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顿了顿,姬姒幽幽说道:“新一轮的太平皇朝出现时,天下顶尖门阀中,不再有陈郡谢氏!”这一点,其实不是姬姒看到的,而是她感觉到的,因为这种感觉太过真切,姬姒心中已把它当成了事实。

一切如姬姒所料,当她这句话说出时,殿中的几个老人都沉下了脸。

就在这时,谢琅清笑出声,在这幽暗而沉凝的大殿中,他的笑声突兀而清亮,直是打破了这让人沉闷的平静。

笑声中,谢琅牵着姬姒的手,竟是衣袖一甩便朝外走去。

谢母按下心中的不安,高声喝道:“琅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琅头也不回,他清声笑道:“我与阿姒出来得太久,也该归去了!”一边走,他的声音一边朗朗地传来,“沧海都会变桑田,月圆还会月残缺,我谢琅真真不知,于此荒唐乱世,一个家族可以不思改变,不求上进,只需睡卧金山便能延绵千载!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在谢琅的“可笑”声中,他清啸而出,而身后,众谢氏长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

谢母没有在殿中呆多久。

不一会,她就出来了,见到了侯在外面的谢三郎,谢母沉着一张脸问道:“琅儿两人呢?”

谢三郎恭敬地回道:“回母亲的话,十八弟和姬氏回姬氏的庄园去了。”说到这里,他见母亲脸色非常难看,不由担忧地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谢母没好气地说道:“琅儿刚才胡说了一通,把族长和几个长者都给惹恼了。”她说到这里,忧心忡忡地说道:“本来,族长还有意把琅儿重新记回族谱,这下好了,他和那个姬氏是永远回不来了!”

谢三郎听到这里,突然说道:“十八弟本来就无意重返家族。母亲,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那姬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预言?”

谢母转头看向了谢三郎,她淡淡说道:“说是说了些。不过那姬氏一不曾沐浴更衣,二不曾焚香礼天,她所说的话,根本不足为信!”谢母虽是睿智,可她实在在建康呆得太久太久了。她和陈郡谢氏的这些长老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呆在这河水里都荡着金粉的建康,听到的是靡靡之音,看到的是满目繁华,他们不曾去过蜀地,不曾去过南阳,更不曾远赴北魏。所以,他们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不知道北魏的那些士族,是怎么在夹缝中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一点一点的与天地争那一丝气运。所以他们也不可能相信,一百五十年后的中原大地,天下顶尖门阀的“五姓七家”中,再也没有陈郡谢氏的一席之地。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一切正如谢琅所说的,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一个家族不思改变不求上进,只想睡在金山上就能永世繁华,这世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成婚

转眼,一家三口回到了姬氏庄园。

回到庄园后不久,谢琅的好友袁三十郎和陈太冲等人都过来了。知道他们过来,姬姒让人好酒好菜的侍侯着,自己则带着儿子在后苑玩耍。

等到过了几个时辰,那些人说告辞时,姬姒前来相送。远远看到一袭男装,却是本来面目的姬姒悠然而来,若是以往,如陈太冲这种人定然是视而不见,可此刻,他们对上姬姒时,竟是齐刷刷地低头持手为礼。

见到好友们对姬姒如此敬重,谢琅有些好笑,他嘲弄道:“何前倨而后恭也?”

回答他的是袁三十郎,这厮说道:“诸葛亮后第一人,我等不敢不恭。”一侧,陈太冲也叹道:“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你谢琅的夫人是道门领袖,一代宗师?”

闻言,谢琅哈哈一笑。

面对这些人的恭敬以待,姬姒遥遥一礼,并和谢琅一道,送他们出了门。

众名士驶了一会后,相互告别离去,陈太冲的驴车刚刚走出几十步,一眼看到陈四郎,当下,他让驴车在陈四郎旁边停了下来。

陈太冲盯了陈四郎一会,淡淡说道:“怎么在这里徘徊?”转眼他又冷声说道:“怎么,还放不下?”陈四郎摇了摇头,他苦笑道:“怎么可能放不下?不过是想到那般娇柔的一个女子,竟然如此高深莫测,总觉得有点不敢相信,想再见一见罢了。”

陈太冲没好气地说道:“见了又如何?不说那姬氏有夫有子,便说站在她身后的那无数道门流派,她与你之间就隔了一道银河。以后,你还是找个与你相当的妻室过日子吧。姬氏那等妇人。也就谢十八那种人能降得住她。”

陈四郎怅然地望着前方,点头叹道:“是啊……”

陈太冲望着陈四郎那挺直的腰背,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个笑容。转眼,他也在心里想道:不说四郎,便是我,也断断想不到,那姬氏竟有如此神通。

在陈太冲和陈四郎说话时。不远处的一处酒楼中。也有几个人在闲话。

若是姬姒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出,这些人中。就有她曾经见过的周玉的那几个兄弟。

站在窗口望来的,是一个与周玉颇有几分相似的老人,老人一直在看着姬氏庄园的方向。看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说道:“真看不出,那姬氏是个这么有造化的。”转眼他又说道:“当年行事还是草率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姬姒再次奉诏入宫。这时姬姒才记起,皇帝把她和谢琅叫到建康来,原是想为两人赐婚来着,只是那一天与姬姒不欢而散。也就忘记了。想来,皇帝现在把她叫进宫,还是为了赐婚一事。

想到这里。姬姒也不紧张,她沐浴更衣后。踩着一地艳阳,朝着皇宫驶去。

姬姒的驴车刚刚来到宫门外,突然的,她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姬氏阿姒!”

姬姒慢慢回头。

这一回头,她便对上了老得不成样的庄十三的母亲庄南氏!

庄南氏对上姬姒,似哭似笑地扯了一下嘴角后,她嘶哑地说道:“姬氏阿姒,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

虽然姬姒很不明白,为什么庄十三都说了把庄南氏送回荆县,她却又出现在建康,还在这宫门外守着自己。可姬姒从来不是一个太好奇的人,听了庄南氏这话后,她不耐烦地转过头,嘴一张便准备叫开宫门。

就在这时,庄南氏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她说:“姬氏,我儿子不见了!庄十三不见了!”

什么?

姬姒大惊,她腾地转过头看向了庄南氏。

庄南氏似哭似笑地看着姬姒,喃喃说道:“那天你与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我儿从你那里出来后便失魂落魄的?那天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就不见了!他的儿,他居然就那么不见了!”

那天?

姬姒猛然记起,庄南氏说的那天,应该是她和庄十三摊牌,把前世的经历说出的那一天!

难道,那一天之后,庄十三便失去踪影了吗?

想到这里,姬姒心头一凛,她低头看向庄南氏,认真地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去调查。”

岂料,姬姒的话说出后,庄南氏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她兀自嘎嘎直笑,笑着笑着,庄南氏怨毒地看向姬姒,咬牙切齿的只是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死?姬氏,我都用了好多法子了,怎么你还是死不了?”

姬姒的脸沉了下来。转眼,她又按下怒火,忖道:我与一个疯女人计较什么?皇帝刚才的诏书中虽然没有让我立刻进宫,可我都到了宫门外了,还是先去见过他,出来后再让人寻找庄十三才是。

想到这里,姬姒转过头来。

再一次,她刚刚一动,衣袖被人紧紧扯住,庄南氏声嘶力竭的哭叫声传来,“姬氏,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为什么你这样的人,怎么也死不了?”

就在姬姒脸一冷,重重拂开她的手时,庄南氏又嘎嘎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嚷道:“是了是了,你这毒妇就算一时死不了,可活着也只有这么好。像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听人说你连儿子都生了,可还是妾身未明,你的儿子也直到现在还是野种一个?野种好啊,野种最好了,像你这样的贱人,生的儿子就应该是野种,你这一辈子,就应该什么也得不到,就应该没有男人喜欢,就应该没有男人娶你,就应该孤独凄苦地过一世!”

直到姬姒重重推开这个疯了似的庄南氏,长驱直入的进入宫中时,外面,还有庄南氏那疯了似的嘶叫声传来,“姬氏。你这个没有男人敢要的贱人!你这个生了儿子也嫁不出去的贱人!”

庄南氏的声音实在响亮,姬姒看到那些宫女太监悄悄向自己看来的目光,不由沉下了一张脸。

姬姒没有想到,这人一不顺利,就处处不顺利,她在殿外侯了半个时辰后,才知道皇帝居然病了。根本无暇见她。

当下。姬姒只好打道回府。

就在姬姒回去时,她赫然发现,那个庄南氏居然跑到了她的庄园外。堵着她的庄园大门像个疯子似的又叫又骂。

这时刻,姬姒走到哪里都是人人敬畏,这难得的有人敢老虎头上拔毛,顿时引得好些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朝姬姒望来。

姬姒也懒得理会庄南氏。回到庄园后,秦小木过来禀报。说是谢琅有事外出了。

谢琅不在,姬姒便让人叫来谢广,让他去问过三皇子,看三皇子知不知道庄十三在哪里。

一个时辰不到。谢广回来了。谢广告诉姬姒,说三皇子说了,这些年来庄十三虽是在他手下办事。可他自由度一直很高,有时半年一年不见三皇子也不会过问。因此要知道庄十三的去向。三皇子还得花一些时间去问过庄十三手下的人。

得了三皇子这个回答,按道理说姬姒可以放心地等一等,可她想到庄十三仇人很多,便又求着谢广去查。

就在傍晚时,三皇子派人来了,说是知道了庄十三的消息。

却原来,那一天庄十三从姬姒那里出来后,便去见过了他的母亲,也不知庄南氏说了什么话,庄十三当时便昏倒在地。见他昏倒,众部曲连忙把他抬入内室休息。等过了两个时辰众人再去看他时,便发现庄十三不见了。

三皇子得到的消息是,庄十三在离开前,去见过一个佛门高僧,他问了那佛门高僧一些话后,当时便说道:“他这一生,先是为了救母,后是为了抢回姬氏而汲汲营营百般奔波。可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妄。他竟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苦苦挣扎,百般妄求,到底有什么意义!”说到那番话后,庄十三最后又道:“他现在只想远离这些,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了想。”那佛门高僧还说,庄十三在离开前,隐隐说了一句,“待得姬氏成亲之日,他或许会回来为她一贺!”

从这些消息中,至少可以知道,庄十三并没有出事,他只是想离开这里静一静。顿时,姬姒松了一口气。

当下,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兀自堵着她的府门,疯疯癫癫叫骂不休的庄南氏。庄南氏这时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依然还是堵着姬姒的大门又叫又骂的。

……

接下来的几天里,虽然庄南氏天天堵门叫骂,虽然谢琅不在,可姬姒的庄园还是门庭若市。

第一天前来拜访的,是兰陵萧氏等十七个曾经被姬姒救过的世家,萧奕也来了,已经定了婚期,年底便要成婚的萧奕,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朝着姬姒和她怀中的孩子看了一会,便悄无声息地转过头去,独自一人离开了姬府。

第二天前来拜访的,是王镇和他的父母。王镇告诉姬姒,当时放走姬姒后,他虽然被皇帝打入大牢,可因为王镇把匪盗的事安排得毫无破绽,皇帝对是不是他放走姬姒一事将信将疑,所以他在牢中也没有受多少罪。而现在,自天狗食日事件后,王镇的过错却成了大功,前阵子皇后几次向他示意,让他在平素里多与姬夫人来往。王镇还说,昨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帝竟因一件极小的事便发作了刘愆,现在刘愆已连降三级,发配到徐州去了。据宫中传闻,刘愆失去宠信,却是因为他迫害文都驸马的事被皇帝知道了的缘故。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里,姬氏庄园天天有人前来拜访,弄得姬姒都有点疲于应对了。而这个时候,萧道成也闹着要出去走走,说是想与他的那些同伴去扬州看看。

当下,姬姒把谢二十九郎先前替她在扬州置下十万亩田产和三个庄子十个店铺统统给了萧道成,同时姬姒也把秦小草等仆人也交到萧道成手中。她说,如果她有一天与谢琅外出游历去了,这些仆人就交由萧道成照顾。姬姒还说,不管是孙浮还是郑吴。他们都是她的家人,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萧道成都要好生看顾,最好专门给一些田产让这些人过日子养老,让他们一生都衣食无忧的。

姬姒给萧道成的这些,是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巨大财富!当下,川猴子他们知道了。简直都呆了傻了。直过了许久,他们还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舍得把这么一笔巨额财富送给不是嫡亲的兄弟。

当然。对萧道成来说,他接收姬姒的东西是不会有愧疚不安的。在萧道成的眼中,他自己和姬姒,本来就比姬姒和谢琅之间还要亲密。那感情还要恒久深沉。

只是,萧道成到底没有走成。因为在他准备离开的前一个晚上,谢广找到他低语了几句,于是萧道成就留下来了。

在谢琅离开的二十天,谢琅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长达半条街的队伍中,谢琅在前,他身后的马车里。分别出现了神医黄公禇公和司待公的身影。

而在三位神医后面,则是名士卢子由。名士崔子度等人。

再然后,还有袁三十郎,裴五郎等谢琅的好友在。

再然后,则是谈之睿等人。

整整半条街道上,都是这些名流。无论是骑马的还是坐马车的,或者是坐在驴车上的,任哪一个郎君,都是在这天下间有着赫赫大名,都是风姿风度极为出众的人物。

或者可以说,整个南朝一地的名士,这半条街上,已占了十之八九!

这是何等让人惊奇的一幕?一时之间,建康人呆了傻了,无数人从阁楼上伸出脑袋,朝着这些风云人物傻傻地看来。

就在姬氏庄园里的人都看傻了时,黄公越众而出,只见他手一挥,朝着众名士叫道:“诸君,开始吧。”

“开始吧”三个字一落,这些名士回到了各自的车辆内。而当他们再出现时,已是一色的白衣翩翩。

也就是他们的衣裳这一换,围观的人才赫然发现,这些人的马车仪仗,竟也是一色的白。

转眼间,有人惊醒过来,在那里高声叫道:“这,这是名士婚礼?”魏晋以后,名士婚礼便是这样,白衣白马白色仪仗。

那人的话堪堪说到这里,后面又是一阵人声喧哗,紧接着,有人在那里大叫道:“快看,那些人莫非是道门宗师?”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回头看去,这一回头,所有人发现,街道的尽头处,同样出现了数百个气势不凡的名流。不过这些名流,却都是身着道门服饰,再一看,这些人赫然都是各道门正派的宗师们。

等宗师们也到齐后,姬氏庄园所在的这一条街,已是由街头堵到街尾,通通被名流们占满了。

这时,谢琅出来了。

他一袭白衣,策着马风度翩翩地来到姬姒的庄园外。

转眼,谢琅朝着庄园中清声说道:“阿姒,我来娶你来了!”

明明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谢琅的眼眶红了,他声音嘶哑地继续说道:“阿姒,曾经你问过我无数次,问我能不能娶你。以往,陈郡谢氏的谢十八无法给你这个答案,可现在,谢琅可以给你答案了,他能够娶你了!”

让风吹干眼角的泪水,谢琅哽声又道:“曾经,你也说过无数次,你说,这个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配骑在你的头上,你也不会叫任何一个女人为主母。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终谢琅这一生,永远不会再让任何人欺你辱你,不会再让任何人骑在你的头上!”

略顿了顿,谢琅再道:“阿姒,在遇到你之前,我谢琅便是逍遥,这心也是空的,这眼也是悲的。只有此时此刻,我方才知道,何谓真正的逍遥自在,何谓真正的幸福满足。”

又过了一会,谢琅哑声说道:“阿姒,我谢琅从来不曾求过天长地久,可遇到你后,我却觉得这人生一世,还是要天长地久的好。”

说到这里,谢琅深深一揖,朝着庄园中哽声说道:“阿姒,我来娶你了,这一世,我永不会再失信于你,永不会再弃你而去,永不会再犹豫徘徊。自此刻至终老,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谢琅最后那“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八个字一出,便是原本对他总存着几分不满的萧道成,这时也转过头傻傻看来,而不远处楼阁里坐着的那些王谢士族,则一个个脸色大变!

于一种窒息的平静中,姬氏庄园的门砰地打了开来,同样一身白衣,泪流满面的姬姒出现在了庄园门口。

姬姒仰着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阳光下的郎君,哽咽地说道:“我不要你生死相随,我只要你从此以后,不再妄言生死,也不管这世间谁当了王谁成了蝼蚁!我不要你再去螳臂挡车,我只要你就守着我,守着我们的孩子,当一个幸福的愚人,你做得到吗?”

谢琅眼中还有泪光,唇角的笑容却华美至极,他颌首说道:“好!”

他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姬姒灿烂的一笑,一时之间,无法形容的满足和快乐,令得她绝美的脸奕奕生辉,令得姬姒快乐得像要飘飞而去。

见到自家姐姐只知道站在那里傻笑,萧道成走了过来,他牵着姬姒,把她送到了谢琅身边的马车上。再然后,车队转向,谢琅骑上高头大马,在众名流的簇拥下,在锣鼓喧天中,领着他的新娘朝着阳光盛开的地方驶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结局

看着那一色的白衣白骑,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雍容车骑,建康街上的士族们特别安静。

不远处的楼阁上,坐着琅琊王氏的子弟,而另一侧,则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们。

这些人都在朝着那支队伍望去。

阳光下,新郎打扮的谢琅容光焕发,那张平素里总带着几分超尘脱俗的面孔,今日竟有点双颊红朴朴的俗相。不过这样的谢琅,倒让每一个看到的人,感觉到了他的幸福。

看着谢琅,这些王谢子弟略作犹豫之后,一个个下了楼阁。

他们站在了道路两侧。

要是以往,这么多地位胜过太子的顶尖士族出现,定然会引得四周的围观者尖叫欢呼,可是今天,这些门阀子弟在前面那一色的名士映衬下,却也不那么显目了。

远远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骑,琅琊王十二慢步走到谢三郎身侧,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那日谢琅一反常态,对着族中的长者咄咄相逼?竟是一副回不回到家族也无所谓的样子?现在想来,他要是名字重新记回族谱,眼前这场婚礼说不得也就没有了。那厮不想重回家族,只怕就是舍不得委屈了姬夫人,想要这么明媒正娶她一回吧?”

自那天谢琅离开陈郡谢氏后,谢三郎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此刻听到琅琊王十二这话,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谢三郎本是口拙之人,他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倒是一侧,谢二十九郎怔怔地看着踩着阳光而来的那一片白色,心中却在高兴地想道:这就是我的十八兄了!他哪怕脱离了陈郡谢氏。也是一言便可以叫来无数的名士为他捧场,也是举手投足间便能把天下人都比了下去!

事实也是如此,这时刻,随着那支队伍越来越近,无数的建康人涌了出来,他们兴奋而激动地望着那个风度翩翩的新郎倌,有些庶民激动之下。竟在这建康街上。大庭广众之下跪拜起来。

今天,谢母和陈郡谢氏的一些族老也站在了一处阁楼上。

望着那支越驶越近的队伍,谢母的眼中渐渐湿润。与她的激动不同,那些族老们却还在记恨当日谢琅所言,一个个沉着一张脸。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阁楼的下面。传来了一阵议论声,“听说这谢琅已经不再是陈郡谢氏的子弟了。”“是啊。谢琅现在也不过如此了,也不知这些人还激动个啥?”几乎是那两人的声音一落,马上,便有一个激动无比的声音传来。“便是谢琅不再是陈郡谢十八又怎么样?以前,天下人都说他厉害,可我们听到的只是他的门第如何了得。他的外表如何出众,从来无人提到他治国如何。现在。他不再是陈郡谢十八了,可天下人都知道,他凭着一人之力,几乎让北魏大乱,这样的谢琅,陈郡谢氏不要他,那是陈郡谢氏的损失!皇帝不用他,那是天下人的损失!”

那人的声音一落,顿时无数个声音嗡嗡而来,“正是这个理!”“是啊是啊,皇帝不用他,那是天下人的损失!”“正该为此痛哭一场才是!”“明明陈郡谢氏和刘宋天下,都等来了一个能够力挽危澜之人,可眼下,这样的大才却被他们联手赶走了,这让人如何不伤心,如何不绝望?”“……”

一声声的议论越来越激动,一句又一句地控诉越来越激烈,听着下面群情激沸的对话,阁楼上,陈郡谢氏的几个老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是沉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了。

那支延绵了整个街道的白色队伍还在缓缓而来。

渐渐的,他们来到了王谢子弟所在的街道。

当下,以琅琊王十二为首,众门阀子弟在车队过来时,齐刷刷头一低,朝着那一对新婚夫妇躬身为礼。

他们的敬意,谢琅接收到了,当下,谢琅双手一叉,朝着他们无声地回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