娘娘说你是女中楚翘可造之材,既如此,便与从嘉一起,用心学吧。”

从嘉也见了礼,先生居中朝南落座,青鸾与从嘉面对着先生,一左一右跪坐于条案后,两手抚膝,认真听先生讲授。

先生轻咳一声,又捋一下长须,“今日讲天下大势。”先生话一出口,头不自觉的晃了一下,带了几分陶然,“而今天下三分,大昭之东有殷朝,之北有乌孙,三国以殷朝最为强大,地大物博富庶繁盛,大昭小国寡民,可有地势之利,紧随其后,乌孙小国地势偏僻冬季苦寒缺少耕地,国民多游牧为生,本不成气候……”

青鸾正襟危坐,听得分外用心,以前圈在王府后宅,从书中知道天下之大,可她到的最远处不过是云台山,听先生讲述,觉得分外有趣。正听得兴起,听到身旁一声低低的叹息,先生喝一声从嘉,拿起书案上的铁戒尺,在掌心一下一下敲着,青鸾看过去,就见从嘉已坐得歪了,正昏昏欲睡。

先生又喝一声从嘉,从嘉揉一揉太阳穴坐直了,眉头微皱唤一声先生,陪个笑脸道:“学生有些想法,先生听一听,从学生这辈往上数五代,曾有公主与殷朝皇帝联姻,殷朝皇族流着大昭皇族的血,是以殷朝与大昭从来修好,有殷朝护着,大昭世代都是世外桃源。先生,别讲天下大势了,还是讲讲天下地理吧,名山大川风光各异,多有趣。”

从嘉说着又打个哈欠,先生持戒尺站了起来,走向青鸾。从嘉忙忙摆手:“青鸾可是娇滴滴的女子,先生也下得了手?”

青鸾看先生越走越近,手中戒尺扬了起来,说一声慢着,先生顿住,青鸾不卑不亢:“青鸾听得认真,不该受罚。”

从嘉在旁做个鬼脸:“是这样,以前我有个伴读,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我读书懈怠的时候,先生顾及我的身份,不敢打我,就打他。他忍无可忍,前几日楚王爷骤然离世……”从嘉顿一下,小心看一眼青鸾脸色,正色道,“母后派兵部侍郎前往,他主动请缨,随其父镇守边关去了。”

他提起父王,青鸾心中拧了一下,面上依然镇静,“热血男儿驰骋疆场,好过替人挨打受骂。”从嘉不以为杵,依然笑嘻嘻的,青鸾站起身看着先生,“敢问先生,替太子殿下挨打可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先生没说话,每次他责打侍郎公子,从嘉都会跟皇后娘娘告状,皇后娘娘从不说什么,自然是默许,只是眼前这位郡主,皇后娘娘特意嘱咐过,倒是轻不得重不得,先生轻咳一声收了戒尺,坐回了书案后,板着脸说声继续。

从嘉又朝青鸾做个鬼脸,青鸾假装没看到,认真看着先生专注倾听。先生又道,“乌孙小国本不足为虑……”从嘉在旁道,“先生说的对,就是与大昭公主联姻的那位天圣皇帝,雄才大略,逼得乌孙数次北迁,疆土一再缩小。”先生话被打断并无不悦,反嗯一声露出嘉许之意,太子殿下难得关注他国政事,先生十分安慰。

青鸾看一眼从嘉,从嘉笑道:“先生不用夸我,我羡慕那位高祖姑母与天圣皇帝的爱情,是以曾潜心钻研二人的故事,殷朝男子三妻四妾,可天圣皇帝只爱高祖姑母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夫妻儿女成群,乃是传世的佳话。”

啪得一声,先生手中戒尺击在书案上,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颤着唇说道:“从嘉太子若再胡言乱语,老夫这就去请皇后娘娘前来。”

从嘉不说话了,紧抿了双唇,抿得只剩一条线,眨着双眼无辜看着先生。先生喝口茶平稳了情绪,继续道:“可如今的乌孙王年老多病,乌孙太子符离掌管军国,此人文武兼修,通汉学精骑术擅兵法,去岁时不停派人扰殷朝边境,小股部队入侵,打完就走,虽暂未侵占殷朝疆土,却也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依老夫看来,乌孙太子眼下只是试探,发兵进攻殷朝只在早晚,可叹殷朝承平日久,官员醉生梦死皇族不思进取。”

乌孙太子,青鸾看一眼从嘉,大昭太子,认真问先生道,“请问先生,殷朝太子又如何呢?”先生赞许点头,“殷朝太子元宁,也称得上文武兼备,只是其人气量狭小,总疑心两个弟弟觊觎太子之位,殷朝二皇子元英先天不足,每日在王府中埋头看书,出行需有轮椅,三皇子……”

提及殷朝三皇子,先生意味深长看一眼从嘉,叹息道,“天下第一纨绔,当世不二膏粱。”从嘉半敛的双眸蓦然睁大,“先生是在说我?”从嘉的神情分明是兴奋自豪的,先生摇摇头,“从嘉的琴棋书画,假以时日,只怕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唉……”

先生又一声叹息,从嘉不服气问道,“那三皇子,叫做元邕吧?他怎么就比我纨绔比我膏粱了?”青鸾低了头心想,这也要争?

先生又喝一口茶,“这元邕行为乖张放荡不羁,最厌读书写字,最爱……”从嘉忙问,“花街柳巷?”先生说,“倒也不是,他最爱杂剧,自编自演自己伴奏,一个人一台戏,却不喜名家大作,只喜市井杂荟,俗句俚语粗话分外精通,皇帝厌恶他,皇后性子宽厚,尚能容他,他的母妃宸妃性子刻板,常拿藤条狠狠责打,每一次责打过后,这三皇子都会变本加厉,有时候扮作乞丐,衣衫褴褛睡在城隍庙。”

青鸾疑惑道,“一个人一台戏,足见此人绝顶聪明,他放浪形骸,可避太子锋芒,先生也说了,殷朝太子气量狭小,那二皇子天生体弱,太子自不会将他放在心上,这三皇子若稍有过人之处,就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从嘉重重点头,“青鸾说得有理,说不定那二皇子也是装的,装作病弱,好让太子放心。”

“你们两个以为演戏呢。”先生不以为然,“言归正传,就这样的两个弟弟,殷朝太子尚小心翼翼提防,足见眼界狭窄,他日一旦乌孙发兵,于殷朝,只怕是一场浩劫。若殷朝有难,唇亡齿寒,大昭的太平之日,也就要远去了。”

先生眯眼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似乎看到了兵戈四起民不聊生的景象,神情怆然悲凉,几要落下泪来。青鸾出声打断了先生思绪,青鸾问道:“依先生看,该如何是好?”

先生看一眼从嘉,太子不争气,又能如何?待到那一日,国破家亡,老夫惟有一死以示忠诚,从嘉笑道:“青鸾放心,大昭国有我母后呢,父皇生病后,大昭朝堂上,都是母后主持政务,朝堂内外都说母后圣明。”

青鸾心想,皇后娘娘果真是女中巾帼,先生长长一声喟叹,大昭开国以来,每隔几代总会出一位不思朝政的帝王,醉心于医术或音律或篆刻或书画,每一代都由皇后主政,堪堪保住了江山,到了从嘉这一代,除了朝堂政务,其余的样样出色,似乎要将前几代混蛋帝王的癖好集于一身。

先生满腔忧思,他只是一介书生,天下大势会说,却无力扭转,只能指望着太子,太子如今十四,五岁启蒙,已是九年,竭尽心力,黑髯变白须,太子样样精进,独不能涉及朝堂,每一提及,太子必昏昏欲睡,若说得多了,就会犯头风。

青鸾思忖着先生的话,斟酌说道:“大昭与殷朝联姻福及五代,既然联姻有用,何不让太子殿下与乌孙公主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