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拍一下他手背,元邕捂得更用力些,说话的声音更低,“青鸾,我今日要借刀杀人。”卫宸君侧头看向他又看看青鸾,笑一笑对芳菲道,“听闻你与怀王妃曾姐妹情深,虽有解不开的纠葛,如今瞧见你小命不保,怀王妃还挺在意。这样好了,你求求她,若她肯求着怀王释放了符离,我便饶了你。只有符离回来了,你手中解药才有用,你说对不对?”

卫宸君剑尖撤开,芳菲一咬牙朝青鸾跪了下去:“青鸾在宫中三年,我曾拿出全部的真心相待,视青鸾如姐妹,若青鸾那三年中曾感受过我给的温暖,曾当我是亲人,今日求青鸾绕过我的性命,日后我会如何且看我的造化,再不与青鸾相干,我也不会再处心积虑对付青鸾,再不会以青鸾的难过伤心坎坷为乐。我用我对从嘉的真心发誓,若我违背,让从嘉此生来生生生世世都厌弃我……”

芳菲说着话眼泪落了下来,滴滴打在泥土中直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说道,“我如今只剩下唯一的真心,留给从嘉……”元邕松开捂在青鸾唇上的手,青鸾怔怔看着芳菲,竹君在一旁跺脚道,“皇上不稀罕你的真心。”青鸾唤一声芳菲,“只要你心中还有一丝真情,我便为你庆幸。”

芳菲含泪看着她,眼中升起期冀,青鸾摇摇头,“可是符离被俘乃是军国大事,我做不得主,我也不会因一己私心,去为难怀邕。”元邕握紧了她的手,青鸾看向卫宸君,“卫妃既关心符离,不妨进东都等候,两国和谈达成一致,再带他回国就是。”

卫宸君看向芳菲,“你可听到了?你于我,一丝用处也无,既如此,为何要留着你这个祸害?”青鸾拒绝的话一出,芳菲一直愣怔着,此时回过神,带泪笑道,“楚青鸾长进了,倒是小瞧了你。”说完再不看青鸾,收了眼泪站起身,拍一拍裙上尘土,捋一捋鬓角对卫宸君微笑道,“可是,解药在我手中。”

卫宸君一咬牙,“你在要挟我?”芳菲一笑,“非是我要挟你,而是你与符离夫妻情深……”话未说完,眼前有寒光闪过,周围的一切凝滞后变得空白,空白中一位唇红齿白的男童笑看跑了过来,解下颈间玉珮戴在她颈间笑看着她,“芳菲,长大后我娶你。”

笑魇生了双颊,娇艳如花……

117. 君子可期(上)

青鸾冲了过去,芳菲倒在她怀中,胸前大朵大朵的血花涌了出来,看着青鸾艰难说道,“再怎么,从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从未想过要了对方的性命。”青鸾点点头,芳菲笑了,灿烂若芙蓉,仿佛回到宫中的少女时期,明媚而姣好,她的眸光晶亮璀璨,握住了青鸾的手,“君子一诺,你长大后别忘了,你若将心给了别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会疯狂的……”

嘴里的血涌了出来,她再说不出话,气息弱了下去,握着青鸾的手一松垂落在地,两眼圆睁着,死也不甘心闭上,青鸾手覆上她的眼皮,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竹君看着卫宸君小声道,“就知道嫂子才是她的克星,我没有料错。”卫宸君傲然站着看向元邕,“我会束手就擒,不过我既帮了你的大忙,还请你将我与符离关押一处。”元邕轻点一下头算作答应,青鸾抱着芳菲的尸身一动不动,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芳菲失血苍白的容颜,若风中嫩白的芙蓉,惊人的美丽,却也脆弱的让人心惊。

怔忪中惊雷般的马蹄声将她唤醒,尘烟过后有人在耳边喊一声青鸾,青鸾仰起脸,金定正笑看着她,一身银甲晶亮的眼眸雪白的牙,青鸾终于松开了芳菲,元邕忙给竹君使个眼色,竹君一摆手,侍卫过来抬走了芳菲的尸身。

青鸾刚站起身,被金定一把抱起旋身转几个圈哈哈笑道,“想死我了吧?”青鸾吸着鼻子笑道,“是啊,想死了。”元邕在一旁皱眉,“桑金定,差不多行了啊。”金定不依,抱着青鸾不放,元邕忙道,“竹君来了,金定经年不见竹君了,抱抱竹君吧。”

竹君喊道,“金定姐,过会儿再抱。”金定大声说好,脸埋在青鸾肩头嗅着,“真香。”元邕侧目瞧见林子里一袭蓝色身影,忙道,“金定,我二哥在林子里等你,我二哥才是最香。”

金定松开青鸾撒腿就往林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给你写信了,让你在府中等着,等我安顿好队伍回同文馆沐浴换衣,这会儿满身尘土的……”那抹蓝色身影迎了过来,不顾一切与她撞在一起,金定待要伸手扶他,已被他狠命抱住,听他低唤一声金定,未来得及应声,双唇被他的唇堵住,唇瓣贴在一起,两颗温热的泪珠滴落下来,哽声道,“金定,日后再不要离开我。”

金定嗯了一声,他的唇游移着贴上她的额头,在她脸颊上印下数不清的亲吻,许久方停下赧然瞧着她,咬一下唇道,“金定黑了些,更好看了。”金定两手环在他腰间,隔着厚厚的锦衣依然可触摸到廋骨嶙峋,虎了脸瞧着他,“怎么瘦了?为了我也该好好保重身子。日后那些费心的事,让元邕操心就是,你勿要忧思多虑。”

静王舔一下唇,“我会的,从今以后,我万事放手,只一心陪着金定,我会听金定的话,只是……”心口传来剧痛,静王顿了一下吸一口气道,“只是,我们不要成亲,金定陪着我就好,等我死了,金定再去……”金定倾身过来,直将他逼至一棵大树前,将他后背抵在树干上,唇压住他唇,“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再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迟了……”

说着话解下铠甲扔在草地上,露出一袭红衣,朝着静王嫣然一笑,“我知道你忧心自己的身子,我特意请教过明钰该如何做,明钰说,行与不行,不妨一试。”她笑得如此明媚,令他心跳如鼓,静王闭了眼,喉结上下滑动着,“金定,我的身子没问题,不用试,我只是,只是……”

金定一手压着他肩,一手解他的衣衫,“今日我们就试,试过了你的心结也就放下了,嗯?”她的手指修长灵巧,每一下无意的触碰于他都是折磨,静王身子轻颤着,想要阻挡却无能为力,任由着她解开鹤氅下锦衣的衣带,声音低如呻/吟一般,“金定,荒郊野外天气寒冷,我会冻死的。”

金定愣了愣,低下头唇印在他胸前,半晌不舍抬头,为他合拢衣衫围了鹤氅低唤一声来人,静王的两位侍卫过来恭敬待命,金定瞧着静王咬一咬唇,此时的他玉颜绯红,半敛着眼眸,浓密的睫毛翕动着,红唇微肿似在邀请,金定闭一下眼方下了决心,摆手道:“将王爷带回王府,不得有一丝闪失。”

说着话又倾身向前,唇贴着他耳垂,他的身子又簌簌颤了起来,金定小声道,“大军正等着,我先去面圣,你在府中等我的好消息。”直起身子欲走,手被他一把攥住,殷殷望着她,“金定,唤我怀英。”金定的唇又贴了过来,在他耳畔低唤着,“怀英,怀英……”不妨他突然侧过脸来,唇吻上她的唇厮磨着,舌尖顶开撞了进来,金定唔了一声,攀住他肩头闭了眼,一番试探摸索冲撞后喘吁吁分开,金定唇又贴了上来,“怀英,这样很好玩儿,很舒服,很……”

余下的话吞了回去,直到侍卫唤一声将军,静王方想起尚有人在旁虎视眈眈,忙推一推金定,金定正沉溺其中,与他交缠得更紧了些,直到无法喘息方放开他,静王通红着脸手足无措,金定舔一下唇,“怀英,这个与冲锋陷阵一样有意思。”说着话弯腰拿起铠甲穿了,对着两名侍卫道,“换两个人来。”

静王这才抬了眼眸,对金定招手说声过来,金定靠了过来,静王伸手为她系了铠甲,又正了头盔,定定瞧着她,嘴里说着去吧,手却越攥越紧,金定靠他更紧,“再这样,又得换两名侍卫。”静王方松手,刚松开又一把攥住了,抿一下唇道,“要不,再换两名吧。”

金定一愣,他的唇覆了上来,温和得与她纠缠,纠缠中低低说道,“金定,我年幼时,便有高僧说,我命不过二十,是以,我注定短命,近来常觉疲惫,想来命不久矣,金定……”金定猛得推开他,蹙眉瞧着他,静王点头,“金定没有听错……”

金定甩甩头笑了,笑着说道,“哪来的狗屁高僧,他说二十就二十?”静王看着他不语,金定手指抚上他唇,“你呀,那儿都好,就是想的太多,活着一日欢快一日,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静王眼中浮出水汽,金定笑道,“他说二十,再过十多日,怀英二十二了,这不是好好的吗?对了,我小时候也有高僧说了,说我桑金定福寿绵长长命百岁,我的命数分怀英一半好了。”说着话紧抱住他,“怀英想死,我桑金定不许。”

静王靠着她笑了,“金定不用分我命数,金定的热情与力量分我一些就好。”金定嗯了一声,“怀英想要什么,我都给的。”

元邕在官道旁与明钰皓成寒暄几句,牵了青鸾的手,“我们先回去吧。”青鸾情绪低落,淡淡嗯一声,元邕回头对竹君招手,“一起回去吧?”竹君看看青鸾脸色,吐一下舌头道,“青鸾姐,我说句煞风景的话,这芳菲的尸身……”青鸾闭一下眼,“依大昭的习俗,找一处可通往大昭的河流,扎了木筏,木筏上铺上芙蓉花,芳菲最喜爱芙蓉花,给她换上最漂亮的衣衫,画了最美的妆容,然后点火葬了吧。她的魂魄会回到大昭,回到她愿意回去的地方……”

竹君嗯了一声,元邕摆手,“此事我来安排人手就是,你们两个不用管了。”青鸾回头瞧一眼林子,“金定……”元邕笑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一切安顿好了,夜里总要回同文馆的。”竹君笑道,“等金定姐回来,我们三个说话,说一宵。”

元邕瞪她一眼,竹君笑道,“青鸾姐,是吧?”青鸾点头,元邕无奈叹气,今夜里又要被抛弃了,爷也不走远,就在青鸾屋子边上的耳房中呆着,抱着青鸾的枕头,盖着青鸾的被子,也能睡得香。

夜里金定带回了好消息,皇上加封她为三品护国将军,又问她要何赏赐,她说只要静王元英,她要嫁于静王元英为妻,且要与鸾长公主同一日成亲,皇帝虽意外,还是允了。

次日同文馆张灯结彩,开始准备二十三的大喜之日。青鸾与金定竹君说一夜的话,实在疲倦了,三人和衣而卧,午后青鸾醒来,金定去了静王府,竹君带着瓒出去闲逛,正沐浴的时候,珍珠进来了,锁着眉头说道:“就知道她会来,果真来了,正在耳房与王爷说话,哭得那叫一个凄切,手里紧攥着几封书信。”

青鸾从浴桶中霍然站起,紧绷着脸吩咐更衣,里衣穿了一半,又扯下来坐回浴桶之中,靠着桶壁闭了眼眸吩咐珍珠道,“再添些热水。”珍珠疑惑着不动,“可是姑娘,那叶蓁……”

青鸾懒懒说道,“我知道是她,该来的总会来,芳菲被杀后,我疲惫不堪,再无心应付她,这是怀邕与她之间的事,让怀邕自己去处置吧。”珍珠说声可是,青鸾声音一沉,“添热水。”

珍珠忙舀了两水瓢热水添进去,姑娘是真的不忧心,还是假作不在意?青鸾闭了眼眸慵懒唤一声珍珠:“我想过了,怀邕马上就要册封太子,他本就出色,为天下男儿之冠,再有了太子的身份,定要招蜂惹蝶,日后登基为帝,后宫中没有妃嫔,也定是纷扰不断,我不想每日费尽心思提防,是以,这些事,必须怀邕自己去面对。”

珍珠嗯了一声,“姑娘说的是有道理,可是奴婢还是忧心,万一王爷心生怜惜……”青鸾笑了笑,“我信怀邕……”笑着蓦然睁大了眼,“可派了人过去?”珍珠忙道,“容花在呢。姑娘不知道,容花当年在宫中司寝,练就了轻手轻脚的本领,称得上是听墙角的高手。”

青鸾没答话,珍珠看过去,正合眸假寐,忙又添几瓢热水,侧耳听着外面动静,心里直咬牙,叶蓁真是脸皮厚,怎么还没走?须臾听到外面门响,容花细声细气问道,“王妃可在吗?奴婢有下情禀报。”珍珠一喜,待要唤醒青鸾,青鸾已睁开眼起身裹了毯子,穿好衣衫任珍珠轻手轻脚擦着长发,隔着屏风唤一声容花。

容花垂手走了进来,青鸾问道,“王爷呢?送她去了?”容花摇头,“自己走的,走的时候脸色灰败如丧考妣。”青鸾哦一声,容花忙道,“她对王爷哭诉,说太子被贬后性情大变,从喜爱受虐转向虐待,她撸起袖子,手臂上满是青紫,她说与太子夫妻间情义已尽,恳请王爷让她留在东都,她又说万念俱灰心无所系不如出家,她哭得凄切可怜,王爷坐着一直不说话,后来她将手中的信递了过来,说三郎瞧瞧,这不是三郎写的,我当初以为三郎对我绝情,原来是遭人暗算,王爷没有伸手,站起身道,叶蓁,是不是我写的已不重要,事已如此往事已矣,叶蓁哭着扑向他,三郎可知,我对三郎的情意从未更改,当初只是一时气愤,我心中从来只有三郎……王爷侧身躲开,叶蓁还是前往南阳相夫教子,那才是叶蓁的本分。叶蓁泪如雨下,你竟如此狠心,你马上册封太子,日后你就是皇帝,你留我在身边,就算无名无分我也不会在意,我只求能陪着你。王爷摇头,叶蓁派人纵火烧了东宫,幸亏二哥的人及时扑救,亡者不多,但也有人命丧火中,还有假冒的皇长孙,你身犯重罪能让你活着,非是顾念旧情,而是不想让天下人说我一朝得势赶尽杀绝。”

青鸾笑了起来,对珍珠道,“就知道相信怀邕不会错。”珍珠敷衍说声是啊,暗自心想,那是相信吗?分明是试探,脸上平静,心里煎熬着呢,青鸾嗔她一眼,“肚子里的蛔虫吗?”珍珠顾左右而言他,“姑娘,头发干了。”青鸾嗯一声,“简单挽个髻,我瞧瞧他去。”

进了耳房,元邕依然在看书,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只深深吸一口气,“青鸾好香。”青鸾嗯一声,过来坐在他腿上,“今日浴汤中泡了玉茗花瓣呢。”元邕埋头在她颈间轻轻一咬,“叶蓁来过了。”青鸾嗯一声,“不用跟我说的。”元邕啃咬加深,“若非二哥提起,竟不知叶蓁曾那样为难青鸾。”

青鸾攀住他肩,“都是因为你才挨的欺负。”元邕一笑,“日后必不让青鸾因任何女子烦忧。”青鸾低低嗯一声,“二哥当初假冒怀邕笔迹给叶蓁写绝情信,怀邕知道后,没有跟二哥置气吧?”元邕一愣,“那信果真是假冒的?而且还是二哥写的?我以为是叶蓁纠缠的托辞。”

青鸾狠狠咬一下唇,声音低如蚊呐,“以为二哥都跟你说了。”元邕摇头,“二哥只说了叶蓁行径,让我勿要心慈手软,二哥的性情,才不会提起自己做过的恶事。”青鸾又咬一下唇,“二哥不只假冒你的笔迹,还假冒叶蓁笔迹,是以,你与叶蓁之事,乃是二哥一手操纵,因为二哥觉得,叶蓁非你良配。我觉得,二哥做的不是恶事。”

青鸾一口气说完,紧张看着元邕,元邕笑得坦荡,“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傻丫头不用在意,一心准备好做我的新娘就是。”青鸾笑起来,身子朝他贴过去,就听珍珠在外说道,“姑娘,太国师到了。”

二人猝然分开,一脸紧张瞧着对方,元邕率先起身携了青鸾的手:“无论如何,都要面对。”

青鸾咬一下唇,扬声吩咐道,“恭迎太国师。”出了廊下低声吩咐珍珠,“先不要告诉金定,让静王将她牵绊在静王府,没有我的吩咐,不可让她见到太国师。”

元邕看着她,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低声说道,“最重要的,并非青鸾没做什么,而是青鸾从不轻易言败低头认命,青鸾的勇气与聪慧,一直鼓舞着周围的人,珍惜拥有的,争取想要的。”青鸾嗔笑道,“又哄我,将我说的那样好,明明是大家偏疼我爱护我。”

118. 君子可期(下)

二人毕恭毕敬将太国师迎进客堂,请太国师上坐,青鸾亲手斟茶奉上,元邕更为紧张,几次张口竟说不出话来,太国师悠悠然喝几口茶,连声赞叹,“好茶,大昭的青竹雪花,有几个月没喝到了。”元邕这才开口陪笑道,“那大师务必多喝几盏,管够。”青鸾忍着心焦,看太国师连喝三盏,忍不住问道,“太国师,我们都急死了,静王的病情如何,您给说说。”

太国师摇摇头,“这丫头不懂事,解渴了还饿着呢。”说着话一手端起几上碟子,一手从碟子里拈一块小点,“糯米糍粑,嗯,好手艺,也是大昭……”青鸾一跺脚,起身过去将碟子夺走,“太国师不说,就饿着。”元邕忙拿过碟子还给太国师,陪笑道,“大师边用边说,过会儿厨房里饭菜就好,珍珠亲自下厨做大昭菜,东都名厨葛二嫂做殷朝菜,都是一等一的素斋。”

太国师又用几口小点,抚一下长须道,“静王说有高僧说他命不过二十,那个高僧,就是老衲。”元邕与青鸾呆住,太国师又道,“林嫔生产的时候,孩子刚露头她就咽气了,接生婆为了救孩子,硬生生将他拉出来的,拉断了腿,接腿的时候皇后用了手段,这骨头接歪了,我在大相国寺瞧见这孩子的时候,他已经七岁,一切都迟了,住持方丈拿老交情逼迫我为他卜卦,他不能走动,性子又阴郁,是以活不长,我说他命不过二十,非是基于命数,而是他的身子与性情,其实当时我推断得更短,他能活到如今,是因他的顽强,还有就是有人给了他关爱与温暖。”

青鸾看向元邕,元邕急切问道,“大师数次不肯说出实情,可是有别的隐衷吗?”太国师点头,“不错,去岁偶遇静王,我心中惊讶,却不能给他答案,回到大昭遍查医书典籍,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当时断腿处再次打断重新接上,老衲此次北上,就为了寻找配置药膏的良药,只是静王身子弱,万一受不住,也许就此断命。”元邕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来,青鸾瞧着他额头渗出的汗珠忙问道,“太国师,若非如此呢?”太国师摇头,“如此,他熬过去则能长命百岁,若非如此,他能活一年两年三年,谁都说不准,总之,命不久长。”

元邕站了起来,搓着手在地下转圈,珍珠在门外说饭菜已备好,太国师喜滋滋站起,“你们慢慢商量,老衲先用饭去。”青鸾攥住元邕手臂,举了绣帕为他拭汗,元邕急得脸都红了,“青鸾,我没了主意。要不,让金定定夺?”青鸾点头,“怀邕,金定冲动,还是告诉二哥,让二哥自己拿主意。”元邕的汗又下来了,“二哥,二哥定是要做的。”青鸾攥他手臂更紧了些,“这是二哥自己的事……”

元邕焦躁许久方冷静下来,咬牙道:“青鸾说的对,让二哥自己拿主意。”果然不出元邕所料,静王听了后没有丝毫犹豫,“既有法子,自然要试上一试。”

至于是否告诉金定,他说要仔细想想。夜里金定正与青鸾说话,静王府来人说是静王腿疼,金定忙忙赶了过去,进去时,他两腿平放在榻上靠坐着笑看着她,金定上榻跪坐在他身旁为他捏腿,他的手一点一点抚上她乌亮的发髻,轻唤一声金定,“我想要与金定一起长命百岁。”金定手下不停,“怀英会长命百岁的。”静王嗯了一声,手摩挲上她的后颈,“金定,要想长命百岁,需要让太国师为我医治,会很疼,我不怕,金定也不要怕,且有风险,成功了则长命百岁,失败了就与金定永诀。”

金定手停了下来,仰脸看着他,看着看着倾身过来,脸贴住他的脸低低道,“怀英不怕,我也不怕,怀英愿意冒险,我陪着你。既有可能时日无多,我们何不抓紧?为何要等到洞房花烛?”说着话唇压上他唇细细亲吻着,静王闭了眼眸红着脸,“那金定让我起来。”金定摇头,“我不一样,我是女将军,力气活我来。”

不由分说将他压倒在榻,扯过锦被将二人裹在其中,轻风和暖溪水清浅,扁舟一叶,不徐不疾缓缓而行,行至对岸,看落英缤纷细雨飘洒,回头处已沧海桑田。

……

二十二日傍晚,青鸾试过嫁衣倚窗而坐,随着天色暗下来,心底残存的希望一点点消磨,明日要与怀邕大婚,她十分欣喜,可欣喜中夹着惆怅,难道,此生再也不见了吗?

自从太国师到来,金定整日守着静王,一时一刻不肯离开,别的人都在忙碌明日的亲事,元邕被尚仪局请回同文馆相商,只有她闲着,呆坐着胡思乱想,仿佛读书一般,知道翻过去就是新篇章,忍不住停下来翻一翻前面读过的。

想起大昭想起炀城想起楚王府,七岁前母妃在时欢快的时光,母妃难产去世后,她的生活中只剩了咬牙坚持,十二岁父王骤然离世,她的世界坍塌,跌倒了爬起来,挺直脊梁想要给瓒与自己撑起一小方天地,南星伸出援手,给了她从未想过的广阔天空。

忐忑着进了皇宫,圣文皇后关爱她,芳菲给了她友情,更有从嘉,温和待她周到体贴,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三年。想着从嘉,眼泪落了下来,他一直在呵护她成全她,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勉强,想起夏日午后书房中从嘉枕着她肩头打盹,从嘉教她练字,从嘉与她各自低头忙碌学业,每每抬头目光相触,会心得相视一笑,每月初一十五陪她前往无为寺,一路上有诗有歌有典故,到了无为寺,她与瓒玩耍,从嘉与南星在不远处对弈,风卷过后山松涛,涛声阵阵在青鸾耳边回响,青鸾再忍不住捂了脸失声痛哭。

珍珠小跑步进来报信的时候,青鸾正在哭,哭得双肩抖颤,若在以往,珍珠总是避开,她知道青鸾不愿意任何人瞧见她哭,可是今日不同,珍珠大喊一声姑娘,笑说道:“姑娘,国师来了。”

青鸾且哭且说,“珍珠,我负了从嘉,我没有后悔过,可我今日后悔了,我想回到他身旁陪着他,没有男女之情又怎样?我跟他在一处无忧无虑,跟元邕总有无尽头的烦恼。”珍珠有些无措,青鸾任性起来,“我跟从嘉本来好好的,可他假冒先生闯了进来,初见他的时候,我明明是讨厌他的,后来不知不觉被他吸引,总想去西院向他讨教问题,想要与他说话跟他喝酒,就那样一次一次被他勾住无法自拔,他是不是对我施了邪术?”

珍珠向窗外看了看,元邕脸色黑如锅底站着,又听青鸾抱怨道,“他没有从嘉好看,从嘉双眸重瞳,他也没有南星的仙风道骨,我为何偏偏就对他着迷?”元邕忍无可忍越窗而入,打横抱起青鸾放在榻上,抬手为她抹着眼泪,“你这丫头有点良心吧,你想他们对他们愧疚又能如何?你只能有一个夫君。”

“谁说的?”青鸾扑闪着眼认真说道,“你答应过的,你说登基后,会将皇位禅让于我,我若为女帝,三个都要,一女三夫。”

元邕气得鼻子都歪了,青鸾呜呜咽咽哭得厉害,两手捂着脸搓着脚道,“你走,我讨厌你,不想见到你,都是你,拿什么男女间的爱情诱惑我,让我向往,飞蛾扑火。”元邕咬咬牙,珍珠指指外面,“王爷,国师还等着呢。”

元邕瞧着青鸾,一时半会儿罢休不了,箍住她腰放她站在榻上,扒下她手大声道,“傻丫头听好了,南星到了,就在外面客堂等你,你哭个没完没了,哭得好丑,就这副模样去见他吗?”青鸾怔怔止了眼泪,吸一下鼻子,“哄我呢。”

珍珠在旁大声道,“姑娘,不是哄你,国师果真到了,就在客堂中喝茶。”青鸾一把推开元邕,跳下榻跌跌撞撞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客堂,站在窗户外面向里张望。

客堂内一位青年僧人端坐着,敛着眼眸双手合十似已入定,青鸾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低低唤一声南星,南星闻听抬眸起身,他的身形较一年前分离时更加清瘦,灰色僧袍显得十分宽大,他看向青鸾唇角微扬,漾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轻声说道:“青鸾,别来无恙吗?”

青鸾扑过来抱住了他,南星身形一滞,不躲避也不回抱,任由青鸾抱着,青鸾吸着鼻子道,“南星,对不起,我慢慢才明白南星心中的情意。”南星摇头,“我是方外之人,今生历劫而来,我饱尝过苦痛,失去亲人,又与至亲离散,却惟独未经历过情劫,如今也经历过了,我的修行圆满了。”

青鸾松开他怔怔看着他,南星点头,“心魔已消情劫已渡,阿弥陀佛。”青鸾抹了抹眼泪,“可是南星便不做我的兄长了吗?”南星点头,“青鸾,我此生都是。”青鸾带着眼泪笑起来,比手道,“南星请坐,我们好好说说话。”

南星摇头,“便不坐了,我住大相国寺,明日青鸾大婚,我一介僧人,便不来凑热闹,待青鸾大婚后,我有一事相求。”青鸾忙道,“南星有事,这会儿就说,我定万死不辞。”南星微笑,“于青鸾是举手之劳,于我难于登天,大婚后再提。”

南星说着向门外走,青鸾不舍,也知道拗不过他,既来了相见了,便已满足,忙追上相送,到了门外,南星问道,“见过从嘉了吧?”青鸾啊了一声,南星看她怔怔的,颔首道,“皇上与我同路而来,进东都后,我先去了大相国寺安顿,他应该先我而来。”

青鸾两手拍在脸颊上喃喃自语,“我在做梦,一定是做梦……”元邕从斜刺里跑过来,一把攥住她手,“君从嘉真的来了,来同文馆的路上遇见竹君,竹君要带着他的儿子前往瓦市子,他不放心儿子,跟着去了,说逛一逛就回。”南星在旁微笑,“他对于竹君,总是无可奈何的。”

元邕愣了愣,南星已转身而走,身影不徐不疾融入夜色当中。青鸾追了上去,元邕一把拉住了,“大相国寺佛教盛会,一个月呢,想见面有的是时机。“青鸾指指南星背影,央求看向元邕,”怀邕,南星说从嘉来了东都,我是不是听错了?”

元邕揽她入怀, “没有听错,确实是来了。”青鸾紧靠着他,“怀邕,我有些头晕。”元邕咬牙切齿,“是啊,你是高兴得头晕,我气得头晕。抱着人家又哭又笑不撒手,想方设法让他们来,还不如不来,哭上一场也就罢了。”

青鸾啊了一声,元邕忙道,“我学南星念经呢,回去吧,哭得蓬头垢面也好意思见人。”青鸾忙理了理鬓发,元邕叹口气伸手,“我来吧。”灯下为她解了珠钗理顺发髻,端详着说一声好了,抽出她袖口丝帕为她擦擦脸,牵起她手道,“回去吧,回去敷些胭脂香粉,再换件外衣。”

迈上石阶,身后有人唤一声青鸾,青鸾身子一晃,元邕伸手相扶,青鸾推开他回头就往石阶下跑,一边跑一边喊着从嘉从嘉,元邕斜靠门柱抱了双臂。

从嘉月白色锦衣外罩猩猩红的鹤氅,脚踏银色鹿皮靴,头戴白玉冠,站在马车旁笑看着青鸾,瞧见青鸾跑得急,忙往前紧走几步迎了过来,两人同时扑在对方怀中,紧抱住对方相依相偎,元邕长叹一声闭了眼。

青鸾泣不成声,“从嘉阿芙蓉成瘾,如今可好了吗?”从嘉笑道,“自然是好了,否则无颜来见青鸾,只是遭了不少罪,费了许多时日,否则八月十五我就会赶来。”青鸾直起身子看着他,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颊,“我错怪从嘉了,心里一直埋怨从嘉不肯前来。”从嘉握住她手,“青鸾大喜的日子,我怎会不来?我一定会来的。”

青鸾望着他,“我一直自责。”从嘉摇头,“青鸾无需自责,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只是缘分。”青鸾泪落如雨,“你总是为我着想。”从嘉掏出丝帕为她抹着眼泪,“青鸾以前从来不哭,是不是元邕太宠着纵着你,你便成爱哭鬼了。”青鸾点头,“我确实较以前任性许多,想哭便哭,想发脾气便发脾气。”

从嘉嗯一声,“这样很好,以前的青鸾太过强韧,强韧得让人既心疼又无奈。”又为她拭拭眼泪柔声道,“青鸾出嫁后,我候在同文馆,等青鸾归宁。不哭了,可好?”青鸾点点头又靠向他怀中,小声道,“从嘉,我想大昭了。”从嘉笑道,“那便随着我回去住一阵子。”青鸾嗯一声闭了眼眸,“只有从嘉对我最好。”

元邕蓦然睁开眼,目光如利刃,只旁边把守的卫兵哆嗦一下,再无人理他。马车帘掀开,竹君抱着一个婴儿下来,笑对青鸾道,“这是君翊,十个月大了,青鸾姐瞧瞧。”青鸾啊一声接了过来抱着,君翊安安静静趴在她怀中,乌亮的眼眸里含着笑意,唇红齿白漂亮得象是乞巧节的持荷童子,青鸾笑道,“真漂亮。”

从嘉笑起来,“长得象我。”青鸾嗯一声,“看过从嘉小时候的画像,确实一模一样。”仔细看着他的眼眸笑道,“也是重瞳呢。”从嘉点头,“安静乖巧,甚少哭,常常笑。”青鸾笑道,“性情也像从嘉。”

君翊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咯得一声摇着小手笑了起来,青鸾十分喜爱,抱在怀中不肯撒手,从嘉手指刮过君翊小脸,轻声道,“青鸾,这是我的命根。”青鸾点点头,想说什么看一眼孩子又止住了,从嘉笑笑,“芳菲的事,我知道了,尘归尘土归土吧。我会在凌云阁供奉她的牌位,她的旧物,诗作画像女红都留着,翊儿长大后也有追思生母之所。”青鸾嗯一声,“总觉得翊儿能听懂我们的话,本不想当着他的面提起。”从嘉摇头,“他母亲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告知,不会隐瞒分毫,谁是谁非且由他去判断。”

青鸾仰脸看着从嘉笑起来,从嘉也看着她笑,元邕忍无可忍,对竹君招招手,“竹君,过来。”竹君笑着过来,“瞧这一张脸酸得都绿了。”元邕指指马车旁,“竹君瞧瞧,象不象一家三口?”

竹君看过去,眼神变得不可捉摸,过一会儿蹦跳着过去笑道:“外面风大,再冻着翊儿,有什么话,皇上与青鸾姐进去再说吧?”

从嘉笑说不忙,青鸾抱紧翊儿道,“东都寒冷,不比大昭,竹君说的有理,快些进去才是。”从嘉伸手去抱翊儿,翊儿紧抱着青鸾脖子不撒手,青鸾笑道,“还是我抱着,还以为小婴孩都是肥圆肥圆的,翊儿却是小小美男子,那儿都长得刚刚好。”

元邕在旁悄悄撇一下嘴,过来皮笑肉不笑对从嘉比手道,“大昭皇帝陛下请进。”从嘉一笑,“怀王曾是朕的先生,便不用虚礼了。”

119. 结局

腊月二十三日,殷朝两位皇子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静王妃是三品护国将军,也不坐轿,骑一匹枣红马,绡金红衣窄袖长裙英姿飒爽,反倒是静王坐轿,弱质美男回眸瞧着自己的王妃温和一笑,引得路旁看热闹的女子们脸红心跳。

怀王妃更不用说,有大昭国皇帝亲自骑马送嫁,送嫁队伍绵延数里,排场赫赫,轰动了整个东都。

入夜元邕进了洞房,站在门口瞧着青鸾,一袭红衣端坐在床,白皙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静静垂眸等候,元邕看了许久,方迈步走近,青鸾听到他脚步声抬眸看了过来,行走间朱衣红裳若漫云翻卷,金冠束发,长眉飞扬眼眸带痴,青鸾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元邕来到她面前,单膝跪了下去,仰脸看着她,一手握住她手,一手抚上她粉嫩出水的脸颊,红唇微动却没有开言,痴望了许久,突将脸埋在青鸾膝头,万般委屈道,“青鸾,君从嘉欺负我。”青鸾哦一声,元邕伸手抱住她腿,“刚刚向他敬酒,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以皇子身份娶亲,辱没了青鸾。还有瓒,私下里一直叫他姐夫,我刚有个不悦的神色,都没说话,瓒就说我欺负他,要告诉他阿姊去。青鸾……”

青鸾抿着唇笑,拍一拍他的后背笑道,“从嘉以娘家兄长的身份前来,自然是要替我出头。瓒是孩子,怀邕还跟他计较吗?”元邕埋头闷声道,“青鸾不为我出头吗?”青鸾笑道,“怀邕日后富有四海,还用我为你出头?”

元邕叹口气,“可是大昭那些人,我一个都不敢惹。”青鸾俯下身,身子贴着他后背,低低在他耳边道,“大喜的日子,不是该忙着洞房花烛吗?”

元邕手臂环得紧了些,“后背疼。”青鸾忙忙起身道,“我来瞧瞧伤口。”元邕摇头,“最疼的是心里。”青鸾一愣,元邕仰起脸眼巴巴瞧着她,“青鸾日后每次瞧见君从嘉,都要相拥相抱相依偎,还要说那些贴心的话,说他对你最好,还认为他最好看。是吗?”青鸾歪头思忖,“我说过吗?”

元邕抬头瞧着她,“青鸾看着我,我英俊吗?”青鸾嗯一声,“君似青山多妩媚,怀邕今日分外英俊好看呢。”元邕得意一笑,“那,我比君从嘉好看吧?”青鸾蹙一下眉,“可是,怀邕没有从嘉的重瞳啊,我头一次瞧见从嘉,就觉得十分好看,眼眸中似有星河,转眸间波光流淌,怀邕不知道,从嘉每次出宫路上遇见的少女都冲着他痴笑呢。”

元邕哼一声站了起来,“我沐浴去。”青鸾追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大喜的日子,又泡在醋缸里了,任谁对着从嘉痴笑,我也只是打趣,从来没有嫉妒过,可是若有女子对着怀邕笑,别说是笑,就算是看一眼,我都想将她们的眼珠挖出来。”

元邕不动,任由她抱着,“青鸾也抱南星了,青鸾明明知道,就算你抱女子,我都忍不住嫉妒。”青鸾脸贴上他后背,“没有南星相助,就没有今日的我,怀邕,我对南星有依赖更多的是愧疚,他不象从嘉,从嘉有他的江山天下,从嘉有翊儿,从嘉日后还会遇见相爱的女子,可南星他,此生注定深山苦修孤单寂寥……”

青鸾泫然欲泣,“我对南星,无能为力。”元邕忙转身抱她在怀中,“是我喝几口酒疯魔了,我心里都明白的,可我忍不住要嫉妒,我去沐浴,青鸾等着我。”青鸾揪住他衣襟咬一下唇,“不如,一起……”

元邕心花怒放,将她横抱在怀中吻上她的脸颊,低声说道:“青鸾可知自己今日有多美?刚刚揭去盖头只瞧一眼,便被勾去了魂魄,与宾客们喝酒的时候,我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青鸾,恨不能将他们赶走,恨日头西落太慢,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瞧见青鸾,竟挪不动脚步,我的心跳得飞快,似乎就要跳出来,青鸾青鸾,这个令我死去活来的丫头,娶进门这般不易。”

青鸾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这四个字,眼光扫过冉冉红烛,何必去想那些?抬起双手勾着他脖颈靠在他胸前笑着,“既不易,可要倍加珍惜。”元邕亲吻着她的耳垂,含混不清说道,“我宠青鸾,当如金定宠二哥……”

青鸾愣了愣笑了,“说反了吧?”元邕自顾忙碌,没有答话,青鸾捧起他脸轻拍一下,“怎么是金定宠二哥?”元邕笑道,“青鸾不知道,昨夜里青鸾与从嘉叙话,没人搭理我,我气恼苦闷,想着去瞧瞧二哥与二哥说说话。谁知……”

元邕笑道:“我到了门口,看窗户上一双剪影,就没敢进去相扰。二哥读书,金定就在一旁挑灯,二哥作画,金定压镇纸,二哥写字,金定执袖磨墨,二哥喝茶,就着金定手里茶盏,二哥要沐浴,金定就若这会儿我抱青鸾一样抱起二哥,二哥挣扎不许,金定虎着脸,等太国师医好你,我定将你养得健壮些,到时候你来抱我就是,沐浴过床榻之上,金定舍不得让二哥动一下,还不时停下来问,腿可疼吗?”

青鸾大力拍一下他脸,“这你也偷看?”元邕笑得狡黠,“我轻功好啊,神不知鬼不觉,再说了,我们一直忧心二哥的身子,这下知道了,二哥好着呢……”青鸾又拍他一下,“不许再说了,不过,二哥就安心享受金定的宠爱?”元邕摇头,“怎么会?二哥看书便读出声,读给金定听,都是二哥以前从来不屑看的书,二哥作画,画的是金定,二哥写字把着金定的手,喝茶的时候,二哥喝一口金定喝一口,二哥视线里须臾不能离开金定……”

元邕说着嘿嘿笑了起来:“我偷听偷看的时候,不小心踢到窗台下的花盆,金定听到跑了出来对我怒目而视,刚要动手,二哥在屋中唤了一声,她急忙转身回去,笑说道,刚睡着怎么又醒了?二哥说金定不在身旁睡不着,她就没再出来。”

青鸾一把揪紧了他的袖子:“今日上花轿前,金定笑嘻嘻对我说,告诉元邕,夜里小心点,他看到的,我都要看回来。我当时没明白,想要追问,已经起轿了,金定也上了马。”元邕也有些慌,四顾看了看,“二哥怕冷,他们裹着被子,我也没看到什么呀,不过是听得多了些。”

青鸾脸埋在他怀里,“今夜里便老老实实吧。”元邕撸了撸袖子,“我们是洞房花烛,她与二哥也是,我就不信她能抽出身来,我不管,我的洞房花烛不能虚度,谁爱看就给她看,反正挺好看的。”

青鸾嗯一声:“就是,金定保准脱不开身,吓唬我们呢。”

二人拿出壮士断腕慷慨悲歌的决心绕到屏风后,沐浴在温热的水中渐渐放松,将诸事抛在脑后,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浴桶中的水泼溅出来,地面渐成汪泽,没有风,却有细浪卷起,渐渐波涛汹涌,直至掀起惊涛骇浪……

榻旁一对青铜连枝灯,其上红烛冉冉跃动,间或毕波一声爆出灯花,烛火摇曳着慢慢昏暗下来,直至次第熄灭,留一室黑暗,黑暗中声响未歇,窗外下弦月缓缓升起,月色照着庭院,轩窗上投下桂花树影,风吹过时树影微动,枝干纵横缠绕似人影交投。

风送来丝竹之声透过窗棂,随即有旖旎的歌声想起:一笑喜相逢,似嫦娥,下月宫。丹山念夜鸾求凤,天台路通,巫山簇峰。柳稍露,滴花心动。正情浓,鸳鸯枕上,又被五更钟。

良宵苦短更漏相催,二人从酣眠中被唤醒,梳洗更衣,相携入宫拜见皇帝与宸妃,皇后被圈禁后,每有重大场合,都由宸妃替代。

福宁门外遇见静王夫妇,静王神采飞扬唇角带笑,静王妃笑嘻嘻走了过来,拉住青鸾的手,瞥一眼元邕道,“虽没有你二哥好看,也还不差。”轰的一声,青鸾感觉脚底都在发烧,通红着脸低着头谁也不敢看,昨夜里的一切自己想起来都脸红,何况被金定看了去?元邕一把将青鸾夺了过去护在怀中,“二嫂昨夜里难道得了空?”

金定大言不惭,“一宵不睡于我容易,可我怕累着你二哥,前半夜忙了半宵,后半夜你二哥睡着了,我就出去逛了逛……”静王唤一声金定,脸色有些紧绷,金定忙道,“给你怀中塞了迎枕,整日抱着我手臂,我也不好受,酸麻不堪……”静王又唤一声金定,脸红到了脖子根,元邕嘻嘻笑道,“二哥昨夜里果真只忙了半夜?”静王没说话,一行人上了福宁殿丹樨上,静王抿一下唇道,“我们也忙了一宵。”

金定一跺脚,元邕笑了起来,贴着青鸾耳垂说道,“放心了?”青鸾没理他,唤一声二哥道,“这两个人爱胡闹,以后我管着怀邕,二哥管着金定。”静王笑说声好,金定哼一声,“不是说了吗?咱们府上,我说了算。”静王看她一眼,“胡闹的时候说了便不算。”金定嗯一声有些蔫头耷脑,静王伸手握住她手轻声道,“行了,你如今是怀邕与青鸾的二嫂,都说长嫂如母。”金定扭一下身子,“他不恭在先。”静王低声哄劝,“可是你与他玩闹,吓着了青鸾,你舍得吗?再说了,我们总裹在棉被里,他能瞧见什么?”

青鸾在一旁抿着唇笑,就听金定不满道,“他听见动静了。”静王笑道,“我们都是静悄悄的,哪有动静?”金定哼一声,“就你最爱哼哼……”静王的脸再次通红,好半天轻咳着唤一声怀邕,元邕忙道,“二哥,我也是无意中撞见的,我再不敢了。”静王声音发沉,“以后你去了,只能在客堂候着,我的寝殿书房你都不许靠近。”

元邕忙说遵命,进了福宁殿坐着说几句闲话,皇帝看一眼青鸾道,“南阳王刚刚被废,就册封三郎,天下人难免觉得朕无情,是以朕想着缓一缓,谁想昨日朕见过了大昭皇帝,大昭皇帝言外之意,殷朝委屈了他的义妹,朕十分气恼,他的父皇见了朕从来礼让谦恭,他却倨傲,一个偏僻小国的皇帝,实在嚣张。怀邕是不是也觉得委屈了?”青鸾与元邕对视一眼,此时说话不会,不说也不对。

静王见状在一旁微笑说道,“父皇,儿子近来总觉倦怠,经大昭太国师诊脉,说是想要长命就要打断腿骨重新接过,儿子想要一试,只是此举可能丧命,儿子想在医治前瞧着怀邕入主东宫,我元氏江山稳固,儿子死也可瞑目。”皇帝惊道,“英儿你……静王笑笑,“孩儿的身子,不能再拖了,过了初一就请太国师过来。”

皇帝长叹一声,“那便过年前册封吧。”元邕忙携了青鸾下跪,宸妃在一旁喜笑颜开,“皇上,熙儿能不能封个皇太弟?”青鸾瞧她一眼,幸亏你有个好儿子,皇帝笑笑,“宸妃啊,幸亏生了三郎。”宸妃眨眨眼,“皇上此言何意?”皇帝起身道,“你无需知道,朕瞧瞧淑妃去,过会儿开宴再带她过来。”

宸妃撇撇嘴,待皇帝走后,方哼一声说道,“那里是去看淑妃?宫里新进了两位江南女子,皇上十分喜爱,夜夜笙歌,连续几日都是召两名女子一起伺候,也一大把年纪了,这身子可吃得消吗?”金定忍不住一笑,静王垂眸不语,青鸾低着头扭着手指,元邕一声轻咳,“母妃,这些后宫之事,就不用对我们这些小辈提起了。”宸妃站起身,“我也乏了,回去歇息一会儿,你们自行作耍就是。”

宸妃一走,静王看向元邕,“日后要让青鸾约束宸妃娘娘,怀邕勿要护短。”元邕忙说知道,静王笑笑,“父皇在服食丹药。”元邕一惊,“父皇向来明白……”静王摆摆手,“谁又肯服老呢?既拦不住,就假作不知顺其自然吧。”

青鸾看向静王眼眸中的深意,心头一个激灵,难道说?随即将怀疑压在心底,展颜微笑。

三日后元邕册封为太子,青鸾为太子妃,因庆宁宫尚在修建,与青鸾迁入安富坊一处别宫,与静王府比邻而居,同文馆近在咫尺,青鸾出后门就回娘家,分外舒心惬意。

元邕册封次日,青鸾前往大相国寺与南星相见,南星微笑道,“知道青鸾忙碌,本打算年后再去拜访。”青鸾摇着手笑,“思来想去,南星可是想见符离吗?”南星点头,“兄长一直在四处寻访,他遣使向大昭求亲,也是为了我,乌孙使臣在炀城时,曾数次去到无为寺,我躲避未见,如今兄长被俘,我理当一见。”青鸾咬咬唇,“不只是相见,我去求怀邕,让他释放符离。”南星摇头,青鸾执意道,“这个忙我帮定了。”

夜里对元邕一说,本以为他会皱眉,不想元邕笑道,“南星能释怀是好事,让他去劝劝符离,签了和谈书,我大殷朝富庶繁盛,不要他纳贡赔银,只要他相赠两千匹大宛良驹,并承诺有生之年不再发动战争,就放他走。”青鸾讶然道,“皇上可答应吗?”元邕摇头,“父皇要乌孙向殷朝称臣,符离宁死也不会答应。”青鸾蹙眉道,“那如何做?”元邕摸着下巴,“往后拖一拖吧,父皇今日问起乌孙是不是真有蓝眼白肤的女子,唉……”

元邕无奈摇头,青鸾忍不住说起自己的担忧,“怀邕,皇上近来沉迷女色服食丹药,是不是二哥暗中安排?”元邕一笑摇头,“再怎样,二哥不会暗算自己的父皇,二哥只是知道管不了,我已经试着说服父皇,可父皇服食丹药后精神大振,说是能长命百岁,根本听不进去。”

青鸾松一口气,“倒是我多心了,如此甚好。”说着话倒向元邕怀里,“那我便一心一意将自己养好了,好尽快怀上孩子。”元邕一挑眉,“不急……”青鸾揪住他,“怎么不急?母妃一再提起什么皇太弟。”元邕就笑,“母妃偏心,不过有青鸾疼我。”

青鸾嗯一声,两相依偎,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来年初二,静王两腿重断再接,受尽苦痛折磨,煎熬半月后油尽灯枯,气若游丝之时,金定趴在耳边一连声大喊,“我有了身孕,我有了身孕,我有了身孕……元怀英,你若死了,就看不到我们的孩子了。”将静王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月余后,从嘉带着众人南归大昭,青鸾洒泪相送。

半年后,皇帝一日晨起中风晕厥,朝政为元邕所把持,符离被释放,承诺终此一生不会再征讨他国,南星带着瓒向青鸾辞行。

一年后静王痊愈,太国师离开东都云游,临别前青鸾问起太国师,曾说过元邕终其一生死去活来,究竟何意?太国师笑道,“后面的话,青鸾可记得吗?”青鸾茫然摇头,太国师笑道,“青鸾关心则乱,回去仔细想想,老衲去也。”

任青鸾呼唤追问,竟头也不回走了,青鸾投目向官道尽头,太国师当年,究竟还说过什么?竟是绞尽脑汁想不起来,元邕靠她更近些,将她揽在怀中,“丫头,我们回家。”青鸾嗯一声,仰起脸儿瞧着他展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