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陌奕宗当众斩首的那位“花响将军”,将近一年渺无音讯,估计所有人都以为她已不在人世。

对,正如陌奕宗质疑那般,她确实并非真正的花响将军,但比起花响将军的谋略与战绩,她自诩略胜一筹。

至于她的真名,迟早要堂堂正正地报在陌奕宗的面前!

婴儿的哭泣声从隔壁房间传出来,她的心忽然揪了一下,又强制自己捂住耳朵。

接生婆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伫立珠帘之外,道:“小皇子肯定是饿了,您看?”

花响的举动,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更加用力地堵住耳朵。

差两个月才满十七岁,说她是个大孩子其实一点不为过。

不知晓该如何当娘,更不想当陌奕宗之子的娘亲,只想逃,愈发想逃回属于她的地方。

彻底忘掉这一切!

无奈,孩子的哭声愈加洪亮,把她的头都快哭炸了,她蹲在床脚,艰难喘息。

人多眼杂,惠儿担心主子的古怪行为遭人议论,唯有谎称她已昏睡过去,请奶娘帮忙先行喂养。

门外再次恢复宁静,花响的情绪渐渐平复。

“惠儿,多谢。”

“替主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惠儿扶她上床,一边帮她盖被,一边柔声道,“您若是信得过奴婢,日后有何烦恼便说给奴婢听,奴婢没准还能帮您出出主意呢。”

花响应了声,道:“那就麻烦你和奶娘先照顾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抱过来给我看。”

所指不得已,便是陌奕宗。

惠儿观察着她的神态,确实嗅不到属于母性的气息,仿佛刚出生的小皇子与她毫无关系?惠儿欲言又止,熄灭油灯,阖上屋门。

黑暗之中,花响直视上方一个空洞的点,抚了抚瘪下去的腹部,不得不承认,孕育的过程,相当神奇。

…………

八日后。

陌奕宗攻下霄云国,得胜回朝。

宫墙外鞭炮齐鸣,使得这死气沉沉的后宫终于有了些生机。

花响倚在床头发呆,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自打儿子出生,竟然一眼都未看。

“圣上驾到!——”

他不是应该刚进宫门吗?来得这么快?

正诧异,伴随惠儿“恭迎圣驾”的问候之声,陌奕宗抱着儿子步入寝室。

“小家伙儿可真胖!”

打胜仗加之喜得贵子,双喜临门!

他完全是爱不释手的模样,一转身坐在床边,一边逗弄着儿子,一边笑道:“行啊,第一胎就给朕生个胖儿子。”

花响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偷瞄襁褓中的婴儿。

可惜看不清孩子的整张脸,被陌奕宗的背影挡个正着儿。

哇!孩子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哄孩子可不擅长,他赶忙将儿子向前递了递,却发现她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嘛呢?”

孩子哭声震天,花响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扬声喊道:“惠儿!孩子哭了!”

惠儿疾步走来,刚欲从陌奕宗手中抱走孩子,陌奕宗反倒把手臂收了回来。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会哄?”

花响搪塞道:“孩子又小又软,我手里没轻没重,怕弄伤他。”

“他是你儿子又不是仇人,你跟朕这儿扯什么淡呢?!”过来的途中,他便从王德才口中获悉一些风言风语,后宫都在传,花香宫女对亲生骨肉冷若冰霜。

舐犊情深无需多言,原本他只是当个笑话听,不曾想所言非虚?

花响缄默不语,气氛僵持不下。

惠儿出于好意,道:“启禀圣上,小皇子应该是饿了,奴婢这便去请奶娘。”

一听这话,陌奕宗从愠怒转为盛怒。

“都出去吧。”

他的语气不重,但显然涌动一片火焰。

王德才急忙给惠儿使个眼色,二人匆匆关门离去。

陌奕宗气归气,但不打算跟她吵,瞧她这脸色,肯定受了不少罪。

“这是你的儿子,你来喂。”

花响的视线撇向墙壁,道:“我不会。”

“你不会孩子也会,饿了找吃的是本能,”他大喇喇地指向她的胸部,又道,“涨得跟什么似的,留着浇花?”

花响索性钻进棉被,背对他爷俩儿躺下。

“孩子哭成这样,你真听得下去?”

“倘若我的孩子与你无关,我肯定听不下去。”

陌奕宗长嘘一口气,大人赌气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唯有先行唤回惠儿,命她抱走饿坏的小家伙儿。

望着她冷漠的背影,他不禁压了压太阳穴,为了早日归朝,他不顾沿途凶险,日夜兼程赶回她的身边,进了宫门,抛下一干道贺的大臣,直奔她的住所而来,可是她的态度……

“半年未见,你反倒变本加厉了。”

花响置若罔闻,氛围凝重。

猝不及防间,她感到背部用重物压下来,紧接着,耳畔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只从他的胸膛之下抽出小半个身子。

此时,他枕在她的腹部,沉沉入睡。

他的体重她吃不消,朝他颧骨猛捶两拳,他竟然毫无反应?

她无法挪动,手边儿又摸不到任何足以扎醒他的利器,她唯有仰面朝天地被他压在身下……能让一员猛将睡得像死过去一样,至少三日不曾休息。

儿子凄惨的哭声隐隐传入耳孔,她不自觉地拉紧被角,方才看到儿子的眼睛了,乌溜溜的,又大又亮。

陌奕宗拥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似含情脉脉实则绝狠无情,好在孩子的眼睛长得像她,真是万幸。

万幸?……她微怔,瞎万幸什么呢,陌奕宗的儿子她才不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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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册封为王

花响在床上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惠儿说坐月子对女子极其重要,因为生孩子会导致元气大伤,只有补好才可以恢复健康的体魄。

近一个多月来,岚皇妃来过好几次,从表面上看,无非是道喜寒暄,实则据花响猜想,是来确认她与亲儿子八字不合的传言吧?

后宫是个女人扎堆儿的地方。当许多小事经过以讹传讹之后,或许就连当事人都会听得谛笑皆非。

这不,起初只传她对亲生子不够喜欢,如今衍变成孩子刚学会睁眼便狠狠地瞪视她,所以她这个当娘的,对儿子心生惧怕,竟吓得不肯给儿子喂乳。

陌奕宗膝下共有七个儿子,最大的皇子十岁,由媛贵妃所生,最小的便是七王爷——陌弄盏。

陌弄盏就是花响的儿子,一出生便册封为王。封王也就罢了,还整个正四品。话说宫女所生的皇子,给个从八品就算不错了,日后再按照学识与功绩逐步晋升才是。陌奕宗如此这般不按规矩出牌,明摆着对这孩子格外宠爱,妃嫔们岂能安之若素?

阳光明媚,花响走进院子,随意地舒展舒展筋骨,无意间发现墙根儿底下长出一些绿色的藤蔓?

“惠儿,这些红薯是谁种的?”

“红薯?”惠儿闻声望去,蹲在墙角边上刨了刨地,喃喃道,“还真是红薯,奇怪,不是奴婢种的啊。”

花响的住所并不宽敞,院落一眼可见,正儿八经的睡房只有两间,目前朝阳的一间作为儿子的卧房。

她望向低矮的围墙,红薯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莫非是有人从外面将种子撒在墙角的土壤之中?不过,种这些玩意儿的用意会是什么?

儿子的哭声蔓延开来,见惠儿奔进孩子的房间,她不自觉地踮脚望去……

孩子很快停止吵闹,似乎习惯了惠儿的照顾,或者,把惠儿当成娘亲也说不定。

花响正胡思乱想,只见惠儿抱着孩子走出房间。惠儿的态度还真像足了母亲,把孩子托在臂弯间拍哄,笑盈盈地与孩子对着话,柔声道:“七王爷,您看今日的太阳多好呀,晒晒咱的小胖脸儿好不好?”

孩子嘴角挂着口水,嘎嘎地傻笑着,伸出小胖手抓空气。

惠儿对这孩子喜欢得紧,正想与主子分享快乐,只见花响向远处走去。

这一走动,系在脚踝上的铃铛,清脆入耳。

陌弄盏听到铃声,咕噜着一双大眼睛,摇胳膊儿晃腿儿,笑得更欢。

孩子稚嫩的笑声仿佛一曲轻快的童谣,喜气洋洋。

惠儿掩唇浅笑,道:“七王爷好可爱啊,真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花响故作置若罔闻,浮夸地打个哈欠,返回自己的卧房。

一个月过去,她依旧强迫自己与孩子保持距离,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一点,若还想带着孩子一起远走高飞,一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神色忧戚地坐到茶桌旁,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她寻着味道的来源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在柜角发现一个香囊。拉开香囊的收口,看到满满一袋子的樟脑球。

这时,惠儿给她端来一盅枸杞乌鸡汤。

“樟脑是今日放进去的?”花响随口问。

“正是,到了雨季,广储司自会送来。”

正值秋雨瑟瑟的季节,确实应该放些樟脑,只是味道不咋样。不过樟脑是好东西,不仅可以防霉、防蛀、防虫,还是行军打仗途中的好帮手,有消炎止痛、轻度麻醉等功效。

花响若有所思地抿着一口高汤,道:“天气转凉,孩子的棉衣……需要自己做还是怎么的?”

“您选好衣料,奴婢送去‘衣作’裁剪即可,也可以亲手缝制几件。主子可是想给七王爷做小衣裳?”

“从没学过,不会。”她立马否定。

“您若不嫌弃的话,奴婢教您绣花、裁剪?”

刀枪剑戟斧钺勾叉都用过,就是这绣花针,真心没碰过。

“听你这口气,想必有两把刷子?”

“皮毛而已,奴婢自小跟随家母习得些湘绣的基本功,不过难登大雅之堂。”

花响忽然来了兴致,命惠儿取些刺绣作品过来。

惠儿拿来团扇,扇面上的仕女图由她一针一线绣制。湘绣其精妙之处当属针法千变万化,作品色彩鲜明,形神兼备,风格豪放。

花响端详团扇面,啧啧赞叹,绣工细腻,惟妙惟肖。

拥有这等精湛手艺,却为了满足皇帝坐拥天下美女的私欲,只能当个打杂的宫女,真是可惜。

刚欲开口称赞,花响忽然想到一个计划,情绪不由一顿。

……惠儿方才提到亲自挑选布料的事儿,那她岂不是可以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走出小筑观察后宫地势走向?

嗯,就这样办。

“太复杂,我可绣不来,你还是陪我去广储司选衣料吧?”

惠儿神色为难,坦言道:“您的进出,须争得王公公的同意。”

花响暗暗攥拳,正打算再想对策,听闻屋外发出“圣上驾到”的通传之声。

于是乎,她一不做二不休,猛地将茶壶摔在地上!

“我想亲自给我儿子选两块儿布料都不行?!”

惠儿吓了一跳,赶忙跪地请罪。

俄顷,陌奕宗撩帘而入,见一地碎片,不悦道:“怎么个意思,悍妇当够了,打算当一阵子泼妇?”

花响气哼哼地撇开头,道:“外面在传我的流言蜚语,谣传我与儿子面向犯冲之流,旁人不知晓真相,你还不知晓吗?我就是想走一趟广储司,给儿子选几块做棉衣的布料,就这么点儿小事儿,还得三请四奏?”

听闻,陌奕宗与王德才笑着换了个眼色,好似在说,死丫头终于想起儿子不是路边儿捡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