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领命,走前往小轿方向瞧了一眼,珍珠正叽叽呱呱跟容花说话,一回头瞧见湛卢目光,伸舌头做个鬼脸,湛卢摇头走了。

青鸾唤一声容花笑问,“容花消息来的这样快,想来坤宁殿伺候的人中有容花的故旧。”容花笑说是,“是在皇后跟前侍奉的,在宫中的时候是我的师傅,师傅将我看做女儿一般。”青鸾说一声好,“既如此,皇太孙病好后若进宫,当着帝后的面,不防提一句,皇太孙不肖父也不肖母,具体怎么说,宫里的老人了,自然能把握分寸。”

容花走后,珍珠看着青鸾,“姑娘要反击吗?”青鸾点头,“不错,我警告过她,她执意与我为敌,我不能总坐家中等着挨打。”

94. 连环

自从蕊夫人暴亡后,太子床笫间没了得意人,连纳几个新欢都不合心意,以为那蕊夫人的旧主子芳菲是个好的,见了大失所望,就若那青涩的梅子,瞧着就倒牙,不摘也罢,正扫兴的时候,被一个门客请到朱雀门外的麦秸巷,巷子里有一处暗藏的乐坊,九儿妩媚入骨,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太子一试,知情识趣不点就通,再加毫不扭捏,比那蕊夫人有过之无不及,当即带回了东宫。

这九儿之前是城外的暗粉,上不得台面,如今进了东宫,最想去的就是如雷贯耳的樊楼,樊楼乃是东都最大的酒楼,达官显贵名商富贾云集,尤其是东都各大倌楼的头牌常常出入,九儿每见着她们,就觉得自己从地下到了天上。

太子带九儿去一次,九儿便更开窍一分,太子一高兴,连续半月夜夜带她前往,这夜又来了,刚刚坐下,茶博士尚未上茶,就听到隔壁有女子说话,那女子呀了一声:“太子的宠姬蕊夫人,可听说过?”

蕊夫人一死,早将她抛在脑后,今日有人提起,太子又想了起来,想着就看一眼九儿,若说九儿何处不及蕊夫人,就是这九儿性子有些泼,蕊夫人却温顺,体贴善解人意不说,还能让他在不够尽兴的时候,随意虐打而毫不声张,这九儿却是打骂不得,还得时不时哄猫狗一般哄哄。

太子摆摆手将亲随都轰了出去,侧耳倾听,就听另一位女子说道,“自然是知道的,也曾风光一时,可惜竟暴死了。”另一位道,“知道她是被何人所杀吗?”窃窃私语中一声惊呼,“如此说来,太子宠姬蕊夫人,乃是被太子妃所杀?”另一位低声说道,“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此事啊,我也是听来的,太子妃嫉妒蕊夫人得太子宠爱,用阿芙蓉毒杀了她,嫁祸给大昭的齐三公子,又用另一囚犯换下齐三,将他送回东都,给芳菲夫人做人情,那芳菲夫人却不领情,冒充羽长公主前往乌孙去了,前几日东宫宴饮,那位芳菲夫人是假冒的,真实的身份是羽长公主。”

太子自有太子要忙的事,对于妇人内宅不大在意,此时听到这些,前后连起来一想,便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唤声来人问道,“隔壁是谁?”侍卫自去查探,过一会儿带了人过来,原来是附近青楼中两位行首,二人瞧见太子吓得花容失色,抖颤着连连磕头谢罪,其中一位说有远亲当日在别宫送菜,目睹厨子被杀,厨子临死前对他说一切都是太子妃的安排,他可叹自己冤死做了替罪羊,如此便知道了蕊夫人之死的内/幕,今日多吃几盏就,没管住嘴说了出来。

太子瞧着二人花容月貌,较之日常所见良家女子多几分妖媚,笑说道,“既喝多了酒,一个抚琴一个唱曲,哄得爷高兴,自然不与你们计较。”二人一听,忙使出浑身解数,抚琴唱曲自不用说,又轮番过来为太子劝酒,并施展本领挑拨,太子酒酣耳热之际,与三位女子纠缠一处,四人彻夜狂欢。

次日午后方回东宫,叶蓁听到太子归来,一脸幽怨往太子寝宫而来,今日一早宫中来了消息,司天监副说南来蓬星为凶,司天监正却说此蓬星为吉,乃是应着怀王大婚的兆头,二人各执一词,皇上难以决断,司天监正笑道:“八月十五月华最盛,其时斗转星移,蓬星光华隐没归入伴月星,伴月星对应王妃。是以此次蓬星南来,非为冲击心后星,实乃是增添明堂之光。”

皇上正盼着与大昭联姻制衡乌孙,这样的话说到了皇上心坎里,司天监副见势不妙,忙拱手道,“皇上容禀,监正大人一派胡言,古来蓬星即为扫把星,何来吉兆之说。”司天监正笑道,“福兮祸之所以,祸兮福之所伏,你我争执无用,不如看事态发展,依老朽看来,不出半月,皇长孙身子总能好,只要皇长孙好了,蓬星之凶也就是无稽之谈。”

叶蓁听了心中烦乱,总不能老让儿子装病,孩子才半岁,经不起这样折腾,就此罢手又不甘心,太子彻夜不归,想起他自从有了这九儿,又开始冷落自己,儿子病了,他也只是匆匆探视,不肯多做停留,不由生了几分怨愤。

推开寝宫的门,听到碧纱橱内传来哗哗的水声,那九儿娇笑道,“爷,昨夜可畅快吗?”太子嗯一声,“自然是畅快,几个小妖精,惯会伺候人。”就听九儿道,“既如此,将那两个姐姐也接进东宫,夜夜欢聚。”

叶蓁听得立了眉毛,如此淫/乱不堪污言秽语,冲了进去对着赤身裸体的九儿道,“滚出去。”太子伸臂拦住欲要起身的九儿,“勿要理她。”这些年太子宠姬无数,场面上的脸还总给叶蓁留着,今日当着九儿的面如此待她,堪称侮辱,叶蓁气上加气,“殿下的宠姬,妾身便管不得了?”

太子在阔大的浴桶中伸展了四肢,瞧着她阴测测说道:“自然是该你管着她们,可你害死人命,就另当别论了。本宫瞧着云氏不错,就封她做个侧妃,日后这东宫的事务,就让她来管着。叶蓁一心看好孩子,若非你为大昭那位冒牌的夫人大办花宴,孩子也不会生病,若孩子的病一直不好,惹得父皇母后忧心,可就是你的不是。”

叶蓁愣了愣,“殿下为了一个死人,要如此对我?”太子瞧她一眼,将九儿搂在怀里,“本宫协助朝政之外,上讨好父皇下拉拢臣子,又要提防着几位弟弟,本宫缺什么?不过是能让本宫发泄放松的可心人,你自己木头一般了无趣味,又一味悍妒。这些日子你不用进宫请安了,本宫会告诉父皇母后,说你忧心孩儿病情,忧思成疾一病不起。”

叶蓁说一声殿下,太子摆摆手:“去吧,休要惹得本宫翻脸无情。”叶蓁疾步向外,牙都快要咬碎了,回去枯坐着思量对策。

不出半月,青鸾听到消息,皇长孙的病痊愈了,活蹦乱跳不说,还学会坐了。帝后一高兴,忙召太子妃抱着孩子进宫,叶蓁振奋了精神进宫而来,来到坤宁殿外,亲自抱了孩子往里,皇后听到迎了出来,接过皇孙抱在怀中逗弄,皇后身旁侍奉的苏姑姑瞧着皇太孙笑道,“数日不见,皇长孙越来越象太子殿下了。”另一位姑姑笑道,“分明是象太子妃殿下。”还有一位过来凑趣,“又象父王也象母妃,瞧这浓眉大眼的,满是英武之气。”

元氏家族的男子代代相貌俊美,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长眉舒朗眼角狭长,从来没有浓眉大眼的,皇后仔细瞧着怀中的皇长孙,瞧了一会儿将孩子递回叶蓁怀中,把玩着手中玉如意半晌说道,“太子妃说说,孩子像谁?”叶蓁心跳如鼓,难道说有人走漏了风声?打起精神强笑道,“外甥肖舅,象我娘家的兄长呢。”

皇后一挑眉,身子往后一歪轻靠了,意兴阑珊说道,“知道皇上为何偏疼四皇子吗?老来得子是一说,另一说就是那孩子象极天圣皇帝,皇上老了,越来越念旧,如今对三皇子也与前些年不同,为何?三皇子最象皇上。”说着话看向皇长孙,”这孩子命好,长子嫡孙,可就算长子嫡孙,也得能得了欢心才是。那淑妃若是再大了肚子,这宫中可就热闹了。”

叶蓁也知道皇后近来喜怒无常言语刻薄,前一刻还抱着孩子心肝儿宝贝,这会儿就忧心孩子不得圣心,笑说道,“母后勿要忧虑,这宫中皇子再多,嫡长子可就太子殿下一个。”皇后掀眼皮瞧她一眼,摆手道,“回去吧,也不用等皇上了,皇上刚进来,景福殿那边便来了人,说是元熙会走路了,皇上一听起身便走,一岁半的孩子会走路,有什么稀奇。”

叶蓁告辞出来,听到御花园中欢声笑语,走近了隔着花丛一瞧,元熙在前面走,元邕在后面追,皇上笑眯眯站着,不时出言提醒,“三郎别追得太紧,再将熙儿绊倒了。”元邕朗声说是,脚下却跑得更快,熙儿飞快走着,不时发出咯咯咯的欢笑声。皇上摇着头笑,“三郎,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是孩子一般调皮。”

是啊,他要成亲了,看来是拦不住了,叶蓁紧攥住面前的芙蓉花,攥得满手都是花汁,正痴望着,听到远处唤一声怀邕,元邕停住脚步回头张望,顺着他的目光,就见青鸾与宸妃说笑着并肩而来,宸妃手掌中躺一块玉珮,与她手中的芙蓉花一般颜色,是清新明朗的淡粉,宸妃一脸欣喜,瞧见皇上快步过来挨在身旁:“皇上,此乃玉中极品,佩戴数日后体可生香,是青鸾送给妾身的。”

皇上瞧着青鸾颔首微笑,“冰花芙蓉玉产于蓝田,乃是杨妃最爱,传说杨妃肤如凝脂,想来也有此玉的功劳,香与不香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鸾一片孝心,肯费心投你所好。”宸妃忙点头说是,又压低声音道,“那,妾身戴上几日,皇上要不要过来验证一下香不香?”

那厢元邕弯腰抱起元熙,在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歇一会儿,走得太多再累着了。”元熙小猴一般趴在他肩头,亲昵蹭着他的脸,奶声奶气叫着皇兄,元邕答应着抱着他转圈,皇上瞧着兄弟二人戏耍,心情大好,瞧着眼巴巴的宸妃,嗯一声道,“爱妃相邀,朕自然要过去瞧上一瞧。”

青鸾闻听不由低了头笑,笑着瞥一眼元邕,让他找玉珮,他果真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如此顺利给了宸妃一个交代,又能安抚些时日,元邕转着圈瞧见她的目光,突然就停下来,朝她轻轻撅一下嘴,动作微不可察,可未来公婆在侧,青鸾蓦得一下通红了脸。

此情此景,叶蓁尽收眼底。

95. 绸缪

叶蓁心中五味陈杂,酸的苦的辣的涩的咸的,狠狠抽一口气转身就走,刚离了御花园,就听身后有人笑说道,“太子妃别来无恙?”叶蓁转过身,青鸾缓步而来,绿萝衫儿衬着窈窕的身形,明媚的脸芙蓉花一般鲜妍。叶蓁鼻孔里徐徐呼气,瞪大的眼显出几分狰狞。

青鸾一笑:“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与怀邕的亲事,你休要再从中作梗,太子妃似乎记性不太好,一会儿款待假冒的芳菲夫人,一会儿皇长孙又病了,今日既见着了,我再说一次。”

叶蓁握一下拳头,蕊夫人死了都烂了,难怪有人对太子旧事重提,尤其是皇后,竟在意起皇长孙的相貌,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一个蕊夫人死不足惜,太子气上几日也就过去了,可皇长孙的血脉,是叶蓁心里梗着的一颗刺,她看着青鸾,突然一笑:“不就是成亲吗?成亲不过是开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青鸾一笑,“就知道太子妃是明白人。”叶蓁目光越过她肩,眼泪突然就滑落下来,青鸾一回头,元邕走了过来,瞧见叶蓁泪水涟涟,问道,“叶蓁这是如何了?”叶蓁抽出帕子拭泪,“也没什么,殿下为护着宠姬,与我起了争执,竟不许我再管东宫事务,让一个低等的姬做了侧妃压在我头上,孩子又病了,我心中惶急,太子却怪我没有照料好,我,我这心里委屈也没处说,瞧见三郎一时没忍住。”

青鸾避让一旁低了头,眼角余光瞟着元邕,心疼了?且看你如何安慰人家。

元邕笑笑,“原来是与皇兄拌嘴了,我与青鸾也常常拌嘴,她恼一阵也就好了。”说着话过来牵起青鸾的手,青鸾手窝在她掌心娇嗔道,“恼归恼,我可没哭过。”

这话听在叶蓁耳朵里,仿佛在嘲笑她无能,夫妻间的事搞不定,还好意思出来哭,叶蓁当即止了泪水,眼睛红红的瞧着元邕,元邕指指她身后乳娘怀中的皇长孙:“孩子病刚好,暑气越来越盛,早些回去吧。”

说着话笑嘻嘻拱拱手,与青鸾并肩走了。叶蓁不死心,紧绞着手中帕子唤一声三郎,“三郎成亲的时候,我也为三郎放烟花。”青鸾手臂拦住元邕不许他动,转身瞧着叶蓁道,“嫂子给小叔子放烟花?这样的事不管是民间还是宫廷,都不过落人笑柄。再说了,太子与太子妃本来只是拌嘴,若再有些别的,可就要闹得不可开交了。”

青鸾微笑着,眼里含着几分警告,叶蓁哼一声,转身疾步离去。青鸾回身瞧着元邕,“叶蓁对你余情未了呢。”元邕笑笑,“我们的余情,早在她躲在太子身后,说我试图轻薄她时,就已尽了。她那时更绝情,瞧见我不认识一般。只是最近有些奇怪,听葛二嫂说,女子生过孩子会性情大变,叶蓁如今越来越古怪了。”

青鸾一笑挽了元邕手臂,“父皇既首肯了,一切就由礼部来定,大不了两个月不见面。”元邕摇头,“不行,我要再想想。”青鸾笑道,“要不这样,寻个差事离开东都一趟,八月再回来。”元邕有些烦躁,“不行,只要我人在东都,凭我的身手,想瞧瞧青鸾偷偷抱上一抱不是难事,珍珠拦不住我,若离开了,就彻底见不着了。”

二人喁喁低语,趁着暑气未盛离开皇宫回了同文馆,湛卢正候着,说是静王有要事与元邕相商,青鸾笑看着元邕上了马,盛夏时节鲜衣怒马,骑在马上身影飘逸灵动,说不出的韵味,青鸾眼角眉梢若绽放的花,笑着望了许久。

直到珍珠拿着一封书信过来,青鸾方回过神,接过去拆开来边看边笑,对珍珠道,“芳菲与君羽被掉包,猜猜是谁的手笔,我都没猜到。”珍珠摇头,“奴婢觉得是芳菲夫人做的,可姑娘说不是。”

青鸾将信递给珍珠,珍珠看了呀一声笑了起来:“这个竹子古灵精怪的,惯会戏弄人,原来是她听到了芳菲夫人与羽长公主谈话,看这二人对未来一片憧憬,她平素就觉得这二人讨厌,不想让她们如意,就求了木修派人悄悄将二人掉了包,这样的主意,除了她谁也想不出。”

青鸾也笑,“竹子帮了我的大忙。”珍珠歪头思忖,“总觉得竹子不只是胡闹这般简单。”青鸾点头,“不错,若只是胡闹,木修岂会帮她的忙,她如何说动了木修,我们不得而知。竹子如今爱与我通书信,八月十五的时候,竹子该会来吧。”珍珠忙笑道,“她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一直向往来东都游玩,一定会来的。”

青鸾迈步往里,“若是来,也该出发了,我再写几封书信去。”珍珠跟在青鸾身后,心里不住念阿弥陀佛,皇上,国师,求你们了,姑娘成亲的日子,你们一定要在,否则姑娘这心里一辈子留着遗憾,可是皇上与国师若来了,亲眼瞧着姑娘与怀王成亲,也免不了痛苦,国师是出家人,念几遍清心咒也就是了,皇上这痛苦怎么解?想到此处,又盼着皇上不要来,矛盾纠结着越走越慢,上台阶时绊了一下,重重摔个嘴啃泥,若不是有几下三脚猫功夫,非磕掉牙不可。

爬起来正对上湛卢无比严肃的目光,咬牙道,“想笑就笑好了,不用憋着。”湛卢摇摇头,“虽然很好笑,这会儿实在笑不出来,符离下了战书,带领十万大军往边境集结,战争一触即发。”

珍珠愣了愣,“边境有大军驻防,跟我们有关系吗?”湛卢点头,“关系很大,刚刚静王爷与我家爷分析局势,皇上十有八/九要派我家爷出征。”

珍珠一听蹬蹬蹬就跑,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这符离是疯狗吗?动不动就开战打仗,杀千刀的。这打起仗来又不能成亲了,我们家姑娘与怀王排除万难,没想到还有一万零一难,真正可恶,十分可恶。”

青鸾正坐在窗下写信,隔窗瞧着珍珠一脸惶急,搁下笔笑问道,“怎么了?气急败坏的?”珍珠喊道,“姑娘,大事不好了,要打仗了,这亲事又不成了。”

青鸾站起身出了屋门,“慢慢说。”珍珠一五一十说了湛卢的话,青鸾绷紧了脸,“阴魂不散,符离突然开战,想来有芳菲的功劳。”回到屋中踱步沉思,许久唤一声珍珠,“玉奴姐姐的儿子,户部执事张文渊张公子,我们见一见。”

张公子住在东都城外一个简朴的院子里,小院洁净一尘不染,里里外外由一位婆子打理,这婆子就是玉奴的心腹婢女胡妈妈,珍珠敲开门,青鸾过来含笑见礼,递上与玉奴的来往书信,胡妈妈仔细看过,笑着给青鸾行礼:“夫人早有嘱咐,奴婢一直等着长公主前来。”

进了屋中青鸾笑问,“张公子的身世,姑姑可告诉了他?”胡妈妈摇头,“夫人倒是嘱咐了,命奴婢择机说出,可奴婢思来想去,没敢。”青鸾问道,“张公子何时归来?”胡妈妈叹口气,“早出晚归克勤克俭,回来要天黑了。”青鸾笑道,“早已打听过,张公子官声很好。”

青鸾与胡妈妈叙着话等到天黑,张公子骑马归来,张公子肖似石将军,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的模样,瞧见青鸾有些惊讶,问道,“胡妈妈,有客?”胡妈妈说是啊,青鸾起身笑道,“我乃是大昭国鸾长公主,怀王的未婚妻,来东都曾路过张家庄,与张大人的母亲数日相处情同姐妹。”

张公子微皱了一下眉头,“我的母亲吗?观长公主言行,该是与二夫人合得来才对。”青鸾笑道,“不错,就是二夫人,二夫人就是大人的生母。”

张公子倒也不慌,只有些错愕,听青鸾说起来龙去脉,又看了玉奴写给青鸾的书信,跌坐在椅子上,许久看向胡妈妈,胡妈妈拭泪道:“长公主所言句句属实,当日二夫人生产,老奴也在。这些年二夫人不敢与公子相认,忍痛瞧着公子认贼为父母。

张公子沉默着,许久喃喃说道,“小时候,我无意中得知父母恶行,总是在想,若我是二夫人所生该有多好。没想到……”手抹一下脸冷静些看向青鸾,“我的生父是石崇信大将军?”青鸾笑说不错,张公子又是半晌沉默,青鸾耐心等着,张公子唇角一翘微笑了,“他才能配得上我娘亲。”

青鸾也笑,听说他为官严正,本担忧是迂腐之人,听到真实的身世会接受不了,不想性情如此开阔达观,珍珠在旁道:“夫君与儿子都是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儿,玉奴姐前半辈子辛苦,后半辈子要享福了。”

张公子摇头,“我小时候喜欢舞抢弄棒,可二夫人总逼着我读书。我的志向是上战场,而不是做一个文官,每日里对着账簿拨弄算盘。”青鸾笑道,“二夫人当年痛失所爱,自然不愿儿子再赴沙场,此乃慈母苦心。”

张公子微笑说是,看向青鸾道,“鸾长公主来东都已半年有余,今日才来找在下,想必有事。”青鸾点头,“不错,想问问张大人,这户部可有亏空?亏空可严重?若眼下就有战争,户部可能有足够的银两给前方补给?”

张公子抿了唇角,戒备瞧着青鸾,青鸾笑道:“我是关心则乱,别无他意。”

96. 夜半

元邕夜半而来,不理会叮当作响的铃铛,也不理会珍珠,径直越过去上了青鸾床榻,一把抱住她脸埋在怀中长声叹气,“成个亲竟这样难。”青鸾环着他笑,“正等着你回来呢,二哥那儿可有好主意?”元邕摇头,“这些日子以来,太子屡遭父皇申斥,我接管的事务越来越多,东宫那头的大臣与幕僚觉出情势不妙,如今正好趁着开战将我逼到前线去,我死了或者残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才能固若金汤。”

珍珠愣愣瞧着,青鸾对她摆一摆手,珍珠心想,姑娘与先生亲事多磨,我就别再从中作梗了,由着他们吧,屏息静气跨过那些铃铛退了出去。

元邕眼角余光瞧得清楚,又叹气道,“倒不知这征战是好事坏事。”青鸾推推他,“如今户部依然是太子的势力?”元邕点头,“户部管银子,太子的势力在其中最为稳固。”青鸾笑道,“有一位张文渊张公子,我拜托过怀邕,让他做度支执事,怀邕可记得?”元邕坐直身子看向青鸾,“难不成?”

青鸾点头,“张公子乃是石将军与玉奴姐的儿子。”元邕亮了眼眸,“然后?”青鸾笑道,“傍晚的时候,我去拜访了张公子,问起户部可有亏空。”元邕摸着下巴瞧着青鸾,“太子挥金如土,又供养着诸多幕僚,为拉拢大臣常许以重金,他哪里来的银子?我疑心他在户部做手脚,可户部的账簿严丝合缝无迹可寻。”

青鸾笑道,“太子用御赐宝物与张家庄换银子,天下不只一个张家庄,如此,太子的银子就有了来路。不妨让人上书,皇上只要去查东宫的御赐之物,太子就会露出马脚。”元邕歪头思忖,“如此,我想想如何做,要让父皇疑心太子,又不能让太子有所防备。”

青鸾希冀看着他,“太子外通符离的书信呢?”元邕摇头,“这个留到最后,关键时刻予以痛击。”说着话看着青鸾,“一切要慢慢筹谋,要看时机,也许我出征前,都寻不到时机。”

青鸾捉住他手,“出征前亲事要定下。”元邕就笑,拉她靠近了抱在怀中,“一个张文渊,似拨云见日,多亏了青鸾。”青鸾靠着他笑,“若对弈,下棋的人还是怀邕,我呢在旁边胡乱布了几颗棋子,也许就有了作用,也许呢是捣乱。“元邕吻着她的发笑,“每一颗棋子都是点睛之笔,青鸾是女中诸葛,以后要不要做女帝?”

青鸾讶然看着元邕,元邕笑道:“不是顽笑话,是真的想过,夜里睡不着想青鸾的时候,这样聪慧大胆的丫头,若困在深宫,没有用武之地,时日长了会不会厌倦?若厌倦了,会不会连我也厌恶了?若厌恶了,我将帝位禅让给青鸾,让青鸾做皇帝,或者我们两个轮流做。”

青鸾推他一下,“没个正形,战争一触即发,眼看就要奔赴战场了,还有空想着做皇帝的事。”元邕摇头,“与二哥商量至夜半,茶水都没让喝一口。简短言说,我会设法留在东都,石将军挂帅,金定做先锋,本来找不到说服父皇的方法,有了张文渊这一条线索,一切好办多了。”

青鸾嗯一声愣愣得,“金定做先锋?静王的主意?”元邕忙道,“我劝过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样庸俗的话也用上了,可二哥一句话将我堵了回来,二哥说,愿不愿意,得金定自己说,怀邕休要管,青鸾也别多事,二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漠然语气森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金定有多大仇呢,恨不能将她送到战场去送死……”

青鸾紧攥住他手,扬声喊珍珠,大声吩咐道,“请金定过来。”元邕一把捂在嘴上,“青鸾,好不容易珍珠今夜松动,我们不如先商量些别的事,明日一早再与金定说不迟。”青鸾啪一下打在他手上,门外已响起金定的声音,“怎么了?青鸾出什么事了?”

元邕忙喊道,“金定等等啊,等我穿好衣裳。”说着话一手托住青鸾后颈,一手扶在腰间,双唇照着她的重重压了下去,好一阵厮磨吸吮,任由金定在房门外转圈。

许久松开青鸾,瞧着她不住轻喘,笑着接连深吸三口气,方跳下榻去喊一声,“金定请进。”金定进来瞧着青鸾酡红的脸颊,“发烧了?”青鸾两手捂了脸,半晌唤一声珍珠。

珍珠拨亮了灯烛,青鸾瞧着元邕,“怀邕,我与金定单独说些体己话。“元邕老大不乐意,“我就在一旁听着,保证不说话,出气都不大声。”青鸾摇头,元邕指指窗外,“深更半夜的,难道让我露宿在外?”青鸾就笑,“盛夏酷热,廊下更凉爽呢。”元邕抱臂不动,青鸾过来在耳边道,“后园水榭三面通风,其中一间屋子是我白日纳凉睡午觉的地方,里面有我的枕头被褥,今夜里都给怀邕用。”

元邕方委屈着走了,一边走一边说:“别人都是重色轻友,青鸾呢,重友轻色,不是轻色,是根本不将色放在眼里。”青鸾好笑不已,悄悄跟了出来,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等我吗?无论多晚?”

“等。”若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响升了空,元邕回答的声音快而响亮。

青鸾足与金定聊了一个时辰,她苦口婆心,到最后几乎是哀求,最后金定看时候不早,说是该操练去了,青鸾方停住,直愣愣瞧着金定洗漱用早膳,待金定走了,才往后园而来。

隔着绿色竹帘瞧见元邕的身形,背对着她坐在小几旁,青鸾止不住红了眼圈,金定该如何是好?兴许怀邕能有主意。

挑开竹帘进去了,唤一声怀邕不见答应,绕到他面前才知道就那样坐着睡着了,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托在竹席上,微仰着头,想来为等自己,他撑了很久,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这样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青鸾轻手轻脚在他身旁坐下,挪着身子靠近了,与他背靠着背,元邕在睡梦中有了支撑,顺势靠了过来,两手挪到胸前,换个舒服的姿势,睡梦中低嗯一声,鼻息均匀而绵长。

青鸾微微弓着背任由他靠着,低了头想心思,金定听到要做先锋,雀跃着抱住了她,青鸾试探着问,可是因为静王吗?是因为静王的冷落,使得金定下决心要赴沙场?金定笑着摇头:“与他那些儿女情长,在征战面前算什么?跟他无关,是我早就盼着这样一日。”

青鸾拉住她手,“这半年练兵过过瘾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上战场……”金定笑道,“烽烟已起,总要有人上阵杀敌,我与兄弟们这些日子水里泥里摸爬滚打,流的汗水能灌满金明池,如今要上战场了,我岂能临阵脱逃?无论生死,大家伙都在一起。”

青鸾将她的手攥紧了些,“可是金定,我呢?静王呢?我们会担忧,战场上刀剑无眼……”金定摇头,“哪个将士没有父母爱人?大家能去我就能去,若我战死,你们当为我骄傲才是。”青鸾忍不住吸一下鼻子,“可是说到底,金定是女儿家。”金定朗声笑道,“我是女儿家没错,可我不是养在闺中的女儿家,沙场战死好过庸碌熬死,若我死了,我会笑着去死。”

青鸾一把捂住她嘴,“你一心要去打仗,就去好了,不要死啊活啊的。”金定拿开她手笑道,“青鸾放心,我还盼着从战场归来后,象青鸾一样与恋人花前月下对坐相思,我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不会轻易去死,我会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

青鸾想着金定的话感慨不已,她自问做不到金定这样,毫不计算得失,只英勇向前。她钦佩着金定,那样明朗阔达的女子,豪气盖过许多男儿,可她又心疼着金定,相识一年多,彼此是姐妹是知己,相互间的情分已渗入骨血,一旦分离会连皮带肉得疼。

背靠着青鸾的元邕一个机灵,突然醒了来,看着竹帘外的天光用力拍一下额头自语道,“冷水澡也洗了,提神的茶也喝了,坐着不敢躺下,靠都不敢靠,怎么还是睡了过去?”说着话身子往后一靠,“真软真香……”

蓦地回头瞧着青鸾,青鸾转身看向他,眸中有泪,“我打算给六十八名侍卫下死命,让他们拼了性命护着金定,可还是不放心,怀邕可有法子?”元邕一把搂过她,“我会设法保护金定,二哥也会,青鸾,天都亮了,马上就该上朝了,要抓紧……”

青鸾眨着眼,元邕低头亲上她的眼,轻轻吮去她的泪水,低声道,“傻丫头已经尽力了,我们这些人都在尽力而为,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吧。”青鸾低低嗯了一声靠着他,“是啊,说不定怀邕也要上战场的……”

象是应了她的话,就听湛卢在外一声报,“皇上连夜召集太子与大臣商量对策,定了爷去前线督战,圣旨拟好了,传旨官正在路上。”元邕说声知道了,青鸾愣愣瞧着他,元邕咬了牙,“让太子得了先机,没办法了,只能先上路,我在途中的时候,二哥会设法。”青鸾揪住他衣襟,“我呢?我能做什么?”

元邕定定瞧着青鸾,“我将要出门远征,青鸾该做什么?尤其是让我等了半夜之后?”青鸾不说话,只两手揪着他衣襟,狠命一撕,就听嗤拉一声,外袍滑落,底下竟是未着寸缕,青鸾瞠目,元邕结舌,磕磕巴巴说道,“好几次冷水沐浴,为了方便,就,就……”

青鸾点点头上下瞧着,“以后等我的时候,就这样,这样便宜……”元邕两手抱了肩,“为何?为何是我等着青鸾?听起来,好象我侍寝一般……”青鸾身子朝他靠近些,居高临下道,“过一会儿该上朝去了……”

元邕嗯一声伸出手臂,又是嗤拉一声:“以后青鸾等我的时候,不妨也如是。”

一声轻嗯后满室静谧,只有夏日清晨的凉风吹动檐下的护花铃,叮叮当当摇曳着,带出不徐不疾一阵轻响……

97. 情深

那一日二人商量了许久的事务,元邕方进宫而去。

进了宫御书房觐见,皇帝以为元邕会因出征不平,岂料元邕拍着胸脯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孩儿乃是堂堂皇子,父皇放心,孩儿定将那符离打得落花流水,让他此生不敢再犯边境。”皇帝十分满意,元邕瞧着皇帝的笑容,跪下说道,“只是,儿子有一事相求父皇。”

皇帝又紧张起来,就知道这混账小子得有条件,脸上依然笑眯眯得,“三郎快讲,只要父皇能做的,一定做到。”元邕磕头道,“儿子老大不小了,近来想媳妇想得紧,父皇说三日后出征,能不能明日为儿子与青鸾将亲事定了?”

原来是这样的条件,皇帝松一口气,带几分无奈道,“这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太过紧迫,大内六局怕是忙不过来。”元邕又磕一个头,“父皇,儿子上了战场后万一马革裹尸还,趁着这三日好歹留个后。”皇帝又一愣,“订亲又不是成亲。”元邕叹口气,“大战在即,权宜之计。大内六局若这点事也做不好,就跟着儿子上战场历练历练去。”

皇帝唤一声左班都知,沉声道,“可听见了?”左班都知哈着腰一脸讨好的笑,笃定说道,“自从大昭遣使前来,小人就开始命人着手准备,明日订亲虽紧迫些,今夜里通宵筹办,明日都能成。”

皇帝嗯了一声,“既如此,赶紧去办,定要办得合制合规隆重热闹。”左班都知响亮答应着,颠儿颠儿小跑步吩咐去了,就算累死也得抓紧着办,怎么也好过跟着上战场去。

御书房内元邕还不起来,“儿子还有一宗小事。”皇帝点头,“莫不是鸾长公主?三郎放心,无论如何,她一辈子都是三郎的人。”元邕笑道,“多谢父皇,只是边境的牛元帅从未打过仗,儿子也非帅才,想向父皇举荐石崇信将军。”皇帝两眼一亮,“石将军这些年销声匿迹,三郎有他的消息?”

元邕点头,“前些年到处乱跑时偶遇的,只要父皇一道圣旨,他不敢不出山,只是石崇信此人带兵,大小事都要自己说了算。”皇帝点头,“他的性子不讨喜,才会遭人排挤,眼下用人之际,便依着他。只是三郎监军时眼睛要放亮,这些武将总讲究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要拿捏好分寸,不可让他们居功自傲。”

元邕站起身笑嘻嘻道,“父皇放心,儿子定会日日烽烟给父皇报信,遇上难处便八百里加急请教父皇,要激励他们为国尽忠,又要让他们知道天下是元氏的天下。”皇帝十分满意,“三郎如今懂事,父皇交待的差事样样办得妥当,大臣们也多有夸赞,倒比太子更让父皇放心。”元邕心里一个激灵,莫不是试探我?脸上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儿子就是个办差的料,父皇指到那儿儿子便打到那儿,比不了皇兄,心中装着江山天下,日理万机的。对了父皇,这大军补给还得劳烦皇兄亲自监管,别人儿子不放心。”

皇帝偏爱太子,心想如此甚好,战争胜利功劳也有太子三分,带着分外慈爱的笑容对元邕说道:“好,甚好,我朝国库充盈,大军补给会充足及时,三郎尽管放心。”

皇上下了圣旨,皇后不能再说什么,宸妃趾高气扬亲自上阵指手画脚,使得本就忙做一团的大内六局更为忙碌,一日一夜人仰马翻,消息传到东宫,太子与太子妃反应又各自不同。

太子想起自己对青鸾隐约的垂涎,思及元邕即将征战,难以活着回来,还有的是机会,搂着九儿去了樊楼。太子妃叶蓁听到消息,将自己关在屋中,想起元邕种种的好太子种种的恶,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感叹,最多的还是对青鸾的嫉恨,恨她鸠占鹊巢后来居上,又想到元邕将赴战场,青鸾独自呆在东都,那么,待他征战归来,说不定,一切会有不同。

元邕出宫直奔静王府,静王如今身子更加瘦弱,性子也越发沉静,整日呆在书房中读书写字,老仆对元邕说,若无人过来,一日也不说一句话,夜里睡得也不安稳,半夜起来拄着拐杖在王府游逛,有一次在后园林子里试着扔了拐杖走动,重重摔了一跤,次日清晨仆人们才发现,也没人敢扶,只将拐杖递了过去,静王自己挣扎了足半个时辰才站起来,之后腿疼了许多日,吩咐下来不许告诉任何人。腿好些以后又再次夜里到了后园,如此反复数月了。

元邕隔窗瞧着,二哥这是得了相思病了,他拒金定于千里之外,心中却煎熬着自苦,他为何要远着金定,元邕想过,应该是因他的身子,青鸾也早与他说过,可这也不能问啊,想过劝说,可二哥这样的性子,越劝说只会越执拗。元邕抚着下巴,难道,真要金定上了前线出些什么事,二哥才能抛下顾虑?

元邕想着,提高了声音笑道,“真巧啊,金定也来了。”屋中静王闻听没有抬头,捧着书的手却攥得紧了,微微有些发颤,许久不见有人进去,方抬起头,眸子幽深如潭水,朝元邕看了过来,元邕笑嘻嘻拱拱手,“二哥,金定没来,弟弟只是说笑。”

静王皱一下眉头,“你进来。”元邕老老实实进去了,规矩跪坐了笑道,“二哥,我与青鸾明日订亲了。”静王嗯一声,“早该如此,你们两个的亲事,波折多了一些。”元邕身子前倾为静王斟一盏茶,“二哥,弟弟这就要上战场了,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想着趁出征前这几日,与青鸾忙一些生儿育女之事,若能留个后,将来二哥替我照应着,若没有后,依青鸾的性子,我死了也不肯改嫁,二哥与金定的孩子送她一个,好歹有个伴。”

元邕唠家常一般,说得气定神闲,静王却听得心潮起伏,手中瓷盏中的茶水轻漾着洒了出来,元邕伸袖子一抹,“二哥,可能答应我吗?”咚得一声,静王将茶盏重重搁在几上,“依你的身手,打不过跑就是,任何时候记得保命要紧。”元邕笑道,“二哥说得在理,弟弟是有逃命的轻功,金定可没有。”

静王眼眸缩了一下,聚了针芒一般看着元邕,元邕往后躲了躲,忙拱手道,“二哥放心,只要我活着,金定就会活着,我死了,也让金定活着。”静王两手紧攥了几沿,语气依然淡淡,“非是我铁石心肠,上阵带兵打仗是金定的心愿,我想,就算没了性命,只要曾沙场浴血,金定就会满足。”

元邕点头,“金定确实如此对青鸾说的,如此看来,二哥是金定的知己,金定对二哥的心意二哥也该知道,可是弟弟不明白,二哥为何要将金定推得远远的,将她推在明钰身旁,二哥想想啊,这明钰本就仰慕金定,如今二人在校场一起练兵,摸爬滚打在一处……”静王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关节处泛着青白,咬牙道,“她是那样好,明媚热烈如这窗外的夏日骄阳,我呢?除了有一个皇子的身份静王的头衔,只是一个不能走路的废人,我怎能辱没委屈了她……”

元邕唤一声二哥,静王喝一声住口,语气有些不稳,两眼盯着脚下,摆摆手道,“怀邕忙去吧,我的事不用操心,这三日任何事不用操心,只与青鸾在一处就是。”元邕打小就对这位二哥又惊又怕,此时感觉到他的怒气,心里有些惴惴,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自不肯放弃,脸上依然挂着笑,“无论二哥如何妄自菲薄,可金定愿意啊,金定并不在意二哥能不能走路。”

静王抬起头,眸子有些发红, “她那样好,可世人眼中她的身份低微,她与我在一处,都会以为她在贪恋我的地位,我无所谓,可她呢?我不想圈禁了她,让她嫁入皇家受苦,不想听到任何人说她一句不是,不想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他的语气激烈,呼吸也急促起来,元邕忙站起身,走出窗外又隔窗道,“二哥不理她,将她推得远远的,就是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说着话逃一般就跑,一口气跑到同文馆,青鸾今日忙碌,大昭国使臣大内六局来东都结识的几位千金,人一拨一拨前来,青鸾迎来送往,刚坐下歇口气,就见元邕一脸紧张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怀中,急喘着说道:“青鸾,吓死我了。”

青鸾忙问如何了,元邕说起与静王的对话:“昨夜里青鸾几滴眼泪,我今日豁出去了,跟二哥提起金定,脸上笑着心里悬着,二哥眼睛都红了,活象要吃了我,不过我该说的话都说了。”

青鸾听后笑了:“这下好了,知道了二哥真正的想法。怀邕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好,二哥心上这层铜墙铁壁,就需要尖刀戳一戳,疼归疼,却能敞开。怀邕走后,我会常去探望二哥的,只是这几日……”

元邕掳掳袖子,“这几日要抓紧。”青鸾拍他一下,“折腾多了腰疼,答应过我的,这几日都要做到。”元邕笑嘻嘻瞧着她,“都答应什么了?”青鸾扳着手指头,“答应过去勾阑,去城隍庙,去樊楼,去大相国寺,东都这些景致,都要去,还有,东都城外许多地方,只要有些名气的,都得去。”

元邕无赖腻着她不依,“逛那么多地方,会耽误正事。”青鸾含了羞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们坐马车,逛累了就回马车中歇息……”元邕亮了眼眸,“马车上带一顶帐篷,夜里可宿在林子里,如今天气热,还可在湖水中洗浴,要不,月下草地上铺了毛毡,熏了防蚊虫的香……”

青鸾扑闪着眼:“听着倒是挺有趣的。”

声音渐渐低了,喁喁得私语着耳鬓厮磨……

98. 订亲

订亲这日怀王府布置一新,雅致中透着富丽,元邕携了青鸾踏进去,又惊讶得退了回来,“青鸾,走错地方了。”青鸾攥着他手一笑,“不用说,是容花的功劳。”容花忙迎了过来,“大内六局派了女官过来,大家一起忙碌,我也就略微出了些主意。”

青鸾含笑道,“容花做得很好,可见到阮寂了?”容花羞红了脸,低下头施礼道,“王爷与长公主到处瞧瞧,那儿不满意,就跟奴婢说,奴婢先到后厨瞧瞧去。”

容花脚步匆匆走了,元邕指指她背影,“青鸾,这是谁啊?”青鸾就笑,“怀邕的侍姬啊。”元邕愣愣的,“不是都处置了?”青鸾笑道,“处置了一个,这个挺好,留着给阮寂做媳妇了,怀邕见过阮寂脸红吗?那日与他一说,一张脸红布一般,这两个人竟是看对眼了。”

元邕瞧着青鸾飞扬的眉眼,半晌吐两个字,“媒婆。”青鸾笑得得意,“做成一桩媒,这成就感超过打一次胜仗。只是容花这身份……”元邕摆摆手,“这点小事,让湛卢去办就是。”

二人刚换好衣裳,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而来,元邕心中暗想,这样大场面,直接成亲多好,还用得着订亲?可大昭国的使臣不干。快到午时的时候,太子施施然前来,瞧着花团锦簇的怀王府,再远远瞧一瞧着了礼衣的青鸾,对着容光焕发的元邕摇头道,“唉,本来是喜事,可三弟后日就要出征,如此一想,这喜气中却透着三分悲凉,令人心中唏嘘感慨……”元邕笑嘻嘻打断了他,“这打仗本是慷慨激昂之事,怎么就悲凉了?听皇兄这话,好象我朝要吃败仗似的。”

就听有低沉的声音道,“谁说我朝要吃败仗?”太子忙忙回头,就见皇帝携了皇后宸妃淑妃姗姗而来,兄弟二人过去见礼相迎,皇帝拍一拍元邕的肩,“今日三郎大喜,父皇特来庆贺。”元邕恭敬谢过,皇帝看向太子,目光中含了几分不悦,太子忙分辨道,“儿子是与三郎顽笑的。”

“顽笑?”皇上瞧着他,“本该你去,三郎是代你出征,你却说风凉话。”元邕拱拱手,“父皇息怒,儿子自当倾尽全力,将那符离打回乌孙,让他称臣纳贡,并签订百年内互不侵犯条约,确保殷朝江山稳固,也请皇兄放心。”

太子心里一突,这小子当着父皇的面如此说,好象江山是我的似的,分明是刻意挑拨,却也不敢多说,生怕惹起皇帝更多的疑心。果然皇帝更加恼怒,“朕已准怀王随时秘奏,户部的补给若有一丝耽搁,无论是谁,均严惩不贷。”元邕一笑,一句话换来这样的圣旨,倒是值了。

青鸾坐了客堂,大内两位尚仪陪着,低低提醒她各项礼仪,叶蓁进来的时候,青鸾依礼下拜,叶蓁趾高气扬回了礼,心想以前你仗着他国长公主身份对我轻慢,你今日该明白了,日后你在我之下,见了我必须行下拜礼,我随时可以挑出你的错处,到皇后面前说话。

青鸾待叶蓁坐了,也坐下笑道,“怀王喜爱看戏,我便请尚宫大人订了戏班,殿下可要看看戏单?”叶蓁嗯了一声,心里更加受用,有女官将礼单递过来,叶蓁只看两行,心中一惊,第三行赫然写着,狸猫换太子。

叶蓁脸色几番变换,惊疑看向青鸾,青鸾笑道:“每一出戏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我本对尚宫大人说,这狸猫换太子不太应景,可尚宫大人说皇上喜欢,以前每次有戏班,都会在妃嫔面前唱这样一出,以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