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马跑慢点,你当在打仗啊?”她下意识地扯紧缰绳。

“你不是冷吗?赶紧看完赶紧回屋。”

“……风大才冷吧!”

跑那么快,守门侍卫看不清她的着装打扮就是白搭。

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她要堂而皇之地从宫门走出去!

原因如下——宫中为了防止侍卫滥用职权偷摸放人进出宫门,过一个时辰便会调换一批侍卫。待到子时,她也不确定会是哪批侍卫坚守正门,所以才要沿着宫墙门慢慢遛。

《孙子兵法》中有这样一句话,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意思是,在兵战中,当己方处于劣势时,要伪装成实力雄厚的样子。反之,即使实力再雄厚,也不要冒然地把老底儿亮给对手看。

而她龙走月,就是要做那个虚则实之的潜逃者。

纵使陌奕宗再聪明再机警,也无法想象她会选择走正门!没错,不是偏门,就是皇帝御用出行的那扇大门!

“今儿是休泽日,晚间在大殿设有酒宴,你是陪儿子……还是来?”连拒绝的理由都帮她想好了,试问这世间还有比他更“贴心”的皇帝吗?她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懂得珍惜。

“去,当然去,有酒有肉为何不去?”参加晚宴也在计划之内。她站起身,从他膝盖前方挤到座位另一边,只用左手牵起马缰,道,“我要赶马车。”

陌奕宗欲言欲止,向另一侧挪了挪,随后倚着扶手旁观察她的神态。

……死丫头演技见长啊,怎就没看明白她的花花肠子?

…………

这一圈转下来足足用掉两个时辰,二人皆是神色疲惫,不过龙走月并未将龙辇停在皇帝寝宫门前,而是停在冷宫的院门口。

她率先跳下车,问道:“你回去还是进来休息会?”

她在用一种他喜欢的交流方式扰乱他的判断力。

当然,这一定是陷阱,太假,温顺本身就是假象。

只是有时候明知有阴谋,却因为不愿浪费相处的时光,选择忽视。

他从车上走下来,与她一同步入寝室。刚巧王德才按照他的吩咐在此“照看”七王爷,正好帮他脱鞋宽衣。

见花响去看儿子,他问道:“她宫里的人有何异动?”

“暂时没发现,都很正常。”

“真是奇了,她真不打算跑了?朕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

“奴才也纳闷,奴才还特意溜进花婕妤的寝宫查看一番,穿的戴的用的,一样没少,不过……七王爷的俸禄打成小包放在桌上。”

撂在桌上显得心里没鬼,不过经验告诉陌奕宗,过于正常也是一种不正常。

罢了,反正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与此同时

小扇子从冷宫中走出来,先与侍卫闲聊了几句,然后聊着一半突然自顾自说了一句——他得先把龙辇送回圣上寝宫,去去就回接着侃大山。

他哼着小曲,牵着马缰,溜溜达达地向皇帝寝宫而去……

而屋中,王德才刚离开,肥娥便猫儿在窗沿底下窥视外面的动向。待确定没人,她抓起针线笸箩,窝在角落鬼鬼祟祟地鼓捣……

龙走月为了给肥娥打掩护,抱着儿子在回廊里踱步。

休泽日在陌氏王朝算是举国欢庆的大节日,每个人都会在这一天获得相应的恩赐,侍卫、宫人的晚膳也要比平日里丰盛。所谓宫廷宴会,说白了就是给妃嫔们创造一些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的机会,因此今晚除了有固定的伶官表演之外,妃嫔们也准备了歌舞弹唱,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尽量在皇帝面前展现最美的自己。

换言之,大伙儿都顾着开心过节,警惕性随之降低。

她一脚跨入门槛,望向忙忙叨叨的肥娥,悄声问:“小娥,穿得进去吗?”

“差不多,我再改改。您帮我盯着点王公公,他跟了我大半天儿。”肥娥擦擦汗,穿针引线的手一直在颤抖,心里拼命祈祷,千万要混过去啊,否则一定会被做成烧鹅挂在墙头儿!

“放轻松,心里再虚也不能表现在脸上。”龙走月顺手帮她带上房门,然后用随行袋托着儿子继续散步。

陌弄盏咕噜着一双大眼睛,这几日不管是睡着还是睡醒,总是紧紧地搂着小龙布偶,似乎隐隐感到什么。

见儿子一脸严肃,龙走月嗤地笑了,蹭了蹭儿子的小胖脸儿,柔声细气道:“除了银子和你的布偶,咱们什么都不带,嗯?”

“咿咿呀呀,嗫……”弄盏伸出手指,指向某个位置。

龙走月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知是巧合还是孩子心里什么都明白,竟然指向寝室的门,而此刻,陌奕宗正躺在寝宫的床榻上休憩。

她敛起嘴角,抚了抚儿子的柔软的头发,贴在儿子耳朵边打小报告:“你有六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都管你爹叫爹,可是娘只有你一个宝贝儿,你感受一下。”

陌弄盏眨巴眨巴眼睛,脑瓜往娘怀里挪了挪,贴紧。

龙走月抿嘴暗爽,迈着轻快的步伐返回屋中给孩子喂奶。

…………

半个时辰过后,陌奕宗睡醒一小觉,发现花响躺在他的旁边,两人中间夹着小小人陌弄盏。

陌奕宗侧过身,捏了捏儿子的小手,又摸了下花响的脸颊。

他的眸子掠过一丝黯然,道:“你太瘦了,照顾好自己。”

龙走月撇开视线,她会带着儿子出现于此,是为了拖延他离开的时间。不曾想,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却颇带人情味儿的关怀。

“是要多吃点儿,否则永远打不过你。”

陌奕宗扯了下嘴角,一翻身躺到她的一侧,揽住她的腰,嘴唇磨蹭着她的耳垂,他不想再说任何,只想静静地与她道别。

然而厮磨会产生异样感,龙走月眯起眼,转过身将他摁回枕边。她枕在他的胸膛前,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由自主地合起双眸。

……既然注定要成为敌人,就不要留下太多温存。再见了,陌奕宗。

陌奕宗抚着她的长发,自登基以来,他对敌人从不手软,哪怕对方磕头恳求,他依然是毫不留情地砍下对方的脑袋,仅这一次,究竟会是他所构想的欲擒故纵,还是放虎归山,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态了。

……

晚霞落幕,佳节庆典即将拉开帷幕。

烟花冲上夜空,火树银花,花团锦簇。花火在红墙碧瓦间滑过一道道流光溢彩,飞扬的喜气感染着宫中的每一个人。

待到子时,皇宫中依旧载歌载舞。而天牢之中,夸叶乘风一边提防着四周的守卫,一边趁着爆竹声响起的时刻打开锁具。

陌奕宗虽说让他逃,可是从头至尾没打算协助他潜逃!显然,陌奕宗也在测试狐影的实力,还得替他从花响手里抢孩子,这皇帝真是!……一点亏都不带吃的!

他躲在牢房里的最里侧,从怀中取出一根细竹管和火折子。竹管中灌有液体迷药,这是他在帮花响调制解药之时,趁机制作的潜逃工具。液体迷药通过简单的加热,便可转化为气体。准备就绪,他屏住呼吸,放出无色无味的气体。

俄顷,侍卫们一个个打蔫儿,噗咚,噗咚咚,接二连三昏厥在地!

有毒气体弥漫在整个天牢里,谁吸进鼻子谁昏睡,所以夸叶乘风的动作必须快。他从囚服上撕下一块布系住口鼻,三两下打开牢房门,踩着满地的侍卫奔向出口!

顺利抵达出口,击晕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将其中一人拖到庇荫处,扒掉对方的衣裤,快速地套穿在自己身上。待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乔装成侍卫的模样。

选择在采女宫潜逃,原因有三,其一、此处的守卫相较于其他地方松懈;其二、任何庆典日,采女没有想去不想去之说,皆要前去助兴;其三、墙壁上镶有一排排铁制花架,便于轻功一般的人攀爬。对,说的就是花响。

就在等待花响出现的功夫,他又击晕两名巡逻的侍卫,从两人身上搜走一切利于潜逃的物品。红缨枪是好物,在枪杆的中间系上绳索,然后把枪杆横向放在花架的下方,由此,在跳下围墙的时候,只要抓紧绳索向下滑,枪杆自会卡在花架的底端,由此有效地防止直接摔落。嗯,绳子这也是给花响准备的。

准备好墙壁这边儿的工具,又开始掩埋可释放浓烟的药丸,狐影一族潜逃四大必备工具:迷药,烟雾,攀爬手钩,暗器。

拥有以上四样儿,基本没有逃不出去的地方。不过,倘若在潜逃时带着完全不会武功的对象,要根据对方的体重和年龄进行多种准备。话说营救这活儿真真的不容易,搞不好还得背着对方狂奔,没把子力气真够呛。

他蹲在花圃中,已过了子时,正琢磨着花响为何还不出现,只见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儿向这边走来,此人身前斜挎一个布袋,隐约可以看到婴儿的后脑勺儿。

夸叶乘风一怔,走路直打晃儿,花响喝酒了?

这时,一行巡逻兵从花响身旁经过,非但没有阻拦,还不忘驻足行礼。

见状,夸叶乘风不由赞叹一声,话说花响的心理素质确实过硬,分明是惊心动魄的潜逃,她不止为自己精心打扮一番,甚至身着华丽的襦裙,一副悠哉的神态,论谁都看不出她竟是带孩子逃跑的。

他又沉了沉气,对不起花响,你虽然实力雄厚,但距离中原核心地段较偏远,为了狐影一族的未来,唯有按照陌奕宗的意思,让孩子留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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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本章提要:逃离皇宫

龙走月走到采女宫的附近,口哨声从花圃里传来。

她紧紧地护住孩子的头,靠近花圃假意赏花,一股酒气扑向夸叶乘风。

“你喝了多少酒?喝醉没?”

“没,只是有些头晕。”她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方才在宴席上,岚皇妃显然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失态,因此唆使马屁精轮番灌她。而陌奕宗手持酒杯歪在龙椅之上,就那样熟视无睹地,撩起微醺的眼眸对她笑。

那笑容很复杂,好似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幸好她喝得晕晕乎乎,看不懂。

当然,参加酒宴是她策划潜逃中的一部分,由此让守护冷宫的侍卫对她放松警惕。只是她原本想假装宿醉,不料假戏真做。

夸叶乘风见她紧紧护着孩子的头部,道:“还说没喝多?小心把孩子憋死。”

她并未松开手指,道:“我有分寸,何时动身?”

夸叶乘风伸长脖子窥视四周,发现一行巡逻兵向这边走来,赶忙将她拉入花圃。

“嘘,先等这些人走过去。”

后宫的巡逻侍卫队穿梭频繁,几乎一批走过去又来一批,因此,他们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攀爬与翻越的动作,否则就会被拱卫在墙外的侍卫堵死去路。

夸叶乘风悄声道:“我还是担心孩子,只要他一哭闹,咱们全玩儿完。”

“我给孩子喂了一点儿安神的汤药。”

“那种汤药伤身体的啊!你可真能胡来。”夸叶乘风简直服了她,无意间瞄向她的双臂,竟发现她用双手搂住挎在身前的布袋?

“手臂恢复知觉了?”他又是一怔。

“早好了,别扯闲篇儿,我自己可以攀爬,走吧。”她将裙带扯开,裙带下方藏有玄机,沿着腰际缠绕一圈细麻绳,再用麻绳把自己和孩子牢牢地绑在一起。然后,利落地褪去长裙,露出穿在里面的夜行衣。

夸叶乘风神色凝重,女帝就是女帝,果然对谁都防着一手。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压低身体,同时做好冲刺的动作,继而犹如猎豹一般冲向墙岩!

然而,刚刚攀爬一丈高,侍卫已然洞察异样!

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响彻天地,火把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向采女宫聚集!

“有刺客!——抓住他们!——”

夸叶乘风即刻点燃火折子,猛地向地面方向投去!

“嘭”地一声巨响过后,白色浓烟冲天而起,手举弓箭的侍卫顿时迷失在烟雾之中。夸叶乘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墙围,首先将绳索抛向墙外,继而晃动绳索,急道:“不要让烟雾钻进眼睛,顺着绳子的方向往上爬!——”

烟雾呛鼻糊眼,龙走月已经被烟雾熏得眼睛发涩,她摸到晃动的绳索,屏住呼吸,一鼓作气攀到夸叶乘风的身旁。

烟雾攻势持续不了多久,弓箭手随时会发起猛攻,夸叶乘风取出一条事先系好的绳扣,绳扣与绳索相连做成一个可以滑动的套索,继而把套索圈在龙走月的手腕上,一把将她推下城墙。

宫墙高耸,下滑的速度非常之快,龙走月下意识地搂抱孩子,忽然感到胸口前空荡荡的?!

她猛地低头查看,随行袋与孩子都不见了?!

这时,夸叶乘风追上她,他没有绳索,利用手钩,徒手下墙。

“我儿子呢?!”

她攥住绳索,停滞在宫墙中央!

夸叶乘风不予理会,一不做二不休,砍断她紧握的绳索,同时,他以闪电之速跳下围墙,在她坠落之前,双臂接住。

然而刚落地,守在墙外的侍卫已将二人团团包围。

夸叶乘风与龙走月同时出招儿,即刻从两名侍卫手中夺下武器。

夸叶乘风环视四周,面朝侍卫指了指城墙,不紧不慢地提醒道:“皇帝的儿子还在围墙上,你们不去救吗?”

听罢,几名侍卫快步倒退查看,果然看到墙壁顶端有一个小小的人形?!

这一下侍卫可慌张了,其中一部分侍卫已经开始笨拙地爬墙。

龙走月一把揪住夸叶乘风的衣领,吼道:“你居然敢拿我儿子转移视线?!”

“你以为我想?你清醒点儿行吗?你看看眼前的阵势!带着婴儿逃跑根本不现实!除非都活够了!”

“骗子!做不到就不要答应我!——”

二人正争论不休,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杀入重围,男子的刀法犹如行云流水,以一当十之势,在俯仰之间杀出一条血路!

男子挡在他们身前,一边抵御侍卫,一边道:“老大!我们走!——”

夸叶乘风稍稍一怔,强行拉起龙走月跟上黑衣人的步伐。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逃出去再说!”

龙走月被动疾行,努力地扭转身体,仰望身后的高墙,只见侍卫三三两两向上攀爬,而她眼中的怒火,渐渐地化作一道狡黠。