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了驿馆,只金定依然抱着珍珠不放,珍珠抹着眼泪道,“我与竹君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也没多深的感情,只不过竹君机灵,我很喜欢她,瞧着她无父无母小小年纪随着国师远赴大昭,从此以后无国无家的,处境与我相似,是以忍不住伤心。“金定不说话,依然扯着她,珍珠推一推她,金定抱得紧了些,惶急道,“昨夜里醉酒,竟将静王爷拖到在地,今早上醒来的时候,竟然枕着他腿,还盖着他的狐裘,珍珠,怎么办怎么办?我唐突了他……”

“行了。”珍珠又推一推她,“你一个姑娘家,我还觉得他唐突了你呢。哎呀,这一身的酒气,回屋沐浴更衣去。”

金定依然揪着她,“青鸾会不会骂我?还有,以后怎么见静王爷?”珍珠又推一推,“姑娘昨夜里都瞧见了,说什么你就听着,至于静王爷,想见了多见见,不想见了就借口不见。有何为难?”

金定忙说有理,硬着头皮跟在珍珠身后,屋门外碰见元邕掩门而出,瞧见金定似笑非笑道,“金定昨夜里缠着我二哥,二哥今日犯了腿疾,刚刚险些撑不回屋中,金定去为二哥捏捏腿。”金定摇头,“不去。”元邕笑道,“二哥喝了安神汤,这会儿睡得正香。”

金定哦了一声推门进屋,元邕嘘了一声,“青鸾睡着了,你们二人轻些,勿要扰醒她。”金定嗤了一声,“青鸾睡着那是雷打不动,王爷勿要大惊小怪。”元邕摆摆手,“也是。”又打个哈欠,大大伸个懒腰,“爷回屋补觉去了,金定,改日有空再拼酒,加上青鸾。”金定爽快说好。

利落沐浴更衣,神清气爽出来,瞧见珍珠侧卧在榻上昏昏欲睡,蹑手蹑脚出屋门过回廊来到静王门外,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去,一缕清香幽幽入鼻,帷幔内元英仰躺着,睡梦中眉头轻拧,可是腿疼吗?金定悄无声息闪身而去,跪坐于床前,两手不徐不疾不轻不重,揉捏着他的双腿,元英在睡梦中慢慢舒展了眉头。

青鸾睡饱一觉醒来已是午时,冬日的阳光越窗棂而入,浅浅淡淡得,柔和中含着温暖,青鸾伸个懒腰唤一声珍珠,一个人答应着飞速跑了过来,殷勤问道,“青鸾可要梳洗换衣?我来伺候着。”青鸾笑唤一声金定问道,“闯祸了?”金定嗯一声,“昨夜里醉酒……”青鸾摆摆手,“不提了……”

金定却不动,“青鸾,昨夜里怀王说让我护卫静王,我心里十分愿意,可静王爷冷淡说算了,我有些气。”青鸾拍拍她手,“有什么可气的?静王定跟我一样,觉得你志在统领千军万马,自然觉得做侍卫委屈了你。”金定哦一声,“心里还是不舒服。”青鸾笑道,“酒喝多了。”

二人闲闲说着话,就听院内一声呼喝,“各人尽快收拾行装,半个时辰后上路。”正是元邕的声音,精神饱满中气十足。

珍珠快手快脚收拾起来,青鸾沐浴过换好衣衫,简单用些饭菜,院内脚步声杂沓,好一阵人仰马翻,半个时辰后旌旗猎猎骏马嘶鸣,所有人整装待发,元邕策马逡巡着满意点头,正要下令出发,湛卢低低唤一声王爷,指一指贺先生的马车,元邕提剑挑起车帘,车内空无一人,拧眉看向湛卢,湛卢道:“昨夜里,命驿丞找来位姑娘,彻夜狂欢……”

金定嗤了一声,珍珠骂道,“老色鬼。”青鸾敛了眉目不说话,这位真正的贺先生与元邕确实有几分相像,身量相貌五官,若元邕再粘了胡子,不熟悉的人难以分辨,可青鸾一眼就能瞧出来,元邕目光澄澈,这位贺先生虽一副儒雅的文人做派,可总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有瞧见漂亮姑娘,两眼才会骤然放亮。

不大一会儿就听咚得一声,三人探出头去,元邕拎着贺先生扔进了马车,随即又扔进一团衣衫鞋袜,贺先生委屈道,“在乌孙被关了三个多月,百余日未碰荤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元邕粗声道,“待回到东都,舅父愿意如何便如何,只是在路途之上,还是安分些。”贺先生不依不饶,“小时候可是我给你启的蒙,后来才是静王教你读书。如今我受这罪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因迷恋太子妃,在朝堂上让太子难堪,太子追杀你,你逼着我在王府阁楼上装作是你,自己逃出东都,到大昭逍遥自在,太子不停派人挑衅,我求了姐姐进宫得到庇佑,后来战争爆发,皇上下旨让你亲征,我二话不说,舅父怎样对你的?你又是怎样对舅父的?见面以后话都没说几句……”

湛卢早带着侍卫将随行的人轰得远了,贺先生絮叨不休,元邕喝一声舅父,青着脸咬了牙,元英马车上静静垂着的车帘掀了起来,元英唤一声贺先生,微笑道:“今夜里,小王欲与贺先生赛诗,谁输谁赢,由三位姑娘做个见证。”贺先生悻悻拱手道,“这寒冷恶劣天气,在下没心情。“元英点点头,“那便乖乖听怀邕的话,休要惹事生非。”

贺先生老实闭了嘴,金定疑惑看向青鸾,青鸾一笑,让珍珠放下车帘,低声道:“贺伯安才名满天下,却不敢与静王赛诗,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说着话心头一动,想起元邕在大昭为敷衍她,谎称是贺先生庶出的弟弟,他说,我们兄弟两个长得很象,年岁相仿,且,我自认才学不在长兄之下,长兄才名鼎盛,常被邀做诗文,有时候忙不过来就是我代笔,长兄说,我是影子贺先生……

青鸾展眉而笑,看来怀邕的才学在贺先生之上,一旁金定也喜笑颜开,“刚刚贺伯安说了,是静王爷教怀王读的书,看来静王爷才学最好。”青鸾嗯一声,珍珠在旁道,“姑娘刚刚可听到了?贺先生说怀王迷恋太子妃。”

青鸾没有说话,只瞬间沉静了眉眼。

第59章 伤疤

珍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姑娘不说话,看青鸾这副模样,不由想起先生不辞而别那次之后,青鸾关在房中装病,整日若有所思,然后就下定了决心,前往无为寺。

忙在嘴上拍了一下,“我脑子笨耳朵也不好,是我听错了。”金定懒懒往锦垫上一躺,“你没听错,就是那样说的,迷恋又如何?反正回到东都,怀王免不了与太子争斗,回头将他们夫妇一锅烩了完事,青鸾,你说呢?”

青鸾静默了一会儿慢慢松弛下来,笑了一笑,珍珠松口气道阿弥陀佛,青鸾说道,“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金定摆摆手,“若没过去呢?又或者,一个过去了,一个没过去。”青鸾咬牙,“谁没过去,便收拾谁。”

金定吓一跳,收拾这样的话,青鸾轻易是不会出口的,嘻嘻笑道,“青鸾跟着我,也学会要收拾别人了,要收拾就收拾。”青鸾点头,“早就想与静王说说话,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今夜里,怕是要叨扰他了。”

金定哦了一声,心想,到时候躲门外偷听去。

傍晚进入秦州地界,稍晚些到了一处小县的驿馆,金定看着青鸾迟疑道,“青鸾,时候不早了,静王爷他身子不好,不如改在明日。”青鸾毫无转圜,“我只问几句话就回。”

金定也跟着青鸾出门,拜托随行的太医为元英熬制安神汤,又与珍珠索要些助眠的香,揣在怀中问道,“青鸾怎么会有各种香方?”珍珠笑道,“如今皇上的高祖姑母,曾与殷朝皇帝联姻,她擅长治香,宫中藏书阁留着她研制的香方,因皇上易犯头风,姑娘便学了一些。”金定笑道,“这位皇后我知道,我家中供着她的牌位,听我母亲说,她一生六子四女,皇帝终其一生,后宫只有她一人,是殷朝女子心中的神女。”

金定说着话揣了香包向外,迎面碰上元邕,一袭黑色骑装,对金定道,“我出去一趟,明晨队伍出发前必归,金定休要对青鸾提起,免得她担忧,更不可对二哥提起。”也不等金定说话,回头吩咐湛卢,怎么防卫怎么轮值夜间的口令,耳边还能听到低低的话音,人影却已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他去往何处?金定甩甩头,疾步往元英门外行来,稳稳坐在屋脊上,瓦片间开一孔洞,青鸾的话音传了出来,“怀邕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想问问王爷,这位女子是谁,如今何在?”元英笑得和气,“青鸾该问怀邕才是。”

青鸾抿一下唇,“怀邕他,不想提起。”元英笑得更加和气,“既然怀邕不想提起,我少不得遵从他的意思。”

青鸾是怀王爱重之人,元英爱屋及乌,对青鸾兄长一般和蔼亲切,青鸾又笃定他性情温和,以为只要问出口便会有答案,不想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无措得低了头,元英笑道:“青鸾是怀邕的未婚妻子,想问什么,尽管问怀邕便是,他若不想说,便等到他想说的时候。”

青鸾似懂非懂,“可是,既是认定了,就该坦诚以待。他为何便不想说?”元英看着她,“青鸾,虽说怀邕性子旷达,心中也会有不想揭开的伤疤,好不容易愈合了,又何必再揭开令他伤痛?”青鸾绞了手指,“这么说来,那位女子是他心上的伤疤?”

她抬了头,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一副气愤的模样,元英诚恳说道:“青鸾想知道,便磨一磨怀邕,他对在意的人总是心软。且怀邕的旧事,由他告诉青鸾才是最好。”

青鸾还要说话,就听门外侍者恭敬说道,“王爷的安神汤熬好了。”青鸾忙起身行礼告退,来到门外,就觉头顶一声风起,抬头看向屋脊,就听咕咕咕一阵鸽子叫,摇头回了屋中,隔壁寂无声息,可是睡下了?盘膝坐在榻上,想着元英的话暗暗咬了牙,竟敢在怀邕心上留下伤疤,到了东都定收拾你。

刚躺下去,身后一阵冷风,金定搓着手进来,笑道:“问清楚了,太子妃叫做叶蓁,是怀王堂舅父的女儿,小时常常进宫,与怀王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私下定了终身,前年突然反悔,与太子定亲,怀王一怒之下,御书房论道时斩露头角,处处机锋,将太子驳倒,获得皇帝赞誉,后又在皇家围猎拔得头筹,太子嫉恨之下派人追杀,他为避锋芒离开了东都。”

青鸾捂着金定的手摇头道:“太子欺凌他多年,为何单单此次要躲避?他并非避太子锋芒,他是伤心之下离开东都以疗情伤,这是他的原话。”

金定瞪大了眼,“他心里惦记着别人,怎么就勾引青鸾?”青鸾笑道,“他也没勾引我,是我自愿上钩。”金定摇头,“不明白。”青鸾笑道,“我也不明白,待我问过他再说。金定,静王怎么就肯说与你?”

金定笑道:“我看青鸾无功而返,接过侍者手中安神汤端了进去,青鸾也知道,因为昨夜里的事,今日都没敢正眼看过静王,不想静王瞧见我很高兴,笑说道,以为金定再不理我了,倒象是他理亏。我也就不躲着了,他喝汤,我便为他揉腿,趁他松弛的时候问起,以为问不出来,谁知竟说了。我离开的时候笑对我说,这些话是我与金定说的,若金定告诉青鸾,跟我无关。”

青鸾摇头,“静王爷对金定,十分没脾气呢。”金定笑道,“王爷对谁都好脾气。”青鸾瞧着她,“想想白日里怎么对贺先生的,一句话便让他一日没敢出声,刚刚怎么对我的,每一句都是软钉子,不伤着你却也让你无可奈何,缘何金定一问,便都说了?”金定歪头想着,“兴许是,捏腿捏的舒服了,又喝了安神汤,神志不太清醒了。对了青鸾,我给他的熏炉中换了安神香。”

青鸾忙道,“既喝下安神汤,再熏香会不会药性过了?”金定笑道,“过了才好。”青鸾拍她一下,“你呀,又想做什么?”金定笑道,“他睡得死沉,我夜半去他房中看他,可多看会儿,不用担心惊醒。”青鸾打个哈欠,“别胡闹了,早些睡吧。”

刚合上眼,就听到金定自言自语,“怀王夜行而出,究竟去了何处?”青鸾霍然坐起,“怀邕不在驿馆中?”金定点头,“刚刚青鸾在静王爷房中,怀王一袭夜行的装扮,带着湛卢与三名剑客骑马走了,说是明晨必归。”

“泸州。”青鸾咬牙道,“定是前往泸州拜访石头将军去了。”

金定惊道,“泸州到此处,怎么也得三日路程,他准备一夜跑个来回?”青鸾点头,“正是,如今情势,他必须如此。”金定不明白,也不多问,只劝慰道,“怀王轻功好骑术一流,青鸾放心吧。”青鸾嗯了一声,“我放心的,睡吧。”

话虽如此终究睡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天光已亮,索性起身披了鹤氅来到驿馆门外,站在门口向远处张望。

薄薄的晨雾横亘,天地间若遮了轻纱,朦胧着看不清楚,青鸾定定站着,待到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薄雾渐渐消散,只余树叶上与小草间的露珠,静谧中隐隐有马蹄声传来,青鸾下石阶迎了上去。

元邕驭马风驰电掣而来,青色大氅将自己裹得严实,因长途奔袭,脸色略有些苍白,来到青鸾面前勒马停下,端坐马上看着她。青鸾仰着脸笑问,“没事吗?”元邕摇着头笑,“没事。”

青鸾松一口气,不防元邕从马上一头栽倒下来,忙忙扶他靠在怀中,一眼瞧见他掌心干涸的血迹,失声叫道,“怀邕受伤了?伤了何处?”元邕靠着她紧闭着眼眸,青鸾颤着手揭开他的大氅,衣衫上全是血。

又有四骑破风而来,青鸾怒喝一声湛卢,“王爷伤了何处?”湛卢跳下马刚要说话,元邕唤一声青鸾,紧握住她手睁开眼笑道,“吓唬青鸾的,我这样一流的身手,怎么会受伤?身上手上的血都是敌人的。”

青鸾咬了牙,“又故意吓我。”元邕又忙道,“刚刚从马上栽下来是真的,累到了极致,瞧见青鸾心头一松,便晕厥过去。”青鸾忙扶他紧了些,柔软了声音问道,“敌人是何来头?”

“两拨人马,一拨估计是太子派来的,不想让我回东都去,另一拨应是符离,许是他知道了我才是怀王,派人前来追杀。”青鸾蹙了眉,“你们五个对两拨人马,可有人受伤?”元邕摇头,“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又来一拨相助的。他带人击退了敌人,他说他叫木修。”

木修的名字只听说过一次,那次从嘉派人游说符离,放弃与芳菲联姻,游说成功后,青鸾笑问说客是谁,从嘉笑曰:“之前的伴读,如今的元帅之子,木修。”

元邕笑笑,“青鸾,木修是从嘉的人吧?是从嘉派了他带人暗中保护青鸾。”青鸾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元邕手抚上她脸,“行了,别感动了,兴许是为了护着我,再怎么说,我是他的恩师。”

青鸾不由失笑,“假冒的恩师。”元邕朝她伸手,“快,扶我起来,饿死了。”

用几口饭借口沐浴,青鸾忙忙避出,元邕皱眉对湛卢喊一声快,湛卢从袖中拿出金疮药,元邕撕开衣袖,肩头包扎的白布上殷红的血不停渗出,撕去白布洒了药上去闭了眼不停吸气,良久说一声疼死爷了,湛卢重新拿了白布笨拙为他包扎,嘟囔道:“为了不让郡主担忧,爷忍了这么久,还不传太医……”

元邕伸手拍他一下,随即嘶了一声:“休要多嘴,爷未见到石头将军,今夜还要再去一趟,被青鸾与二哥知道,便去不成了。”

说着话仰倒在榻上,声音嘶哑了下去:“小睡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

60. 意动

路途上元邕懒懒的,由静王元英领队,金定统领侍卫负责防护,元邕甚至弃了从不坐马车的豪言壮语,挤上青鸾的马车倒下就睡,珍珠忙忙退了出来。

青鸾看他神色倦怠,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元邕却只是沉睡,睡了两个时辰方醒,青鸾刚要与他说话,他却爬起来,看都不看青鸾就跳下了马车。

青鸾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精神抖擞发号施令,若有所思。

中途队伍停下稍歇,青鸾打发珍珠请元邕过来,珍珠回说怀王忙着,青鸾眉尖一蹙,打起车帘大喊一声元邕,侍卫们都看了过来,只元邕没听到一般,青鸾钻出马车站在车头,扬声喊道,“元邕过来,我有话要说。”依然没有动静,青鸾喊道,“不来的话,一日一夜不理你,再不来,两日两夜,元邕过来……”

面前一阵轻风扫过,元邕笑嘻嘻得,“怎么?一时半刻不见,便想我了?”侍卫们哄笑起来,青鸾大声道,“想了。”

侍卫们叫起好来,元邕反倒愣了一下,半晌嬉笑道,“果真是胆大包天。”青鸾一把揪住他袖子,“进来,有话问你。”

“昨夜里没见到石头将军,今夜还想着去,可是?”

“是。”

“为何瞒着我?”

“怕你拦着。”

“为何要拦着?”

“你关心我嘛,怕我累着。”

“我不拦着你,想去便去。”

“那,青鸾不关心我?”

“你要关心,还是支持?”

“两个都想要。”

青鸾瞧着他笑,笑一会儿拍一拍大腿,“过来枕着,再歇会儿。”元邕侧身趴了下去,“都睡两个时辰了,睡不着。”青鸾手抚着他的发,“睡不着就闭目养神。”元邕闭了眼,“青鸾提起的石头将军,他姓石,大名崇信,是我朝二品威烈将军,战功赫赫,因性情耿直,被太/子/党徒所不容,义愤之下去职回乡,我一定要请他出来,整饬边关大军。”

青鸾啊一声,堂堂二品将军,竟然屈身张家庄做了一名家丁,笑说道:“石将军待玉奴姐情深,我给玉奴姐写一封书信,她若从旁劝着,也许容易些。”

元邕说好,青鸾拍一下他脸:“我知道,你如今求才若渴,可你若明着上门拜访,难免落人口实,说你私自结交大臣,是以只有乘夜行动。”

元邕捏住她手,“我的心思瞒不了青鸾。”青鸾笑笑,“是以要做的不必瞒着我,我会支持你。只是昨夜里出行,都已经被太子的人发觉,白日里我们人多,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夜里倒方便他们下手。”元邕笑道,“昨夜里一击不中,近几日他们不会贸然行事,青鸾放心吧。”

元邕想着,他们知道我伤了肩部,以为我会乖乖呆着养伤,不会料到我乘夜再次出行,是以今夜乃是最好时机。青鸾笑道:“那便多带人手,湛卢和十三都带上,我们住在驿站,本就有兵丁把守,再加上静王的人我的人,足够护卫了。明公子和周公子可有消息?”

元邕笑道:“他们两个已先行至长安,一路打探没有附庸太子的地方官员,待我到达后逐一拜访。顺便揪了几位太/子/党徒的小辫子。”青鸾笑道,“他们两个可知你的大志?”元邕点头,“知道,如今情势,回到东都后我不惹太子,太子也会惹我,只能撕破脸一争高下。”

青鸾点头,“观贺先生情状,可知怀邕根基薄弱,能帮你的人越多越好。”元邕笑道,“青鸾是说我外祖父家道中落门风凋零?”青鸾笑道,“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元邕点头,“可叹他们依然以世家大族自居,却不过是将死的百足之虫。”

青鸾拍拍他,“歇着吧,我来写信。”元邕攥着她手不放,目光灼灼看着她,看一会儿想起自己肩上的伤,太过亲近再被她发现了,缓缓闭了眼眸,突然有两片柔软印在了眼上,那样的温热馨香,猛吸一口气僵直了身子,两片柔软从左眼移到了右眼,又沿着鼻梁下滑,一直滑落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咬又是一吮,低低唤一声怀邕。

元邕脑子已空,晕陶陶得如坠梦中,周遭一切无知无觉,只能感觉到那双红唇,许久方低嗯一声算是作答,其声喑哑,裹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余韵,青鸾睁眼瞧着他,一动不动的,只喉结上下蠕动着,带着某种急切,似要随时要跃起进攻,又安静得闭着眼,睫毛的翕动都带着小心翼翼,似乎砧板上的羔羊,对她说:“来吧,青鸾,我任你宰割。”

青鸾心头突突乱跳,盼着他起来进攻,又想着将他揉捏碾碎,这样的感觉矛盾又陌生,闭一下眼直起身子,轻声道:“怀邕,我要写信了。”

冷不防元邕箍住她腰往下一拉,她整个身子跌在元邕怀中,他裹着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定定瞧着她半晌,唇向她的压了下来,密密贴合着厮磨,手探进青鸾的衣衫,隔着里衣覆了上去,青鸾涨红着脸胸口急剧起伏,元邕突然松手,扶她坐起为她掩了衣襟,低低说道:“以后不许诱惑我,我会忍不住。”

青鸾不看他,低着头去取笔墨,元邕伸手接了过去,拿起墨条研墨,两眼一直盯着青鸾,青鸾铺开素笺,默念一段静心咒,心情方平复下来,拿起笔扫在元邕脸上:“不许那样看着我。”

元邕躲避着移开目光,低头咬牙道,“磨人的小丫头。”青鸾的笔饱蘸了墨,凝神下笔,元邕从身后靠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安静看着笑道,“字写得更好了。”青鸾嗯一声,“先生,弟子的学业未敢有片刻荒废呢。”

元邕倏忽离她远了,青鸾一回头,元邕板着脸,“以后不准叫先生了。”青鸾歪头笑问为何,元邕摆摆手,“容易招来绮念。”

青鸾自顾回头写信,元邕侧躺下去枕了她腿,渐渐合眼睡了过去。

夜里元邕复去泸州,与石将军相谈投机,石将军答应他,待到需要之日,定回边关领军。元邕回来后十分高兴,路途之上钻入青鸾马车,说是要好好睡一觉,谁知兴奋得睡不着,兴致勃勃与青鸾详述他与石将军的交谈内容,青鸾仔细凝听,笑说道:“没想到石将军也会有话多的时候。”

说了许久的话方平静些,看着青鸾想起昨日未尽事宜,昨日里青鸾似乎并无不悦,今日是不是可以继续?试探着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青鸾也瞧着他,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元邕躲了一下:“我也就想知道大小,没想别的。青鸾,别胡来啊。”

青鸾凑近了些,两手扒开了他的衣裳,咬牙道:“有血腥气,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瞧瞧。”

元邕一把挣脱开来:“没有受伤,前夜杀了人血腥气未散。我如今一瞧见青鸾便有些流氓想法,青鸾更甚,扒着我衣裳有流氓行径。我到二哥马车中睡去。”

头也没回跳下了马车,不多时行进中的队伍突停了下来,湛卢在外低声说,“爷挨训了,郡主过去瞧瞧吧。”青鸾上了元英马车,元英正铁青着脸训斥元邕:“我一直以来怎么教你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及身子重要,身子没了,你还能做什么?连续两夜骑行数百里,还受了伤,你不要命了?就算要夺嫡,也不能拿命去夺,如此下去,不等功成,你先送了性命。”

青鸾看向元邕,这个傻子,果真受伤了,元邕给她使个眼色,不让她说话,白着脸小声分辩,“二哥,我心中有数。”元英声音更大,“心中有数?从小就爱冲动行事,大事冷静小事鲁莽,可叹你也没碰上过什么大事,是以尽惹祸了。也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废人一个,不能护着你……”元邕乞求道,“二哥休要说这样的话,一直都是二哥护着我。”

元英叹一口气:“那些年看着你装疯卖傻自保,你可知道我心中的滋味?你如今下了决心,也有了牵挂,为何依然如此莽撞?”

青鸾忙道,“怀邕受伤了,还是先请太医为他医治。”元英回头看她一眼,“青鸾心大,不过也要劝着怀邕,不要跟着他一起胡闹。”这便有些责备青鸾的意思,元邕安抚看着青鸾,青鸾一笑:“二哥请息怒,容我为怀邕辩解几句。”

她一声二哥,元英脸色不由缓和下来,点头道,“你说。”青鸾笑道,“二哥,怀邕劳累两夜,却取得了石崇信将军的支持。”

元英看着元邕,“石将军?果真?”看元邕点头,展颜一笑,“如此倒是值得,召太医吧。”就听车帘外金定说声好的,元英一愣,“她一直在外偷听?”金定探进头来调皮一笑,“静王爷唠叨起来,象老婆婆呢。”

元英轻咳一声,脸上飘起一丝红,元邕笑道:“你们听来是唠叨,我听来便是痛骂,我小时候最怕二哥发怒,只要他脸色一沉,我心里便发抖。”

青鸾低了头笑,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担忧,担忧元英怒气伤身。又看一眼元英,刚刚一声二哥,便对她和颜悦色,都说天家无手足,可一旦有,便会分外珍惜。

61. 侍姬

晓行夜宿,元邕隔三差五夜间出访,离边境渐远,没了乌孙人的踪影,受过几次太子的伏击,因有了防备,也是有惊无险,待月余后离东都渐近。

如此,一行人抵达东都已近腊月,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

到的那日午后降一场大雪,进了南熏门的时候雪停了,青鸾揭起车帘,眼前处处银装素裹,汴河被冰雪覆盖,河边枝桠间满是积雪,若一朵朵绽开的花,宽阔笔直的石板街向前延伸,大相国寺的铁塔高可凌云,塔尖后遥遥可见飞檐重重的宫城,碧色琉璃瓦覆盖了白雪,一片洁白镶一线碧色边沿,若白布上用笔勾勒,宫墙高阙如诗如画。

静王府地处僻静的安富坊,众人来到静王府门外,元英下了马车,只客气说一句,“寒舍简陋,又没有准备,改日再请诸位上门做客。”便头也不回拄杖进了府门,金定咬唇瞧着他背影,半晌说一句,“回到东都便客气起来,似乎不认识一般。”

怀王府则处在三教九流的果子巷,府门外窄小/逼仄,对面不远处就是几处勾栏院,里面弹琴唱曲咿咿呀呀好不热闹,左边瓦子右边马行街,瓦子乃是集市,马行街则便布商铺,一时间各种喧嚣入耳,青鸾的耳畔,从未如此不清净过。

元邕含笑看了过来,青鸾笑道:“很好,十分热闹。”

进了府门迎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戏台,金定好奇道,“这样布局的宅子从未见过,难道含了阵法?”珍珠摇头,“这样大一个东西,对着府门一杵,真正难看。”青鸾失笑,元邕笑着吩咐湛卢道:“明日带人拆除。“

夜里睡下也不安宁,原来这马行街的商贩多是前铺后院,是以夜市开门到三更,不到五更又开门迎客,是为早市,还有些店铺通宵不歇,是以一整夜人声杂沓,青鸾向来睡眠极好,就算路途中大树上也是合眼就睡,昨夜里却时梦时醒,脑子里似乎悬着一根线,她自己拉扯着刚入睡,喧嚣声就从另一头扯着,硬生生将她拉醒。

是以青鸾早起扶了额头,靠了软榻坐着,心里的怒火压下去又起来,正翻滚的时候,珍珠进来说道:“门外来了两位女子,说是府里的侍姬,求见姑娘。”

青鸾愣了愣,侍姬?这王府里还有侍姬?抬眸道,“王爷呢?”珍珠回道,“天不亮就进宫复命去了,说是今日回来得晚。要不,等王爷回来问过究竟再说。”

青鸾蹙眉道,“侍姬就是侍姬,有什么好问的,让她们进来。”珍珠道,“姑娘昨夜里睡得不好,这会儿脸色倦怠,要不改日?”

“不必改日,早晚都得见,又何必拖着,让她们进来。”青鸾吩咐道。

珍珠打起门帘说一声请,两位穿红着绿的女子走了进来,体态袅娜面容姣好,二人福身行礼,妩媚一些的是江氏,端庄一些的是容氏。

青鸾说一声坐着说话,珍珠奉了茶上来,青鸾瞧着二位女子,恭顺柔和举止有礼,刚压下的火又拱了出来,此时方明白乌孙皇后卫宸君当日的心情,一个男子口口声声说只要你一人,你抛下一切跟着他回了家,却发现他有两个宠物,这两个宠物是一对美人,在男子的眼里,她兴许不能与你并肩,又或者只是玩物,可是,她们是千娇百媚的女子,曾与你心上的男子同床共枕,谁又能做到不在意?

青鸾此时,与卫宸君一样,恨不能捏断她们的脖子,拿起茶盏又放下了,生怕忍不住茶盏就会脱手飞出,砸向其中一位的脸。她唤一声珍珠问道,“金定呢?”珍珠道,“逛夜市去了,逛到这会儿没回来。”

带来的大昭侍卫为了避嫌,悉数安置在同文馆,金定又不在身旁,青鸾看一眼珍珠笑道:“珍珠最近迷恋习武,到处找人比试身手,依珍珠看来,这两位可有些武艺傍身?”珍珠看二人一眼,缓缓抽出匕首笑道,“那便一试。”

两位侍姬中江氏伶牙俐齿,垂眸避过匕首的寒光,忙忙笑说道,“奴家两个只是弱女子,哪来的武艺,烦请珍珠姑娘赶快收起来,可吓死人了。”

青鸾看珍珠一眼,珍珠扑到江氏面前,匕首抵在了她喉间,江氏面色如土簌簌得发抖,容氏强自镇静,颤声说道:“奴家两个是宸妃娘娘赐给王爷的。”

青鸾不说话,幽幽看着两个女子,想起竹子所说,卫宸君杀死两位女子后,便与符离反目,如今尚未问清楚,元邕虽可恶,还不到反目的地步。

又抚了额头对珍珠道,“熏些安神的香吧。”珍珠放开江氏收起匕首,麻利换了金猊中的熏香。

青鸾不说话也不看她们,两位女子只敢坐着椅子边沿一动不动,袅袅香气飘了过来,青鸾深吸几口气抿一口茶,抬眸看向她们,“是王爷让你们来见我的?”江氏摇头,“王爷忙碌,尚未见过我们,只是我们听闻王爷带了未婚妻回府,理当前来拜见。”

青鸾点头,目光在江氏与容氏间逡巡,倒是都有几分姿色,青鸾笑了笑:“你们二人与王爷,可有过肌肤之亲?”

容氏啊一声通红了脸,江氏顿了一下笑道:“我们二人进府已有三年,王府中又没有别的女子,王爷早已成年,自然有这方面的需求。”

青鸾看一眼容氏, “我只问你们,有还是没有。”容氏闭一下眼,咬牙说声没有,江氏诧异看了容氏一眼,“没有吗?王爷常常召我,有时候也到我房中,我以为,我们姐妹两个是雨露均沾的。”容氏摇头道,“没有,王爷从未正眼瞧过我,更没碰过我一下。”

江氏脸上浮起同情之色,唉一声道,“姐姐如此美貌,王爷这是为何?”青鸾一笑看着容氏,“你可心有不甘?”容氏摇头,“奴家只是宫中的奴婢,自然任由主子发落,一切都是命,怨不得任何人。”

青鸾看向江氏,“王爷如此宠爱你,看来我是动不得了。”江氏低了头,“奴家何德何能,能得王爷看重,长公主贤良大度,还请照拂奴家。”

青鸾问道,“你们二人在宫中时,是何职责?”江氏忙道,“容姐姐是掌药,奴家乃是掌设。”青鸾看一眼容氏,“依据各王府的规矩,若侍姬犯错,如何处置?”容氏颤身低了头,江氏说道,“外城有一座永泰寺,先帝去后,无子女的宫妃迁居于此,侍奉众位太妃太嫔的奴婢,均是犯过小错的宫女姬妾,若是大错,就移交东都府尹查办,也有在府中暗地里下手的。不过长公主,容姐姐没有侍奉过王爷,当不是容姐姐的错。”

青鸾一笑,“她懂得药理,留着有用,犯错的不是她,是你。”江氏一愣,“奴家犯了何错?”青鸾瞟她一眼,“我乃是大昭长公主,大昭国是一夫一妻,是以,染指王爷即为有罪。”江氏鼓起勇气道,“可这里是殷朝。”青鸾笑道,“以后怀王府,大昭规矩当家。”

说着站起身,“珍珠,让湛卢打发人送她去永泰寺,多给些银两。”江氏忙忙跪倒在地,“启禀长公主,奴家与王爷并无肌肤之亲,奴家刚刚所说乃是为了自保。”青鸾头也不回,“那你便是撒谎,去永泰寺更为名正言顺。”

来到门外,金定迎面而回,青鸾蹙眉道,“这里太过喧闹,同文馆可僻静吗?”金定笑道,“同文馆也在安富坊,离静王府不远,周围都是各国驿馆,如今乌孙断交,其余小国少有人来,只有同文馆人多些。”青鸾说声好,“便去同文馆。”

金定追在他身后,“青鸾,此处热闹,我喜欢。”青鸾摇头,“我尚未成亲,住在怀王府不成体统,日后便将同文馆当做娘家,走吧。”

金定与珍珠跟在身后,出府门上了马车,湛卢恭敬问道,“公主,若王爷回来,小的如何回禀?”青鸾摆摆手,“照实说。”

湛卢一愣,马车已辚辚而动。

入夜元邕回府,今日在御书房与太子御前争锋,太子指责他冒领军功,背后有高人指点,元邕一反往日糊涂,将当日每一场战争局势分析得清楚明白,靖国老军候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皇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太子便说纸上谈兵谁都会,意在指责元邕,是有人教他如此说,元邕扯开衣裳,胸口伤痕已旧,肩头剑痕却新,刚刚结痂,元邕说道,旧伤乃是战场所伤,新伤却是归途中遭到伏击暗算,并言之凿凿,说是逮到了一名刺客,正在严加审问。

太子方不再说话,皇上看着他的伤疤,难得和气说道:“先是征战又致被俘,怀王此次辛苦,回去歇息半月,半月后上朝,多听多看,学着做些事。”

太子的脸色瞬时阴云密布,怀王十七岁生辰后上过一次朝,插科打诨逗得朝臣哄堂大笑,被皇上轰了出去,就再未在垂拱殿出现过。此次又允他上朝,让他学着做事,难不成过些日子还要理事分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